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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更天才去,我算不是咱们武圣人后代子孙。〃家树连忙笑道:〃大叔言重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府吧。我们三个月后见。〃寿峰微笑了一笑,握了一握手,自回去了。
当家树坐了车子,二次又到大喜胡同来的时候,沈三玄还没回来。凤喜母女倒是没有以先那样失魂落魄的。家树道:〃我的行李箱子,全没有检,坐了一会,就要回去的。你们想想,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凤喜道:〃什么话也没有,只是望你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家树道:〃怎么这些个'快回来'?〃凤喜道:〃这就多吗?我恨不得说上一千句哩。〃家树和沈大娘都笑起来了。沈大娘道:〃我本想给大爷饯行的,大爷既是要回去收拾行李,我去买一点切面,煮一碗来当点心吧。〃家树点头说了一句〃也好〃,于是沈大娘走了。
第二章第八回(5)
屋子里,只剩凤喜和家树两个人。家树默然,凤喜也默然。院子里槐树,这时候丛丛绿叶,长得密密层层的了。太阳虽然正午,那阳光射不过树叶,树叶下更显得凉阴阴地,屋子里却平添了一种凄凉况味似的。四周都岑寂了,只远远的有几处新蝉之声,喳喳的送了来。家树望了窗户上道:〃你看这窗格子上,新糊了一层绿纱,屋子更显得绿阴阴的了。〃凤喜抿嘴一笑道:〃你又露了怯了,冷布怎么叫着绿纱呢?纱有那么贱!只卖几个子儿一尺。〃家树道:〃究竟是纱,不过你们叫做冷布罢了。这东西很像做帐子的珍珠罗,夏天糊窗户真好!南方
不多见,我倒要带一些到南方去送人。〃凤喜笑道:〃别缺德!人家知道了,让人笑掉牙。〃家树也不去答复她这句话,见她小画案上花瓶里插着几枝石榴花,有点歪斜,便给她整理好了,又偏着头看了一看。凤喜道:〃你都要走了,就只这一会子,光阴多宝贵。你有什么话要吩咐我的没有?若是有,也该说出来呀。〃家树笑道:〃真奇怪!我却有好些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说哪一种话好。要不,你来问我吧。你问我一句,我答应一句。〃凤喜于是偏着头,用牙咬了下唇,凝眸想了一想,突然问道:〃三个月内,你准能回来吗?〃家树道:〃我以为你想了半天,想出一个什么问题来,原来还是这个。我不是早说了吗?〃凤喜笑道:〃我也是想不起有什么话问你。〃家树笑道:〃不必问了,实在我们都是心理作用,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正说着话。家树偶然看到壁上挂了一支洞箫,便道:〃几时你又学会了吹的了?〃凤喜道:〃我不会吹。上次我听到你说你会吹,我想我弹着唱着,你吹着,你一听是个乐子,所以我买了一支箫一支笛子在这里预备着。要不,今天我们就试试看,先乐他一乐好吗?〃家树道:〃我心里乱得很,恐怕吹不上。〃凤喜道:〃那末,我弹一段给你送行吧。〃家树接了母亲临危的电报,心里一点乐趣没有,哪有心听曲子!凤喜年轻,一味的只知道取自己欢心,哪里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要不让她唱,彼此马上就分别了,又怕扫了她的面子,便点了点头。
凤喜将壁上的月琴,抱在怀里,先试着拨了一拨弦子,然后笑问道:〃你爱《四季相思》,还是来这个吧。〃家树道:〃这个让我回来的那天再唱,那才有意思。你有什么悲哀一点的调子,给我唱一个。〃凤喜头一偏道:〃干嘛?〃家树道:〃我正想着我的母亲,要唱悲哀些的,我才听得进耳。〃凤喜道:〃好,我今天都依你。我给你弹一段《马鞍山》的反二簧吧,可是我不会唱。〃家树道:〃光弹就好。〃于是凤喜斜侧了身子,将《伯牙哭子期》的一段反调,缓缓的弹完。家树一声不言语的听着,最后点了点头。凤喜见他很有兴会的样子,便道:〃你爱听,索性把《霸王别姬》那四句歌儿,弹给你听一听吧,你瞧怎么样?〃家树心里一动,便道:〃这个调子……但是我以前没听到你说过。你几时学会的?〃凤喜道:〃这很容易呀,归里包堆只有四句。我叔叔说戏台上唱来个,不用胡琴,就是月琴和三弦子,我早会了。〃说时她也不等家树再说什么,一高兴,就把项羽的《该下歌》弹了起来。
