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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远嫁他乡,更是她始料未及的,打心里不愿看到,但她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为了保存这个母系大家庭不被瓦解,在四女儿远嫁杭州之后,老妈妈就定下了不可违抗的家规,绝不让其余的三个女儿再步姐姐们的后尘。“剩下的三个女儿(老三、老五、老七),只准在家里走婚了!”宫布拉错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如今,老三斯格德玛,老五达诗布赤,还有老七娜金拉措都跟老妈妈宫布拉错生活在一起。家中惟一的男孩是她们中间的老六,已经做了八年的喇嘛。摩梭人的喇嘛都是居家的,他无须做任何农活,只管在家中的经堂里念经拜佛,也时常被村里的人家请去作法事,这是宫布拉错最感自豪的事情之一。
说话间老三和老五背着重重的荞麦,从地里赶着牛马回来了。是忠厚老实的老三斯格德玛先认出了我,当年她才十三四岁,曾跟着达诗玛及村里的其他几位摩梭姑娘不知疲倦地唱山歌为我录音。
“现在你不像以前的样子了,以前瘦得很,我们全村人都认得你了嘛!”老三一边放下身上的荞麦一边高兴地说着。
宫布拉错已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马上吩咐女儿们杀鸡、烧饭款待我这久未登门的客人。
现在的老三、老五和老七都有了自己的“尼扎依”即“花房”和各自的走婚“阿夏”。老三已有两个女儿,大的十三岁,小的七岁,老五有一个一岁的女儿,老七刚刚怀有孩子。她们对各自的“阿夏”并不隐瞒,但说起这些私房话题时,是一定要回避舅舅(老六)的。
趁着喇嘛不在,我和三姐妹在院子里谈起了“阿夏”婚的习俗。
老三斯格德玛说:“我们村现在结婚的没有,都走婚。”
“那你认为哪样好?”我问道。
“当然是走婚好!结婚不好。”我转向老五达诗布赤,“你是多大开始走婚的?”
“我忘记了……可能是十七岁。”
“你人才这么好,一定有很多‘阿夏’追求吧!”
“现在一个。”
“过去呢?”
“过去三个,一个是汉族,一个是摩梭,一个是藏族。”
“你现在的‘阿夏’白天来吗?”
“不,都是夜里一点钟来,早上鸡一叫就走了。”
“他是怎么进来的?”
“过去是拍巴掌,翻墙头,现在是直接从大门进来了嘛。”
“这是什么?”我指着她身上挂着的一串饰物。
“银链子,是我妈妈的传家之宝,我妈妈的妈妈传给我妈妈,我妈妈再传给我的,我以后再传给我女儿……”
老妈妈名下的所有田地,现在全指望三个女儿来耕种,三姐妹正是青壮年,都长着一副好身板,高大、耐劳、勤奋。由于摩梭人的社会中有三分之一的男性当喇嘛,三分之二从事马帮运输和为公家服务,所以农业生产全以妇女为主。
天黑了,大家围坐在火塘边吃鸡肉饭。宫布拉错首先将鸡头敬给锅庄上的神,然后再将饭分装进每个人的碗里,摆放在锅庄边上的地上,这就是“桌子”,大家席地而坐,享受着各自的食物。
我万没想到,进入21世纪之后,她们家依然在使用最原始的油松柴来照明,村里至今没有电,我感慨万分。
家中的三姐妹和村里的年轻人都踏着夜色去了距瓦拉片村三里路的温泉中洗澡,跳“加措舞”,看录像(一个外堂休息了。房里只剩下宫布拉错、我和村公所的文书。文书是杨村长特地安排来陪我的,他是摩梭人,名叫次而被错,可以充当我的翻译。我暗自高兴能和宫布拉错摆谈一些人多时不好说的话题,老妈妈今晚喝了不少我带来的白酒,显得很兴奋。
“阿咪,我们管同志隔这么多年才来一次,你还是说说你的过去吧。说你年轻时长得就像达诗玛一样漂亮?”文书按着我的思路问开来。
“年轻时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少,阿咪有很多‘阿夏’吧?”我大着胆子直接问道。
“追我的倒是多呢,但我看得起的不算多,你问‘阿夏’嘛……”宫布拉错回味深长地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我,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很远,于是,她谈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往事。
