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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夏季台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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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回了手。他说:

    “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代表全县的人民感谢你。”然后他转身对那人说:“把他
的名字记下来。”

    后来,白树又走在了那条雨水哗哗流动的街道上。那时候有关地震不会发生的消息已在
镇上弥漫开去了。街上开始出现一些提着灶具和铺盖的人,他们是最先离开简易棚往家中走
去的人。“白树。”他看到王岭坐在影剧院的台阶上,王岭全身已经湿透,他满面笑容地看
着白树。“你知道吗?”王岭说:“地震不会发生了。”

    他点点头。然后他听到广播里在说:“有消息报道,邻县已经解除了地震警报。根据我
县地震滥测站监测员白树报告,近期不会发生地震……”王岭叫了起来:“白树,在说你
呢。”

    白树呆呆地站立着,女播音员的声音在空气里慢慢飘散,然后他沿着台阶走到王岭身旁
坐下。他感到眼前的景色里有几颗很大的水珠,他伸手擦去眼泪。

    王岭摇动着他的手臂:“白树,你的名字上广播了。”

    王岭的激动使他感到不已,他说:“王岭,你也到监测站来吧。”“真的吗?”物理老
师的形象此刻突然来到,于是他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安,不知道物理老师会不会同意
王岭到监测站来。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就在路旁,他经过时便要经过他妻子的目光。他曾经看到她站在一颗
树下的形象,阳光并未被树叶全部抵挡,但是来到她身上时斑斑驳驳。他看到树叶的阴影如
何在她身上安详地移动。那些幸福的阴影。那时候她正笑着对体育老师说:“我不行。”体
育老师站在沙坑旁,和沙坑一起邀请她。

    弥漫已久的霉雨在这一日中午的时刻由稀疏转入终止。当钟其民坐在窗口眺望远处的天
空时,天空向他呈现了乱云飞渡的情景。他曾经伸手接触过那些飞渡的乱云,在接近山峰
时,如黑烟一般的乌云从山腰里席卷而上。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庞然大物,其实如烟一样脆弱
和不团结,它们的消散是命中注定的。在空地上,李英又在呼喊着星星。星星逃离父母总是
那么轻而易举。林刚在那里掀开了盖住简易棚的塑料雨布,他说:“也该晒晒太阳了。”
“哪儿有太阳?”王洪生在简易棚里出来时信以为真。

    “被云挡住了。”林刚说。

    他说的没错。“翻开雨布吧。”林刚向王洪生喊道:“把里面的气味赶出去。”几乎所
有简易棚的雨布被掀翻在地了,于是空地向钟其民展示了一堆破烂。吴全的妻子站在没有雨
布遮盖的简易棚内,她隆起的腹部进入了钟其民的视野。李英在喊叫:

    “星星。”“别叫了。”王洪生说。“该让孩子玩一会。”

    “可他还是个孩子。”李英总是哭丧着脸。

    音乐已经逃之夭夭。他们的嘈杂之声是当年越过芦沟桥的日本鬼子。音乐迅速逃亡。钟
其民从椅子里站起来,此刻户外的风正清新地吹着,他希望自己能够置身风中,四周是漫漫
田野。钟其民来到户外时,大伟从街上回来:

    “地震不会发生了。”他带来的消息振奋人心。“他们都搬到屋里去了。”“星星
呢?”李英喊道。

    “我怎么知道。”“你就知道自己转悠。”

    “你只会喊叫。”接下去将是漫长的争吵。钟其民向街上走去。女人和男人的争吵,是
这个世界里最愚蠢的声音。街道上的雨水依然在哗哗流动,他向前走去时,感受着水花在脚
上纷纷开放与纷纷凋谢。然后他看到了一些肩背铺盖手提灶具的行人,他们行走在乌云翻滚
的天空下,他们的孩子跟在身后,他们似乎兴高采烈,可是兴高采烈只能略略掩盖一下他们
的狼狈。他们正走向自己家中。王洪生他们此刻正将铺盖和灶具撤离简易棚,撤入他们的屋
中。地震不会发生了。他感到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星星站在他的身旁,孩子的裤管和袖管
都高高卷起,这是孩子对自己最骄傲的打扮。

