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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快废然长叹一声,歉意的望她一眼,以掌支额不语,丁墙有见于此,小心道:“秦大哥自个儿不也说骆乔鹰寻不着你,何苦烦恼?即使他找来,你不愿出面助他,他又能奈你如何?”
秦快不带丝毫笑意的牵动唇角,道:“‘洗涤山庄’与‘龙凤阁’的争斗是势在必行,在下是关键人物,他们肯放手?果真如此,如何统领一方,令属下心悦诚服?”
“骆乔鹰向来维护你,不会如此绝吧?”
“七年不是短日子,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况且多年不见,再深的感情也淡了。”
丁嫱心中不服气,却不敢说出来,她不服秦快认为时间会冲淡人对人的感情,若真是这样,她何苦花费二年的时间寻访他?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秦快却替她说了:“当然,我们的小丁嫱是特殊的,在下也意外得紧。”
不等丁嫱脸红,忽又低声道:“老刘出来了,这事别让他知晓,免得又听他嘀咕。”
丁嫱心中一惊,她并没有听得任何丝微的脚步声响,可见刘通包修为极好,也不得不佩服秦快修为较她深。
果是刘通包捧着一只托盘出来,上头摆着一大一小两只青花碗,均尚冒着热气,刘通包满面含笑将大碗摆在秦快面前,小碗递给丁嫱,笑嘻嘻道:“莲子汤趁热好喝,秦少爷,请用吧!”
秦快乍遇故人心中欣喜,表面冷漠是环境使然,当然还有点顾忌,并非真的讨厌丁嫱,所以心怀舒畅,也着实觉得饿了,不等刘通包招呼,拈着汤匙就待食用,嘴里正想开口称谢,刘通包的言语却令他一惊,放下调羹诧异道:“刘老板称呼俺什么?”
刘通包怔了怔,陪笑道:“秦少爷今天是怎么着?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秦快冷笑一声,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刘通包腕脉要穴,刘通包动弹不得,也挣扎不脱,怪叫道:“你疯了,秦少爷,我刘通包那里得罪了你?”
秦快点了他“软麻穴”及“哑穴”,将他推倒于地,向厨房奔去,丁嫱也看出有异,身子一动,秦快已喝道:“看住他!”
人也消失在厨房口,不一会,只见秦快冷着脸出来,不发一言,开弓就给地上的刘通包十七八个大耳光子,解开他“哑穴”,一字字道:“人呢?真的刘通包呢?”
地上的刘通包一怔之后,继而大笑道:“好个秦快,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假冒的,你是第一个令我害怕的人,难怪庄主欲与你为友,担心你成为敌人。”
秦快试着平静心情,以一贯散漫的语气道:“贵庄主赏脸了,姓秦的无财无势,也无争雄野心,真不懂你们何以找上门?”
那人自然不是真的刘通包,被打耳光也不生气,笑道:“你也很会装傻,这点恐非庄主始料所及。”
“在下是实话实说。”
“真的不知我们来此的目的?”
秦快不置是否的道:“贵庄主姓骆?当今也只有这一位庄主请得出你‘千面人杰’洗上谦,对不对?”
那人放怀大笑,以十分欣赏的眼光打量秦快,好一会,才有点感慨的道:“看到你,我不禁兴起隐退江湖的念头,怀疑自己是否不中用了?居然被你一眼瞧穿,不知那里落了破绽?”
沉吟半晌,秦快方道:“贵方寻访在下多久了?”
“二、三年总有,但一丝结果也无,后来丁姑娘也在寻访你,庄主认为偷儿们对于找东西有一套,找人该也不差,于是派人暗中盯住丁姑娘,果然不负所望的见到你。”
秦快瞄了丁嫱一眼,丁嫱脸色煞白,恨声道:“骆乔鹰居然变得如此卑陋,真不值以往同他相交。”
“他也有他的苦衷。”秦快道。
“千面人杰”洗上谦赞道:“还是秦公子明理!不知可否告之我那儿惹你生疑?”
秦快毫不隐晦的道:“此地百姓无人晓得在下姓名,只有老刘知道,他绝不会出口称呼在下‘秦’少爷。”
“千面人杰”洗上谦不住咒骂刘通包:“该死的,都是他教我这么称呼,好奸诈的东西!”
