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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又问她:“为什么连信都不写一封呢?”
她笑着说:“他害怕把他的地址说出来,我会到他那里去给他增添麻烦。说真的,如果我知道了他的地址,我在这里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他不给我写信,是作对了。怪可怜的,他在外地怎么能让家务事缠住手脚呢?”
有一天,她的一个女伴说:“我同你的看法不一样。他一定是和你吵架了,要不,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高拉笑了笑说:“姐姐,难道有人会和自己的神明吵架吗?他是我的主人,是我的神明,我还会和他吵架?一旦到了吵架的地步,那我就会投水自尽。要是他跟我打招呼,那我还有不缠住他的?”
四
有一天,从加尔各答来了一个人住在耿加家里,说是他家就在附近某个村子里。他在加尔各答就住在孟格鲁的住所附近。孟格鲁叫他把高拉带去,还让他带来两件纱丽和路费。高拉高兴极了,她准备跟着这位婆罗门走。动身的时候,她和村子里的所有妇女一一拥抱作别。耿加把她送到车站上。村子里的人都说,可怜的高拉转运了。要不,在这里憋都快要憋死了。
高拉在路上一直想着:不知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嘴上的胡子大约都长满了吧!人在外地一般都过得舒服,他身子大约更丰满了吧!也许成了一个先生的样子。我开头两三天不要和他说一句话。以后再问他,为什么把我扔下到这里来呢?如果有人说了我的坏话,那你为什么就相信了呢?你自己又没有亲眼看见,为什么就把人家的话听进去了呢?我不管是好是坏,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为什么让我伤心这么久?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这么说你,难道我能把你丢下?你已经拉过我的胳膊,你就是我的人了,即使你有一千个不好,那也没有关系。就算你成了突厥人①,我也不能抛弃你。你为什么抛弃我跑掉呢?你可能以为跑掉来得干脆利索,最后还不是没有办法?还不是要接我来?你不接我还行?还是我怜悯你,自己来了。要不,我会说,我不到这么无情无义的人那里去,你还得自己跑上一趟。一个人修苦行,连神仙都可以见到,神仙自己也会主动来到修行的人面前。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她这样想着想着,一次又一次地激动起来。一再问那个婆罗门,路还有多远。难道他是待在天的那一边,总是走不到?她还有许多事想向婆罗门打听,可是由于不好意思而问不出口。她只是在心里猜想,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渴望。他住的房子该很宽敞吧!城市里的人住的都是砖瓦房,那他肯定也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既然他的老板这么看重他,那他也可能还雇着佣人。我要把佣人辞掉,不然,我成天待着有什么可干?
①印度历名上曾受过突厥人的侵略,所以有这种说法。
她这样想着,有时也会想到家里。可怜的母亲一定在哭,今后一切家务事都得由她一个人干了。不知道她去放羊没有,羊也许成天在咩咩地叫吧!今后我每个月都要寄一点钱给母亲养羊。我从加尔各答回来的时候,我要给村子里每个妇女都带一件纱丽回来。那时,我就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了,我会带上好多行李和物品,给每一个人都带上点礼物,也可以让家里养更多的羊。
高拉就这样在美梦中结束了这次旅行。这个想入非非的女子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所想的一套与老大爷安排的一套完全不一样呢?她怎么知道,这个老婆罗门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呢?她想象的都是空中楼阁。
五
第三天,火车到了加尔各答。高拉的心开始突突地跳起来:孟格鲁一定是站在附近一个什么地方,也许现在已经走来了。她一想到这里便把面纱拉好,镇静地坐着。但是,哪儿也没有孟格鲁。老婆罗门说:“这儿没有看到孟格鲁,我四下都看过了。也许他有什么事给缠住了,也可能没有请准假。他也不知道我们坐哪一趟车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他?我们走吧,到他的住处去!”
