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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样。”看着杜丘沉郁的面容,矢村说道,“那院子里的蜘蛛网,根本不是什么几何图案,倒象那些抽象派胡诌出来的画。”
“那就算了吧。”矢村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威士忌,“阿托品容器之谜,和那个乱七八糟的蜘蛛网,怎么能联系上呢?”
“不知道……”杜丘沉思着,摇摇头,“可我记得,我是仔细看过那院子里的蜘蛛网。女佣人当时看到了我,她可能在无意中向那伙人说过我是个奇怪的检察官。要是那样,他们就会知道我看出来了——烟这个关键线索,实际上是院子里的蜘蛛网。而且,我还主张是他杀……”
这次,轮到矢村手握酒杯,沉默不语了。
“那个院子是有点蹊跷。”杜丘沉吟着说,“谜底就在案件的现场,那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但无论是我还是你,当时都没有注意。”
杜丘想起了朝云家院子里那个近于荒诞的蜘蛛网,似乎在俯视着他,发出嘲笑。
杜丘把矢村面前的酒瓶拿到自己跟前,矢村仍没有做声。
“喂,我说,想把我怎么办?”杜丘倒着威士忌,问道。
“老实说……”矢村从冥想的深渊中站起身来,突然说道,“我不想在这个案子上丢丑。”
“那正和我一样。不过,有一点是不同的。”
“我曾和阿伊努老人幸吉一起追击过那头金毛熊。起初,金毛熊巧妙地四处逃窜,可是,有一天却突然掉过头来扑向我们。那么个庞然大物,却悄无声息地偷偷跑到我们旁边,当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使我终生难忘。在它追来的时候,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我想让那些陷害我的罪犯也尝尝这种恐惧滋味,于是拼死跑了回来。但现在也许已给我挖好了坟墓。即便如此,我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破釜沉舟干到底。对于我这个既失去了过去、又没有了未来的人说来,只有豁出性命,尽力求得生存。这一点和你是不同的。”
“这我知道。”矢村黯然失色的眼睛望着杜丘,“听说你杀了那头熊,又鲁莽地冲上夜空,我就想到满路加代不可能是你杀的。我的行动并不是姑息犯罪。尽管我想尽早地摘清你一直要揭开的那个内幕,但杀害朝云之谜却始终依然如旧。横路敬二也被害死了,这方面的线索一个也没留下。现在是山穷水尽,这是实话。所以,抓住你是想让你说出你所掌握的情况。在旅馆之所以放走你,主要是想让你潜入东京以后,立刻去搅起武川吉晴与精神病院这潭死水,当然也有迅速摆脱这个赤身裸体姑娘这个因素。让你再活动活动,四处去掀起一些波浪,我想这是聪明的作法。不过,这已经结束了。搞清了酒井义广杀害朝云的动机,又搞清了那个案件的关键,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彻底解决这个案件。”
电话铃响了起来。矢村拿起话筒,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说了句“知道了,”就放下了电话。
“你这种人净说丧气话。”杜丘接着矢村刚才的话说。
“不,”矢村坚定地摇摇头,“即使你说的正确,着手解决这个案件的也不是你。你还在逃亡。熊和烟,还有小鸟和蜘蛛,你应该摆脱这些杂七杂人的东西了。我想,把你放了。”
“真的吗?……”
“嗯。刚才的电话,是细江来的。听说伊藤检察长向公安委员会告了我,还向警视厅领导提出抗议,要把我从这个案件调开……”矢村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为什么,伊藤为什么要那么干?”
“好象有人看见我把你带出来,向当局报告了,去精神病院也跟踪了我。连东京都检察厅对我也半信半疑,急急忙忙地询问我的去向。现在,特搜班的那些人就要来这儿了。”
“那怎么办?”杜丘向前探起身子。
“反正都一样。你跑吧!靠近伊豆半岛海呷有个叫人间的地方,那里有个东邦制药公司的药理研究所,在面向大海的断崖绝壁上。”
“药理研究所?”
“为了调查横路敬二和酒井的联系,我去过那里、可什么也没弄到。不过,要是问题出在蜘蛛网上,倒有重新考虑的必要。听说那里饲养了一些昆虫。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此后的事请你自便。不过,绝不可大意。研究所的墙上通着电,警戒是够严密的。再想潜回东京,就更难了。一旦被抓住,可能受到私刑拷问。如果送交警察,你就罪责难逃。光是那些零星的罪名也够你受的,随便哪一个,都没你的好。”
“你怎么办?”
