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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学徒端来多半瓢凉水,卖马人站起来笑呵呵地接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嘴角挂着水珠。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大声地说:“你问这东西要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你们内行,看着给。”
吉祥阁的尹掌柜,走上前来对卖马人笑笑,慢悠悠地说:“东西是您的,要多少钱,您先说一下。”
“让我要,我要一百大洋。”
尹掌柜个儿小声高:“一百大洋贵了点儿。”
“我也知道贵了点儿,不就一个铜马吗?买一匹活马才多少大洋?可我这东西来得不容易呀,我用一把蒙古刀换的。我走了四个省才到北京啊!
陈紫峰眼睛盯着铜马,问卖马人:“您要一百大洋?”
“是啊,我要一百大洋。”
“好,我就给你一百大洋。”陈紫峰毫不犹豫地说。
陈紫峰转身对账房先生说:“先生,请付一百大洋!”
账房先生点了一百大洋,递给卖马人。卖马人接过,用破褂子包了,塞进口袋里,抓起八仙桌上的硬馍,也塞进口袋,背起来走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陈紫峰说:
“下回有东西,还给你送来!”
“欢迎您来!”陈紫峰亲自送到门外。
陈紫峰返回屋里,一直朝铜马走来,萧敬之觉得陈紫峰走路的步伐显得年轻了许多。陈紫峰拿起铜马反复地看,嘴里不住地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呀!”
萧敬之说:“大哥,您买得急了一点儿。”
陈紫峰说:“说实在的,看他那两个黑面馒头,我真想给他五百块。不过,我若是真给他五百块,又怕他不卖了。”陈紫峰说着话,眼光却一直在铜马身上移动。
“他若是要五百呢?”萧敬之问。
“他要五千我也给他!我就喜欢这马一往无前的气势!”
大家欣赏赞叹一番,郑掌柜、尹掌柜告辞。陈紫峰恳切地说:
“今日小弟买铜马一事,还请二位保密。”
郑掌柜回答:“这个自然。”尹掌柜说:“紫峰只管放心。”
当天,陈紫峰请来工匠,为骏马打制一个紫檀须弥座,制作一个玻璃罩,将铜马置于罩内,铜马更显得精神。陈紫峰苦思冥想,为自己的书斋起了一个斋堂号,叫“騄耳堂”,乘兴写了三个大字,准备明天装裱成镜心,再请匠人制作玻璃镜框,作为堂号悬挂在书房门上边。那日,陈紫峰异常兴奋,他在日记中写道:
五月十八大吉
今日喜得汉代铜马。宝马通体翠绿,莹润如玉,昂首张目,飞
奔驰骋,三足腾空,一足踏燕,如飞驰在万里云天,迅风疾雷,一往
无前。此马设计高超,制作精良,诚为不可多得之珍宝,余名之为
“马录耳”。马录耳者,周穆王八骏之一,八骏皆因其毛色以为号,马录耳当
为绿色之马也。余喜其形象浪漫,更钦佩其所向无敌之气势。吾
今日改吾斋号为“马录耳堂”。借骏马以自励也。
自得騄耳之后,每当夜静,陈紫峰便洗手焚香,面对騄耳抚琴,陈紫峰弹奏的是古曲《平沙落雁》。
陈紫峰买到青铜飞马的事儿,很快在琉璃厂传开了。
第四部分:烟壶烟壶(1)
萧敬之把一匣鼻烟壶藏在密室,没事儿人一样,一如既往地做生意,每日送往迎来,谈笑风生。和他有手足之情的田守成对此事守口如瓶,陈紫峰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就连管账先生都不知道萧掌柜的两万银票做了何用。萧敬之以为这件事儿会掩盖过去,万没想到,他花两万大洋买了一套仿乾隆珐琅鼻烟壶的事,很快就在琉璃厂传开了。
结婚的第二年秋天,翠莲生了一个儿子,萧敬之给他取个乳名儿叫秋生,大号是大舅陈紫峰给取的,叫萧为民。秋生今年三岁了,长得又白又胖,聪明伶俐,两口子视若掌上明珠。
韫古斋生意一直较好,两间门市,三进的房子,还带后院。店里共有八个人,除师弟田守成负责店铺外,有管账先生一名,长生和另一个学徒已升任伙计,另外还有两个徒弟,一名伙夫。有田守成和长生经营店铺,萧敬之一切放心,差不多当了甩手掌柜的。
