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万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说吧,房间 作者:林白-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有南红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着电话哭三个小时,我们全都知道,深圳是一个最没长性的地方,人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飘来飘去,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到了那里,很少有人会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也是这样,今天他们碰到了,明天他们在一起做爱,到后天他们中的一个又到哪里去了呢? 

        有一个秘密,隐藏在南红的哭声中,她的三个小时的啜泣勾勒出了这个秘密的轮廓,那是一个很小的没有成形的胎儿,像一瓣豆芽的芽瓣,它十分小,隐藏在南红的身体中,谁也看不见它。但它有灵魂,凡是在神圣的子宫里存在过的事物都拥有灵魂。失去了肉体的灵魂有时在云朵里,有时在流水里,从水龙头里就会哗哗地跑出来,在炖汤的时候,一点火,从火里就会出来。在私人诊所的那个铺着普通床单的斜形产床上,如果有谁以为,随着某件陌生的器械伸入两腿之间,随着一阵永生难忘的疼痛,那个东西就会永远消失,那就是大大的错了。 

        南红自己回家,自己躺在床上,她睡醒一觉就看到了它在那里,在她对着的天花板上,浅灰的颜色,雾一样的脸,只有脸,没有别的。那张脸像她自己小时候的一张相片,她十岁以前跟祖母在一个村子里,三岁的时候由在N城工作的父亲领到镇子上照了一张相。她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跟她回来了,并且那么准确地悬挂在她的床铺的上方,看到它她就想起了她小时候住了十年的那个小村子,那些关于鬼魂的传说像瘴气一样缭绕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见过鬼,祖母讲起她亲眼看见的鬼的故事活灵活现,它们隐藏在祖母的黑色大襟衫里,在夏天的风中隐隐飘动。 

        我相信南红确实看见了它,在赤尾村的屋子里有时也能看见。在她的头发没有长长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她有时说它在窗口,有时说它在天花板上。 
        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 
      小人形 
        我是否看见过那个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的、酷似我小时候样子的小人儿?我知道它从来就没有成为过一个小人,它只是一粒胚胎,它的人形只是我的猜想。我以为它早就消失在N城了。自从扣扣出生,我就再也没有想到过它。 

        前不久我在街上乱走,阳光很好的大白天,跟鬼没有什么联系。我走到南国影联门口,一到S城我就听说这是一个妓女的集散地,外地人来看电影,她们就从陪看做起,陪看是附带的生意,上床是正经的生意。我跟所有从内地来的文化人一样对南方的妓女怀有一点好奇心,刚来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在夜晚的大宾馆或舞厅、迪厅门口走来走去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十有八九都是,如果穿着皮短裙,那就百分之百是了。但我总是觉得没有看到她们。在我缺乏经验的观察中,每一个人都像,同时每一个人又都不像。南国影联门口有一些女人在徜徉,妆也不是那么的浓,裙子也不见得怎么样超短,我看看她们,她们也看看我。 

        不知道那个泰国老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当我走进国贸大厦的阴影时,身上的凉爽使我的感觉神经重新敏锐起来。 
        我意识到有人在背后看我。 
        我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泰国老女人。 
        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的国籍,她肤色浅棕,额头高而窄,眼窝深陷,如果她的鼻梁比较高的话我就会认为她是印度女人。听说北京的某些大宾馆曾经请过算命的印度女人坐堂,用来招徕生意。所以看到这个女人我一点都不吃惊。 

        她的眼神很特别,既冷漠又歹毒,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石头一样坚硬而冰冷的气息,这些冷气浓密地笼罩着她,把她与这个繁华的、炎热的城市隔开。她既是石头又是一团冷气,这个城市的繁华与酷热一点都侵入不了她,她穿着厚而结实的裙服,镇定自若,她站在阳光中就像站在树林浓密的阴影下。我知道我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女巫,她随时随地将千里之外的阴凉召唤到自己身上,这种召唤不动声色,只有另一个女巫才能看到那些凉气像一些隐形的绿色树叶一片一片地飞落到她的头发里、衣服的皱褶里以及堆积在她的脚下。 

