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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芙!”他喊,血色从面颊上消失。“不要卖关子,有话快说,到底怎么了?”“ 你要重新考虑和访竹的婚姻!”晓芙说,声音低哑而严重,态度严肃而正经。“最起码, 婚礼不能如期举行!”
“为什么?”他惊喊。晓芙死盯著他,她眼里闪著泪光。这使他更加心慌意乱,和晓 芙认识十几年,他没看过她掉眼泪。他惊惧而恐慌,手脚都冰冷了。“晓芙!”他喊:“ 看老天份上,你做做好事!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是访竹——去找了你?她说了什么?”
“不,不是访竹。”晓芙说:“是微珊!”
“微珊!”他大大一震,面孔雪白:“微珊不是在巴西吗?不是嫁了吗?”“是的, ”晓芙深深的看他,像要看进他灵魂深处去。“可是,她回来了!”“回来了?”他呐呐 的说,思想是一片混乱,完全整理不出头绪来。“她从巴西回来了?她丈夫呢?她现在在 那里?”
“在我家!”“什么?”他惊跳。“在你家?微珊在你家?”
“是的。你听我说,飞帆。我长话短说,微珊和她父母全家都移民到巴西,是因为你 。那时,舆论使他们全家都快疯了。你知道微珊的父亲是很要面子的。报纸把你的事哄出 来,绘声绘色,黛比的照片天天见报,他们根本受不了。起先,微珊一个人去了欧洲,等 你又和燕儿结婚之后,两位老人家就去了巴西。微珊从欧洲到巴西跟父母会合。四年前, 微珊嫁给了一个巴西人……”“你不是说,嫁给一个博士?”飞帆惊问。
“那是骗你的。微珊已经结婚了,何必让你难过?事实上,那个巴西人简直是个野蛮 人,微珊嫁他,主要是呕气,还在和你呕气。你能娶外国人,她就能嫁外国人!但,这些 年,她等于活在地狱里,那巴西人有虐待狂,他打她,经常打她,打得她遍体鳞伤,他在 外面还另有女人。去年年底,微珊的历史再度重演,这巴西人别有所恋,遗弃了她。”
飞帆目瞪口呆,定定的望著晓芙。
“微珊第二度离婚后,就整个崩溃了。她住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了差不多足足半年。 这使微珊父母都破了产,他们从大房子迁小房子,小房子迁贫民区……”
“你怎么不告诉我?”飞帆吼了起来,抓住晓芙的胳膊。“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大 叫,脸色由苍白而涨红了。“我可以去一趟巴西,我可以安排一切……”
“别叫!”晓芙说,沉重的看著他,呼吸急促。“如果我知道,我当然会告诉你,问 题是我根本不知道。微珊结婚后就和我断了联络,我一直以为她很幸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微珊告诉我的!”
“她才回来?”“我今晨接到她的电报,上午,冠群和我开车去机场,把她接到我家 ,她才把一切告诉我。我还没说完呢,你听好,今年三月,微珊的父母在一次大车祸里双 双丧生。微珊在巴西所有的亲友都没有了,这打击把她再度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次,她住 的是国家办的那种——疯人院。她很可能一生都会在疯人院里度过了。可是,有位很好的 老医生治好了她,最主要的,她在那医院里认识了一个意大利籍的女护士,据微珊说,这 护士曾经在黛比的亲戚家或朋友家里待过……她证实了你的故事,那逼婚的故事!不过, 据我猜,这护士只是来自美国,为了安慰微珊,而故意顺著她的心事说。”
飞帆睁大眼睛看著晓芙。
“结果,微珊像奇迹一样又出了院,她忽然决心回来了,回来——原谅你。她这么说 的。”晓芙的泪珠夺眶而出,她打开皮包,取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她含泪凝视飞帆。“飞 帆,我从没遇到过像你有这么多故事的男人,也从没遇到过像微珊那样悲惨的女人!你知 道吗?当她提起你的时候,她的眼睛发光了,她好像又和以前一样美了。我这才知道,她 一生里没有爱过别的男人,除了你!”