“彼此而已,阁下也别骂人了,开出换人条件吧!”
“他对你很重要?”
“贵方总不会蠢得掳去一名普通酒保用以威胁在下吧!”
“千面人杰”洗上谦呆窒一会,道:“跟你合作很愉快,不用拖泥带水,九拐十八弯,不错,我们查出六年前你曾救了一位姓刘的江湖三流脚色,接着二人一同失踪,丁姑娘找上‘太白居’,跟在后头的敞方人立即查出老板姓刘,而且六年前来了一位怪人,几番查证果然是你,唯恐再生枝节,遂冒了刘老板面貌出现,却因时间匆促,被那老小子耍了一记。”
秦快冷漠的接下去道:“恐有下情吧?贵方不大敢相信你出面即能制住在下,所以掳走老刘,留作后步。”
“千面人杰”洗上谦打个哈哈,道:“有时你的单刀直入,令人很难堪。”
“贵庄主不担心在下以你作人质要回老刘?”
“千面人杰”洗上谦怕了,他发觉秦快冷静的外表下,有一座易爆的火山,何时会触发谁也捉不准,只有小心道:“庄主对我有恩,为他牺牲一条贱命也没什么。”
“你想自尽令在下无所恃?”
“是的,如此一来,双方合作就不大愉快,贵友恐怕也会吃些苦头。”
“合作?”秦快强抑怒火,冷笑道:“多动听的词儿,何不指名是威胁、勒索、命令?”
洗上谦尴尬不语,秦快一指桌上莲子汤,道:“里面添加了什么作料?”
“千面人杰”洗上谦似乎也觉得老脸挂不住,小声道:“一点迷药,沾唇不多时即会昏倒。”
“贵庄主的意思呢?”
“请你上‘洗涤山庄’一趟,庄主有事想拜托你。”
秦快嘴角一撇,讽刺道:“如今自然要用‘请’了,倘使在下不查吃下贵方特制的莲子汤,只有被抬上去了。”
“庄主并无恶意。”
“有无恶意不重要,令人生气的是他不将姓秦的放在限里,居然出此下策。”
“千面人杰”洗上谦一意为骆乔鹰说话,道:“庄主太欲亲自拜访你,却因庄中杂事太多,只好派不才忝为护客使者。”
“阁下知否贵庄主请在下入庄有何要事。”
“这我不大清楚,庄主说你应该知道。”
“是的,在下知道。”秦快喃喃道:“只要当年不多事,也不会有今日的烦恼,骆乔鹰啊,你逼在下太甚,果真意欲毁掉我们的感情,姓秦的一家三口对你骆府所作的补偿还不够么?”
“千面人杰”洗上谦迷惘的望着他,只听他问道:“你在庄中是什么职位?”
“我不供职于‘洗涤山庄’,只与骆庄主相交,为他办妥此事,就离府云游四海去。”
“阁下很幸运没有被卷入这件是非。”
“我不懂你说的。”
“懂了何益?而今你是否回山庄覆命?”
“嗯,不过必须请到你。”
秦快解了他穴道,苦笑道:“能不去么?”随即正色道:“告之贵庄主,若还当姓秦的是朋友,下月十五在下登门拜访时,老刘须丝毫不受禁制的出庄迎接在下,至于贵庄主想摆庄主架子,在下不会介意。”
“千面人杰”洗上谦间复平凡面容,拱手道:
“庄主与你有旧,定会出庄相迎,希望你不要失约。”
秦快面无表情的一字字道:“姓秦的从不诳言,只望贵山庄不要要花巧才是。”
“千面人杰”洗上谦见秦快成见已深,遂不作解释,微一抱拳,出门而去。
丁嫱一直忧虑的望着秦快,此时呐呐道:“秦大哥……你……你怪我?”
轻轻的微摇头,秦快道:“没有怪你的理由,哎,也罢,而今正可以履行当年的诺言—
—重出江湖!”
要求秦快重出江湖的是丁墙,如今她却不觉得快意,因为她明了秦快不乐意这么快又回去过那种刀舔血的生活,却被逼得非如此不可,他心中的想法无可知,面上的表情虽力持镇静,却掩不住隐隐泛出的晦黯之气。
为了朋友道义,丁嫱明白秦快会将所有的委曲与不快强压心底,直至此时,她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秦快最善于观测别人眼中的话意,温和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有你,过些时日,他们依样会寻上门,这六年,在下享够了安逸,也受够了内心的煎熬,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在下当初不该隐居,早应重访山庄解除心中抑郁。”
“秦大哥为何所苦?”
