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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昨晚在这儿呆到将近后半夜三点钟,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朝云节子不安地摇摇她那纤细的脖子,“我是在那前一天下乡去的。”
“问了一下酒井,还有你丈夫的同事青山和药事科长北岛他们三个人,据他们讲,你丈夫要辞掉厚生省的工作。他们三人是来劝他改变主意的。三天前的晚上,也说的这件事吗?”
“丈夫从来不对我讲这些事。”说着,她悲伤地低下头。“他是要辞去厚生省的工作,因为他本来就把那个地方当做暂时的栖身之处……”
“是这样……”
朝云节子又断断续续地讲了丈夫先前为什么要去厚生省,那是因为对医务界充满了仇恨。
——猴子吸烟。
对这个怪现象,当时不过是说说而已,杜丘现在已经有些忘记了。神经衰弱,这个现代文明所产生的病名,可以加在一切不明原因的症状之上,用它来进行解释。现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植物神经紊乱,一切不明的症状又都可以归入这个范畴之内。
——但是,果真如此吗?
如果野熊也喜欢烟,那么那只猴子也许不是神经衰弱。
——药物。
朝云和猴子是服阿托品而死的。不同剂量的阿托品,会产生不同的作用。在一定剂量下,它成为恐怖幻觉剂,给予大脑异样的刺激,使人产生奇妙的幻觉,发出狂叫到处乱跑。适当的剂量还能促进性欲,很可能给猴子吃下了这种药物。如果是这样,必定是出于某种目的。猴子不是在吸烟,而是误认为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幻觉吗?
一瞬间,杜丘觉得心脏好象一阵痉挛。他想起,朝云节子说过她丈夫不久前也有些神经衰弱。
朝云忠志之所以得神经衰弱症,起因是极其明显的。
在进入厚生省之前,朝云是一家小医院的代理院长。院长得了癌症,躺倒了。朝云接受院长的请求,做了代理院长。院长是他学生时代的上年级同学。朝云做了代理院长后,发生了医师会辞退健康保险医生问题。因为老院长是位有志气的人,始终奉行即使医院倒台也不搞利润主义的方针,所以受到患者的拥护,但医院收支出现了赤字。而且,地区医师会也盯住了他。因为他对其他医院的医生发生的医疗事故,也直言不讳地提出批评。
当然,这位院长说过,他反对辞退健康保险医生,因为那是无视受到健康保险医疗的那些国民的权利。朝云对此也有同感。
因为实际是朝云管理医院,医师会马上对他施加压力。朝云严词拒绝,竟遭到撤消会员权的处分。
老院长死后,医院被债权人封闭了。朝云预定稍过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开业,并为此进行了一些准备。
筹措资金刚刚有些眉目的时候,医师会又开始报复了。医师会长撤回了银行贷款时所必需的担保,因此贷款停止了。不仅如此,地区医师会下属的医生配备委员会还送来了不谁开业的通知。
遭到这种否决,医生就不能开业。这也和烟摊酒店一样,各有其几百米以内的势力范围。这就是停止会员权处分在起作用了。一般说来,只要附近的医生同意,也就可以开业。可是,医生配备委员会这个类似垄断组织的幽灵却挡在路上。虽然病人很多,而医生又是那样缺乏。
没有医科大学的县,为了得到医生,千方百计地想设立大学。但由于医师会的压力却屡遭破产,这是人所共知的。至于个人开业更是困难重重。
开业的希望已成为泡影。
把全副精力都倾注于开业上的朝云,此时绝望了。医师会险恶的用心,非语言所能形容。不仅是医师会,所谓医生这个职业集团中的人所具有的排外性,也令人无法忍受。这难道就是治病救人的医生的所做所为吗?他把所有这些积愤,统统告诉了妻子。
既定的方针破灭了。他开始神经衰弱,人服引起的北躁日甚一日。尽管有的医院也邀请他去工作,但他都抓绝了。就在这时,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向他发出邀请。