    星星告诉钟其民:“那里没有人。”孩子手指过去的地方有几棵梧桐树,待那位老人走
过之后,那里就确实没有人了。

    孩子走过去,他的手依旧扯着钟其民的衣服。钟其民必须走过去。来到梧桐树下后,星
星放开钟其民,向前几步推开了一幢房屋的门。“里面没有人。”屋内一片灰暗。钟其民知
道了孩子要把他带向何处。他说:“我刚从房屋里出来。”

    孩子没有理睬他,径自走了进去,孩子都是暴君。钟其民也走了进去。那时孩子正沿着
楼梯走上去,那是如胡同一样曲折漫长的楼梯。后来有一些光亮降落下来,接着楼梯结束了
它的伸延。上楼以后向右转弯,孩子始终在前,他始终在后。一只很小的手推开了一扇很大
的门,仍然是这只很小的手将门关闭。他看到家具和床。窗帘垂挂在两端。现在孩子的头发
在窗台处摇动,窗帘被拉动的声音——嘎—嘎嘎——孩子的身体被拉长了,他的脚因为踮起
而颤抖不已。嘎嘎嘎——嘎——窗帘移动时十分艰难。

    嘎——两端的窗帘已经接近。孩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窗帘缝隙里流出的光亮在孩子的头
发上漂浮。孩子顺墙滑下,坐在了地上。仔细听着什么,然后说:

    “外面的声音很轻。”孩子双手抱住膝盖,安静地注视着他。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孩
子期待着什么他已经知道。他将门旁的椅子搬过来,向孩子而坐,先应该整理一下衣服,然
后举起手来,完成几个吹奏的动作。最后是深深的歉意:

    “箫没带来。”孩子扶着墙爬了起来,他的身体沮丧不已,他的头发又在窗台前摇动
了。他的脸转了过去,他的目光大概刚好贴着窗台望出去。他转回脸来,脸的四周很明亮:

    “我以为你带来了呢。”

    钟其民说:我们来猜个谜语吧。”

    “猜什么?”孩子的沮丧开始远去。

    “这房屋是谁的?”这个谜语糟透了。孩子的脸又转了过去,他此刻的目光和户外的天
空、树叶、电线有关。随后他迅速转回,眼睛闪闪发亮。

    孩子说:“是陈伟的。”

    “陈伟是谁?”孩子的眼睛十分迷茫,他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很好。”钟其民说:“现在换一种玩法。你走过来,走到这柜子
前……让我想想……拉开第三个抽屉吧。”

    孩子的手拉开了抽屉。

    “里面有什么?”孩子几乎将整个上身投入到抽屉里,然后拿出了几张纸和一把剪刀。
“好极了,拿过来。”孩子拿了过去。“我给你做轮船或者飞机。”

    “我不要轮船和飞机。”

    “那你要什么?”“我要眼镜。”“眼镜?”钟其民抬头看了孩子一眼,接着动手制作
纸眼镜。“为什么要眼镜?”“戴在这儿。”孩子指着自己的眼睛。

    “戴在嘴上?”“不,戴在这儿。”“脖子上?”“不是,戴在这儿。”“明白了。”
钟其民的制作已经完成,他给孩子戴上。“是戴在眼睛上。”纸遮住了孩子的眼睛。

    “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会呢?”钟其民说。“把眼镜摘下来,小心一点……你向
右看,看到什么了?”

    “柜子。”“还有呢?”“桌子。”“再向左看,有什么?”

    “床。”“向前看呢?”“是我。”“如果我走开,有什么?”

    “椅子。”“好极了,现在重新戴上眼镜。”

    孩子戴上了纸眼镜。“向右看,有什么?”“柜子和桌子。”“向左呢?”“一张
床。”“前面有什么?”“你和椅子。”钟其民问:“现在能够看见了吗?”

    孩子回答:“看见了。”

    孩子开始在屋内小心翼翼地走动。这里确实安静。光亮长长一条挂在窗户上。他曾经在
森林里独自行走,头顶的树枝交叉在一起,树叶相互覆盖,天空显得支离破碎。孩子好像打
开了屋门,他连门也看到了。阳光在上面跳跃,从一张树叶跳到另一张树叶上。孩子正在下
楼,从这一台阶跳到另一台阶上。脚下有树叶轻微的断裂声,松软如新翻耕的泥土。

    钟其民感到有人在身后摇晃他的椅子。星星原来没有下楼。他转过身去时,却没有看到
星星。椅子依然在摇晃。他站起来走到窗口,窗帘抖个不停。他拉开了窗帘,于是看到外面
街道上的行人呆若木鸡,他们可能是最后撤离简易棚的人,铺盖和灶具还在手上。他打开了
窗户,户外一切都静止,那是来自高昌故城的宁静。

