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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一行人离开东沟村，又走了一段刚才上山的崎岖山路。夜很静。王庆几人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不时听见石头踏滚的声音。
洪平安一路走着下山，一边不断用电话通知市政府办公厅和文教局。
罗成一路走得沉默带火，他对洪平安说：“把我这个月的工资设法送给郭小涛家，帮助解决郭小涛读书难问题。”
洪平安立刻说：“我一回市里就安排，还可以动员市政府办公厅工作人员都捐点款，一块儿送过来。”
一行人回到上东沟村停车的地点，王庆刘小妹等纷纷上车。罗成上了车。叶眉发动了摩托。
几辆车在暗夜中亮起大灯急驰。罗成的车打头，几辆车相跟了一段，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了。只有叶眉的摩托还紧跟在罗成车后。
洪平安与罗成坐在一辆车上，他见罗成绷着脸一言不发，知道今天这火是冒大了。他掏出一支烟递给罗成。罗成叼住，拒绝了洪平安的点火，干吸着，盯着车灯照亮的前方。
洪平安说：“这也太不像话了。旧的水分不挤，新的水分又给你掺上了。”
罗成将手中的烟捏断捏碎，狠狠扔到车窗外，又看了看骑摩托跟在后面的叶眉：“这次，该和他们算账了。”
第三部分还想诬陷县委主要领导
车到小龙乡政府办公院停下。洪平安匆匆下车，敲开院门。
一个值班的干部裹着衣服出来：“是洪主任，这么晚来……”
洪平安打断他：“你们书记和乡长呢？”
值班干部说：“书记和乡长正在镇上南来北往饭店吃饭。”
罗成摇下车窗，在车里问：“半夜了吃的什么饭？”
值班干部说：“好像是谁过生日。”
洪平安重新上车。乡里的值班干部在前面跑着带路。车跟在后面。没多远到了街边一个饭店，挂着“南来北往饭店”牌子。
罗成洪平安下车，仍由这个值班干部带路，到了饭店一个包间。包间里一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正吃得酒涨船高，余兴不已。一二十个人还在脸红脖子粗地划拳赛酒。值班干部推开门，闪到一边。罗成与洪平安站到了包间门口。
一屋人见罗成洪平安进来，都有点傻了，半歪不斜地纷纷站起来。
乡党委书记通红着一张长脸说：“罗市长，您又来了？”
罗成冷眼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洪平安说：“还不让服务员来把桌子收拾了。”
乡党委书记这时早已酒醒了大半，忙吆喝着服务员过来收拾，一边底虚地打量着罗成。
七八个服务员急忙收拾着，洪平安吩咐：“除了乡长副乡长、书记副书记，都退下去。”
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罗成坐下：“咱们现在办公。”
包间很大，一半餐桌，一半茶座。办公就在茶座开始。乡党委书记乡长想敬烟，罗成一动不动，他们也便点头收起：“对了，罗市长是不抽烟的。”
罗成盯了他们一会儿：“听说你们又反口否认小龙乡去年各项经济指标有水分了？”
在罗成扫视下，乡党委书记乡长及副书记副乡长四五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罗成冷眼看着他们：“说啊。”
依然没人说话。
罗成哼了一声：“去年的先不说，说今年现行的。”他将陶兰老师的白条往茶几上一放：“你们说，这张白条是怎么回事？”
乡里的几个干部传看了一遍，依然面面相觑。乡党委书记拿着餐巾擦着原本就酒汗、现在又添新汗的额头：“这恐怕是……”
罗成说：“恐怕是个别的，是吗？你们小龙乡不是陶兰老师一个人，其余的白条我已经派人去收了。今晚都会收齐。解决全市教师拖欠工资问题，我们开了庆功大会，登了报上了电视。你们小龙乡欺骗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看诸位这一次乌纱帽是无论如何难保了。”
