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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的全名叫希利那特·辛赫·焦特利,现在人们只叫我焦特利了。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叫焦特利,只叫我希利那特·辛赫。”
那格斯上尉把椅子移到靠近我的地方,说:“那你是我的老朋友了。直到现在为止,由于名字的变化而使我上当了,要不,你的名字我是记得很清楚的。的确,我是这样牢牢地记住了,也许直到死也不会忘记,因为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说着说着那格斯沉默不语了,他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桌子上。我的惊异随着时间的过去不断增长着。中尉军医金德尔·辛赫也用那充满疑问的目光有时看看我,有时又看看那格斯上尉。
沉默了两分钟之后,上尉那格斯抬起了头,抽了一口冷气说:“焦特利中尉,你记得吗?有一次一个英国兵曾狠狠地骂过你?”
我说:“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班长。我曾经控告过他,结果开了军事法庭,他的班长职务被撤了,成了一个普通士兵。对了,他的名字我记起来了,叫格利布或格鲁布……”
那格斯上尉打断了我的话,说:“叫格尔炳,你看,他的面孔和我的面孔是否有些相像?我就是那个格尔炳,我的名字叫格·那格斯,即格尔炳·那格斯。正如那时人们管你叫希利那特一样,那时人们把我叫作格尔炳。”
现在当我仔细地看了看那格斯时,我认出来了。毫无疑问,他就是格尔炳。我惊异地打量着他,鲁伊莎和他能有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个问题当时我还不了解。那格斯上尉说:“今天我不得不把事情的全部始末讲出来,焦特利中尉。由于你,我从班长成了一个普通士兵,屈辱也没有少受,于是我的心里燃起了嫉妒和报复的火焰。我经常等待着时机,看如何能够侮辱你,如何能够报复我受到的屈辱。我对你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件事都用挑毛病的眼光注视着。在这十一二年中,你的面目起了很大的变化,而我对事物的看法也有很大的不同了,所以我未能认出你。但是你的面孔始终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时我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无论如何要把你摔下来,如果我有机会,也许在置你于死地时也不会手软。”
那格斯上尉又沉默了,我和中尉军医金德尔·辛赫都直盯盯地注视着他。那格斯又开始讲自己的故事:那天夜里当鲁伊莎和你谈话时,我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远远地看着你们。我当时哪里知道她是鲁伊莎,我只看到你在放哨的时候抓着一个女人的手在和她说话,那时我卑贱的心里是多高兴啊!我简直没有办法描述。我想:我要侮辱他,多少日子以后这个家伙可落在我手里了,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我下了决心,走出房间,淋着雨朝你那里走去。但是在我还没有到时,鲁伊莎已经走了,不得已我又回到了房间里。但是我仍然没有失望,我知道,你是不会说谎的,当我向指挥官控告你时,你是会承认你的过失的。要平息我心头的怒火这已经很够了,现在毫无问题,我的理想快要实现了。我笑着说:“可是你没有控告我,是不是后来发了善心?”
那格斯回答说:不是,有哪个卑鄙的人会发善心?没有控告是另有原因的。第二天大清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走到指挥官那里去了。你大约记得,那时我教他的大儿子拉杰尔斯骑马,所以到那里去不存在任何犹豫或障碍。我到达那里时,拉杰尔斯和鲁伊莎两人正在喝茶。拉杰尔斯看到我今天去得那么早就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格尔炳?现在还不到时间呀!你看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我一边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今天的日子是我一生中很幸福的,今天我得到了惩罚我仇人的好机会。你不知道,一个拉杰布德士兵①在指挥官面前控告了我,使我降职成了士兵吗?”