起初,他丝毫没有去厚生省的打算,因为那是官方机构,工资少得可怜。那里简直就蒙医生的养老院,去不得。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进了厚生省。
朝云从不对节子闲谈工作上的事情。因为他拒绝了工资高的医院而去了厚生省,所以,节子认为那里的工作干起来一定很顺心。但是,不久,节子渐渐发觉,似乎事情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仍没有从苦恼中解脱出来。自从有些神经衰弱以来,他性欲减退了。如果有了孩子还无所谓,可是现在连生孩子的希望也没有了。他自己也诊断出是由于神经衰弱所致,曾半开玩笑地问酒井,是否有什么药可治,酒井回说没有。节子认为,如果开起来医院,丈夫的病就会好,所以仍把希望寄托在开业上。
“过几天,医师会会同意咱们开业的。”
“混蛋!难道还要我呈上检讨书,三拜九叩地求他们吗?”朝云勃然大怒。
近来,他经常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节子感到,正在气头上的丈夫,不可能向医师会赔礼道歉,因此,也就不可能让他快活起来。
节子说,大约在死前半个月,他好象有什么心事。
矢村警长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认为朝云当时是神经衰弱发作,图谋自杀。而且,还检查出他手掌上留有阿托品残液,院子里根本没有外人出入的痕迹,完全如同封闭的密室一样。只要不使用直升飞机,凶手是不可能进出的。
——但是……
姑且不谈朝云的神经衰弱症状,猴子出现的那种情况也很可疑。猴子不可能吸烟,一定是把烟当成别的东西了。可能是由于凶手事先偷偷地给它服用了阿托品,因此产生了幻觉……那种阿托品,没给朝云使用吗?
药品有着令人可怕的一面。如果把神经科用于麻醉的巴比妥酸诱导体和用于兴奋的天非他明合起来用的话,就会使人失去自己的意志,任人随意驱使。如果酒井有这种动机的话,他完全可以做到。他是一个药物专家,任何一种药品他都可以运用自如。另外,尽管手掌上发现了阿托品,可是哪儿都没发现容器,这不是一个尚未揭晓的谜吗?正因为这个谜,自己才不知不觉地卷进了一场搏斗,不得不走上被迫逃亡的道路。
还有喜欢烟味的动物——鸫鸟!
杜丘茫然若失的视线,投向山谷对面的杂树林。在灰暗的杂树林中,像七度灶草那样的红珍珠般的野果,闪着艳丽的光彩。
那是跟踪酒井义广时的事。
跟踪酒井共有二次。在第二次跟踪时,发现酒井傍晚到新宿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会面。他们在茶馆碰头,吃了饭。她显然不是他妻子。杜丘以为,他们肯定要去旅馆过夜。
他心里泛起一般强烈的厌恶感。年近五十的酒井是个紫红脸,看起来很有力气,脖子上厚厚的脂肪,更显出他的蛮横无理与寡廉鲜耻的品性。处于制药公司一个重要的部长地位的人,是不该搞女人的。现在不得不对酒井和这个漂亮女人的风流逸事进行跟踪监视,使杜丘感到不快,但这种不快,很快又化为斗志。
可是,酒井和那个女人饭后就分手了。杜丘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那个女人,她乘上一辆私人出租汽车,驶向世田谷区,在经堂的天祖神社附近下了车。杜丘叫住了那辆出租汽车的司机,让车稍等一下。他尾随着那个女人,看准了她走进的那所房子。
门牌上写着:武川洋子。
杜丘回到私人出租汽车那里,向司机打听刚才那个女人可曾说了什么。
虽然已开始了独自侦查,但尚未发现任何嫌疑。要想在感觉之网上捞出些蛛丝马迹,只有进行艰苦的调查。
司机是个坦率的人,回答说,
“啊,说过鸫鸟的事。”
“鸫鸟?”
“是一种小鸟啊。她说,好象是谁用汽枪打下来的,伤了翅膀不能飞了。她拣了起来,是个好人哪。”
“就说这些吗?”
“嗯,她朝我借火柴。吸烟的时候,好象突然想起来飞似的,说:‘司机,鸫鸟还吸烟,多有趣……’就这么说起来了。”
“鸫鸟吸烟?”杜丘议为,这不过是无聊的闲扯。
“她说,香烟冒出的烟一飘过来,那只鸫鸟就啪啦啪啦地扇着受伤的翅膀,不停地啄烟。”
“奇怪!再没说别的吗?”