家树听了一遍,点点头道:〃很好!我不料你会这个,再来一段。〃凤喜脸望着家树,怀里抱了月琴,十指齐动,只管弹着。家树向来喜欢听这出戏,歌的腔味,也曾揣摩,就情不自禁的合着月琴唱起来。只唱得第三句〃骓不逝兮可奈何〃,一个〃何〃字未完,只听得〃嘣〃的一声,月琴弦子断了。凤喜〃哎呀〃了一声,抱着月琴望着人发了呆。家树笑道:〃你本来把弦子上得太紧了。不要紧的,我是什么也不忌讳的。〃凤喜勉强站起来笑道:〃真不凑巧了。〃说着话,将月琴挂在壁上。她转过脸来时,脸儿通红了。家树虽然是个新人物,然而遇到这种兆头,究竟也未免有点芥蒂,也愣住了。两人正在无法转圈的时候,又听得院子外〃当啷〃一声,好像打碎了一样东西。正是让人不快之上又加不快了。那么院外又是什么不好的兆头,下回交代。
第三章第九回(1)
星野送归车风前搔鬓
歌场寻俗客雾里看花
却说凤喜在屋中弹月琴给家树送行,〃嘣〃的一声,弦子断了,两人都发着愣。不先不后,偏是院子里又〃当啷〃一声,像砸了什么东西似的。凤喜吓了一跳,连忙就跑到院子里来看
是什么。只见厨房门口,洒了一地的面汤,沈大娘手上正拿了一些瓷片,扔到秽土筐子里去。她见凤喜出来,伸了一伸舌头,向屋子里指了一指,又摇了一摇手。凤喜跑近一步,因悄悄的问道:〃你是怎么了?〃沈大娘道:〃我做好了面刚要端到屋子里去,一滑手,就落在地下打碎了。不要紧,我做了三碗,我不吃,端两碗进去,你陪他吃去吧。〃凤喜也觉得这事未免太凑巧,无论家树忌讳不忌讳,总是不让他知道的好。因站在院子里高声道:〃又吓了我一下,死倒土的没事干,把破花盆子扔着玩呢。〃家树对这事,也没留心,不去问它真假。让凤喜陪着吃过了面,就有三点多钟了。家树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凤喜听了这话,望着他默然不语。家树执着她的手,一掌托着,一掌去抚摩她的手背,微笑道:〃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两个月内,我一准回来的。〃凤喜依然不语,低了头,左手抽了胁下的手绢,只左右擦着两眼。家树道:〃何必如此!不过六七个礼拜,说过也就过去了。〃说着话,携着凤喜的手,向院子外走。沈大娘也跟在后面,扯起大围襟来,在眼睛皮上不住的擦着。
三人默默的走出大门,家树掉转身来,向着凤喜道:〃我的话都说完了。你只紧紧的记上一句,好好念书。〃凤喜道:〃这个你放心,我不念书整天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干什么呢?〃家树又向沈大娘道:〃你老人家用不着叮嘱,三叔偏是一天都没回来。我的话,都请你转告就是了。〃沈大娘道:〃你放心,他天天只要有喝有抽,也没有什么麻烦的。〃家树向着凤喜,呆立了许久,然后握了一握她的手道:〃走了,你自己珍重点吧。〃说毕,转身就走。凤喜靠着门站定,等家树走过了几家门户,然后嚷道:〃你记着,到了杭州,就给我来信。〃家树回转身来,点了点头,又道:〃你们进去吧。〃凤喜和沈大娘只点了点头,依然的站着。
家树走出了胡同口,回头望不见了她们,这才雇了人力车到陶宅来。伯和夫妇已经买了许多东西,送到他房里。桌上却另摆着两个锦边的玻璃盒子,由玻璃外向内看,里面是红绸里子,上面用红丝线拦着几条人参。家树正待说表哥怎么这样破费,却见一个盒子里,参上放着一张小小的名片,正是〃何丽娜〃。那名片还有紫色水钢笔写的字,于是打开盒子,将名片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闻君回杭探伯母之疾,吉人天相,谅占勿药。兹送上关东人参两盒,为伯母寿,粗饯谅已不及,晚间当至车站恭送。〃家树将名片看完了,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听说她每日都是睡到一两点钟起来的人,这些事情,她怎么知道了?而且还赶着送了礼来。正在这一点上看来,也就觉得人情很重了。〃正这般想着,何丽娜却又打了电话来。在电话里说是赶不及饯行,真对不住,晚上再到车站来送。说的话,也还是名片上写下的两件事。家树也无别话可说,只是道谢而已。