拉杰尔斯说:“对,对,怎么不知道,可是你曾经骂过他。”
我多少感到有点惭愧地说:“我没有骂他,只是说了一句‘嗜血成性的’,在战士中像这样粗鲁的用语是很普通的事,可是那个拉杰布德人却控告了我。现在他在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过事件中被我捉住了,老天爷如果有意的话,明天就要为他开军事法庭。我昨天看见他和一个女人谈话,正是在他放哨的时候发生的,他不可能否认这件事,他还没有那么卑鄙。”鲁伊莎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神经错乱似地看着我说:“你还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所看到的,就足以使那个拉杰布德人遭受侮辱了。他一定和某一个女人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那个女人不是印度人,而是一个欧洲女士。我敢发誓,他们两人彼此抓着对方的手,完全像一对情人那样情意绵绵。”
鲁伊莎的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焦特利,我是多么卑鄙,这是你自己可以估计得到的。我希望你骂我卑鄙,希望你诅咒我,我比凶残的野兽还要无情,我比黑蛇还要恶毒。鲁伊莎站着望着墙壁。这时拉杰尔斯的朋友来了,他和朋友走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了我和鲁伊莎。于是她用乞求的眼光望着我,对我说:“格尔炳,你不要控告那个拉杰布德士兵了。”
我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鲁伊莎低下了头说:“因为你看见的那个和他说话的女人就是我。”
我更是惊异了,说:“那你跟他……”
鲁伊莎打断了我的话说:“住嘴,他是我的兄长。事情是这样:昨天夜里我到一个地方去,我不隐瞒你,格尔炳,我一心一意想着的那个人,我答应夜里去会他,他就在山脚下等着我,如果我不去,那多使他失望啊!我一到军火库旁边,那个拉杰布德士兵就拦住了我,他想按照军事条例把我带到中士那里去。但是在我苦苦哀求之后,为了维护我的体面,他准备破坏军法了。你想,如果你控告他,那他将是怎样的局面啊!他不会把我的名字说出来,这我是绝对相信的,如果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上,那他也不会讲出我的名字。我不愿意一个作了好事的人得到这种报应,你千万不要去控告他,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我非常无情地说:“他控告了我,羞辱了我,现在我得到了这样好的机会,我不愿意放弃它。既然你相信他不会说出你的名字来,那还是让他进一回地狱吧!”鲁伊莎憎恶地看了我一眼说:“住嘴,格尔炳,别和我说这种话,为了我的体面,而让他成为受侮辱和背恶名的人,这是我不能忍受的。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说实话,我一定要自杀。”那时,我正热中于报复。现在,情欲这个鬼又迷住了我的心窍。很久以来,我内心就对鲁伊莎非常崇拜,但是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来。现在我得到了控制住她的机会了。我想:如果她准备为一个拉杰布德士兵牺牲生命的话,那么她对我的话是一定不会见怪的。我仍然是那样无情而又自私地说:
“我很遗憾,可是我不能放弃到手的猎获物。”
鲁伊莎用那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我说:“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我无情而又无耻地说:“不,鲁伊莎,这不是最后的决定。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改变它的,这完全靠你的意愿。我是多么爱你,直到今天也许你还不知道,可是在这三年里,你无时无刻不留在我的心里。如果你的心对我温存一点,尊重我对你的爱,那我什么都答应。今天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兵,你听到我嘴里向你吐露出来的爱情,也许内心暗自好笑,可是总有一天,我也要当上上尉的,那时也许我们之间就不会有今天的鸿沟了。”
鲁伊莎笑着说:“格尔炳,你太无情了,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残忍。上帝为什么使你成为铁石心肠的人呢?难道你对一个可怜的妇女一点儿也不同情吗?”
我对她的可怜相打心底里高兴,说:“本人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那他有什么权利抱怨别人是一副铁石心肠啊!”
鲁伊莎严肃地说:“我不是无情的人,格尔炳。看在上帝面上,你讲点公理和正义吧!我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了,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没有我,也许他也活不下去。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为了挽救一个对我行好的人的名誉,我即使强迫自己和你结婚,那有什么好结果呢?强迫是不能产生爱情的,我绝对不会爱你……”朋友,在揭露自己的无耻和无情时,我的心这时非常难过。那时,情欲使我瞎了眼,使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我说:“鲁伊莎,你别这么想,爱情本身会发生作用的。你这时不爱我,但是也许过不了多久,我的爱情就会产生影响。你也许把我看作是自私的人、卑鄙的人,那你这么看好了。爱情就是自私的,而且也许还是卑鄙的。但是我相信,这种憎恶和冷淡不会存在多少日子。在放掉我的死敌时,我要取得能够得到的最大的代价!”
