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杨仿佛是长在艺术殿堂里的树,超现实的树。在大西北环境最恶劣的地方,灰褐色的树皮粗裂如沟壑的胡杨树,虬曲苍劲,有的似骆驼负重,有的如龙蛇蜷地,有的似狮虎曲踞,有的如骏马哀鸣……即便匍匐于地,肢断骨折,在天幕下,也依然挺起不屈的脊梁,犹同黄铜雕像。
如此“艺术”的胡杨,超现实的胡杨,已成了远离人间的东西。
在面对胡杨的瞬间,即便再伟大的心灵也会震颤,心灵得承受庄严与神圣的锻打,会彻悟什么才是生命的最高境界,什么才是尘世的壮丽与永恒。
你抬望眼,问辽阔的苍天,胡杨何以会“出落”成此番模样?
苍天无语。植物学家却说,成龄的胡杨,在水分充足的环境里,树干其实应该是可以挺直的,犹同青春饱满的胴体。
胡杨出落成如此的模样,主要是“客观”环境使然。
塔里木河流域年均降水量仅50毫米,蒸发量却是年降水量的六七十倍。
包围胡杨的空气,干燥得简直就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笔下干燥、赤裸和灼热的金属。而我们的胡杨,没有送水的园丁,没有方块汉字的杏花、春雨、江南,有的只是黑色的夜气的冰凉和单一的白天的酷热,夏季,沙漠表面的最高温度可逾70℃。
衰老的胡杨终于无法抗击如此的人间环境。得不到起码水分的胡杨只好自行“壮士断臂”——放弃提供某些枝条的给养,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
黄风卷地。大风刮掉得不到水分的老枝,“伤口”形成的树结,犹同战士征战留下的疤痕。
令你难耐的更有那烤树的白沙,在夏日,在白天,还会幻化成远逝的塔里木河水,白白地、冷冷地流。入冬季,荒原茫茫,朔风浩浩,极端最低气温至…30℃,更有沙尘暴。如此的盐碱地带,如此的戈壁瀚海,如此满目萧瑟的环境,本是无法成为树的家园的,然而,竟宿命般成了你胡杨的“家”,你竟只要一息尚存,就依然屹立,好教生命延续、繁衍……凄凉里含悲壮,孤寂中显倔强,胡杨啊……
胡杨之所以如此倔强,靠的是其拥有非同寻常的根,伟大的根。
植物学认为,根,从总体而言,是植物长期适应陆上生活进化而形成的向下生长的器官。根以吸收、输送、贮藏养分和固着主干,作为自己的“生命职能”。
别以为所有的根都隐藏在地表下,这地球上,也有植物的根以空气为家,更适合长在空气中,甚至有向上生长的根。也并非所有的植物都有根。世界上只有五分之二的高等植物拥有真正的根,有些低等植物看上去似根的东西,其实并不具备根的构造,是假根。
根的家族,由主根、侧根、不定根、攀援根、支柱根、呼吸根和寄生根等构成。
根——胡杨的生命支柱,难道还不是其精神得以挺拔的根源吗?
胡杨的根,以深扎、撑起一片生命的绿为自己的使命。胡杨的主根深可入土10米,侧根则宛如章鱼的触须,伸长范围可远达30米。胡杨的根练就了从深深的地层吸取和贮运水分的能力,细胞不受碱水的伤害;细胞液反因其浓度较高而可从富含盐碱的水中吸收水分和养料。
胡杨更能从自己的根部直接萌生幼苗。由于根随水走,所以胡杨无形中就成了一种随河流走的植物。沙漠的河流总在频繁变迁,呈脉状细线,因而胡杨的“足迹”在沙漠中相应也就呈现线状分布。
谁还能否定一棵棵胡杨都是八尺男儿呢?胡杨其实也一样有泪不轻弹。
当然,胡杨一旦被断臂折腰,在断口处,也会溢出一股清亮的液体,犹同人的伤心泪,这就是着名的“胡杨泪”。胡杨泪经氧化、蒸发留下的白色(或黄色)结晶物,便是胡杨碱。胡杨碱是酵头发面,也是治胃病的良药。
走近胡杨,你还会发现其嫩枝上,也有密生的水一样柔情的细柔的、脆弱的毛,紫红的梦似的披针形的花,长长的椭圆形的果。
胡杨难道还不是有梦的植物吗?