洪平安说：“这个性质是太严重。”
乡党委书记一时情急：“这笔教师工资，我们过去盖办公楼挪用了。这次我们原想卖一辆车补发工资，后来县委万书记来，他说……”
罗成说：“他说什么？”
乡党委书记说：“他说，车卖了，你们以后不够用，又要买。一进一出，又白损失不少。要善于用通融的方法救急。”
罗成问：“通融的办法是什么，就是打白条吗？”
乡党委书记说：“一般欠教师工资，欠农民卖粮卖棉花款，救急的办法就是打白条。”
罗成拿过洪平安记录的纸，放到乡党委书记面前：“万汉山是这样说的吧？如果你反应的情况属实，在这儿签个字。”
乡党委书记看看左右，看看罗成，又看看面前的记录，不停地擦汗：“罗市长，这……”他不敢签。
罗成说：“你们打白条搞水分，已经欺骗了各级政府和广大老百姓。现在又不敢在你们说的话上签字，那我认定，你们说的又是假话。那你们就加了一个问题：还想诬陷县委主要领导。好，你们等着处理决定吧。”罗成说着往起一站。
乡党委书记又看看左右，咬咬牙：“我签。”说着，拿起笔签了字。洪平安将这份签字的记录与陶兰的白条一并收起。
罗成起身，不看任何人，径直往外走。乡党委书记等小心地跟在身后。罗成走出饭店，司机已将车发动好，停在门外。叶眉也已将摩托发动了，骑在那里等。
罗成上车，洪平安也随后上车。车开动了。乡党委书记等人招着手忐忑不安地看着车开远。
车向县城出发。罗成黑着脸坐在车里。
（画外音：这么多天来，太子县挤水分像块骨头卡在罗成喉咙里。现在他要把这块骨头吐出来。一想到万汉山那张貌似尊敬其实很怠慢的大脸，他就心说，也太有恃无恐了吧。）
车在乡间的公路上行驶，车灯照着黑魆魆的田野，路两边的树像一团团的黑影在车窗闪过。罗成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看。
洪平安说：“叶眉一直在后边跟着呢。”
一辆汽车一辆摩托一前一后急速开进太子县城。车开进县委大院。
洪平安找到值班室的干部：“跟你们万书记联系一下。如果休息了，也让他起来，说罗市长找他有事。”
值班干部是个瘦削的年轻人，已认出了站在一边的罗成，说：“万书记这会儿没休息，就在太子县宾馆呢。”
罗成问：“干什么呢？”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可能唱歌呢。”
洪平安说：“他是卡拉OK迷。”
罗成说：“我们去找他。”
罗成、洪平安上车。叶眉发动摩托车。汽车与摩托急速开出县委大院。很快到了太子县宾馆。
罗成在洪平安、叶眉的跟随下上楼。一个服务小姐急匆匆地在前面引领。
洪平安推开多功能厅沉重的大门。罗成黑着脸出现在门口。
第三部分他说大意失荆州
多功能厅里彩灯旋转，万汉山正豪情满怀地和一个女孩二重唱。四边坐的男女在给他们鼓掌捧场。罗成洪平安等人进来，一开始人们未注意。及至有人注意了，连忙上去小声指点着门口告诉万汉山。
万汉山正一曲唱罢，笑呵呵张双手迎接大家掌声，这时抬头看见罗成等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放下麦克风，向罗成走来。他爽朗笑着：“欢迎罗市长。”
罗成看着他不语。
万汉山尴尬地搓搓手：“罗市长也来与民同乐一番吧。”
罗成说：“安排个地方，我今晚在太子县办公。通知县常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套班子，一起来开会。”
罗成和万汉山在宾馆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对面坐下。罗成黑着脸不说话。
洪平安将陶兰的白条放到万汉山面前：“这是小龙乡给陶兰老师打的白条。”
万汉山拿起看了两遍，一拍大腿：“这小龙乡的工作做得不完美。出现一张白条，就是一泡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洪平安说：“小龙乡不是这一张白条，还有好几份白条。罗市长已经安排人连夜把白条都收齐。”