他经常不在店里,有时和妻子去廊房二条买翠,有时到文博斋和陈紫峰聊天。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他中午一定回到店里吃午饭,萧敬之的伙食和大家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碗油炸辣椒。萧敬之因为生活安逸,身体微微有些发胖。
那天是个阴天,整个天空一派青灰,太阳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铅样的阴云,低压着店铺的房檐,长街黯然失色,就连店铺内也显得灰暗沉闷。萧敬之正在店里闲坐喝茶,忽然听见电话铃响,他示意长生,长生接了,萧敬之听到徒弟对着话筒说:
“您好!您要哪里?古韫斋?您有什么事?昨天说的鼻烟壶?收啊。凡是古玩我们都收!您明天来,好,好。我们门市叫韫古斋,对,好,明天见!”说完放下话筒。
“师父,有人要卖鼻烟壶,问咱要不?我说请他送过来。”
萧敬之听明白,卖主一开始找的是古韫斋,长生有意戗姚以宾的买卖。就对长生说:“人家是找古韫斋的吧?咱们可不要戗别人的生意。”
长生说:“他也没说准找谁家。”
因为鼻烟壶不是什么大买卖,萧敬之没再说什么,继续喝他的茶水。
第二天刚刚打开栅板儿,店里来了一个青年人。这人骨瘦如柴,面孔青黄,穿着银缃撒花洋绉大褂,头戴镶有美玉帽正的乌纱小帽,衣帽讲究却早已陈旧,一看就知道是个破落户子弟,是个败家的烟鬼。这人进到屋来,先绕着屋子看了一圈儿,长生跟在后边问:
“先生您想找点儿什么?”
别看这主儿衣着破旧,面目憔悴,说话的声音却很高:“不买什么,就是、就是随便看看。”
后来又进来两位顾客,长生就放下这位,招呼其他顾客去了。
那人没用让,自己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还不住地悠荡着二郎腿。
过了一会儿,那人打了两个哈欠,流出鼻涕眼泪来。他斜着眼睛对长生说:
“请你们掌柜的来,我有重要事儿。”
长生请来师叔田守成,田守成含笑对那人点头:
“先生有事儿?”
那人稳坐着问:“您就是、就是大掌柜的?”
田守成回答:“大掌柜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您有事儿可以和我说。”
“还是等大掌柜的回来吧。”那人又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像坐在家里一样,打起瞌睡来。
将近中午的时候,萧敬之才从廊房二条回来。田守成说:“师兄,这位先生找您。”
萧敬之一看不认得,忙和那青年人打招呼:“您好!您找我有事?”
“您就是、就是大掌柜的?”
萧敬之见那个主儿没拿东西,心里疑惑。那人站了起来,左顾右盼一下,低声说:“找个地方说话。”
萧敬之说:“请跟我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店堂,来到后院。萧敬之打开一间屋门,说声“请!”二人进入一间小屋,坐下之后,那人从大褂的衣兜里,拿出一个鸭蛋大小的红布包,慢慢放在桌子上,轻轻打开,里面包着一层黄绸子,再打开,现出一个金灿灿的鼻烟壶,青年人伸出鸡爪一样的手,将烟壶在桌上立好。
古玩行里人的都知道,鼻烟来自欧罗巴洲。满清以来,北京人有一种特殊的嗜好,就是闻鼻烟,相传有一句话,叫“宁可一日不吃饭,不可一日无鼻烟。”因为清代的皇帝都喜闻鼻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以鼻烟为奇珍异宝,亲王、贝勒、文武大臣,都以鼻烟为上赏,上下为此,相沿为礼,人人为此,相习成风。
据说闻了鼻烟,文人构思可醒脑,官员清谈可助兴,即使是苦力,抹上鼻烟,打上两个大喷嚏,也可大大解乏,于是贫富贵贱,无不好之。鼻烟的优劣说道不少,盛鼻烟的鼻烟壶更是无奇不用,洋洋大观,有金属珐琅、玉石、翡翠、碧玺、玛瑙、象牙、犀角、虬角、密腊、松石、琥珀、珊瑚、玳瑁、文竹、陶瓷、紫檀木、木变石多种制品。单单玻璃烟壶,就有单色玻璃、搅色玻璃、套色玻璃、金星玻璃、玻璃珐琅、玻璃内画……
第四部分:烟壶烟壶(2)
萧敬之拿起烟壶,觉得手头挺重,知道是铜胎掐的金丝,后烧珐琅。细看那烟壶,高约一寸八分,腹部扁圆,足型椭圆,两面开光,内绘蔚蓝天、绿草地,草地上立一丹顶白鹤栩栩如生,立鹤仰头望天,天空有两鹤高翔,回首顾盼,三鹤呼应,别有情趣,两面图饰相同。壶的两则为浅绿地儿,錾花镀金阳纹折莲纹。上面是錾花镀金铜盖,轻轻拧下铜盖,下面连着象牙小勺。