“我吗,不要管我好了。”
“公开和检察厅对抗,你不能取胜。”杜丘发现,在矢村脸上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云。
“就是不能取胜,也绝不能违背我在侦查上所持有的信念。已经摘到今天这种程度,现在就更不打算改变主意了。”矢村的声音,沉而冷静。
第九章 最后的堡垒
1
以三岛市为起点的136号国道,沿着伊豆半岛的西海岸,通往海岬附近的南伊豆町。
杜丘要在这条路中途的下贺茂下车,转向海岸,沿县道前往人间村。
下了公共汽车,杜丘沿着沙砾路走向海岸。
十一月末,近海的寒风凛例。路旁的灌木枝条,都一律朝向陆地弯曲着。尽管南来的洋流带来了温暖的气候,可这些树木却分明显示着海风的严酷。这里几乎没有乔木,也许是海风刮起的盐分,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树木的生长。
洋流散发出浓烈的臭氧气味。
没走多久,出现了一个用铁模黎严密包围起来的地方。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私有土地,严禁入内
东邦制药公司药理研究所
杜丘沿着铁蒺藜走着。这道铁蒺藜,穿过繁茂的灌木丛,伸向很远很远,一直到断屋为止。那是一片险峻而又陡峭的绝壁,它似乎在向人们表明,寒冬的波涛是怎样凶猛狂暴地席卷而来。断崖总有二十多米高,向下望去,阴森而深透,如同无底的深渊。
房屋就建筑在断崖之上。一栋二层楼房,是类似小学校的钢梁结构建筑,另外一栋好象是一处别墅住宅。房子四周是宽敞的庭院,院子外面则足高墙,墙的两端也到断崖为止。高墙之上,装设着电线。
杜丘燃起一枝烟吸着。
这是一个防守相当严密的地方。外有铁蒺藜环绕,内有高墙包围,甚至还设置了电线。这电线,很可能就是矢村说过的那种弱电流报警装置。而且,它的背后还有着断崖绝壁这个险要之地,万无一失。
——难以潜入吗?杜丘感到,一个研究所竟然如此森严戒备,这是始所未料的。研制神经阻断药A·Z等等形形色色的新药,进行药理实验,无疑是在这里进行的。对于制药厂来说,药理实验所就相当于一条大动脉。如果不能源源不断地生产新药,药厂也就难以维持了,这是制药厂命中注定的特性。因为,在更新周期极为迅速的现代社会里,即使是费尽心机研制出一种新药,它的寿命充其量也不过二、三年而已。而且,在尚未更新之前,其他厂家也都纷纷起而效仿,使该种药品大量涌入市场。因此,研制新药成为刻不容缓的事,一旦停滞,就要引起动脉硬化。
在急于求成的心理支配下,药厂有时就把那些刚刚进人基础实验阶段的新药,立刻投入人体实验。而这正是发生前述事件的根本原因。当然,这种犯罪行为,也只有像堂塔那样把患者看成是土拨鼠的缺德医生和贪赃枉法的厚生省官员密切勾结,与制药厂形成三位一体时,才能顺利进行。
那个使乌黑恶浊的血液环流不已的大动脉,现在就在眼前。
由于上述原因,采取如此森严的警戒,是可以理解的。
杜丘把烟头抛下断崖。从烟头转瞬即逝的傻下,吹来一股清风,灌木丛立刻沙沙做响。那沙沙的响声,忽然使他想起北海道的山峦。离开那儿快有两个月了。要是从朝云忠志死时算起,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有希望吗?
他思索着。要揭开三个月前朝云死亡的内幕,相当困难。即使假定烟或是蜘蛛网就是关键之点,而潜入研究所后,就能由此而搞清阿托品容器之谜吗?
而现在,连潜入都不可能,戒备森严。即便是设法潜入进去,对于化学和药理学,杜丘也是一窍不通。说不定,在化学方程式里或是什么地方,就包含着他所寻找的证据,而他则可能轻轻放过全然不晓。
他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干下去。只有这一个盲目的、执拗的念头。
“蛛网会与药理研究所有关?”