“就说了这些。”
那只鸫鸟也会吸烟?
这个女人饲养鸫鸟。她和酒井有来往;朝云饲养猴子,他也和酒井有来往。那只猴子也吸烟……。这两种吸烟的动物之间,站着酒井。酒井又是制药公司的营业部长!
——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杜丘想。而当时向司机打听的时候,自己对于鸫鸟和猴子吸烟这事却丝毫没在意,认为是无聊的闲谈,轻易放过了它。
两个人饲养的动物都想要吸烟,这不可能是偶然的联系,一定是某种药品所致。小剂量的阿托品可以成为恐怖幻觉剂。也可以认为是阿托品使它们产生了幻觉,把烟误认为是别的东西。
但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鸫鸟和猴子产生幻觉呢?是进行某种试验吗?——比如,试验一下如何用阿托品毒死猴子和朝云而不留下容器。二,容器不是那么容易处理掉的。所以,如果是进行试验,和肯定是幻觉试验。给猴子和鸫鸟服用一定量的阿托品后,就出现了把烟看成是一种其他东西的现象。这种现象,不也可以用到朝云身上吗?
——可是,熊喜欢烟又是怎么回事呢……
杜丘的思绪有些混乱了。
推论出的这两个证据,在熊的身上怎么解释呢?如果从野生的熊也喜欢烟这点出发,又怎么解释刚才的推论呢?如果不能证明熊也是吃下阿托品产生了幻觉,那么,关于幻觉试验的推论就是不可靠的。
当然可以牵强附会地解释。茛菪若这种植物就含有阿托品。在横跨山梨、长野两县的深山老林里就有野生的直著,称为天仙子,根茎里含有大量阿托品。熊吃了北海道深山老林中的天仙子根茎,于是被幻觉支配,一看到谁吸烟,就摇摇晃晃地……
杜丘露出一丝苦笑,能有那么凑巧吗?
幸吉站起来。
“熊吸烟这件事,”杜丘边走边问,“是古来的传说吗?”
“就算是传说吧,”老人信口说过,“阿伊努人冬大要举行熊祭,用的能都是从小养大的能息。据说那个熊就起劲地吸烟。”
“你说什么,那是养的熊吗?”
“当然。山里的熊哪能出来吸烟呢。”
幸吉沉着地向前走去。那天,他们没有发现熊的踪迹。回去时,杜丘先进到小窝栅里,看看不在的时候是否有人来过,——他留意记住了临走时东西的摆放位置。
杜丘环顾四周,目光在一个地方停住了。靠墙放的那个装零散东西的木箱,被人挪动过一下。外间的空水桶也稍有移动。
——有谁来过!
自从杜丘来这里以后,这是第一次发现东西的位置有变化。
幸吉也走进来。他什么也没说。
杜丘来到外面,仔细地察看小窝棚周围。要弄清是谁的痕迹,十分困难。他目光疑惧而阴沉地望着虾夷松林。太阳就要落山了,夜影从松林里珊珊而来。
已经露出了危险的信号。有谁来过,这不会错。到底是谁光顾了这所山中小屋呢?而且这位不速之客只留下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就悄然告退了。
有人逼近了……
整整一夜,杜丘未能安眠。他象动物一样,即使在朦胧中,那根防备着危险的神经也始终保持着清醒。
幸吉什么也没说。难道他没有发觉有谁来过吗?杜丘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
3
红色的野果掉落在地上,为山野涂上了初冬的色彩。
日高山的大风猛烈地吹过虾夷松林之后,山葡萄、猕猴桃、野草毒,就都结束了生命,纷纷落地。狐狸寻找着掉落的猕猴桃,在小窝棚前面水塘边的湿地上留下了一行足迹,好象要躲开冬天似的,笔直地向远处伸展而去。
奇怪的来访者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杜丘开始觉得,那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幸吉没有做声,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幸吉具有动物般的嗅觉。如果有人在他不在时偷偷来过。恐怕逃不出他的眼睛。虽说东西动了,但也只是动了那么一点点,况且已过去十来天,还没发现任何异常。这不能不说是逃亡者的神经过敏,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心惊肉跳。
但是,杜丘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真由美还没来,什么音信也没有。这种糊里糊徐的状态,使杜丘焦躁不安。自从去找横路敬二,逃进了山里,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天了。
下山吗?