鲁伊莎站了大约一刻钟,她经历了可怕的精神上的痛苦。这时我一想到她,就真想用刀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最后她两眼含着泪,望着我说:“好吧,格尔炳,如果你要这样,那就这样吧!你所要取得的代价我答应付给你。不过,看在上帝的面上,现在你走,让我好好地痛哭一场吧!”
那格斯上尉一面说一面嚎啕大哭起来。我说:“如果你在叙说这一痛心的故事时感到很难受,那就请别讲下去了!”
那格斯上尉清了清嗓子后说:不,老兄,我一定要把这故事讲完。这以后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到鲁伊莎那里去,我努力从她的心中排除她对我的情敌的感情。她一看到我就从房走出来,高兴地和我说笑,甚至使我感到她已经爱我了。这时,第一次大战发生了,我和你都去打仗了。你到了法国,我和指挥官一起到了埃及,鲁伊莎和她叔叔一起留在这里,拉杰尔斯也和他们一起留下了。我在战场上呆了三年,鲁伊莎经常给我来信。我得到了提升,成了中尉,如果指挥官再多活几天,那我一定升为上尉了。可是这也是我的不幸,他在一次战争中牺牲了。你们对那次战争的情况都很熟悉。在指挥官死后一个月,我请了假回家。这时鲁伊莎仍和她叔叔在一起,可是遗憾的是,她没有原来那样美貌了,也没有那么有生气,她已经骨瘦如柴了。那时看到她这样一副情景,我很难过。我现在明白了,她对她的情人的爱是多么真诚和深厚。她答应了和我结婚,可是还是不能战胜自己的感情。也许正是由于这种痛苦的折磨,使她成了这个样子。有一天我对她说:“鲁伊莎,我感到你也许还不能忘情于你的旧情人。如果我的这个想法不错的话,那我让你从你过去的诺言中解脱出来,你高高兴兴地和他结婚吧!对我来说,我能活着回来,这已经很够了。如果从我这里你受到了痛苦,那就请你排除它吧!”
鲁伊莎大大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格尔炳。他牺牲在法国的战场上,距今已半年了,我就是因为他的死,所以我深感痛心。他本来和部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不是对我失望了,他决不会入伍的,他为了死而入了伍。不过,你现在回来了,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如今我更能够成为你的妻子了,现在在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障碍,而在我的心中也没有任何苦恼了。”这些话中充满了讽刺,其含义是我要了鲁伊莎的情人的命。有谁能够否认这一事实呢?如果对此有什么办法可以忏悔的话,那就是尽量照看她,尽量安慰她,为她献身,从而使能够从心里排除这种隐痛。
此后又过了一个月,我们确定了结婚的日子。我们结了婚,回到了家里,宴请了亲友,大家喝了喜酒。我为自己的幸运而心花怒放,岂只有我自己,我所有的朋友也祝贺我的幸运可是我哪里知道,命运却这样欺骗了我;我哪里知道,这是像残忍的猎人一样设置了罗网的一条道路。我正忙于招待朋友,而鲁伊莎在房间里躺着正准备离开这个世界!当时我正向一个朋友的致贺表示谢意,拉杰尔斯来对我说:“格尔炳,来,鲁伊莎在叫你,快点,不知她突然怎么了。”我惊呆了,连忙跑进了鲁伊莎的房间。
那格斯上尉的眼里又在流泪,声音也嘶哑了,他喘了一口气说:我到了里面一看,鲁伊莎躺在安乐椅上,全身抽搐,脸上也露出了抽搐的迹象。她见到我说:“格尔炳,你到我身边来。我答应结婚,我履行了我的诺言,我不能给你比这更多的了,因为我早已把我的爱情给了另外的人。请你原谅,我服了毒,现在活不了多大一会儿了。”
我眼前一片漆黑,心上像是被刺了一刀,我在她身边跪着坐了下来,我哭着说:“鲁伊莎,你这是干什么?唉,难道你使我丢脸后这么快就走了吗?难道现在就再没有办法了吗?”我马上跑到医生家里,可是,当我带着医生还没有回到家时,那忠实的女神、纯真的鲁伊莎早已永远地和我告别了。在她的床头,只留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哥哥希利那特,请你告诉他,鲁伊莎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他的恩情。