        我们相距有两三米远。我感到凉气从她身上发散出来,把我们环绕其中,身边不远的车流、行人、大厦迅速变得虚幻起来,我听不到它们喧闹的声音,我跟泰国女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安静。 

        你身上有两条阴影。泰国女人说。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思忖她是不是指光线作用下的阴影。 
        是两个阴魂。她不动声色地说,你以前曾经堕过两次胎。 
        这句话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着了我,一股冷气从后脑勺直灌下来,瞬间抵达我的骨骼和血液。那个N城公园的夜晚、草地上的湿润、薄荷和栀子花混合的气息以及K.D的脸庞全都像乌云一样浓缩在我的头顶,那些我以为早就忘却的瞬间,像雨滴一样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携带着使人疼痛的力量,一直打落到我身体的最里面。 

        街头的阳光明亮而耀眼,那个泰国女人已不见踪影。 
        我有好一会儿站着没动,我担心我一走动那个附在我身上的小阴魂就会叫唤起来。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腰间,那里很空,什么都没有,我开始明白那自然是什么都摸不着的。我又壮着胆低头看了一圈,我的浅色T恤和白裤子一览无余。 

      想起一个人 
        我开始慢慢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事实上走过了哪些地方。在深圳密集的玻璃山般的高厦间,N城的青草像乌云一样在阳光下弥漫,它们从高楼之间、马路上、窗口那些密封的窄缝中生长出来,遮住了汽车、人流和大楼。K.D的声音从青草的草尖上碰到我的耳垂,青草在我的身体下面,他的脸在我的上方。他的身体瘦高硬,就像多年以后流行的那本美国畅销书里描述的男主人公。当然他比那人要年轻。 

        他奇迹般地出现在N城,又在一夜之间消失,混合着80年代末的激情和浪漫,只来得及像大火一样燃烧。80年代的最后一年春天的夜晚,他突然从北京来了,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这片楼群中的哪一幢楼,我从住的地方步行来,摸黑走了很久,能找着你真是一个奇迹。他穿着黑色的夹克,寒冷的气息从他的头发冒出来。他站在门外,我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说:我真的把你找着了。 

        我吃惊的还有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寂寞无比,他真的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北京那么远的天掉到N城。我们互相吃惊着相拥在一起。我确信,那个小小的阴魂就是在这个夜晚产生的,它在诞生之中看到了我们,看到了他,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的蓝色窗帘上,我打扮成一个远离人间的女人让他给我拍照,那些照片美丽无比,完全不像我本人。它们停留在N城的那个夜晚,每一张都闪闪发光。K.D他赤身裸体的样子也停留在那个夜晚,我当时没有看清他,他脊背光滑的质感停留在我的手指上。一个结实、光滑的男性裸体是我事隔多年之后才分离出来的形象,他瘦削、完美,远离了当时的他自己,像现代舞中穿着肉色紧身衣的舞者,伸展着有力量而又有效地控制着的肢体。在我的回望中,背景总是一片黑暗,黑暗使我无法分清到底是N城我的房间还是舞台,我的米白色的藤椅有时在黑暗中孤零零地浮现,有一束光,不知从什么方向照下来,紧紧地追随他缓慢的动作。白色的光芒使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蓝。 

        这些场面使我忧郁,心痛,在心痛中又感到一种美。但它跟事实毫无联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深圳的街头看见这些。K.D在凌晨五点离开,我们下了楼才发现地上全是湿的,天上下着毛毛小雨,空气潮湿而寒冷。我送他走过了半个N城,丝一样细的雨在他的头发上蒙上了一层,这就是我最后看见他的样子。那是一个非常的年份,6月初的时候我收到了他从上海虹桥机场发来的信,他信上说他过一会儿就要飞往美国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过了半年,我收到了从N城的原单位转来的K.D的圣诞卡,说他在夏威夷,他想念我,希望我给他寄一张那个晚上的照片。 

        我没有寄。他从此音讯全无。 
        我独自到医院做了人流。南红照顾了我几天。秋天的时候闵文起到N城出差,那时他已经离婚三年,他一看到我就很喜欢,他说通过部队这条线把户口转到北京很容易。当时我对爱情和婚姻幸福已不抱任何希望,觉得跟谁结婚都一样,而且N城已经使我十分厌倦了。我不假思考就作出了决定。 

