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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几千年了都有效,单单搁在我身上就没效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是豺的尿,只要是你在我睡觉的周围撒上一泡尿,就等于宣布此人归你保护,绝对就没有敌手敢走近一步!几千年了都是这样的,从没听说过豺不能保护一个猎人,也从没听说过有哪一个猎人愿意伤害一只豺!”
“你说,那狐狸凭什么就霸占了獾的家?獾又不是怕它,为什么还要让狐狸借住在它的房间里?”
“你说的那个獾,也不是好东西,不过在狐狸面前确实是挺蠢的。”猎人笑了笑,“那个獾可是打洞的高手,它住的地方四处都是大大小小、用途各别的洞,它只要呆在了屋子周围,就不太好攻击它了,跟着我的前一只猎犬就是在獾的暗洞里折断了腿的,这个家伙,表面上忠厚老实,憨痴痴的,实际上算计在前,很有欺骗性,它们真是沉得住气,我现在这只猎犬也追踪到过它的家门前,獾自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的,似乎很理解猎犬的职责又很抱歉地说帮不上什么忙,它越这样,我那只猎犬越不敢上前,终于也只有假装吠上一阵,顾顾面子,但绝不会冒险冲上去的。”
我简直有些后怕,想不到自己还差点跟城府这么深的一个家伙为敌!可是,我还是有些疑问。
“我的意思是,狐狸肯定不是獾的对手。”
“对手只限于力气和个头大小之间,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复杂了,大的就把小的全吃了,力气大的就把力气小的全吃了,肉食的就把吃草的全吃了,想想,要真是那样,每一种动物都没有活头了,你想,在你上边,总有力气比你大的,总有个头比你大的,那还有什么希望?一切都还有什么意思?可这世界从不是那么简单化的,不是像一个玻璃缸似的,一切都就透明了,妙就妙在力气小的也罢,个头不如人的也罢,但通过拥有的不同的组织、智谋、机巧、临场发挥、把握机遇的能力,乃至运气等等的区别,世界一下就丰富多彩起来,机会和意义也就多层次起来,生活也才不会因为单调而枯竭,不会因为乏味而把人贫死!”猎人说着说着,激动地咳嗽起来。
“你说的都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世界仅仅照你说的这样,是不是又混乱了点?比如,它的无序、纷乱,机遇的偶然性等等,都没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或者是人为地故意地造出来的混乱,而且照你说,这反而是构成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的原因之一,这个地球上的生命真的就不可能用一种更加符合规律,符合自然,也符合大家认定的普适原则来简单化管理?”我也有些激动,我要弄清楚猎人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说制度吗?不错,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正是制度是造成更多的分歧和异见的主要方式,按你的理解,它毕竟是一项人为的、拐弯抹角的,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的附加的东西,而且,制度总是不稳定的,是会不断破坏与重建的,这样,制度与制度之间就永远没有弥合的可能,就永远都有纷争!”
“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我说的不全是你那意思。”我纠正着,“我们说的重点不一样,我也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我相信原始的、不需思考的、也不加转换的、一种内化的东西与每个生命的内在相连,而这东西不能靠提倡,也不能靠共同遵守,甚至它连规则也算不上,我以为这东西可能只是一种美德。”
“那会是谁的美德呢?”猎人吃惊地问,“该不会是某种动物的美德吧?”