通车是八点多钟开,伯和催着提前开了晚饭,就吩咐听差将行李送上汽车去。只在这时,何丽娜笑着一直走进来,后面跟了汽车夫,又提着一个浦包。陶太太笑道:〃看这样子,又是二批礼物到了。〃家树便道:〃先前那种厚赐,已经是不敢当,怎么又送了来了?〃何丽娜笑道:〃这个可不敢说是礼,津浦车我是坐过多次的,除了梨没有别的好水果。顺便带了这一点来,以破长途的寂寞。〃伯和是始终不离开那半截雪茄的,这时他嘴里衔着烟,正背了两手在走廊上踱着,头上已经戴了帽子,正是要等家树一路出门。他听了何丽娜的话,突然由屋子外跑了进来,笑道:〃密斯何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大发明?水果可以破岑寂?〃何丽娜一弯腰,在地板上捡起半截雪茄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陶先生嘴里的烟,会落到地上。〃陶太太道:〃不要说笑话了,钟点快到了,快上车吧,车票早买好了,不要误了车,白扔掉几十块钱。〃家树也是不敢耽误,于是四人一齐走出大门来。伯和夫妇,还是自己坐了一辆车,先走了。
家树坐在何丽娜的车子上,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要把什么东西送你才好哩?你的人情太重了。〃何丽娜笑道:〃怎么你也说这话,说得我倒怪寒碜的。你府上在杭州什么地方?请你告诉我,我好写信去问老伯母的好。〃家树道:〃到了杭州,我自会写信来的。在信上告诉你通信地点吧。〃何丽娜道:〃设若你不写信来呢?〃家树道:〃你难道不能去问伯和吗?〃何丽娜道:〃我不愿意问他们。〃说着就在手提小皮包里,拿出一个小日记本子来,又取下衣襟上的自来水笔,然后向着家树微微一笑道:〃你先考量考量,是什么地方通信好?〃家树道:〃朋友通信,要什么紧!〃于是把自己家里所在,告诉她了。何丽娜将大腿拱起来,短旗袍缩了上去,将芽黄丝袜子紧蒙着的一对膝盖,露了出来。就将日记本子按在膝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儿的写着。写完了,将自来水笔筒好,点着念了一遍,笑问家树道:〃对吗?〃家树道:〃写这几个字,哪里还有错误之理。你这人未免太慎重了。〃何丽娜笑道:〃你不批评荒唐,倒批评我太慎重,这是我出乎意料以外的事呀。〃说着将自来水笔和日记本子,一齐收在小皮包里了,然后对家树道:〃这话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纳闷去。〃家树随便点了点头,未曾答应什么。汽车到了车站,何丽娜给他提着小皮包一路走进站去。伯和夫妇,已经在头等车房里等候了。
第三章第九回(2)
到了车上,陶太太对家树道:〃今天你的机会好,头等座客人很少,你一个人可以住下这间房了。〃伯和笑道:〃在车上要坐两天,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还觉得怪闷的。〃陶太太将鞋尖向摆在车板上的水果蒲包,轻轻踢了两下,笑道:〃那要什么紧!有这个东西,可以打破长途的岑寂呢。〃这一说,大家又乐了。何丽娜笑道:〃陶太太!你记着吧,往后别当着我说错话,要说错了,我可要捞你的后腿哩。〃陶太太笑道:〃是的,总有那一天。若是不捞住后腿,怎么向墙外一扔呢?〃何丽娜还不懂这话,怔怔的向陶太太望着。陶太太笑道:〃这是一个俗
语典故,你不懂吗?就叫'进了房,扔过墙'。〃家树听了这话,觉得她这言语,未免太显露一点。正怕何丽娜要生气,但是她倒笑嘻嘻的,伸着手在陶太太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一间屋子,放了两件行李,又有四个人,就嫌着挤窄。家树道:〃快开车了,诸位请回吧。〃陶太太就对伯和丢了一个眼色,微笑道:〃我们先走一步,怎么样?〃伯和便向家树叮嘱了几句好好照应姑母病、到了家就写信来的话,然后就下车。