说完,那格斯从自己的坎肩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从中拿出一张纸条,一边给我们看一边说:“焦特利,这就是我那短暂幸运的纪念,至今我比对生命还更为珍视地保存着。今天和你又重新认识了,我还以为和其他战友一样,你也在战争中牺牲了。可是,感谢上帝,你还健在。现在我把这件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交给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子弹打进我的胸膛,因为残害了那在天之灵的人是我。”
说着说着那格斯上尉摊开了四肢,躺在椅子上。我们两人的眼中不断地簌簌落泪。可是很快我们意识到,当时我们的义务是什么。为了安慰那格斯,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一拉着他的手,我的全身都颤抖了。他的手冰凉,就像一个人临终时一样,我慌忙观察他的脸色,并且连忙叫金德尔·辛赫医生。医生走来急忙把手伸向他的胸脯,难过地说:“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那时正雷声大作,轰隆……
1930.12
第六辑开斋节的会礼地(1)
注:穆斯林经过一个月的把斋或斋戒后,在开斋节那天要在清真寺或会礼地会礼。有时还举办集市庙会以示庆祝。
一
过了整整斋月的30天斋戒之后,今天开斋节来到了。多么迷人而又多么美好的早晨!棵棵树上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翠绿;片片田野里都有些异样的光彩;而天空中又有些新奇的红霞。看看今天的太阳吧,它多么可爱,多么清凉;好像正在向世界祝贺开斋节似的。村子里显得多么不平静!大家都在做去会礼地的准备。有的人衬衣上没有扣子了,正跑到邻居那里去借针线;有的人的鞋子发硬了,正奔向卖油人的家里去擦点油。赶快给耕牛上点草料吧,从会礼地回来时会过正午的。孩子们是最高兴的了,他们中有的把过一天斋,那也只把到中午;有人连到中午的斋也没把过,但是他们却要分享到会礼地去的快乐。把斋是大人的事,开斋节才是属于他们的。天天念叨着开斋节,今天它竟然来到了。他们着急起来,为什么大人还不去会礼地呢?他们与家务事的种种烦恼有什么关系!家里有没有做奶糕用的牛奶和糖,这他们才不管哩,他们只知道吃奶糕。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父亲为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往村长迦耶姆·阿里的家里跑,他们哪里懂得要是村长一翻脸,那么整个开斋节就变成了哀悼日了。他们个个的口袋里装满了俱毗罗财神的钱财,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数了又数,然后得意地装进口袋。马赫穆德数着:一、二……十……十二,他有12个拜沙摩赫森也数了数:一、二、三……八、九……十五,他有15个拜沙。这么多数不胜数的钱可以买来数不胜数的东西哩:玩具、糖果、喇叭、皮球,不知道还能买多少其他东西。最高兴的是哈米德,他是一个四五岁的瘦瘦的小男孩。他的父亲去年得霍乱死了,母亲不知为什么日益变得憔悴,后来也死了。谁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如果她自己说出来,又有谁理她呢?她心头所遭受的,她也就忍受在心里;当她不能再忍受时,也就告别了这个世界。现在哈米德经常睡在自己老祖母阿米娜的怀抱里,而且还是那么高兴。他的父亲是挣钱去了,他会带许多袋钱回来;母亲是到真主家里为他取许多好东西去了,所以哈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