“自责太深,一苦,逃避现实,二苦,其实山庄的亡与兴,均与在下及双亲无多大牵连,我们却一而再的补偿内咎太深,自找苦吃,人家也不见得会心怀感激。”
“令尊和令伯今在何处?”
秦快又是感伤又是安慰的道:“以往,二位老人家是为阎王夺人命,如今,却与阎王在计较人命了。”
丁嫱诧异道:“救人?”
秦快微颔首,呼口大气,自嘲道:“在下怎会跟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六年来惜言如金,今日却像要补足六年来无法说出的话。”
丁嫱满怀心喜的目注秦快,因为在地面前,秦快特别多话,突然笑道:“我喜欢看你笑,秦大哥,你笑起来别有一股味道。”
秦快莞尔一笑,伸手抹掉脸上胡渣,哈哈一笑道:“俺又要做回自己了,隐世六年,依然逃不过此劫,看不透红尘,运也,命也,夫复何叹?也罢,你骆家迫俺重出江湖,必自恃不惧于俺,且让俺瞧瞧你们而今变得何等威风?”
“我跟你去,秦大哥。”
秦快盯了她一眼,古怪道:“你这小妮子有何花巧?莫不是想让在下拜倒于你的石榴裙下,嗯!小丫头。”
丁嫱脸儿绯红,跺脚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别忘了老刘的安危。”
“他们不敢动他。”秦快坐在椅上,安详的道:“先说说咱们的事,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丁嫱不敢正视秦快,低声道:“什么什么主意?没想到你也会胡思乱想。”
“真是胡思乱想倒好,怕是一旦成真,在下欲阻止已不及,至时就麻烦了。”
“想赶我走明说就是,何须拐弯抹角?”
“你不肯合作,在下就头疼了。”
“谁懂你在卖弄什么玄虚?”
沉寂一会,秦快正色道:“小嫱,江湖儿女虽不比世俗男女,却也不能不防流言伤人,你跟在下跑来跑去算什么?在下知你性情不喜和人同行,如今大反常态,该不会……这个……
这个……咳,那个字说出来就俗了,在下说得对不对?”
丁嫱脸儿更红了,却故意刁钻道:“这个那个,你到底说啥呀?”
秦快急得几乎要跳脚,额上居然冒汗,道:“好,好,那咱们关系就到此为止,再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中了你这小妮子的圈套,永远脱不得身,那就苦了。”
“你赶我走?”
“在下不至于如此无情,你留下,在下走!”
“那你走罢,我在这儿等你。”
秦快望着丁墙,两人四目相对,均有说不出的局促感,这是以往没有的,好一会,秦快不由自主的起身在她额上亲一下,柔声道:“人生的际遇是很奇妙的,昨日你寻来,在下避之唯恐不及,却又不忍使你再浪费青春,只好出言点醒你,不料仅一夜之隔,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老刘这间店往后可能用不着了,你无须在此枯等,出去看看,最慢一年,在下会再回来,你也能藉此考虑自己的意愿,无丝毫勉强的。”
丁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默然不语,柔顺的点个头,秦快怜爱的看她一眼,从后门溜走了,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穿他会武,时日苦短,他必须赶一程,朋友道义与儿女私情难以兼顾下,他毅然先向好友伸出援手。
X X X
黄山之麓“洗涤山庄”堡门前的深涧荡来一叶扁舟,不见渡船人,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儒衫的人躺在舟上,面上盖着斗笠,看不清面目,但想年纪不会太大。
今非昔比的“洗涤山庄”,了望楼人驻有汉子看守,早瞧见这叶扁舟向这儿飘来,因远看不清,正为没有渡船人而诧异,近看原来如此,一名汉子将头伸出窗子大声道:
“尊下何人?这里可不是让人渡舟的地方。”
斗笠下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今日初几了?”
那名守望汉子顺口道:“正好月中,你问这做什么?”
斗笠下的声音依然无精打采:“贵庄今日是不是有位客人将登门拜访?”