萧敬之轻轻将盖儿盖上,看那鼻烟壶,精巧秀美,金碧辉煌,雍容富丽,透出一派富贵气。萧敬之断定,这东西一定是宫廷珍品。青年人吸了一下鼻子,抓过鼻烟壶,用黄绸子小心翼翼地包好,又裹上红布,掖在大褂大襟下的口袋里。萧敬之想,虽然我看是个好东西,但鼻烟壶毕竟不是字画,还是请紫峰大哥看看再说。于是,对青年人说:
“您这个鼻烟壶能交给我吗?我请一个朋友看看。”
“敢情萧掌柜是外行啊!”青年人不无讥讽地说。
萧敬之脸一红,解释说:“我的一个朋友喜欢收藏鼻烟壶,我给他看看,看他能不能买下 。”
青年人掏出烟壶,交给萧敬之,说:“越快越好,我到前边等您。”
萧敬之拿着布包,过街来到博文斋,正好赶上陈紫峰没事儿。萧敬之慢悠悠地说:“大哥,请您看样东西。”说着,一层层打开小包,拿起珐琅鼻烟壶交给陈紫峰。陈紫峰接过,仔细看了,连连说好。又问:“这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萧敬之简要说了那个年轻人的形象,陈紫峰说:“不用说又遇上一个败家的。不过这壶应该是一套,一共三十个。”萧敬之想,这一套要是三十个,我就买下来,送给紫峰大哥。他一直想送给陈紫峰一件像样的礼物,只是没有相当的,他想抓住这个机会。正好来了两位篆刻家拜访陈紫峰,萧敬之包好烟壶,告辞回店。
萧敬之看到青年人在店里看画儿,和他点点头儿,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进入小屋落座。萧敬之将小包放在桌上,青年人打开看了,重新包好,掖在兜里。萧敬之问道:
“请问您的鼻烟壶要卖多少钱?”
“这不过是件儿小东西,谈不上多少钱。您想买好东西,明天到我府上去,带上三万、五万块的银票。我有个毛病,想卖东西,当时就要银子,隔上一宿,给的价再高,我也不卖了。您带着银票,看中了东西,当时交票子。看不好东西,您带着您的票子走人。告诉您,空着手去我可不接待。”青年人说完,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声“得,我要回府了。”便弯着腰走出小屋,萧敬之跟出来,在小院里问道:
“请问先生府上?”
“东四十条,姓萨。”
“好,明天我带着银票去府上看货。”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一言为定。”
第二天吃过早饭,萧敬之和师弟田守成雇了两辆洋车,到东四十条去。他们挨着号找,终于看到一个大宅门,门上有刻着“萨邸”二字的木牌,玉阶朱楹,门簪上有两个醒目的大字曰:“吉祥。”
这是个五进的大四合院,门户之高,气派之大,比温季澄的有过之无不及。拍打门钹之后,门房问清是琉璃厂古玩店的,即领着萧、田二人去见少爷。过垂花门,走抄手游廊,在三进院的影壁内停下,有听差的过来,门房与听差的交代了,自回前边去了。
听差领着萧、田二人走过穿堂,穿堂地正中放着一个紫檀镶玉松竹梅兰大屏风,转过屏风,是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庭院里有一对泥鳅背的大鱼缸,二人站在院里等候。
听差的通报一声:“琉璃厂客人到!”房里走出穿着襟袖滚边氅衣儿的老妈子,不紧不慢地给客人打帘子。萧、田走进屋里,只见昨天的那位少爷拱手相迎,萧、田还了礼,分宾主落座,胖丫头献上茶来。
萧敬之喝着茶,看屋子的陈设,棚上悬挂着两对宫灯,正面高悬一块蓝地儿金字大横额,是何子贞书的“松筠永春”四字,下面一副大中堂,是元代钱选画的《岁寒三友图轴》,两边是一副对联,也是伊秉绶写的:
轻研竹露裁唐句
细嚼梅花读汉书
下面是一个红木雕花大长几,几上安放着一个紫檀雕花大理石座屏,淡墨云天,浅墨峰峦,浓墨流水激石,几前就是他们喝茶的黄花梨木的八仙桌。萧敬之环视四周,看见西面的碧纱橱下,有一个黄花梨木的多宝格,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格儿都空着,只有三个格子上有东西。中间大格里摆放着一个霁红的天球瓶。萧敬之想:“可惜这个家,东西叫他糟蹋得所剩无几了。”
喝了两口茶,萨少爷盯着萧敬之的眼睛问:
“萧掌柜,昨天看的那个鼻烟壶怎么样?”
