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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味了吧,这就是娶个小媳妇的下场。爹就笑。
正是因为爹的“待不住”,医院才决定在我们村设个卫生所,爹高兴得直乐,可是他哪里想到,留下来的人后来都成了吃国库粮拿工资的医生,唯独爹一辈子做了一个吃工分的村医。在后来的艰难日子里,大哥曾埋怨过爹,说,你要是不三天两头往家跑,不也吃国库粮了,我们一家子也跟着沾光了。爹的脸就拉长了,说,你懂个屁。大哥说,我是不懂个屁啊,可我懂得馒头就是比窝窝头香哩。
三舅与爹的关系,是随着三舅的长大而渐渐僵持起来。
那时,爹是打算收三舅为徒,在这之前,爹在江苏有七八个徒弟,其中包括大舅。就在这时,刘家寡妇领着十五岁的儿子上门了。刘家寡妇在村里是小户,男人病亡后留下一对儿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寡妇晓得人要一辈子有饭吃,就得会门儿手艺才成,于是他们盯上了爹。那个十五岁的小子特别精明,头磕得“梆梆”响。站着的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这一大一小的举动最终打动了爹。爹说,怪可怜的。不过我也给你约定,等你学成了就教我家的老大,我这个身子怕是等不到儿子成人了。
卫生所是村里的,不可能安排太多的人,三舅就失去了机会。对父亲的选择,三舅是不满的,这种不满情绪随着三舅的日渐成熟而走向公开,走向爆发。
三舅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父亲和母亲却因为儿女众多而积累了太多的衣食之忧,这种忧虑让他无力顾及三舅,而跟三舅几乎同龄的徒儿因技艺在身而结婚生子。三舅开始埋怨父亲。开始母亲是中立的,母亲加入三舅的阵营完全是由于徒儿的背叛,那个曾把头磕得天响的少年终于在十几年后成事了,父亲的威望成了他出头的障碍,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排挤父亲。那天,生了一肚子气的父亲回到家时,三舅正向母亲诉说着一肚子的委屈,母亲破例没有给父亲做饭,她看了爹一眼说,报应,谁叫你是好歹不分哩。三舅说,姐夫是狗咬吕洞宾。父亲破例没有发火,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三舅意味着什么,或许,他想起了那个未兑现的承诺,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他知道,这是自结婚以来母亲的第一次埋怨。
爹在外受徒儿的气,在家受三舅的气,在这种郁闷中,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尽管母亲每天早起总是千方百计地为父亲烧一碗面汤,有时做一碗蛋花,可父亲毕竟老了。母亲知道,此时初中毕业的大哥跟父亲学医的可能性不大了,她想起公社管教育的一位姓魏的副书记来,她说,老魏女人的九头疮不是你治好的吗,给他说说,让老大去大学学医吧。父亲是不愿求人的。
母亲发出最后的通牒:你不去,我去!
那时候兴推荐上大学,大哥就这样进了临沂卫校。大哥走后,父亲一下子病倒了。因不卫生的注射引起的屁股溃烂,让父亲吃尽了人间的苦难。父亲死于双臀溃烂引起的败血症,他走的时候一米九的块头瘦得不到一百斤。
母亲总是固执地相信是徒儿害了父亲。
母亲,四十六岁的母亲,身后站着七个孩子,她束手无策,村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将一根腰绳捆在徒儿的腰上,说,给你师傅披麻戴孝!面对一身孝装的徒儿,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她只是拉住我的手咬咬牙说,二子,记住他!