两人坐上车子走了。高拉还从来没有坐过马车。她心里感到有点骄傲:多少先生老爷们都在步行,而她却坐着车子。车子不久到了孟格鲁的住处,原来是一幢宽敞的楼房。院子里干干净净,廊檐下放着一些花盆。她开始上楼,惊异、兴奋和希望使她忘记了自己。楼这么高,使她的脚都爬得难受起来了。这样大的楼房都是他住的,那得要付多少租金啊!他根本不把钱当一回事了。她的心在跳着:要是孟格鲁从上面走下来怎么办?要是就在楼梯上碰面了,她该说什么?但愿老天爷让他睡着吧,好让我叫醒他,使他看到我而感到措手不及。最后爬完了楼梯。高拉被那个婆罗门带进一个房间里坐了下来。这里就是孟格鲁的住处,但是却不见孟格鲁。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床,一边放着几件器皿,这就是他的家。那么这幢楼房该是旁人的了,这间屋子大约是他租赁的。她一看炉灶冰凉,认定他是晚上吃了从市场上买来的东西就睡觉的。这是他睡觉的床,旁边有一个水罐。高拉渴得舌头都发干了,她就从水罐里倒了点水喝。床的另一边有一把扫帚。高拉本来因旅途的劳累而疲乏不堪,可是由于兴奋,她哪里还感到疲乏呢?她用扫帚打扫了房间,把几件器皿洗了一遍,放到了一起。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甚至于地板和墙壁都使她产生亲切之感。就是在那个她度过了25年的家里,她也不曾有过像这样当家作主的令人感到光彩而又愉快的心情。
可是,她在房间里一直坐到傍晚,也没有见到孟格鲁的影子。她想,现在他该有时间了,傍晚的时候,到处都不工作了,现在也许正往回走吧。不过老天爷一定是告诉他了。为什么他不能向自己的老板请一会儿假呢?也许有要紧的事,所以才没有来吧!天黑了,房间里没有灯,高拉站在房门口等待着丈夫的归来。楼梯上发出许多人上上下下的声音,高拉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好像孟格鲁来了,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来到她待的地方。9点多钟的时候,老大爷终于来了。高拉还以为是孟格鲁哩。她很快地奔出房门口,抬头一看,却是婆罗门,她就问道:“他到底在哪儿?”
老头说:“他已经从这儿调走了。我是到办事处以后才知道的,他昨天陪同老爷走了。路上要花八天时间。他向老爷苦苦哀求,给他十来天的假期,但是老爷一天也没有答应。孟格鲁走时给这里的人说了:如果家里的人来了,就叫她到他那里去。他把地址也留下了。明天我把你送上船,船上还会有好多我们老家的人,所以路上不会发生什么困难。”
高拉问:“要坐几天船才可以到那里?”
老头说:“大约不会超过十天。不过,没有必要着急,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第二辑首陀罗姑娘(2)
六
直到现在,高拉还抱着回到自己村子里去的希望。她总会有一天要把丈夫拉走的。但是,她一坐上船就感觉到,她再也不能和自己的母亲见面了,再也休想看到自己的家乡了。她正在和老家永远断绝联系。她曾站在码头上哭了好长的时间。她看到大船和海洋感到害怕,她的心在发抖。
傍晚的时候,船开了。那时,高拉的心被一种无穷无尽的恐惧弄得心神不宁。有一段时间,绝望的情绪完全支配了她:不知道我现在是到什么地方去,和他能不能见到面?到哪里
去找他呢?也不知道他的地址。她非常懊悔为什么不早一天来,要是在加尔各答见到了他,她是决不会让他走的。船上还有好多乘客,也有几个妇女,那些人彼此不停地吵架谩骂。高拉不愿和他们交谈。只有一个妇女满脸愁容,看样子是一个良家妇女。高拉问她:“大姐,你到哪里去?”那个妇女大大的眼睛中含着泪,说:“我到哪里去?这从何说起啊!妹妹,命运把我带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你到哪里去呢?”