——胡杨梦委实就是绿色梦。胡杨梦,总幻变在性情独特、文采风流的叶上。
记得一位作家在散文《阿拉干的胡杨》中说,他在阿拉干一片枯死的胡杨林里,遇到过两位年过百岁的老人,他们被认为是最后的两个罗布泊人,即是两千年前建立过辉煌的楼兰绿洲文明的楼兰后人。那位叫亚生的120岁的老人说:“胡杨在我们的叫法中,还有一个名字叫三叶树。它的底部长的是窄长的柳叶,中间长的则是圆圆的大杨叶,在顶部,长的竟是椭圆形的小杨叶。三种树叶很奇怪地同时长在一棵树上,所以我们叫它三叶树。”
恐谁也难以预料的还是这三叶树所表现出的神性。楼兰人说,活着的胡杨,在整个夏天,叶子片片的色都是纯粹的墨绿,但是一到金秋某天的中午十二点,假如天上恰好又有太阳,胡杨林就似突然接到了神谕一般,所有树叶都在那一刻一下子就呼啦啦地变得金黄,满树金碧辉煌。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塔里木河和额河流域,千百年来,还流传着不变的对胡杨的神异赞誉,这赞誉就像佛界寓言——说胡杨是具有三条命的树,是具有三个千年的化身。
胡杨竟可活而一千年不死!
胡杨竟可死而一千年不倒!
胡杨竟可倒而一千年不朽!
——我突然就觉得“大漠孤烟直”里的烟,该是枯死依然不下岗的千年胡杨遥远的柔软的幻象。站着死的胡杨,在灼热得快要着火的咝咝作响的空气里,远看怎么也有资格像直直飘升的烟。死枯了的胡杨,枝杆如铜铁,倔强峥嵘,依然以裸体的、空心的、干裂的语言,向沙漠发出尽量辽阔、犹带湖水清凉的呐喊。荒漠给了自己褪绿的身躯,怎能不用它来绿色荒漠?怎能不以之呼唤绿色?不为己名,不为己利,不求死卧,仍求死站的胡杨,难道不就是出征未捷身先死的大将军吗?!——作为人,面对胡杨,你我只剩有了羞愧。
作为生命,胡杨终究还是会倒下的。倒入沙漠千年不朽的胡杨,甚至更能显示淬火苦难而生后的真英雄本色。
只要绿色还不够绿色,只要沙漠依然是沙漠,即便我倒下,我仍伸出无声的手臂,企求绿叶再生。“记得有一棵树似已死了,但在树身一人高的地方,却令人感动地生出几片绿叶”。即便我连几片一张一合发言的叶子也没有,我的根,依然是铁骨铮铮发力的手指,在紧抓冰冷的流沙。——面对胡杨,作为人,我只能检视对信念的扞卫,还有多坚定!
胡杨难道还不是“精神性”植物吗?而且其不乏黑色的悲壮。
精神是什么呢?
精神是对生命意义的不竭追求,是对风沙肆虐、夜色垂涎的苦难的抗拒、反击和挺进!精神是对自身价值的体认、肯定和塑造,是对绿色之梦的永不忘怀、孕育和呵护,是立正、向前、向上和无所畏惧的求索,是追寻春天鸟儿的鸣唱、珍爱中秋明月的团圆,是独立、健康、倔强和永不退缩、志死不渝的坚守。作为胡杨,这种精神还与水、与忧患、与苦难、与人类和地球村的命运筋骨相连、血肉相亲。
精神成了铮铮铁骨的化身,成了宿命的以生命创造绿的美善行动。
即便作为胡杨的我死了,而我的精神仍在雄起,雄起绿叶婆娑的血温形象。
精神——崛起于艰厄,萎靡于逸乐,我的胡杨啊!
如今,在中国,在地球村,在沙海,严酷的现实已使倒下千年不朽的胡杨,也凤毛麟角了。
白沙如雪。
我心忧忧。
我无法想象,在塔河和额河流域,竟长期生长过这世界上连片无边的面积最大的胡杨林。魏文帝曹丕诗句“弱水潺潺,落叶翩翩”所咏的,据考就是额济纳胡杨林深秋黄叶纷飞的景象。当时的胡杨林当然是鸟兽的乐园,抵御风沙的屏障。五十年来,那里的胡杨林叶落残照,是何其神速地衰败萎缩啊;塔河下游的胡杨林,在上世纪后五十年,已由38。7万公顷锐减得仅存10万公顷,栖息其间的野生动物几乎绝迹。
生命力如此顽强的胡杨,在看似强大的人类面前,在日益恶劣的环境之中,在无法摆脱的悲惨命运的掌控之下,尽管越来越少,然却依然不低下头颅,依然进行着悲壮的抗争!谁能说胡杨不依然是大漠英雄、不依然是“沙漠的脊梁”呢?