万汉山煞有介事地蹙眉想了想，站起来说：“那这个小龙乡确实有问题。”
洪平安说：“不止是小龙乡，太子县差不多乡乡都这样。”
万汉山一摊双手：“那不可能。罗市长安排解决拖欠教师工资问题，实施第一把手负责制，我亲自抓的。”
罗成说：“你抓得好啊。”
万汉山说：“我可以组织力量再复查一遍。”
洪平安说：“罗市长已经安排天州日报天州电视台连夜去太子县各乡收白条，市政府办公厅文教局也已经出动了十几个工作组。”
万汉山站在那里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很愤然地一摊双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也太大意失荆州了。”说着，大发地背起手，要在房间里来回踱了。
罗成看着他说：“是不是要我也站起来，跟你一块儿办公啊？”
万汉山愣了一下，坐下了。
罗成说：“既然是第一把手负责制，你大意，已经是责任严重，但看来你还不光是个大意的问题。”
万汉山仰起长大的面孔，眨着眼看着罗成。
罗成示了一下意，洪平安将刚才小龙乡党委书记签字的记录放到万汉山面前：“这是小龙乡党委书记签字的记录。”
万汉山看了又看，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他机敏地转了转眼珠，又想张嘴说什么，罗成伸手打断他：“你要接着文过饰非，我们的谈话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有人敲门。洪平安说：“进来。”
一个县委办公室的干部进来报告：“罗市长，万书记，县里四套班子的人到齐了。”
罗成对万汉山说：“万汉山，你先去主持会议，把情况通报一下，我随后到。”
万汉山在走廊里阴沉着脸走，几个县委干部跟在他左右。
一个人小心地对万汉山说：“要不要立刻报告一下龙书记？”
万汉山说：“先沉住气吧。”
几个人抢先一步，为万汉山推开会议室门。
罗成独自在房间里拿着电话与贾尚文联系。电话铃响过几声之后，对方睡意惺忪地拿起了电话。
罗成说：“是尚文吗？我正在太子县下乡，查到了不少拖欠工资的白条。我刚刚给孙大治打电话通报了情况。这个水分搞得太现行了。天州市开了庆祝大会，宣布拖欠教师工资成为历史，新闻做了满天下。如果我们不及时解决问题，那早晚闹出天大的笑话，咱们三个领导组组长就都成糊涂官了。”
贾尚文在电话另一端显然清醒过来：“老罗，你什么打算？”
罗成说：“我正布置在太子县全县连夜收白条，请你和孙大治立刻赶到太子县，一起连夜办公。”
贾尚文在电话中说：“没问题，我尽快赶到。”
躲在里屋打电话的洪平安这时出来汇报：“罗市长，王庆刘小妹说，拿白条的名单越来越多。十几个工作组已经在各乡收开了。”他停停又说：“太子县有没有可能成为你的突破口？”
罗成说：“只有加紧拧螺丝，前景还很难说。”
洪平安说：“万汉山在天州非同小可，弄不好，太子县也可能成为你的陷井。”
罗成蹙起眉：“就这样干吧，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洪平安说：“不知不觉，你的立场变得越来越鲜明。”
洪平安说：“跟着你，这个变化是必然的。”
叶眉推门进来，她坐下问：“罗市长，呆会儿太子县四个班子会议，我可以现场采访吗？”
罗成说：“可以。这次太子县的事情，要运用各种社会监督手段来解决它。”
洪平安说：“叶眉，你一路开摩托比我们辛苦，先找个地方眯一觉。”
罗成看了叶眉一眼：“她肯定要奉陪到底，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
叶眉瞟了一眼罗成：“现在是鸡狗都睡了，我们还连轴不睡。”
洪平安对罗成说：“这个万汉山真可以。你拿住白条，他说是个别现象。你说小龙乡不止一例两例，他说小龙乡实在有问题。你说太子县其他乡也如此，他说不可能。你说今晚就把所有白条收上来，他说大意失荆州。你拿出小龙乡党委书记签字的记录，才逼成目前的局势。”