飞帆费力的和脑中一阵突发的晕眩挣扎,他的眼眶涨红了,湿了。跳起来,他沙哑的 说:
“走!”“去那儿?”晓芙问。“去你家看微珊呀!”他急促的说。
“你先不忙,你听我说完!”她把他拉回沙发里。“我今天和微珊谈了一整天。她说 ,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肯听你的解释,你的信,你的电话,你的电报……她统统不 相信,她只是恨你,恨不得想杀了你。可是,现在,她不恨你了,她反而恨自己,恨自己 当时的倔强,固执,和——无情。”晓芙哭了,用手绢捂著眼睛。她哽塞著说不出话来。
飞帆咬紧牙关,他胸中在翻腾。
“晓芙,”他低沉的说:“你还有事在瞒我!”
“是的!”晓芙猛然拿开手帕,红著眼睛看飞帆。“我还瞒著你一件事,你马上就会 发现的事!”
“是什么?”“微珊不是以前的微珊了!”她抽著气,忍不住呜咽。“不是你当年娶 的那个人见人爱的校花,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她已经变了。飞帆,你要有心理准备。她 以前的骄傲,快乐,自信,美丽,才华……都已经变了质。她完全不是当年的微珊了。事 实上,她……她……她并不很正常,她的病并没有全好。她一直说重复的话,可是,她非 常兴奋,非常兴奋,她急于要见你。她对于——燕儿和访竹,都一无所知。她以为——你 离开黛比之后,就一直在想念她,还和以前一样爱她,还和以前一样……她说了许多旧事 ,你在落叶上题诗,在女生宿舍外拉整夜的小提琴,还有郁金香,记得郁金香吗?……她 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哦,飞帆!我从没责备过你,可是,看到微珊这种情况,我—— 真恨你,是你,你毁了她这一生了!”飞帆的身子晃了晃,又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走!”他沉声说:“她不是在等我吗?我们还发什么呆?走呀!”晓芙坐著不动。 “晓芙!”飞帆喊。晓芙抬头望著他,泪光闪烁。
“飞帆,”他说:“我要问你一句实话!”
“什么话?”飞帆不耐烦的问,不耐烦而焦灼。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著微珊,微珊偏爱 鹅黄色,鹅黄色的运动衫,鹅黄色的短裤,她活跃在网球场上,长发翻飞,衣袂翩然,身 材亭匀,像一朵盛开的黄色郁金香。是他第一个为她取了个外号叫“郁金香”,后来全校 都叫她“郁金香”。他们结婚的时候是春天,席开一百桌,每桌上都有一朵“郁金香”。 噢,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一个世纪?一万年?一亿年?而现在,她回来了!带著满身心 的创伤回来了!微珊,邓微珊!邓微珊!他曾深爱著、深爱著、深爱著的邓微珊!
“我要问你,”晓芙说:“你还爱她吗?”
还爱她吗?飞帆怎能回答?如果没遇到访竹……噢,访竹!这名字从他心底抽搐过去 ,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无法分析,无法思想。他的眼光不由自主 的移向小几,那儿有访竹的照片!
晓芙追随著他的视线,也看到访竹的照片,她下意识的拿了起来。访竹浅笑盈盈,双 眸如水,浑身上下,绽放著青春的光华!她看到那两行小字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晓芙放下照片,抬眼注视飞帆:“欲同行人去哪边?眉 眼盈盈处!”她念著那句子,死盯著飞帆。“是吗?飞帆,我就是想问你,去哪边?去哪 边?眉眼盈盈处!谁的眉?谁的眼?”
飞帆背脊上冒出了凉意,他苦恼又苦恼的看著晓芙。谁说过去的事都已化为飞灰?飞 灰也会复活?谁说过去都已过去?过去也会回来!他深深吸气。微珊在等他,微珊急著要 见他,微珊很兴奋,微珊已经原谅了他……
“不管怎样,”他坚定的说:“我现在要去看微珊!我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微珊!别的 事,都再说!”