那名守望汉子不耐烦的道:“不错,敝上早传下来了,有位贵客要来,要我们醒眼点,偏过你来打混,还不快滚,给贵客见了,还道咱们‘洗涤山庄’门风不严。”
带着丝惋惜,舟上人道:“平常你们都如此待客,不懂诚与谦?”
“喝!”守望人火了,叫道:“看你打扮是位落第穷酸,居然如此利口,辱骂起天下四大世家之首的人来了……”
舟上那人急急截口严声道:“乃武林四大世家,而非天下四大世家,其中分别大矣,老兄不可信口胡吹。”
那位守望人一听还得了,大吼道:“我说天下四最还是谦虚了哩,你这穷酸满口污言,待老子下去教训你。”
舟中人微喟一下,懒洋洋道:“慢走,慢走,在下等着就是,可别摔下来了。”
守望人一肚子怒火来到涧边,抬头向另一位守望人道:“老酒缸,你显著啊,别让外人侵入而不知。”
被唤老酒缸的中年汉子伸出硕大的脑袋,裂开大嘴:“放心,老子权充一次守望人,不会只顾黄汤,你们玩罢,不过,可须小心点。”
那人“呸”了一声,向舟中人吼道:“你这穷酸居然还睡得着?还不弃舟登岸,上来受教。”
正吼着,眼前一花,只觉得彷佛一阵黑风扫过,又有点迷蒙无法看得真确,反正那守望人眨眨眼后赫然舟中人已去如黄鹤,惶乱之际,突觉有人轻拍肩膀,骇然回头,只见身穿黑儒衫的年轻人正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守望人见他虽无自家庄主那份尊严,却隐隐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过来,不禁收狂态:
“就是你,渡舟来的人?”
年轻人郎是履约而来的秦快,微颔首道:“这就对了,替大户人家看门首戒骄狂,以免得罪客人而不自知。”
守望人听他又出言不逊,故态复萌,怒道:“庄主会有你这种穷客人,那我也能同庄主攀亲了。”
秦快不理会他,抬首向了望楼的老酒缸道:“酒鬼老兄,六年于兹,故人可好?在下依言践约而来,迎接的人就是这位眼高于顶的下人么?”
老酒缸又伸出硕圆的脑袋,果是酒鬼,呵呵笑道:“好小子,别后音讯全无,一上门就损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尖牙利嘴如旧啊!”
秦快心中不耐,表面却不能不应酬,道:“说起口舌之利,就属小豹子和小贡子这对孪生子专长,他们可好?小豹子娶了那家闺秀?小贡子想必也许配武林俊彦?”
酒鬼利时冷下脸,道:“难得你还记得故人,小姐她谁也不爱,二公子与她手足情深,决心陪伴小姐,庄中一切不过问,均由大公子处理,二人时常出庄四处云游,你道为什么?”
秦快心中隐隐作痛,他知道为什么,却无能为力,大打“马虎眼”:“小孩子四处看看增广见识也是好的,他们在庄中么?”
“在,你有得消受了。”
秦快苦笑,随即念及正事,道:“老兄不至于要在下于此枯等?贵山庄是如此待客的?”
酒鬼大脑袋幌了幌,冷哼道:“老子已向庄内打了信号,大公子会亲自出迎。”
秦快默然,反是刚才同他大吼大叫的守望人情急了,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看来一指就能点倒的穷酸,居然会是庄主日望夜盼的贵客,心中懊恼不已。
磨磨蹭蹭来到秦快身旁,呐呐不得成语,反是秦快瞄了他一眼,磁性的嗓音懒懒道:
“在下不会告状,楼上那个,快去下功夫吧!”
那名守望人如获大赦,一叠声道谢,奔间了望楼。
酒鬼不等那人上楼,扯着喉咙向秦快吼道:“你这小子对别人永远宽宏大量,对小姐却残忍无比。”
秦快不争辩,心中奇怪酒鬼为何如此健忘,当初最反对小贡子喜欢秦快的是他自己,也许是胳臂往内弯吧,永远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这一会儿功夫,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堡门大敞,第一个迎出来的比秦快大数岁,一袭蓝袍衬得潇洒无俦,目中精光湛然,显然功夫修为极深,顾目四盼,威仪四射,的确是号人物,除了一庄之主,谁能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