罗成说：“听说过古人庖丁解牛的故事吗？”
洪平安说：“听说过。”
罗成说：“我们做事就要像庖丁解牛，善于找到结构的缝隙，顺理成章地解剖，有时一个庞大的架势也会轰然倒塌。要的是步步顺理，否则，一下就折了刃。这里关键的是每一步都要有理。”他停了停，又说：“平安，你先留在这里，与王庆刘小妹以及市政府增派的十几个工作组联络，我去参加会。”
第三部分蒙骗了天州市五百多万人
罗成在服务员的匆匆引领下穿过走廊，叶眉跟在他身后。服务员推开一扇会议室门，里面已坐满太子县四套班子成员。万汉山见罗成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满屋人也都站了起来。
罗成在会议桌旁为他空出的一个中心位置坐下，面对四五十个与会者：“都坐吧。”
人们坐下。
罗成扭头问坐在一边的万汉山：“情况都通报了？”
万汉山面无表情地说：“通报了。”
罗成问：“都通报了什么？”
万汉山依然面无表情：“市里已经出动了十几个工作组，连夜收我们太子县的白条，挤我们的水分。还有，我这县委书记第一把手不是大意失荆州，而是纵容指使下面弄虚作假。”
罗成说：“这是你自己的认识？”
万汉山垂着眼说：“这是罗市长调查研究的结果。”
罗成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万汉山，又扫视会场。
（画外音：罗成觉出身旁万汉山发出的雄壮体温，这体温中含着强烈不满。看到围坐在会议桌前的这一屋人，也能感到这是万汉山一直说了算的地方。县委副书记焦天良坐在一角，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罗成又想到龙福海，听说他用“坚如磐石”这个词来形容他控制的权力，罗成并不在乎这所谓坚如磐石的阵势。）
罗成对众人说：“今天把太子县四个班子连夜请来，是因为事情重大。”他指了指叶眉：“又请省报记者列席会议，是让舆论实施监督。我们还要用各种方式让全社会监督。”
罗成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为什么太子县会出现这样欺上瞒下虚假浮夸现象？就是在你们现有体制中缺乏监督机制。这次在解决教师拖欠工资问题上掺水分，我们有言在先，第一把手要负首要责任。县委书记万汉山为何能犯这么大错误？大概和他平时一人说了算有关。上次在太子县曾经做出决定，对以往各项经济指标核查挤水分。但焦天良具体承担了这一分工后，一筹莫展。原因就是万汉山一统天下，抵制这项工作。旧的水分没挤，新的水分又造出来。这有些顶风做案的意思。什么是腐败？贪污受贿是腐败，虚假浮夸欺上瞒下也是腐败。一个不受监督的权力，难免腐败丛生。”
罗成说着一合笔记本站了起来，俯瞰着会场。
（画外音：罗成知道，万汉山和全场都没想到他纲上得这么高。
他就是要猛，绝不官样文章笼统而过。）
罗成说：“先不说全省全国，蒙骗了天州市五百多万人，是小事情吗？在座的包括万汉山在内，大大小小都是政治家。一个对社会撒谎的政治家，有什么资格站在台上？”
罗成俯瞰下的会场一片寂静。
（画外音：罗成一下把螺丝拧紧了。往下，他的大篇讲话是要把这些人头的思想拨正，该瓦解的一定要瓦解，该理顺的一定要理顺。无论万汉山能不能被拿掉，今天先要把他周围的土壤搞松。）
洪平安进来向罗成报告：“罗市长，孙大治和贾尚文到了。”
万汉山与全场人都反应了一下。
罗成打断大家的胡思乱想：“他们二位是我请过来的，我们领导小组今天都来太子县连夜办公。”
罗成离开会议室，跟着洪平安进了一个房间。孙大治与贾尚文已等在那里。罗成说：“辛苦二位了。”
贾尚文摘下眼镜，抹着圆胖脸收着哈欠：“你才辛苦。”
孙大治倒还很精神，扶了扶眼镜说：“正躺在床上看书呢，也还没睡。”
罗成说：“太子县四套班子正在开会。我希望能以领导组名义，召开一个全市范围的解决教师拖欠工资问题核查挤水分现场大会。”
孙大治问：“地点定在哪里？”
罗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