高拉说:“我到我当家的那里去,他就在这只船停的地方工作。如果我前天到了,就会在加尔各答和他见面了,来迟了一天。我怎么会知道,他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啊!要不,就不会晚一天了。”
妇人说:“哦,妹妹!该不是有人也把你骗来的吧?从家里你是跟着谁来的?”
高拉说:“我的当家的从加尔各答派人把我接来的。”
妇人说:“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高拉说:“不认识。是一个年老的婆罗门。”
妇人说:“是不是一个瘦身材、脚很长的老头子?他有一只眼睛肿得鼓鼓的。”
高拉说:“对,对,就是他,你认识他吗?”
妇人说:“就是这个坏蛋把我也给全毁了。但愿老天爷让他世世代代进地狱,让他断子绝孙,让他不得好死。我要把我的经历说出来,你还会以为是假的,谁也不会相信。我怎么说好呢?请你相信,就是因为他,我才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我也没有脸见任何人了。可是人还是惜命的,所以我现在到胡椒岛上去,到那儿去作苦工过日子。”
高拉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她感到她所乘的船正在沉入无底的深渊。她这才明白,那个年老的婆罗门欺骗了她。过去在村子里,她经常听说好多穷人到胡椒岛去,但是凡是去的人,没有一个再回来的。啊,老天爷,我犯了什么罪过,你竟给我这样的惩罚?她说:“他们为什么这样把人骗到胡椒岛上去?”
妇人说:“还不是为了贪财,难道还会为了其他什么吗?听说每送去一个人,他们就可以得到一笔钱。”
高拉说:“大姐,我们去到那里以后要干什么呢?”
妇人说:“做苦工。”
高拉心里想着:现在怎么办呢?她来时所抱的希望,现在已经化为乌有了。如今除了大海的波涛外,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她生活的基础已经沉入水底。现在对她来说,除了海水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寄托。她记起了自己的母亲,记起了自己的家,记起了自己村子里的女伴们。这时她感到极为伤心,好像有一条毒蛇盘在她的胸口,在不时地咬着她。老天爷,如果你要给我这样的痛苦,那你又为什么让我出生呢?你就不怜悯痛苦的人吗?你竟折磨那些饱经风霜的人!她伤心地说:“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大姐。”
妇人说:“这要到那里以后才会知道。如果是做苦工,那倒没有什么。但是如果有人起了歹意,那我已经下了决心,要么我要了他的命,要么我自己一命归阴。”
她一面这么说,一面勾起了她倾诉自己苦难经历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是受苦人经常产生的。她说:“我是一家体面人家的女儿,是一家更为体面人家的媳妇。但是,我是一个不幸的人,结婚后的第三年丈夫去世了。我的心情沮丧之极,以致我经常觉得我的丈夫在召唤我。开头,我一合上眼,他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后来竟发展到,当我清醒的时候,也不时地看见他。我感觉到,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叫我。由于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但是心中老是怀疑:既然他已经去世了,那他为什么在我面前出现呢?要把这种情况完全当成错觉,那是不能使我的心情得到平静的。我心里在想:能够直接看到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能得到呢?只要有一种秘诀就行,而除了修行的和尚以外又有谁能传授这种秘诀呢?直到现在我也还相信,现在世上还有这样一种功夫,通过它我们能够和死者谈话,也可以具体地看到死者。当时我就开始等待起有道行的和尚来了。我们家经常有修行的和尚来往。我在私下和他们谈起这个问题,但是他们都用守妇道的话教训我,回避我提出的问题。我不需要接受遵守妇道的说教,我对寡妇的天职是很清楚的。我希望得到的,是一种能够把生死之间的一层帏幕揭开的秘诀。我在这场游戏中一直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两个月以前,那个年老的婆罗门,打扮成一个出家人的样子来到我那儿。我向他提出了我原来的祈求。这个骗子手设下了一个骗局,使我睁着眼睛上了他的圈套。现在想来,我对自己也感到奇怪,我为什么那样相信他的话。我为了能见到丈夫,准备忍受一切,也准备牺牲一切。