他走向门口,是的,微珊!在这一刻,他心中确实只有微珊,那为了他而浪迹天涯, 为了他而受尽忧患,为了他而带病归来的邓微珊!至于访竹,那即将成为他的新妇的访竹 ,他用力摔头,他暂时不能想,暂时不能想……。
他和晓芙很快的走出门,走进电梯。
11
飞帆走进了晓芙的客厅,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微珊。
微珊蜷缩在那大大的沙发中,正啃著手指甲。事实上,在晓芙带飞帆来见微珊之前, 已经用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来清洗打扮微珊,她不能让微珊那种邋遢的样子吓住飞帆。现 在,微珊穿著件晓芙的睡袍,纯白色的睡袍上滚著浅紫色的花边,睡袍很考究,只是,穿 在微珊身上显得太大也太不相称了。飞帆一眼就看出来,那睡袍里的身子是骨瘦如柴的。 她的头发洗得很蓬松,她本有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现在剪短了,短得只到耳边,并且是 参差不齐,乾燥断裂的。在那蓬松的头发下,藏著一张瘦削的、骨骼突出的脸庞,那脸庞 几乎只有一个巴掌大。她的嘴被她的手遮住了,因为她正猛啃著手指甲,像在吃鸡爪似的 。但是,她那对乌黑发亮的眼睛,却瞪得好大好大。这整个脸庞上,似乎只有这对大眼睛 !
飞帆依然被吓住了!怎样都无法把面前这个女人和微珊联想在一起,微珊是神采飞扬 的,是骄傲自信的,是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妩媚多端的,是灵活爱笑的,是口齿 伶俐的,是……那么聪明,那么灿烂夺目的……而现在,这个女人,这个蜷在沙发中,神 经质的啃著手指甲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亭亭然,袅袅然,一枝玉立,如一朵盛开的郁金香 般的少女吗?
飞帆被吓住了,震呆了,但是,也激动了。
他一下子就冲到微珊的沙发前面,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想仔细的再看清她。微珊 眼见飞帆冲过来,立刻,她用手臂把整个脸都遮住,把面庞藏到那宽大的睡袍袖子里去了 ,她转身伏在沙发背上,用力的呼吸,却不抬起头来。
“微珊!”飞帆激动的喊著。
那白色睡袍中的身子一阵颤栗。
“微珊!”飞帆再喊,想伸手去抓她的手,又不敢去碰她,只觉得这小小身子,像一 堆勉强拼拢的积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碎掉垮掉。晓芙走了过来,把手温柔的按在 微珊肩上。
“微珊,”晓芙说:“我把飞帆找来了,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对他说吧!你不是要 见他吗?你不是急著要见他吗?怎么又不肯面对他呢!”那身子更强烈的颤抖了。
“我……我不能抬头,”她终于吐出了声音,一个软弱无助,像孩子般的声音。“我 ——不敢让他看我。”
“怎么呢?”晓芙问。“因为……因为……因为我很丑!”
飞帆震动了,伸出手去,他再也不顾这堆积木会不会被碰碎,就一下子托住了她的下 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了。她很害羞的、怯怯的、被动的看著他。立刻,像奇迹一般,那对 眼睛又生动了,又灵活了,又发光了,又恢复到往日的美丽了,她紧紧的盯著他,嗫嗫嚅 嚅、口齿不清的呼唤出一句:
“飞帆!”骤然间,泪水涌上来了,浸在水雾里的眸子依旧那么黑,那么亮,那么清 丽!哦,微珊!飞帆心痛的闭了闭眼睛,把她迅速的拥进了怀中。哦,微珊!在这一瞬间 ,他竟想起两句老歌的歌词:“我终日灌溉著蔷薇,却让幽兰枯萎!”微珊倒进了他怀里 ,用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襟。他们相拥在沙发中。在一边旁观的晓芙和冠群,眼眶都发热了 。晓芙拍了拍飞帆的肩:“飞帆,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我和冠群在卧室里,需要我们的时 候,叫我们一声!”
飞帆点点头,冠群和晓芙进去了。
微珊依然在颤抖,似乎不胜寒瑟。飞帆极力拥抱著她,那身子的瘦小和枯瘠使他震惊 ,当年的微珊,是发育匀称的,是女性的,那纤肥适中的身段是她许多优点之一。现在呢 ?她只是一堆积木,一堆随时会散开的积木。他喉中涌上了一个硬块。顾飞帆!你是个刽 子手!顾飞帆,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吧!终于,微珊又抬起头来了,她含泪的看他,努 力想微笑,那微笑在唇边尚未成型就消失了。她的眼神是兴奋的,惊怯的,不相信的。“ 飞帆,”她开了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他的脸,才碰到他,就飞快的把手缩回去了。“我 ……我……”她瑟缩著说:“不再怪你了!不再恨你了!”