胡杨啊,
依然让雪光、残月上挂树梢,
经磨历劫,立地顶天……
胡杨已沦落成生态环境江河日下的“消息树”,在今天!
胡杨一天天“倒下去”的原因,除了雪线不断上升,冰川不断退缩,更多的,还是由于人的盲目垦荒,地下水位的剧降所至……嗟乎!风沙肆虐,土地沙化,人潮汹涌,生态灾难汹涌漫延,西天半轮残阳如血……在无法生活的严酷的环境里苍苍绿绿地生长一千年,在无法死站的动荡沙砾里铁骨铮铮地死站一千年,在无法不朽的地方即便变成枯树,即便顷刻变成一堆碎屑,也要昂起不屈的头颅挺起不折的脊梁,向宇宙洪荒发出最后的长吼,即便短吼,也要不朽一千年——胡杨啊!
你本不该成为地球村的英雄树,然而,你却又更应该成为地球村的大英雄,更应该成为在地球村无限生长,并朝地平线那边如无边的潮水般迅速奔涌、扩展的神幻的林子……可爱可敬又可叹可悲并可恨的雄起着独立精神的神幻的胡杨啊!
一棵棵胡杨倒下去了,千万棵胡杨站起来,如此的生命景象,如此的精神现象,在这人的世界,还可能成为现实吗?……
(《西部散文选刊》2011年第2期)
wwW、txt。小_说_天堂
第34章 桃树们的谜语
桑麻
在乡下,我们拥有自己的房屋和院落。这跟城里人是不同的,他们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庭院。当他们看到那些阔大得可以停落直升机的院子,恐怕不只是惊叹和艳羡,十有八九会把自己的梦留下来。
首先要申明的是,我父亲当了多年村干部,完全可以为自家弄一块更大的宅基地,然而没有。我们家的宅基地面积跟别人家的一样,长15米,宽14。5米。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它是穿城而过的沁河的源头。我想说的是,因为临水,我家的宅基地位置上佳。
为了证明我家院子可以栽种很多树,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它的布局。
主建筑成于1980年秋天。它坐北朝南,呈凹字形,三间正房,东西耳房各为三间。从外部看,耳房与正房连为一体,属典型的明二暗三。挨着东耳房的是两间厨房。与厨房相连的是一个小储物间,接着是稍稍高起的门楼。
说是门楼,是叫着习惯,实际上只有门,没有楼。1994年秋天,父亲动手做二期,盖起四间南屋,西面拉起围墙。整个庭院变得严实起来。
第一期做完时,院子显得很空阔。父亲在月台下面栽了两棵桐树。东边即靠近厨房的那棵,因为通风不良,长势始终不佳。父亲把它刨掉了,代之以一棵山楂树。西边那棵桐树,得着肥厚的土质,良好的通风,加上父亲慨然灌溉,长势喜人,只一年就蹿过耳房,后来,阴凉遮蔽了半个庭院。它发达的根系,把地面拱起来。父亲怕它毁坏房屋,在一个秋天的上午,花了一百块钱雇了几个人把它刨掉了。
刨下来的树被截成几段,扔在了东墙外,估计要五年或十年时间,才能彻底干透。这期间大约有一年时间,院子里什么也没有种。第二年,父亲种了些花草。他热爱劳动,却不喜欢侍弄花草,家院里几乎没有出现过花草的影子。这是因为早年生活熬煎,消磨了他的闲情逸致,现在,日子好起来,他有了快乐和悠闲,有了养花种草的心思。
2000年冬天,我把搞到的十几根毛竹、几株玉兰送回老家。父亲把它们种在院子里。
来年春天,天透着寒意,两株玉兰先期鼓出毛茸茸的芽苞。我们以为是叶子,然而,是花。西边那株牙白,东边那株玫红。又过去一段时间,毛竹依然没有动静。父亲一遍遍浇水,偶尔自语,怎么还不出叶子啊!