父亲走得太突然,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母亲,还没有任何主家的思想准备。
从此,母亲从父亲的背后走出来,走向前台,主持一个大的家庭了。
埋葬了父亲,村里的长辈们对母亲说,你啊,这日子怎么过呀。母亲扬起头,说,慢慢熬吧,孩子们总有长大的时候。
四
父亲的离去让母亲彻底失去了依靠,三舅的不辞而别让母亲失去了得力的倾诉,那个信誓旦旦把师傅师母当父母养的徒儿的反目,让母亲感到人世间的凄凉,面对一群孩子,她是那样无助和无奈。
长夜里,我们时常被母亲哭醒,尽管母亲的啼哭是那样地低细,如同蜜蜂的嗡嘤,当我们小鸟似的依偎在母亲的床前时,母亲装作没事的样子说,你们起来干什么,都去睡吧,娘也困了。
我说,娘不哭我们就睡。娘一本正经地说,谁说的,娘可没哭,二子你记住,娘的眼泪是不会随意掉的。
娘说到做到,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从没听见娘的哭声。
在农村,没有了男人的家庭是相当受气的。
我们村地处山区,地瓜是我们的主食,父亲去世后,生产队每次分地瓜,我们家总是最后一份,分到我们家的地瓜小且掺着坷垃,这时,田野里所有人都走光了,唯有母亲一声不吭地在一盏孤灯照耀下,带着我们收拾那堆地瓜。每每这时,我就气愤不平,破口大骂,骂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这时娘总是叹一口气,摸一摸我的头,说,二子,不怨人家,是咱家的日子过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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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似河如酒(2)
不仅分地瓜,领救济粮时,我和姐姐去得最早,可总是最后一个领。有一回,上级返给我们的粮食是玉米,那可是个好东西啊,望着金黄的玉米堆渐渐矮下去,我忍不住叫起来:该我们家了,比我们晚来的都领了。喊号的会计翻眼说,越是不出工的领粮越紧。我知道他是笑话我们没了父亲,我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指着会计的鼻子喊:你老婆那年脚上长疮,路都不能走,要不是俺爹,早成瘸子了。狗日的,良心都叫狗吃了,要是俺爹活着,你敢欺负我们吗?我说的是事实,会计的脸涨红了,其他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就在我得意时,娘一个巴掌打过来,我的脸上立刻起了血红的手印。娘没有理睬我,她笑着给会计赔礼:孩子是吃屎的,他三哥你大人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老婶子给你赔礼了。会计讪讪地:我才不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哩。
回到家,我还在掉泪,我说,娘,他欺负咱家不是一回两回了。
娘说,我知道。娘一把拉过我,用比砂纸还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揉着,低低地问,还疼吗?我摇摇头。那一刻,我感到娘的手特温特软。娘说,二子,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老是看不起咱们,动不动就欺负咱们吗?我说,知道。
娘说,知道了你就该知道你怎么办了。我分明觉得有一滴水落在我的脸上。
爹在世的时候,生产队分粮、分柴,我们家总是头一份,队长说,先给杨先生家称出来,接着派两个人送到我们家,如今,爹走了,这头一份成了徒儿家的,我们家就成了末一份了。这巨大的反差娘怎么受得了?我相信,娘对会计的笑就是心在哭。
如果说这些冷凉母亲还可以承受的话,那么哥哥的婚房就让母亲无法承受了。大哥到了结婚的年纪还没有新房,爹留下的几间草房显然不够我们一家住的,况且那冬天进雪、夏天漏雨的破房嫂子是不会进门的。
娘给小妹喂完奶后,就递给二姐,她找村长去了。村长说,大嫂,这盖房可不是件小事,就是料备全了,你还得操心哩,何况你家什么都没有。娘说,我三兄弟的房子做了学屋,村里能不能给我家一点补助?村长一拍脑袋说,这是个借口。村长当场答应补给我家一些房料,一些石头。为此,娘感激了他一辈子。
娘开始造屋了,她拿出藏在柜子里的布包,抖抖的手一层一层地解开,是一包银圆。娘说,从江苏北逃时,她让三舅背了一百块,一路打点就剩下这二十块了,原打算你们兄妹一人两块压腰的,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去银行变成钱吧。那工夫,一块银圆能换人民币十元钱,很贵的。母亲最后还是留下两块,说,就给你媳妇留两块吧,说完,娘用破手巾包了包,放进我的书包里,娘一直把我送过村前的小河。
哥的新房落成的那天,娘把全部细粮做成馒头,让我打了十斤散酒,做了几桌菜,招待帮忙的邻居。娘左右敬酒,十分快乐。
也许是累了的缘故,娘破例没有早起,太阳一竿子高时,娘起床了,她喊我:二子,跟娘去村后。村后是大哥的新房,娘扶着我绕着新房看了一圈后,说,二子,娘的头有些晕。说着就倒下了。
文如大哥正好下地回来,他一看情况,背起娘就去了徒儿的诊所,到达诊所时,娘已经不能说话了。徒儿摇摇头,说他治不了。文如大哥喊来几个壮汉,用一张木床抬着娘去了公社卫生院,公社卫生院也治不了娘的病,娘被转到地区人民医院。
文如大哥返回村时已是第三天的晚上了,他对我说,二子,你娘没事的。
我回来借钱,明天就走。我说,大哥,我家没有钱了,就剩下二……文如大哥摆摆手,你看好你几个妹妹就行了,钱的事情你莫管。
爹走了,娘病了。我跟二姐转眼就成了这个家的大人。
六妹饿得直哭,二姐就把地瓜干煮熟,用筷子捣成泥状,喂她,六妹吃得特卖力气,一会儿工夫,就吞了一碗。十八年后,六妹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二姐总是说,“小六”比猪都好喂,能不长个吗?