“当然是动物的美德!”我努力地寻找着我的思路,“你把动物当猎物,当然看不到好些动物的美德!可是,我要告诉你,人和动物最初都在哺乳动物这个阶段葆有相同的美德,只是,在一些自以为聪明的动物那里开始产生了分化,愈聪明,就愈会丢掉美德,这是不证自明的,可还是有一些动物看不起这种变化,还牢牢地守着从哺乳动物时代就盛行的种种美德,直到今天,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动物种类被抛弃了,被虐杀了,或者,自己就无疾而终了,可是,这些都不是要放弃美德的原因,相反,这只能说明美德的重要……”
我并没有走远,我就在猎人睡觉的树旁守了一夜。
猎人起得很早,他甚至都没抱着枪支入睡,他一起身就又去找水喝,好在这次离水源很近,猎人顺便捧一捧水把脸也清醒了,就去怀里找东西吃。
“猎犬也许真的死了。”猎人咽了一口干粮,十分惋惜,实际上,他一起身四处望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他是在寻猎犬。只是,猎犬回来肯定要叫,很远就可以听得到的,再说,猎人的旁边还守着我这么大个活物。
猎人褪下臂膀上的衣服,查看了伤口的恢复情况,还好,愈合得很快,没愈合的地方也已被血痂凝固了。猎人又敷了一层药,站起身来准备开路。
“我要继续去寻狐狸,你呢?”猎人把枪顺上肩,又成神气活现的一个猎手。
“我,我再跟你走一段吧。”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跟着他了,但又有一些问题还要问。
第二部分豺知道(10)
9
下午的阳光有些干瘪,隔着铁栅栏飘过来,懒洋洋的。
“你认为有多少人知道豺的美德?”黑背豺大概已睡得足够,虽然已很苍老,但很精神地想要讨论问题。
“我看没有多少人,他们好像也不愿意知道。我偶尔也听猎人说起过,但都像是在讲一个传说。就好像我们实质上已经死光了。”灰背豺略微顿了顿又说,“我时常能感觉到他们说起类似美德的事情时都不怀好意地发笑。”
“你说得也许很对,他们就是不愿意知道,或说知道了对他们是一种威胁,比如,在现存动物中,我说的是哺乳动物,只有极个别的动物还至今保持着严格的一夫一妻,如果我们豺有一天也不存在了,也许就没人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过这样一种美德了。”
“哈哈!可惜标本师不能把这个美德也制作出来。”
得先找点吃的。我饿。
大小都行,带毛的也行。
我瞪大了眼睛,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是没有收获。
只有等到午后了,到那时一些猎物会出来找水,那会是一个好机会。这是我从花老虎那里学到的。可是,这会儿也太安静了,当然,最不安全的时候,其实就是最安全的时候,只是好些动物并不知道这点,也没有这个胆量罢了。
但我很快就发现,还是有胆子大的,那只曾多次碰见过的野猪又在树根上蹭痒,它为什么老是要在树根蹭痒?它的屁股,它的肚腹,它的全身几乎都变白了,那不知是在树上或是岩石上蹭了多久才打磨出来的。
野猪的个头太大,它的獠牙还是那么凶猛,野猪还会是野猪,不会变成猎物,要是花老虎在附近就好了,上次它还说我麻痹大意,只看到一只野猪,可这次确凿只是一只野猪,可是,看到野猪,我更加饿得难受。
自打熟悉了野猪、野狗的习性,战术,我已经学会了从各种蛛丝马迹来判断看到的猎物,也许看到的只是迹象,只是一点表皮,但它们不会再那么轻易地就可把我骗过,甚至包括狐狸。还有,成熟的主要标志是学会并习惯耐心。只有耐心,才能判断并分析出各种情势,才能守候到足够好的机会,才能排除各种可能疏忽的意外或是危险,花老虎,甚至就是獾,都是有耐心的,它们那么大的体型,那么大的力气,可它们从不贸然出击,它们的失败记录因此也就很少很少。也真是奇怪,那些体型小的,比如老鼠、兔子总是蹦蹦跳跳,总是急不可耐,总是看不清情势就冒冒失失地出来了,总是极容易就成了送上别人口中的食物,它们就还没学会耐心,它们甚至怎么思考一下可能会出现的危险都不会,它们只能碰运气,只能永远都是胆战心惊的,都是心慌毛乱的,干什么都没有计划,都只能毛躁,都没有步骤,也许它们只能这样做,所以,它们的寿命都很短,造物当然要将它们大规模地作为别人的食物。当然,还有许多东西都可以细说,比如,脾气急躁的动物,常常发怒的动物,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而地位和力量达到某种顶点时,就不再需要发怒,也没啥可急躁的了,而且,越是达到这种境界,也就越不适宜呆在一个集体之中,也不需要一个什么集体去保护,去承认,也当然就越适应并习惯独自生活。