“东西很好,是宫里御用的。”
“好眼力!我就愿意和您这样的行家打交道。”
萧敬之微笑地问道:“请问,您的烟壶是一只呢,还是一套?”
萨少爷放下茶杯,对着萧敬之晃着脑袋哈哈大笑,笑罢朗声说道:
“想不到萧掌柜还真有学问。实不相瞒,这烟壶一套共三十个,是红毛英吉利进贡给乾隆爷的,乾隆爷赏给我祖太爷。这套鼻烟壶是金丝珐琅的,开光图里画着丹顶鹤,从一只到三十只。好家伙!当年我祖太爷一天换一个鼻烟壶,刘罗锅羡慕得不得了,对我祖太爷说:‘老王爷的烟壶就是皇历,一看壶上几只仙鹤,就知道这天是初几十几二十几!’”
第四部分:烟壶烟壶(3)
萨少爷端起茶碗又放下,感慨地说:
“我小的时候,我爷爷就用这套烟壶,那气派就别提了。咳!没想到传到我这辈就保不住了。”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来。
萨少爷走到西墙 ,站在一个精雕螭纹的红木橱柜前,从腰里拿出一串铜钥匙,开了橱上的铜锁,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四方匣来。少爷将方匣放在八仙桌上,萧敬之一看,是个紫檀嵌玉万福宝匣,匣面精雕细刻,上面以白玉镶嵌十个蝙蝠,四个万字儿。少爷拉开宝匣侧面的铜环,抽出一个小屉来。萧敬之眼睛一亮,抽屉里是金光闪闪的金丝珐琅烟壶。萧敬之点了一下:横着五排,竖着三排,一共是十五个,他还看到,下面还有一层抽屉,知道是三十个没错了。萧敬之心花怒放,真是天遂人愿,终于为紫峰大哥物色到礼物了,他抑制着心中的狂喜,表面不露声色。
萧敬之和田守成轻拿轻放,细心观看那些精美的烟壶,三十个鼻烟壶,型制、大小、颜色、纹饰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开光图里的白鹤,不仅是数量之差,每个画片的构图绝不雷同,仙鹤方向、动作神态各异,同是飞翔的白鹤,找不出一个相同的姿势。
萧敬之看着,心里暗暗叫好。他抬头看了一眼田守成,田守成微微点头。
萧敬之将鼻烟壶一个个按顺序放进抽屉的小方格里——小方格都贴着大绒,然后轻轻关上抽屉,笑着问萨少爷:
“您这套烟壶,要价多少钱?”
“三万两千块!”萨少爷不假思索地回答,看来这人心中早就有谱儿了。
萧敬之明白,他要价三万二,想卖三万。微微闭目,凭工艺,凭年份,以及来自宫廷的身价,三万真值,还有这么精致的嵌玉木匣。若是两万买下来最好不过,于是他说:
“您要的价码太高。”
少爷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要价儿是要价儿,您给多少?”
“我给你一万五!”
少爷的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卖,绝对不卖!”
“那您说实在的,少多少钱不卖?”
“实话告诉您,我是急等着用钱,不然的话,别说三万二,就是五万二我也不卖!变卖宝物,给祖宗丢脸哪!话又说回来,我实在是等钱用,顾不上那么多了!”
田守成说:“说那么多没用。您到底少多少钱不卖?”
少爷似乎狠了狠心:“两万五!少一块也不卖!”
萧敬之和田守成交换一下目光,对这家少爷说:
“两万五我买了。”
萧敬之从长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钱包,拿出三张银票,放在八仙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