娘出院那一天,我背着六妹,二姐领着三、四、五妹早早地站在小河边,像一群小鸟。村长看了我们,掉下一串泪,他说,福堂大哥,你这是作孽啊。
福堂是我爹的名字。
娘一过小河,就喊我:二子,快把玉红抱给我。玉红就是六妹。六妹一见到娘就本能地找奶吃,可是她不知道,娘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就再也没有奶水了。从此,六妹就跟大人一样吃起粗饭来。
五
娘出院后,农村实行联产计酬承包责任制,从此,我家的饭桌上一成不变的地瓜终于被粮食代替了。
大病后的娘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她的左手几乎失去了知觉,不能蒸馒头,不能包水饺,不能擀面条,娘却发明了炕饼,这种面发后,用一只手拍打出来的厚厚的饼,在娘的手里变成了我们兄妹爱吃的食品。我家分有十亩地,大哥分家后,还有八亩,那个时候,农村种地靠牛耕,我们家没有男耕手,邻居就劝娘,让我下学耕田。娘摇摇头,说,二子得读书,现在兴考大学哩。邻居再三劝说,娘很神秘地告诉她,她找先生给二子算过命,先生说这孩子命好,不扶犁不拿镰,划拉划拉就挣钱。邻居不再劝说。
我家虽然没人耕田,地却总是最先耕好,这是母亲的算计。每年开春,娘就抢在别人动手前找人耕地,娘舍得花钱,每天都做满桌子菜,炕好多大饼。娘总是说家里做好饭,田里不用看。就这样,母亲带着几个女孩子种田,硬是让我坚持读了高中。一九八〇年,我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成为全村自恢复高考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那时候的学校是不收学费的,管吃,管住,一月还有三元的补助。娘坐在椅子上,接受全村人的贺喜,那时候村里都穷,但全村人这个五毛、那个一块地给我凑齐了路费。最该来的徒儿却始终没露面,我走前的那天晚上,娘把院门开到半夜,早上,娘让二姐擀了面条,自己去文如大哥家买了一斤豆腐,做了两个菜,六妹摇摇晃晃地过来,我给她盛了一碗,娘说,不行,这第一碗是你的,进门饺子出门面。
我含着泪吃面。娘说,不许哭,你上大学了,这是个大喜事,于是我就含着泪笑了。六妹吃着娘炒的豆腐,高兴地咧着嘴,一副贫相。娘说,好好混,等你出息了,帮帮你妹妹。十七岁的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早饭后,娘领着五妹抱着六妹,二姐帮我背着行李,三妹提着包,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向村前的小桥走去。娘一脸笑,她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也有一种成就感。村里人同娘打着招呼,娘说着说着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我看见徒儿正在坝下的菜园里拔菜,显然,娘是说给他听的。
年假前,我们班的女生把吃不了的馒头切成片,晒干后给了我半书包,显然,她们从我那穿了一个冬天的单鞋和一身不变的服装中看出了我的困窘。
她们说,文学,你若不嫌弃就带回家吧。我知道他们是在给我一个接受的台阶。
那年冬里下大雪,我们公社的土路早就不通车了,省下的一块三毛钱的车费,正好给娘买了一双皮手套,娘的左手因供血不足时常发凉。
一百多里路,我们几个用脚量着,从早上走到夜里九点多钟。那时山村还不通电,雪夜里的山村一派黑暗,煤油灯光是那样地暗淡,过了小桥我还是看见了家里的灯光,娘肯定是在等我。
当我含泪扑打柴门时,我听见娘喊了一声:“小三,你二哥回来了!”