这时,何丽娜在过道上,靠了窗户站住,默然不语。家树只得对她道:〃密斯何!也请回吧。〃何丽娜道:〃我没有事。〃说着这三个字,依然未动。伯和夫妇,已经由月台上走了。家树因她未走。就请她到屋子里来坐。她手拿着那小皮包,只管抚弄。家树也不便再催她下车,就搭讪着去整理行李。忽然月台上当当的打着开车铃了,何丽娜却打开小皮包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笑道:〃我还有一样东西送你。〃递着东西过来时,脸上也不免微微的有点红晕。家树接过来一看,却是她的一张四寸半身相片。看了一看,便捧着拱了一拱手道声〃谢谢〃。何丽娜已是走出车房门,不及听了。家树打开窗子,见她站在月台上,便道:〃现在可以请回去了。〃何丽娜道:〃既然快开车,何以不等着开车再走呢。〃说着话时,火车已缓缓的移动,何丽娜还跟着火车急走了两步,笑道:〃到了就请来信,别忘了,别忘了。〃她一只右手,早举着一块粉红绸手绢,在空中招展。家树凭了窗子,渐渐的和何丽娜离远,最后是人影混乱了,看不清楚,这才坐下来。将她递的一张相片,仔细看了看,觉得这相片,比人还端庄些。纸张光滑无痕,当然是新照得的了。于此倒也见得她为人与用心了。满腹为着母亲病重的烦恼,有了何丽娜从中一周旋,倒解去烦闷不少。
车子开着,查过了票,茶房张罗过去了,家树拉拢房门,一人正自出神。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你找姓樊的不是?这屋子里倒是个姓樊的。〃家树很纳闷:在车上有谁来找我?随手将门拉开,只见关寿峰和着秀姑,正在和茶房说话,便说道:〃是关大叔!你们坐车到哪里去?〃于是将他二人引进房来。寿峰笑道:〃我们哪里也不去,是来送行的。〃家树道:〃大概是在车上找我不着,车子开了,把你带走的。补了票没有?〃寿峰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原不打算来送行,自你打我舍下去了之后,我就找了我一个关外新拜门的徒弟,和他要了一支参来,这东西虽然没有玻璃盒子装着,倒是地道货。我特意送到车站,请你带回去给老太太泡水喝。可是一进站,就瞧见有贵客在这儿送行,我们爷儿俩,可不敢露面,买了到丰台的票,先在三等车上等着,让开了车,我再来找你。〃说着话时,他将胁下夹着的一个蓝布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个人家装线袜的旧纸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干净棉紫,上面也放着两支齐整的人参,比何丽娜送的还好。
家树道:〃大叔!你这未免太客气了,让我心里不安。〃寿峰道:〃不瞒你说,叫我拿钱去买这个,我没有那大力量。我那徒弟,就是在吉林采参的。我向来不开口和徒弟要东西,这次我可对他说明,要送一个人情,叫他务必给我找两支好的。我就是怕他身边没有,要不白天我就对你明说了。〃家树道:〃既不是大叔破费买来的,我这就拜领了。只是不敢当大叔和大姑娘还送到丰台。〃寿峰笑道:〃这算不了什么!我爷儿俩,今夜在丰台小店里睡上一宿,明天早上慢慢溜达进城,也是个乐事。〃他虽这样说,家树觉着这老人的意思,实在诚恳。口里连说:〃感激感激。〃寿峰笑道:〃这一点子事,都得说上许多感激,那我关老寿一生,也不知道要感激人家多少呢!〃家树道:〃大叔来倒罢了,怎好又让大姑娘也出一趟小小的门!〃秀姑自见面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这才对家树微微笑了一笑。寿峰道:〃老弟!咱们用不着客气。〃
说话时,火车将到丰台,寿峰又道:〃你白天说,有令亲的事要我照顾。我瞧你想说又怕说,话没有说出来。你尽管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家树顿一顿,接上又是一笑。寿峰道:〃有什么意思,只管说,我办得到,当面答应下了,让你好放心;办不到,我也是直说,咱们或者也有个商量。〃家树又低头想了想,笑道:〃实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二位无事,可以常到那边坐坐。她们真有事,就会请教了。〃寿峰还要问时,秀姑就道:〃好!就是那么着吧。你瞧外面,到了丰台了。〃大家向外看时,一排一排的电灯,在半空里向车后移去。灯光下,已看到站台。寿峰说了一声〃再会〃,就下了车。家树也出了车房,送到车门口。见他父女二人立在露天里,电灯光下,晚风一阵阵吹动他们的衣服角,他们也不知道晚凉,呆呆的望着这边。寿峰这老头子,却抬起一只手来,不住的抓着耳朵边短发。彼此对着呆立一会,在微笑与点头的当儿,火车已缓缓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