“那一年春节,我十七岁,我和阿妈还有村里的好几个男女一同去温泉洗澡。那时候,温泉只有一个天然的露天大池子,有一大股温泉水从山崖里涌出来,长年四十度的热泉水。男女都在一个池子里洗。大家脱光了衣服,不存在害羞的事,自古就是这样子。但是如果有自己的兄弟或舅舅、外甥在中间,那就需要避开,不好同时下池子。要是夜晚,相互看不清就不一定这样。那天有位附近的老妈妈和我们一起洗,那池子里的水只到大腿根部深。我们就蹲着或坐在水里泡,这位老妈妈和我阿妈原来就熟悉,她当着我的面对我阿妈说我皮肤白里透红,长得漂亮,如果还没有‘阿夏’,就要替我介绍一个她们村里长得英俊又有本事的小伙子。我阿妈听后也没反对,就约定第二天还在这里见面。果真那位老妈妈真的把那小伙子带来了,他叫平错,比我大两岁,身材高大,长相很好,就是黑了点。那老妈妈问了我好几遍同意不同意,我表面没说话,可心里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当我阿妈问我满意不,我就默默地点了头。那位老妈妈高兴地打开他们随身带来的背兜,拿出一个包裹和一罐酒送到我阿妈手上。原来,他们已经很有把握地做了准备。包裹里有一条白色百褶裙、一件灯心绒金边衣服、一条头巾、一双胶鞋和一条毛蓝色布花腰带。这是我们摩梭传统上结交‘阿夏’的必备礼物。当时我什么也没准备,就把身上系着的毛布腰带解下来让我阿妈递给平错,然后再把平错刚送来的新腰带系在腰上。身上的东西一交换,我和平错的‘阿夏’关系就定下了。当天晚上他就来到我的花房,我们谈到天快亮时,平错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以后他每隔三两天到我这里走一次,一直走了三年,第二年我有了平错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刚生下来一会儿就断气了。后来,我对平错说:‘我想养孩子,你的孩子养不成,可能是我们命中不合,你不要再来了。’他觉得也是,当天晚上就回去了,从此我们就解除了‘阿夏’的关系。”
摩梭人的“阿夏”关系,多是以情爱和性爱以及生殖为基础的,显得更人性化,更尊重人的本源精神,尤其体现在妇女的主观主导地位上。她们可以完全而又充分地行使自己的意愿和权利,不受任何干涉与限制。当然,摩梭男性在“阿夏”关系中也同样享受这种自由。“阿夏”之间不存在财产的划分、子女的归属等繁杂的利益问题,结之单纯,离之随意。
宫布拉错从火塘旁煨茶的土罐里倒了一口盐茶喝下,继续说她传奇的故事。
“后来,我又结交了几个‘阿夏’走婚,但时间都不长,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
宫布拉错摆谈时的表情极有感染力,时常发出开心的欢笑。文书不时地对她夹带的摩梭语给予解释和翻译。
“我们每个摩梭男女,都有自己特别的富有浪漫色彩的走婚经历,你要是住上三年五年,那可真能写出一本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走婚巨著。”文书对我说。
实际上,“阿夏”婚存在好几种形式,几乎每个摩梭男女都有可能经历全部。诸如公开的、秘密的、长期的、短期的,甚至个别还有交叉的“阿夏”婚现象。但是,不管怎样,“阿夏”婚很难引起公开的争执和纠纷。若两人出现“恋仇”、“情怨”,会被视为不受欢迎的人,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推崇自然,顺应自然,似乎早已成了摩梭人的天性。
宫布拉错随手添了一把松明,使渐暗的火苗一下子又燃亮起来。
“我最喜欢的一个‘阿夏’,就是前年去世的那个,他的笛子吹得好,山歌唱得很迷人,人才高大威武,他比我大七岁,是摩梭赶马人。我们是跳手拉手的‘加措舞’(也称‘锅庄舞’)认识的,那天晚上他来到我身边跳舞时,他用手指抠了我的手心,这是我们摩梭人求交‘阿夏’的暗号,在这之前我已看中了他,就按照规矩也回抠了他的手心几下,还没说上话,我们就合了心。接下来,我们就秘密地走玩几个晚上,双方都非常满意。后来,他就托人带上衣物和酒送到我阿妈那里,我们就公开了‘阿夏’关系。我为什么最疼爱达诗玛,因为她是长得最像他的一个女儿……一晃几十年过来了,直到前年底,一场大病夺走了他。我带着儿女们到他家为其吊丧,忙前忙后,举行了隆重的火葬仪式,算是给他养老送终了。”宫布拉错说到这些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文书暗示我到此为止,我又安慰了老阿咪几句,就回到老六喇嘛的房间钻进“日高”睡袋歇息了。