杜丘自问。矢村是这样认为的。对于这种想入非非,杜丘露出一丝冷笑,但随即就消失了。阳光刚好被遮住,在阴影中,楼房似乎呈现出另一种姿态。无论成功与否,现在已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对于杜丘说来,这个研究所就是最后一个希望所在,那迷离恍椒的最后的希望,使楼房显示出狞狰的面孔。他感到,整个研究所就像一头狡猾的野兽,隐蔽着它的真面目。
——这就是最后的堡垒吗?
就是这个堡垒,掩护着一群黑暗的主宰者,他们在新宿的街头,给杜丘披上了可诅咒的外套。
不拔除这个堡垒,杜丘就要永远失去解脱的希望,而矢村也同样会失去解脱的希望。杜丘仍将继续他那无休止的逃亡生活,而矢村则将受到免职处分,搞不好,甚至会以资助潜逃罪被起诉、判刑。
——矢村!
他感到,人们各有各的生存方式。至今还是追踪者的矢村,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也在预想着明天的逃亡。他头脑里浮现出矢村那强悍的、具有峻蛇一般性格的面容。与其说矢村性格倔强,莫如说他顽固不化。
杜丘折回脚步。想起了矢村铁青的面孔,骤然使他斗志倍增。他沿着铁漠萎往回走,走回到树着“严禁大内”的牌子附近时,听到一阵汽车声。他隐身在灌木从中。眼前的沙砾路上,两辆挂着东京牌照的汽车缓缓驶来。
——酒井义广!
杜丘屏息静气地伏在繁茂的灌木丛中。汽车在铁蔡黎前停了,车窗里露出了酒井赤红肥满的面庞。不光是酒井,从助手席上回头笑着的那个人,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堂塔康竹!
绝不会认错,那正是城北精神病院院长堂塔。骄横做作的胖脸上那双细小的眼睛,此刻乐得走了样。酒井身旁还有两个年青女人,从侧脸一看就不象正派女人。这儿就要热闹了,且不说堂塔乐得合不拢嘴,只须看看这两个艺妓模样的女人就可想而知。
第二辆车也接着停了,后座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人和前辆车上的两个好象是同伴,而那个男人——杜丘注视着他的侧面,不由心蹦蹦地跳起来,他也认识他。
——厚生省药事科长!
果然,那正是北岛龙二。朝云死去的前夜,就是他与青山祯介、酒井义广三人一起到了朝云家。
正门大开,两个穿着制服的守卫守在铁蒺藜旁。
汽车驶进了研究所院子深处。
杜丘木然地站在那里。
酒井,堂塔,还有北岛,他们聚集此处,究竟为了什么?每人都带一个艺妓,看样子不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是来满足肉欲?可是,这儿是东邦制药公司的神圣的药理研究所,在这儿搞乌七八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他看了看表,时间刚过午。
2
“那悬崖上搭着一架铁梯子,干什么的?”杜丘问渔夫。
那渔夫是杜丘从附近的渔港雇来的青年,名叫平尾。他们坐着一只小小的钓鱼船,来到研究所前面的海面。在陡峭的悬崖上,架着一架铁梯子,顺着梯子登上去,就是研究所的院里。与其说这是一个非常情况下的出入口,倒不如说它是一个秘密物品的输送口更好些。
“那些人钓鱼的时候,就从这儿下来,还有一艘漂亮的大汽船呢!”
“汽船?”
“平常总停在妻良港。”
“真气派。我要是个研究员嘛。”杜丘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专门接待大人物和贵客的!”平尾微黑的脸上轻轻抽搐了一下,说道。对研究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
“真是接待客人的?那条路上来的车里还有艺妓,当然也就有住的地方了。”
“有哇!相当高级哪!还从村里雇了两个做饭的女人,大门总是关得紧紧的,因为领进去艺妓了。”
“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妄为。”
杜丘地首沉思着。他感到这里总有点溪跷。虽说这儿有接待客人的住宿设备,但酒井为什么却偏偏要选中研究所做为满足欲望的地方呢?在伊豆半岛上,适宜的温泉饭店就有好几家。
“瞧着吧,一招来艺妓,那帮人明天又该猎鲨鱼了。”平尾的语气十拿九稳。
“猎鲨鱼?”