“不。”他挣扎著,想起她寄离婚证书给他时所附的纸条:“我活著,永远不要见你 的面,我死了,愿化厉鬼报复你!”那么倔强的女孩,怎变得如此怯弱?他宁可她抽他两 耳光,怒骂他上千上万句,而不要这样软弱凄凉!“不。”他摇著头说:“你该怪我的, 你该恨我的!是我对不起你!我做错太多事!”
“不!不!”她开始兴奋而激动了,坐正身子,她目不转睛的看他,抽著气,又哭又 笑的说:“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很坏,我对你太坏了!你没有错,你写了信给我,你又 打长途电话来……你知道,我把信烧掉了,我把你的信烧掉了……”她侧头沉思,似乎陷 入一种久远以前的世界里。“我不接那些电话,我摔掉了听筒……哦,我对你太坏了!我 不该那样做,我是个坏女人!坏女人要受报应……后来,我真的受报应了!你瞧!”她忽 然掳起衣袖,让他去看她的手腕。那手腕细瘦得可怜,但,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那手 腕上的伤痕,一点一点褐色的灼伤,遍布在手臂上。
“这是什么?”他惊问。
“那个人,”她犯罪似的垂下睫毛。“他用香烟烧我!他总是烧我……我应该的,因 为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她放下衣袖,喃喃的说:“我对不起你,飞帆,我把你的 信烧掉了……我对不起你!”“老天!”他喊:‘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你没有任何事对不 起我!不要再这么说!不要!”
她惊悸而恐慌,怯怯的看他,身子立刻往后退缩,似乎他会打她“是,是,是。”她 颠抖著说:“我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她不住往后退。
他不信任的看著她,他吓住她了,只为了他喊了一句,她就吓坏了。上帝!她遭遇过 多少苦难,才会变成这样一个畏怯的、抖抖索索的小妇人。他又记起了,那活跃在网球场 上的年轻女孩,长头发飞呀飞的,她飞奔,欢笑,俐落的接球,球成弧度飞出去,她那短 短的运动裤下,是奔跑著的……修长的腿。一切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从他眼前缓缓的浮过 去……
他的沉默使她更加慌乱了,她伸手摸摸他的手,又害怕似的缩了回去。“你生气了。 ”她低语著:“你生气了。”她又往后退。
“没有。”他回过神来,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去面对她。她已退缩到沙发的另一头去 了。他对她伸出手。“过来!”他温和的说:“过来!”她很顺从,很听话的过来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微珊!”他柔声叫。“你回到台北来了,在国外受的那些苦,你 可以完全忘掉,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不!”她惊惧的喊著。“不要!飞帆,不看医生!我已经好了!我一看到你,就 什么病都没有了!不看医生,求求你,不看医生……”她急促的说,泪光莹然。“你知道 ,我不需要,只需要你!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一直知道的!他们说我疯了,我没有!我只 是想你,想你,想你!噢,飞帆如果你太想太想太想一个人,就会有点疯疯的。我并不是 真的有病,你相信吗?”“是的。”他咬牙,咬得牙根都痛了。“我相信。好,微珊,你 别怕,我们不看医生!”
“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迭连声的说,真诚的感激使她落下泪来。她飞快的擦去泪 痕,又努力对他笑。“我好傻,看到你还哭。我发过誓,如果看到你一定要笑,绝对不哭 。你记得吗?在读书的时候,你写了好多信给我,你的花招顶多了,有一次我过生日,你 送了我一个蛋糕,上面全是鲜奶油做的郁金香。我切开蛋糕,里面居然有个小盒子,小盒 子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记得吗?你在卡片上写著两句话:‘愿每分每秒,每天每年, 看到你的笑。’哦!飞帆,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会为你笑!”她真的笑著,笑得 让人心酸,笑得让人想流泪。“我以后,会每分每秒,每天每年,都为你而笑。”飞帆倾 听著,眼眶发热,旧时往日,被她的话一一勾起。那些疯狂的日子,那阵疯狂的追求!微 珊,外文系之花,全校男生注目的对象。那些写诗、唱歌、拉小提琴、传递情书、施出全 身解数的日子,那些……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