他在夜里把我叫到他的身边,我对家里人借口说是到邻居的女伴家去,我到了他那里。一棵菩提树下正烧着祭火,在那皎洁的月光中,这个留着长发的骗子显得像一个智慧和瑜伽道行的天神一样。他亲切地让我坐在他的旁边,用手摸着我的头,不知作了什么法术,我就昏迷过去了。以后,我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已经坐在火车上。我当时真想叫喊起来。但是我又想到:即使火车现在停下来,我也下了车,可我也进不了家门了。所以我不声不响地仍然坐着。在老天爷的眼里,我是无辜的,然而在人们的眼里,我已经身败名裂了。一个青年妇女,深更半夜走出家门,这件事本身就够使她声名狼籍了。当我知道他们要把我送到胡椒岛去时,我丝毫没有反对。对我来说,现在全世界哪个地方都一样。对一个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的人来说,本地、外地、国内、国外都是一个样。当然,我也下定了决心,至死也要维护自己的贞操。在命运的操纵下,比死亡更大的痛苦是不会有的。对寡妇来说,对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生和死都一个样,何况随着死亡,一生的苦难也可以到头了。”
高拉心想:这个妇女真有耐心和勇气,那我为什么这么伤心和绝望呢?当一生的各种理想完全化为乌有的时候,结束这一生又有什么可怕的?她说:“大姐,到那里以后我们俩住在一起,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妇女说:“依靠老天爷,不要怕死。”
周围一片漆黑,上面是没有一点光亮的天空,下面是墨色的海水。高拉的两眼正望着天空,而她的同伴则望着海水。
一个的希望已经化成泡影,另一个的周围也是漆黑一片。
七
从船上一下来,就有一个人来开始登记乘客的名字。这个人的穿戴是英国式的,但是从说话看来,却是一个印度人。高拉低着头站在自己女伴的背后。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吃了一惊。她悄悄用眼睛看了他一眼,她全身像是通了电似的。这难道是在作梦吗?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这时她心里突突地乱跳起来,两只脚开始发抖。她感到她周围都是大水,而她自己在随着水漂流。她抓住自己女伴的手,不然就会跌倒在地。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男人,就是她的生命之主,可不久以前她还是没有一点希望能够活着和他见面的。他就是孟格鲁,一点用不着怀疑。不过,他的模样儿全变了。年轻时代的那种光泽、果敢的精神,以及和善的气质一点也没有了。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脸颊陷进去了。从那发红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邪念和无情,但确实是孟格鲁。高拉心中多么想走上去抱着主人的脚啊!她想喊他,可是一种羞涩的情绪抑制了她。年老的婆罗门说得很对,她的主人一定是来接她了,而在她到达之前就来了。她附在女伴的耳边说:“大姐,你冤枉把那个婆罗门说成坏人了。这个登记乘客名字的就是我的那一位。”
妇女说:“真的?你认识清楚了?”
高拉说:“大姐,难道这还能搞错?”
妇女说:“那你的运气来了。还要照顾照顾我啊!”
高拉说:“大姐,我怎么可能把你扔掉呢?”
孟格鲁和乘客谈话时,动辄发火,说不了两句就骂人。他还用脚踢了几个人,还有几个人只是由于不能把村子所属的县名说出来,就被他推倒在地。高拉打内心感到羞愧,同时她又对自己丈夫的权势感到骄傲。最后,孟格鲁来到她面前站住了,他用那带着不良意图的目光看了看她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高拉说:“高拉。”
孟格鲁吃了一惊,又问:“家住哪里?”
高拉说:“贝拿勒斯县的马登布尔。”
她这样说时忍不住笑了。孟格鲁这一下仔细地看了看她,于是很快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说:“高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认识我吗?”
这时高拉哭了起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孟格鲁又说:“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高拉抬起头,擦了眼泪,望着孟格鲁说:“是你派人接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