        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繁忙而混乱的生活和工作把一切记忆全都磨损了。现在生活突然中断,眼前的东西一下全部退去,埋藏在生活里的根部裸露出来,我清楚地看到,在这些奇怪地扭曲着的根部上面生长着的果实就是那个孩子的灵魂。它本来隐匿在我的腰间,泰国女人的话就像一道魔法,把它释放出来,悬挂在我的面前。 

        有关的词:做掉、人工流产、堕胎 
        在南红支离破碎的故事中,她经常说到的两句话是:“不能总是去做掉”,“想不到放环也会大出血”,还有一句她说了一次就不说了,她大出血后不到一个月史红星就要与她同床,结果感染上了盆腔炎,疼得连路都走不了。 

        “做掉”这样一个简单的词的背后是人工流产这个巨大的事实,它听起来没有“堕胎”那么可怕,在我们的意识中,“堕胎”是一个与罪恶、通奸、乱伦等等可怕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词,它总是被宗教和道德这样巨大的嘴所吐出,这两只嘴同时又是两只巨手,它们一个接一个抛出“堕胎”的铁环,嗖嗖地套在步履蹒跚的女人身上,这些女人身上有着尚未成形的胎儿,无论她们的身份高贵还是卑贱,一旦被铁环套住就扑扑倒地,她们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将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她们的步态和面容将发生根本的改变,这种改变绝大部分人看不见,但她们身体深处的那道伤痕直到她们死去还将留存下来。 

        “人工流产”却是一个公开化、合法化、带有科学性的中性词,它具有通体的光明和亮度,丝毫不带私密性,与罪恶更是无关。在办公室、公共汽车站、菜市等公共场所,这个词都可能流畅而响亮地划过,而且由于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它在我们的生活中堆积如山,成为居委会、街道办事处、区政府等各级机构衡量一项任务指标的内容。由于它被使用的频率太高,而被简化为“人流”,人流其实是一种阴性的风,它掠过每一个女人的身上,却永远触碰不到任何一个男人。 

      巫器与刑具 
        那些器械闪闪发光,寒冷而锐利。它们奇形怪状,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它们的弯度、刃尖、齿痕所呈现的非日常性使它们具有深不可测的复杂色彩,巫器的神秘、刑具的决绝、祭器的神圣不可抗拒,以及它们作为手术器械的尊严,这些品质中的任何一种都会使我们不寒而栗。当它们聚合在一起,那种寒冷绝非简单的叠加,而是一种魔法般的质变,变成刀刃之上的刀刃,寒光之上的寒光。我们惊弓之鸟般的身体即使背对它们,也会感到它蓝色的火苗吱吱作响。 

        我们遭受白眼,白眼也是刀刃,它们在空中掠来掠去,我们尚未到达医院就能感到它们,从大门到门诊挂号处,到妇科的候诊室。妇科这两个字也是某一种形式的白眼,它只能使四十岁以上的女人感到亲切,却使二十多岁的未婚者感到无地自容。这是一个男女之事的后果必须到达的地方,这个地方一逆推就会推到性事,凡是需要遮掩的私密的事物到了这里都被袒露无遗。初潮的年龄、经期的长短和数量,人流史、生育史、婚史,等等,一点都没有办法隐瞒。我们完全丧失了意志,下意识地答出真实的情况,我们说出未婚,这本是首先需要隐瞒的事实,但我们不说她们也会知道,她们一看就会知道,一摸就会知道,而且这事即使从逻辑上也能推出,既然结了婚又从未生育过为什么还要打胎呢?她们既不接受终身不育者又不尊重别人。就这样,未婚这个事实从里到外掠夺了我们的力量,我们心虚腿软,目光游移,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全都是巫婆一般的明眼人,明眼人一眼就把我们入了另册。 