十天之后的一天,按照老妈妈宫布拉错的指令,全家人都不出工,梳妆打扮,穿上摩梭盛装,去后山坡上让我好好地拍摄录像资料。
老六喇嘛在他的经堂中为我准备烧香念经、保佑平安用的青火。
老五达诗布赤的歌喉不亚于老二达诗玛,她唱起的摩梭情歌的声音纯正圆润,委婉动听。情真意浓的比喻,表达了摩梭姑娘渴望获得山盟海誓的爱情生活:
攀上了高山,别忘了小丘。
遇见了新人,别忘了旧情。
心上的人儿啊,别舍弃我。
还记得,我对你,酥油般细腻的情感,
蜂蜜一样甜的爱,
泸沽湖一样的柔,
上火铺那样的温暖。
雄鹰爱大山,燕儿恋旧巢。
盼望你还来走一走,一定再来走一走。
玛达咪,玛达咪(意为:哎哟哟、哎哟哟)。
在姐妹三人中,只有最小的娜金拉措姑娘不会唱摩梭山歌,她直率地对我说:“卡拉OK多好听,摩梭山歌老土。”这可是新生代一种普遍的观念。摩梭山歌能否传承下去,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
这天清晨,我要离开宫布拉错一家继续我的行旅。
宫布拉错特意起了个大早,在自家的神坛上,用摩梭人宗教仪式煨桑祈祷,老阿咪用绿松枝蘸着清凉的山泉水,一边吟诵,一边洒向我的越野吉普车。老六喇嘛双手合十,眼睛里噙满闪烁的泪光,讷讷地对我说:“我舍不得你走,你一定再回来。”
我已经上路很远很远了,我的摩梭房东宫布拉错一家仍站在村巷向我挥着手。我想摩梭妇女的母系权威、地位奠定的起源、沿革、历史和发展,非常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所以有关宫布拉错母系大家庭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她还如此深地牵动着我,吸引着我,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第三部分健牛拖车,逃出山洪
1999年的夏末,我刚刚走出怒江大峡谷,正处在云南西北部的澜沧江东岸河谷地带的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辖区,东是云岭山系,西为南北走向的怒山山脉,山势北高南低。这一地区居住有白、普米、傈僳、怒、独龙、彝、汉等民族,山区、河坝均有不同民族分布其中,是典型的区域多民族杂居状态。境内山势高峻,江河纵横,森林茂盛。由于特殊地质构造和江河支流的长期侵蚀,峡谷、山谷四周群峰林立,悬崖峭壁居多,滑坡、崩坍现象时有发生。
结束了对普米族的访问,自治县常务副县长和润才先生、普米族企业家和国生先生、杨国旺先生等给予我莫大的关怀,并特意送了两箱当地特产“兰坪醇”酒(在以后的旅程中,这两箱酒为我解决了很多难题)。好客的主人用他的专车护送我至与剑川县的交界处,宾主挥手告别。
我一边驾车,一边想着下站采访白族的计划。白族主要聚居在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各县。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理就借电影《五朵金花》的影响造势,以她得天独厚的“苍山洱海”的自然风光和“蝴蝶泉边”的浓郁风情享誉海内外,已经开发成著名的旅游景区。我在1984年骑单车考察时就曾来过这里,对他们的雪梨、沱茶、扎染、大理石雕刻、“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住房形式以及崇圣寺三塔、“霸王鞭”等有了一定了解。这一次,我决定不去大理,而是绕道北上,去剑川县这块还未被开发的白族聚居区进行寻访,去体验原汁原味的白族风情。
一块“前方修路,禁止通行,请走便道”的木牌立于路中央,我只好拐向一条沿着幽长峡谷修筑的简易便道。在没有禁止乱砍滥伐的年代,有无数卡车拉着严重超载的木材从这条路上通过。如今,这里已规划成自然生态林,所有砍伐队都撤出了林区,只留下这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便道。这几天连降暴雨,使本来就极差的烂路变得更加难行。吉普车七扭八拐地寻找着可以通过的泥泞路面。在一些路段中,已形成“路中河”与“河中路”的状况。