    这时有人呼叫:“地震了。”有关地震的消息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了多日,最终到的却
是吐鲁番附近的宁静。街上有人开始奔跑起来,那种惊慌失措的奔跑。刚才的宁静被瓦解,
他听到了纷纷扬扬的声音,哭声在里面显得很锐利。钟其民离开窗口,向门走去。走过椅子
时,他伸手摸了一会,椅子不再摇晃。窗外的声响喧腾起来了。地震就是这样,给予你昙花
一现的宁静,然后一切重新嘈杂起来。地震不会把废墟随便送给你,它不愿意把长时间的宁
静送给你。

    钟其民来到街上时,街上行走着长长的人流,他们背着铺盖和灶具。刚才的撤离尚未结
束,新的撤离已经开始。他们将撤回简易棚。街上人声拥挤,他们依然惊慌失措。

    傍晚的时候,钟其民坐在自己的窗口。有人从街上回来,告诉大家:“广播里说,刚才
是小地震,随后将会发生大地震。大家要提高警惕。”

    铺在床上的草席已经湿透了。草席刚开始潮湿的时候,尚有一股稻草的气息暖烘烘地蒸
发出来,现在草席四周的边缘上布满了白色的霉点,她用手慢慢擦去它们,她感受到手擦去
霉点时接触到的似乎是腐烂食物的粘稠。

    雨水的不断流动,制止了棚内气温的上升。脚下的雨水分成两片流去,在两片雨水接触
的边缘有一些不甚明显的水花,欢乐地向四处跳跃。雨水流去时呈现了无数晶莹的条纹,如
丝丝亮光照射过去。雨水的流动里隐蔽着清新和凉爽,那种来自初秋某个黎明时刻,覆盖着
土地的清新和凉爽。

    她一直忍受着随时都将爆发的呕吐,她双手放入衣内,用手将腹部的皮肤和已经渗满水
分的衣服隔离。吴全已经呕吐了好几次,他的身体俯下去时越过了所能承受的低度,他的双
手紧按着腰的两侧,手抖动时惨不忍睹。张开的嘴显得很空洞,呕吐出来的只是声响和口
水,没有食物。恍若一把锉刀在锉着他的嗓子,声响吐出来时使人毛骨悚然。呕吐在她体内
翻滚不已,但她必须忍受。她一旦呕吐,那么吴全的呕吐必将更为凶猛。她看到对面的塑料
雨布上爬动着三只蛐蜒,三只蛐蜒正朝着不同的方向爬去。她似乎看到蛐蜒头上的丝丝绒
毛,蛐蜒在爬动时一伸一缩,在雨布上布下三条晶亮的痕迹,那痕迹弯曲时形成了很多弧
度。”还不如去死。”那是林刚在外面喊叫的声音,他走出了简易棚,脚踩进雨水里的声响
稀哩哗啦。接下去是关门声。他走入了屋内。

    “林刚。”是王洪生从简易棚里出来。

    “我想死。”林刚在屋内喊道。

    她转过脸去看着丈夫,吴全此刻已经仰起了脸,他似乎在期待着以后的声响,然而他听
到的是一片风雨之声和塑料雨布已经持续很久了的滴滴答答。于是吴全重又垂下了头。

    “王洪生。”那个女人尖细的嗓音。

    她看到丈夫赤裸的上身布满斑斑红点。红点一直往上,经过了脖子爬上了他的脸。夜晚
的时刻重现以后,她听到了蚊虫成群飞来的嗡嗡声。蚊虫从倾泻的雨中飞来,飞入简易棚,
她从来没有想到蚊虫飞舞时会有如此巨大的响声。

    “你别出来。”是王洪生的声音。

    “凭什么不让我出来。”那是他的妻子。

    “我是为你好。”“我也受不了。”她开始哭泣。“你凭什么甩下我,一个人回屋去。
“我是为你好。”他开始吼叫。

    “你走开。”同样的吼叫。他可能拉住了她。

    她听到了一种十分清脆的声响,她想是他打了她一记耳光。“好啊,你——”哭喊声和
厮打声同时呈现。

    她转过脸去,看到丈夫又仰起了脸。

    一声关门的巨响,随后那门发出了被踢打的碎响。“我不想活了——”很长的哭声,哭
声在雨中呼啸而过。她好像跌坐在地了。门被猛击。她仔细分辨那扇门的响声,她猜想她是
用脑袋击门。