娘拍打掉我身上的雪花,说,喝碗热汤,咱就吃饭。六妹早把馒头干嚼得天响,她天真地说,哥,娘说你回家就给我饼干吃,真香。我想哭,却忍住了,娘端上一盆山蘑菇炖的猪肉。六妹趴在我的耳边,说,昨天就烧了,娘不让吃。我给她盛上一碗,“小六”吃得一嘴油,几个妹妹,吃着馒头干和肉菜,说说笑笑。娘迟迟没有动筷,油灯下,她一脸微笑着看着我们兄妹的贪吃相。
饭后,我给娘戴上皮手套,娘一个劲地说,暖和,暖和。末了,娘问:
“多少钱?”
我说,城里的东西便宜,才五毛钱。娘直摇头,说,贵了贵了。
吃得肚子滚圆的六妹,把那包馒头干抱到自己的被窝里,睡熟了,小手还攥着书包带子。四妹五妹却在她熟睡的空间盗出十几片来。
我很后悔,应该给她买两包真正的饼干的。
六
娘已经有几年不落泪了,是六妹的一次追问让她流下一串泪水。
那一年,我已在中心完小当副校长了,六妹也上小学了,放了学,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她说,二哥,爹什么样?我告诉他,爹很高,是个大个子,黑脸膛。我觉得奇怪,问她,你怎么想起这事?她不说话了。
回到家,她问娘,俺爹什么样?娘说,你爹是个黑大个子。
六妹拍着手说,这回我上关东就认得爹了,黑大个子。六妹从会说话,娘就告诉她爹闯关东赚钱去了,前些年,她老是喊着找爹,也许年复一年的失望吧,最近一年不嚷了。六妹的话让娘发呆,我看见她脸上有了两行泪,就劝娘,“小六”说话没边没沿的,娘你别往心里去。娘说我是挂念你舅,快十年了,音不响信不来的,也不知道他混得怎么样。
母亲想念三舅是情有可原的,三舅从小就跟着她,一直生活到三十岁。
我说,娘你别急,听畔庄的老颜家说,前年他在吉林和龙见过三舅,我打听好地址就发封信过去。娘点点头,她说,你们不要记恨你舅,他是绝望了才闯关东啊。你爹要是不教那个狼羔子,收你舅为徒,也不至于到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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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似河如酒(3)
我给三舅发了十多封信,年底三舅终于回信了,从字迹上看,显然是个小学生代笔。我念给娘听:“四姐,见字如面,请原谅三弟的不告而走,这些年一直想给姐写信,可我怕四姐生气。四姐,我在和龙很好的,请四姐放心,这几年,家里公事多,开销大,等手头宽裕了,我就回关里看你。三弟,张开军。”
十年了,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除了那年我考大学。娘一连让我念了三遍,她说,听话音,你三舅好像也一大家子人了,混得不赖啊。我想,娘只顾高兴了,她忘了,三舅闯关东才十年,怎么会一大家子人呢。娘自言自语,公事多,开销大,要不是孩子多,哪来的公事?哪来的开支?这样吧,以我的口气给你舅写信,你结婚时让他回来陪大客。娘舅嘛,天生就是陪大客的,他不来可不行。
三舅终究没有成行,他派三表妹跟二姨家的表哥一块儿回山东,参加我的婚礼。娘一把拉住三表妹的手,左端右详,仿佛得到一个稀世宝贝似的,可娘端详了大半天,从亭亭玉立的三表妹身上也没有找到她三弟的影子。娘的脸却丝毫没有显示出异样来,晚上,安排表妹住下,娘对二姨家的表哥说,告诉我,你三舅是怎么回事儿?表哥对三舅的事了如指掌。三舅闯关东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年龄使他丧失了婚姻的优势,后来村里的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年轻寡妇就带着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嫁给了三舅,条件是三舅给她的儿子建房娶媳,这个寡妇就是三妗子,三妗子过门的第二年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排行第六,叫六子。
六子,小六……娘唠叨着,脸上就有了满意的笑。
表哥还告诉她,四姨,俺三舅命不孬,摊上一个好女人,他们家人口多,饭食从来都是两样,一日三餐,三舅吃的都是小灶,妗子带着一帮孩子吃大锅。这些年,三舅又娶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