越往里走,峡谷越深,狭窄不堪的路道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向上延伸。天上下起雨来,很大很猛,暴雨卷着泥沙使河水显得混浊不清,和着风雨的节奏,向下游迅急奔腾。路边的峭壁上不断有碎石飞落,那是雨水冲刷掉了泥土,使得石块无以依托,塌方、沉陷、泥石流等自然现象就是如此形成的。所以我不敢有片刻疏忽,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车辆。
北边的天空愈发地暗了下来,森林中的树杈在狂风中猛烈地摇晃,一条条树枝也像狂舞的皮鞭,在空中呼啸着。一些枯枝败叶被风打得旋转着,飘舞着,纷纷落入泥泞的地面。狂风夹杂着暴雨无情地抽打着车体,发出阵阵“唰”、“唰”的响声。仰望天空,只见头顶上乌云翻滚,犹如千军万马,汹涌着,奔腾着,直向这边扑来。霎时周围变得愈加黑暗起来。
暴风雨追赶着乌云,天上喷射着闪电,用它的响雷,劈砍着无边的黑云,从高山森林深处、从天地之外,震撼着一切……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独自观察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的壮观天象,对那种大自然的神力,那种巨大的神秘力量有着无比的好奇。它能将我与整个现实世界暂时地阻隔开来,去肆意地遐想那个未知的宇宙……那当然是一个小小少年站在窗前的遥想。
现在,当我注视着这不知哪是尽头的暴风骤雨、雷鸣电闪,却显得六神无主起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里,有太多未知与神秘的事情是自己无法预知和把握的,那种奇思异想的浪漫在这里变得那么幼稚可笑,它完全不是躲在建筑物中观赏雨景的感觉,而是像面对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兽。它毫无保留地发威使我害怕,使我深深感到大自然原始力量所带来的恐惧。此时的雨水不是倾盆而下,倒像是决了堤似的自天而降,打在车体上一无间歇,使人要疯狂,要窒息。有时使我感到如果它再不停息,我就会大声叫喊起来。然而,环视暗无天日的四周,我突然觉得自己渺小无助,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酥软了,只有苦恼和绝望。
车仍在继续艰难地行驶。暴风雨依旧发疯似地下着,我打开车上所有照明灯,希望为自己孤苦无助的心灵寻找一些光明和温暖。忽然,发现前方几米处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在泥坑中拼命地挣扎着,有两位身穿彝族“查尔瓦”(羊毛披毡)的男人正淋着雨水奋力地想使其摆脱困境,显然他们已很难自救。我悄悄地绕过泥坑,往前行,心想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管他人的“闲事”。他们发现了我,并木讷、无奈地透过雨幕看着我一点儿点儿绕过他们而去,并没有发出任何求援的信号。我也就落得心安理得地换挡加速。然而,刚才那两位站在暴雨中的彝族同胞的身影和那辆深陷在泥坑中的手扶拖拉机,始终在我眼前晃动,放不下,内心深处有种东西在责难着自己,假如我是他们的话……
我停下车,挂上倒退挡,向他们靠近……拥有四轮驱动的“切诺基”并不费力地只一下就把拖拉机解救出泥坑。若是刚才一走了之,我的心里会歉疚一辈子,想起来就会骂自己。从两位彝族兄弟感激的目光里,分明感到了他们对城里人有了重新的认识。我心怀满足地重新上路了。
边开车边想,农民的日常疾苦往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真切体会和感悟。他们适应自然的能力远比都市人强出百倍。然而最可贵的是他们面对艰苦的劳作和自然灾害及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