独居的动物是不喜欢说话的,因为语言总是要用来交流的,是因为情感的需要,或是觅食的需要,总之是用来传达、沟通,或是解释,或是表白,或是赌咒发誓,总之,都是苍白的,都是急不可耐的,都是要产生分歧的,都是只能暂时说清楚的,而不需要说,或是永远都来不及说出的才是最终的、重要的。
也许孤独才是最终的楷模。
找不到吃的,我只有回到花老虎的地盘。
花老虎照例躲在树阴下乘凉,它是不用躲着谁的,你永远都可以在同样的地方找到它,可是别的动物,除了有固定或半固定的家,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躺在大白天的树阴下沉沉睡去,它们永远都不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它们不仅要对付别人的威胁,还得要对付自己对自己的恐吓。而大部分时候,自己就把自己吓傻了。
我有点饿。望着花老虎,我又不敢把这层意思表达得太明显。我甚至都不敢看不远处那堆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它不点头,我是轻易不敢去尝上一口的,再说,这是花老虎自己捕猎来的,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我知道花老虎这会儿不会起身进食,它的生活节奏是固定好了的,它好像从来没学会改变自己。
花老虎仍旧闭着眼。它并没有睡着,它习惯午后吃点东西酣睡。
“有一个问题,”我实在忍不住,“有一个问题,我前天又遇到了狐狸,但它这次没有说你的坏话。”
这算个什么问题呢?我知道花老虎是不会回答的,我就是没话找话,所以我又继续往下说,“它把我带到獾的家里去了,也不知它用了什么方法,就让獾同意了它暂时借住的要求,还把獾赶了出去,这都不奇怪,它最后对我说,獾等几天就得另外去建一个窝,而这个借来的家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狐狸的了。”
“狐狸还说,它住这个借来的家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久,它还会去探看一下獾的新家,如果比现在这个还好,它就又去借,让獾自己再去建一个新家。”
花老虎好像是睡着了。花老虎总是不愿多说一个字。
“狐狸永远都不建自己的窝,只住獾建好的现成,獾为什么从来就不朝它发火?它只需一巴掌就把狐狸打扁了……”
花老虎终于撑起身子,慢慢朝前走去。
它在那堆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前停下了,用嘴拱了拱,找着还残存的肉和碎骨。食物的香味让我兴奋不已,但我不能对老虎的食物表现得太嘴馋,等老虎吃剩下了,或许有自己的一点残渣剩骨。
花老虎吃得很慢,像是一边吃,一边还得研究,这样,慢慢被剥开并拱到一边的毛皮终于显出了本像,原来是猎犬!
它把猎人的猎犬吃了!我像生怕花老虎知道我看出内情来了似的,赶紧又去看花老虎,花老虎还是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沉浸在对狗肉的享受之中。花老虎的嗜好我已很清楚,它最喜欢的就是狗肉,野狗的,当然也包括猎犬。
花老虎转身朝水边走去,吃食后,它通常都要喝点水。
一张充满活力的老虎脸又出现了。
“你那个什么狐狸,”花老虎终于接上了我心中的疑问,“它的最大法宝就是它全身的臭气,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骚臭!那么骚臭,谁能给它呆上两天?就是凭这个,它才占据了獾一个又一个的家!骚臭就是一种通行证!”