    “我不——想——活——了。”

    哭声突然短促起来。“你——流——氓——”

    妻子骂自己丈夫是流氓。

    “王洪生,你快开门。”是别人的叫声。

    哭声开始断断续续,雨声在中间飞扬。她听到一扇门被打开了,应该是王洪生出现在门
口。

    箫声在钟其民的窗口出现。箫声很长,如同晨风沿着河流吹过去。那傻子总是不停地吹
箫。傻子的名称是王洪生他们给的。那一天林刚就站在他的窗下,王洪生在一旁窃笑。林刚
朝楼上叫道:“傻子。”他居然探出头来。“大伟。”李英的喊叫。“星星呢?”

    大伟似乎出去很久了。他的回答疲惫不堪:

    “没找到。”李英伤心欲绝的哭声:“这可怎么办呢?”

    “有人在前天下午看见他。”大伟的声音低沉无力。“说星星眼睛上戴着纸片。”箫声
中断了。箫声怎么会中断呢?三年来,箫声总是不断出现。就像这雨一样,总是缠绕着他
们。在那些晴和的夜晚,吴全的呼噜声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去,钟其民的箫声却从那里飘进
来。她躺在这两种声音之间,她能够很好地睡去。

    “他戴着纸片在街上走。”大伟说。

    “这可怎么办呢。”李英的哭声虚弱不堪。

    她转过脸去,丈夫已经垂下了头。他此刻正在剥去手上因为潮湿皱起的皮肤。颜色泛白
的皮肤一小片一小片被剥下来。已经剥去好几层了,一旦这么干起来他就没完没了。他的双
手已经破烂不堪。她看着自己仿佛浸泡过久般浮肿的手,她没有剥去那层事实上已经死去的
皮肤。如果这么干,那么她的手也将和丈夫一样。一条蛐蜒在床架上爬动,丈夫的左腿就架
在那里。蛐蜒开始弯曲起来,它中间最肥胖的部位居然弯曲自如。它的头已经靠在了丈夫腿
上,丈夫的腿上有着斑斑红点。蛐蜒爬了上去,在丈夫腿上一伸一缩地爬动了。一条晶亮的
痕迹从床架上伸展过去,来到了他的腿上,他的腿便和床连接起来了。

    “蛐蜒。”她轻声叫道。

    吴全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又说:“蛐蜒。”同时用手指向他的左腿。

    他看到了蛐蜒。伸过去左手,企图捏住蛐蜒,然而没有成功,蛐蜒太滑。他改变了主
意,手指贴着腿使劲一拨,蛐蜒卷成一团掉落下去,然后被雨水冲走。

    他不再剥手上的皮肤,他对她说:

    “我想回屋去。”她看着他:“我也想回去。”“你不能。”他摇摇头。

    “不。”她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行。”他再次拒绝。“那里太危险。”

    “所以我才要在你身边。”

    “不行。”“我要去。”她的语气很温和。

    “你该为他想想。”他指了指她隆起的腹部。

    她不再作声,看着他离开床,十分艰难地站起来,他的腿踩入雨水,然后弯着腰走了出
去。他在棚外站了一会,雨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接着她听到了一片哗
哗的水声,他走去了。

    钟其民的箫声此刻又在雨中飘来。他喜欢坐在他的窗口,他的箫声像风那么长,从那窗
口吹来,吴全已经走入屋内,他千万别在床上躺下,他实在是太累了,他现在连说话都累。

    “大伟,你再出去找找吧。”李英哭泣着哀求。

    他最好是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他会这样的。

    大伟踩着雨水走去了。

    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林刚的说话声。

    “屋里也受不了。”他的声音沮丧不已。

    林刚踩着雨水走向简易棚。

    吴全已经坐在了屋内,屋内也受不了,他在屋内坐着神经太紧张。他会感到屋角突然摇
晃起来。

    吴全出现在简易棚门口,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深夜的时候,钟其民的箫声在雨中漂泊。箫声像是航行在海中的一张帆,在黑暗的远处
漂浮。雨一如既往地敲打着雨布,哗哗流水声从地上升起,风呼啸而过。蚊虫在棚内成群飞
舞,在他赤裸的胸前起飞和降落。它们缺乏应有的秩序,降落和起飞时杂乱无章,不时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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