他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焦躁的心绪日甚一日。不赶快回到东京,证据也会随同时间一起消失。而这段时间,也难保横路敬二不重演他妻子加代的命运。
横路敬二是那么迅速地销声匿迹。也可能,他已经被害了。如果横路不在了,杜丘的嫌疑就无法澄清。那就如同留在横路夫妇尸体上的黑紫色的尸斑,永远不能消除了,因为不可能追到地狱里去。看到这一点,杜丘越加对日前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感到痛苦。
——假如证据真的被消灭掉……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揭开杀害朝云的真相。只有揭外真相才能迫使事件的幕后人坦白雇用横路夫妇的阴谋。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可能吗?
好在,已经发现了横路和酒井义广的联系,还了解到以酒井为纽带的猴子和鸫鸟都吸烟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要从中得出结论。目前还为时过早。从饲养的熊也喜欢吸烟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回忆,使他想起了猴子和鸫鸟。然而,引起回忆的这个基点——熊的吸烟,现在反倒开始妨碍他做出进一步的推论。不过,对于猴子、鸫鸟、熊三者具有共性,杜丘仍然极为怀疑。不管是否使用了阿托品进行幻觉试验,三者都喜欢烟这件事,无论如何是很奇怪的。所有的专业书上,都没有关于这种习性的记载。如果书上没有记载就说明确实没有这种习性,那么,三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共同的谜。
这个谜的基点,就是它们都是由人饲养的动物。此外,围绕着朝云忠志之死,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谜。目前掌握的,只有阿托品的容器不明和猴子与鹤乌吸烟。但仅从这两件事看来。就可以断定有某种秘密隐藏在这种联系之中。为了取得推断这个秘密的根据,必须回到东京。
但是。能逃出去吗?——一想到这。杜丘不禁感到一阵绝望。仅仅为了一个潜逃的检察官,据说就动员了近三百人的机动队。为了挽回检察厅的威信,已经求助于警察厅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使碰运气跑出去了,山下的道路、车站上也肯定是警戒重重。一下雪,山里就不能住了,而大雪又即将来临。恐怕,警察当局也正在等待着那一时机吧。
此刻下山有危险吗?
远波真由美没来联系,这就足以证明这一点。真由美说过,在她没来联系之前,一定要藏在山里。可以想见,真由美之所以迟迟不来,肯定是由于牧场受到了监视。
——真由美。
在马背上她身体的激烈的跃动,至今仍在杜丘的手上留下清晰的感觉。当时自己如果不路过那里,恐怕真由美肯定会被金毛熊吃掉吧?稍微差一点,就要发生那种惨不忍睹的事情。她或许也会被熊扛着一条腿,活生生地拖走。真由美这个大牧场主的女儿竟然也会发生那种事情——人不知鬼不觉地被熊吃掉,落得个无影无踪。
他想起了那一天,在那个大城市的闹市上。自己刚刚走到街角,就突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悄悄地罩上下一件眼睛看不见的、符咒般的黑色外套。没转过街角前,他还是他自己,可一转过这个街角,自己的“过去”就已经消失了,就是想掉头回去,也再不能回到自己的“过去”中去了。这件外套,已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吞噬。不知这外套代表着何人的意志,想挣脱也挣脱不了。自从被罩上符咒般的外套以后,连已经习惯了的视野都觉得变了。一个五彩绽纷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灰暗,或者比这还要糟糕。转过街角之前的昨天和明天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活着的今天。
为了活着的今天,必须继续承受着在那一瞬间开始的潜逃的命运……
失去明天,是多么轻而易举的啊。
且不说为什么被罩上了符咒般的外套,总之,事到如今,一个男子汉所应该有的明天,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说有。也只不过是胶片上的一个镜头而已,接下去就是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