第二部分豺知道(11)
10
“这个世界不是靠美德而生存的,只有阴谋是最重要的。”
“是的,不但没有人关心豺的美德,反而给我们泼了更多的污水。”
“这是一个阴谋。”
“是的,一个阴谋,一个伴随着我一生的阴谋。我得加快我的故事,我要正式说到猎人了,因为我们谈到了阴谋。”
我不知要到哪里去找孤独。
我必须要找到孤独。
猎人,我还没有跟他谈到孤独,他心不在焉,可是我没有更多的对象可以打听,所以我还得去找猎人。他不知道,但他至少认识很多人。
狐狸是不知道孤独的,老虎肯定也不知道,它好像已跟这个世界绝缘,即使孤独马上来了,统治了它们,我估计它们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了。
对不知孤独为何物的对象,你永远也别想给它们谈论孤独的境界,谈论孤独对每一只动物的绝对重要性,也永远别想跟它们谈论清楚任何一件事,它们就只需那样粗浅地被动生活着,浑浑噩噩地消耗完自己的生命。我不能对它们抱更多的幻想。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把自己隐藏在狐狸经常经过的地方后,开始想很多问题,我要反复思考,我不想再见到狐狸,我躲在它的必经之处,是因为猎人肯定会从这里走过。
如果从猎人口中得不到半点消息,我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我一连等了三天,有好几次,我甚至想直接跑到村子里去找猎人了,但这也仅是一个念头,不能去,豺和人不能靠得太近,所有动物都不该跟人靠得太近。这点敏感我还是有的,在动物的美德回复到最初的状态之前,在人类能够自行调整到最自然状态之前,提前的过分接触只会让一部分隔阂消除,并同时产生更多的隔膜。而隔阂已经让每一种动物都蒙受了平均的伤害,不仅是数量上的,更重要的是动物原初的美德,也随着被动地适应而改变,再也找不回来了,人类的记忆中不可能知道已丢了哪些,只有动物自己清楚自己的美德,清楚自己那些在哪里保存着的人类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美德,它们又在或正在以哪种方式继续消失,还有,一半种类的动物已彻底灭绝,动物也没来得及全部记录下自己的美德,因为它们从没有考虑过有一天会消失,这不是由它们产生的问题。更糟糕的是,人类也并不确知动物界的变化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们也没有经历过,他们甚至也根本不去考虑,他们似乎也没有这个考虑能力,或者,即使考虑到了一鳞半爪,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自己,也不愿去改变,他们只要求所有的东西为他们改变,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看来还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终于等到了猎人,谢天谢地。
“今天运气真不错!”猎人一见面就把身后的猎物丢在地上,那是两只较肥的野兔,猎人看起来精神好极了。
“以前每一次碰到你,我都会倒霉,今天起也许就转运了。”
我有点吃惊,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当然,仔细一想,也确是这么回事。
“我很高兴见到你,前几次光顾着高兴,倒让我把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猎人十分好奇。
“我在寻找一种动物,”,我犹豫着说,“我不知你知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它?”
“什么动物?”
“孤独!”
“孤独?”
“孤独!”
“有没有记错?”
“就是孤独!”
“真是一种动物吗?”
“就叫孤独!”
“可我真是从来没听人说过。在我们的词典里,这只是一个词。”
一个词,一种动物变成了一个词。而且意思都变样了。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我差不多脸色都变了。
“那你说说,它都长什么样儿?也许是我们的叫法不一,也许,它们不是这本地的动物?”我失望的样子一定很可怕,我感觉得到猎人这不过是在安慰我。
“不可能了,也许永远都没人知道它了。”
“你为什么要找到这种叫孤独的动物?它们很厉害吗?”猎人的兴趣一点点地上来了。
“没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只有找到它们,并让它们重新来做我们动物界的头领,我们整个动物界才有希望!人类也才有希望。”
“你是听谁说起过的孤独?我怎么真的一点也没听说过?”猎人穷追不舍。
“这是我们豺家的秘密,只有豺知道孤独对整个生命的重要,也只有我们豺与孤独还有某种相似,我们一代一代的豺都在把寻找孤独当作自己的头等大事。找不到孤独,没有谁可以安稳地活下去而能看到一点出头之日。”
“你们豺对猎人来说当然是不陌生的,而且,我是知道你们豺的许多优良品质的,只是世人对你们的误解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