“是啊,猎鲨鱼。他们和那些艺妓一边叽叽嘎嘎地乱闹,一边猎鲨鱼,把这一带搞得乌烟瘴气。”
“近海也没有凶猛的鲨鱼可打啊。”
自从打猎罢手以后,有三年多时间,杜丘热衷于携带水下呼吸器潜水,而且精于此道。他曾在很多海域驰骋,从太平洋沿岸直到日本海,可哪儿也没听说过猎鲨鱼。
“有鲨鱼,吃人的大鲨鱼成群结队。……你知道有黑潮吗?”
“不知道。”杜丘摇摇头,“那好象是从太平洋过来的一股洋流吧。”
“黑潮没有固定路线,人们都认为是沿着四国到纪州的海岸,一直流到千叶海滩,中心在八丈岛南面,可实际上已经靠近了伊豆半岛。”平尾手指海面,向他解释着。
“想起来了。这股黑潮在纪州海滩盘旋流过的时候,海湾内侧就有大片冷水积聚,给渔业和沿海农作物带来巨大危害……是这样吧?”
“说得对。”平尾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接近伊豆半岛的黑潮也带来了凶暴的吃人的鲨鱼,这只有打鱼的人才知道。”
“的确是黑潮带来的?”
“嗯,黑潮带来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甚至连只有在南方的海里才有的热带鱼群,也在这一带游动,总能见到。”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黑潮有三十海里到五十海里宽,流速差不多也是三十到五十海里。从热带鱼到椰子,什么都带来。我是不希望它光带来吃人的鲨鱼……”
“那种虎头鲨也有吗?”
“嗯。”平尾点点头,又指着悬崖上说,“三十多年前,也是来了吃人的鲨鱼群,听说把渔民都吃了,这事早就有。据说,为了使鲨鱼不至袭击渔民,在研究所的那片悬崖上,还修了一座鲨角冢呢”“……”
“那帮人不仅铲平了鲨鱼家,现在还养起吃人的鲨鱼来啦。”
“养鲨鱼?”
“他们往海里扔实验动物的尸骸,把鲨鱼招引过来。因为有了吃的,鲨鱼就在这一带安下身来。这么一来,那帮人招待客人时,就可以猎鲨鱼了。鲨鱼有四、五米长,相当有趣。但得有专门会捕捉的人,才能保证不出危险。啊哈,来啦!”
顺着平尾的手看去,在悬崖与渔船之间,鲨鱼可怕的三角形背鳍时隐时现,往复游弋着,相当大。
“那种鲨鱼有很多吗?”
“多着哪!悬崖下面是深渊,上面总扔食物,成了鲨鱼的乐园了。”平尾有些气呼呼地说。
杜丘脸色苍白地注视着吃人的鲨鱼游动的背鳍。
——到头来,只得作罢?
即使夜幕沉沉,也不可能从前面潜入。切断弱电流报警装置是绝对不行的,那报警器会响声大作,警戒人员就要蜂拥而出。那么,从海上?眼前的景象又令人胆寒。
黑潮带来鲨鱼实属事出偶然,但他们连这偶然的情况也加以利用,借鲨鱼之力,使研究所的警戒臻于完善。起初,当杜丘看到崖上有一架铁梯子时,感到成功在即。他认为,虽然表面上戒备森严,可这里却有机可乘,只要爬上铁梯子,就可以顺利潜入。但没想到,这里却有吃人的鲨鱼。
当夜深人静时,可以悄悄地划船前来,爬上铁梯子,但是如果运气不好,被发现追赶,就只能再从铁梯子上爬下来。梯子架在垂直的峭壁上,在黑暗中只要一脚踩空,或是上面有东西砸下来,就只好跳入深渊了。而在那个深渊中,凶猛的虎头鲨正在成群结队地迎候着。
看来,只能作罢了。
——绝望了吗?
和熊奋战,驾驶赛斯纳冲上夜空,潜入精神病院,自己曾越过了多少艰险危难。但是,这儿却没有脱险的机会。在水里想要逃脱吃人的鲨鱼群的袭击,简直是妄想。
杜丘凝视着游动着的鲨鱼的背鳍。
“还往前去吗?”平尾向陷入沉思的杜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