        这个人冷冰冰地坐在我们的对面,白色的大褂跟巨大的眼白的确是同一种事物,黑色的瞳孔在眼白之上,从那里透出审判的严威和巫婆的狠毒。如果我们吓得一哆嗦之后如实道出我们尚未结婚就已经做过一次或两次人流,这已经是第二次或第三次,白色的巫婆就会说,你是只图快活不要命了。 

        然后我们怀着绝望进入人工流产手术室,这是如此孤独的时刻,如果有人陪我们来,她们将留在门外,如果我们独自前往,每接近手术台一步就多一层孤独。与世隔绝,不得援救,耳边只有一种类似于掉进深渊的呼啸声。在四周冷寂的敌意中听到一句像金属一样硬的命令:把裤子脱了!全都脱掉,没有羞怯和迟疑的时间,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像牲口一样被呵斥和驱赶,把自尊和身体统统交出。“把裤子脱掉”这句话所造成的心理打击跟被强奸的现场感受相去不远,在手术器械之前就先碰疼了我们,或者说这句话正是手术器械的先期延伸,是刑具落下之前一刻的预备命令。 

        然后我们赤裸下身。这是一个只有我们自己一个人时才能坦然的姿势,即使是面对丈夫或情人,赤裸下身走动的姿势也会因其不雅、难看而使我们倍感压力。在这间陌生、冰冷、白色,异己的房子里,我们下身赤裸,从脚底板直到腹部,膝盖、大腿、臀部等全都暴露在光线中,十分细微的风从四处拥贴到我们裸露的皮肤上,下体各个部位凉飕飕的感觉使我们再一次惊觉到它们的裸露,这次惊觉是进一步的确证,它摧毁了我们的最后一点幻想。 

        我们的脑子一片空白,命令的声音像铁一样入我们的意识,我们按照命令躺到了产床上,这是一个完全放弃了想法、听天由命的姿势。我们像祭品一样把自己放到了祭坛上,等待着一种茫然的牺牲。那个指令从天而降,它不像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发出、没有声源,声音隐匿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它们聚集在上方,像天一样压下来。这个声音说: 

        把两腿叉开! 
        如同一个打算强暴的男人,举着刀,说出同一句话。这使我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个女人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男人。“把两腿叉开”,这是一个最后的姿势,这个姿势令我们绝望和恐惧,任何时候这个姿势都会使我们恐惧。那个使我们成为女人的隐秘之处是我们终其一生都要特别保护的地方,贞操和健康的双重需要总是使我们本能地夹住双腿。但现在我们仰面躺着,叉开了腿,下体的开口敞开着,那里的肌肤最敏感,同样的空气和风,一下感到比别处更凉,这种冰凉加倍地提醒我们下体开口处空空荡荡一无遮拦,有一种悬空之感。 

        但对于那个将要动手的人来说天然的开口还不够大,有一种器械,专门用来撑开子宫颈,是一种像弹弓一样的东西。另有一种细而长的器具,用来伸入子宫弄掉里面的胚胎,这个过程妇科称为“刮宫”,我想那细长闪亮的钢条也许就是叫作“宫刮”。宫颈撑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我们以为开始刮宫了,肌肉紧张,骤然收缩,在僵硬的同时一层鸡皮疙瘩从私处迅速蔓延到大腿、膝盖和脚背,我们神经的高度紧张使这触碰变形为一种疼痛,也许只是由于宫颈从未被器具碰过而有一点异样的微疼,但我们禁不住呻吟一声,仿佛疼痛难忍。 

        真正的疼痛马上就到来了。 
        那根细长坚硬冰冷的钢条(或者叫宫刮)从下部的开口处进入我们的身体,它虽然只进入我们的子宫却像进入了我们的五脏六腑,抑或是子宫在这个时候就变作了我们的五脏六腑。它在我们身体的深处运动,用它铁的质地强制我们的肉体,将紧贴在子宫内壁的胚胎剥离开。那是一种比刀割的疼痛还要难受十倍的痛,没有身受的人永远无法知道。虽然它痛在局部却比任何一种痛都要迅速地涨遍全身,在传递的过程中又加强了痛感,每一个细胞的痛都真实而直接,仿佛那个宫刮巨大的刀锋(我从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