终于有一天,四棵竹子长出纤弱的叶子,接着又有两株长出。剩下的几株越来越黄,最后彻底枯死了。
这年春天,县里号召种植桃树。一时间,从县里到乡村全都陷入虚妄的热情中,好像种上了桃树,发家致富便指日可待。老家村南是上好良田,也被规划种上了。县直部门核算了一年成本,将其托管给农民。他们的热情并不高。他们压根不相信,单凭几棵桃树就能过上小康生活。出于对父亲打发闲暇生活的考虑,我把几株优质桃苗捎回去,让他种在院子里。据说只要三年,就能收获。
父亲不愿往院里种,又怕挫伤我的热情,只好在那丛竹子南边三米远的地方栽下一棵,其余的送了人。
从年前年后栽下的这些树木来看,长势最好的当属那株桃树。不过一年工夫,就从一棵中指粗细的小苗迅速发育成年。主干像孩子的小腿,枝丫像孩子的手臂,嫩条像少女纷披的头发。它挨着水井,洗菜、淘米、洗碗水,差不多都倒在了树下,难怪它要长疯了。
父亲最牵挂那丛竹子。他喜爱竹子由来已久,多年以前,就向我表达过养竹的愿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搞到手,也不知道它能否在北方生长。这些疑问解决后,父亲如愿以偿。然而,可能还是环境、气候、地理因素等的影响,尽管父亲悉心照料,它们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厨房前的那株山楂,已挂果多年,且一年比一年稠密。这年秋天,却出人意料地现出病态,树叶半绿半枯,果实稀疏,又小又黄。我们没有发现病虫害的迹象,以为是小年,也没往别处想。
时间到了2003年,桃树仿佛受到某种暗示,继续令人吃惊地疯长着,长长的枝条霸气十足,几乎挨着了地面。竹子依然病病歪歪。山楂不繁盛,果实和枝叶一如上年。小年是两年吗?甚至连院外的一排桐树,几棵椿树和榆树,也仿佛被诅咒了似的,全都显出病态。从春天到秋天这段时间,父亲的体重一下子减了许多。五一劳动节这天,我回家看他,带给他一条我的旧裤子。父亲到屋里试了试,说挺好,正合适。父亲的腰围比我阔,现在却说正好,一个巨大的不幸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家庭的上空,但谁也没有察觉到。
前溯头年秋天,两件先兆性事件,被我们忽略了。
早晨,父亲到地里去锄苗,在回家的路上崴了脚,踝部肿得很高。他不得不躺到了床上。快好的时候,才告诉我。他让我看他的脚踝,那里微胀着。
这是一次蹊跷的扭伤。不是因为从高处往下蹦,不是因为在坡路上滑倒,而是在平地上,一粒小小的石子滑倒了他。
扭伤复原之后,父亲的生日到了。妹妹在我们村教学,放学后留下来给父亲过生日。我没有回去,因为父亲不让。类似情况,他永远有回绝的理由。
过年,他不让我给他磕头。他说,父子爷儿们的,太俗。不磕就不孝顺了?
多少人家,儿子媳妇们把头磕了,关系并不好。我记得只是他的续弦进门那年,我跟妻子一起给他们磕了头,以后被他坚决拒绝。他不让我们给他过生日。他以为那不但逃不了一个俗字,还麻烦!
妹妹把鸡腿洗净,端着水盆出门倒水,水盆竟然从手中滑脱,一下子抛到很远的地上。她仰面重重摔倒,后脑勺磕出了血。
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发生了。
劳动节后不久,父亲查出了胃部肿瘤。
父亲病重期间,妹妹偷偷替他算了一卦。当她报出父亲的生辰八字时,那个五十多岁的先生竟然说,你父亲去年秋天有一大劫(他不知道父亲已经手术),现在恐怕坟头已经长草了。那时候这样讲当然是一派胡言。然而,我不应该就此否认一个事实,从另一方面看,卦相透出一个重要消息:父亲将大难临头!
2003年5月,父亲离开了我们。追忆父亲生前发生的一系列怪异现象,我得出一个结论:他将患病的消息是有预兆的,不是因为我们凡俗,没有超常的感知能力,而是太“忙”,把它们忽略了。
在时断时续写下这篇文章的日子里,陈同学认识的一个卜者,为我断了一卦。我以游戏态度待之。然而,他的说法让我目瞪口呆:你将克掉你的父亲!
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父亲将弃我而去。实际上,他已经离开我两年了。
按照习俗,院里是不适宜栽种桃树的。我不信邪,让父亲栽下了它。桃树是我弄到并提议父亲种下的,携带着我的身体信息。我年轻力壮,生命力旺盛。山楂树是父亲栽下的,带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