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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现实。如果说希望的自欺是逃向未来,那么,习惯的 自欺就是逃向过去,试图躲藏在一个曾经含有希望的行为之中。
凡是在命运重大关头逃避选择的人,自欺是必有的心态。他既不能承认自己放弃了选择,因 为他的命运处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必须相信他正在作出重大决定。他又不能承认自己已经作 了选择,因为他面临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险,他必须相信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他在不同的 选择之间游移,甚至究竟是否作了选择也始终是模棱两可的,藉此保持一种自由的幻想,如 果这幻想破灭,则保留向决定论撤退的权利。
舆论和名声
舆论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取决于这个人自身的素质。对于一个优秀者来说,舆论不 过是他所蔑视的那些人的意见,他对这些意见也同样持蔑视的态度。只要他站得足够高,舆 论便只是脚下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轻微的噪音,决不会对他构成真正的困扰。惟有与舆论同质 的俗人才会被舆论所支配,因为作为俗人之见,舆论同时也是他们自己的意见,是他们不能 不看重的。
舆论是多数人的意见,并且仅对多数人具有支配的力量。当然,多数人也很想用舆论来支配 少数人,禁止少数人的不同意见。但是,如果不是辅之以强权,舆论便无此种力量。一个优 秀者面对强权也可能有所顾忌,这是可以理解的。撇开这种情形不谈,倘若他对舆论本身也 十分在乎,那么,我们就必须对他的优秀表示怀疑,因为他内心深处很可能是认同多数人的 意见而并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的。
常识的二重性:当常识单独行动时,往往包含正确的本能;一旦它们聚集为一种团体的力量 ,就会变成传统的偏见。
煊赫的名声是有威慑力的,甚至对才华横溢如海涅者也是如此。一旦走近名人身旁,他所必 有的普通人的外观就会使人松一口气。同时,如果这位名人确是伟人,晋见者将会发现,乍 见面就同他谈论伟大的事物该显得多么不自量力。于是海涅谈起了李子的味道。歌德含笑不 语,因为他明察海涅此举乃出于放松和紧张双重原因,这个老滑头!
做名人要有两种禀赋。一是自信,在任何场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物,是当然的焦点和中心 。二是表演的欲望和能力,渴望并且善于制造自己出场的效果。我恰好最缺少这两种禀赋, 所以我不宜做名人。
大自然的星空,群星灿烂。那最早闪现的,未必是最亮的星宿。有的星宿孤独地燃烧着,熄 灭了,很久很久以后,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
文化和历史的星空何尝不是如此?
人在社会上生活,不免要担任各种角色。但是,倘若角色意识过于强烈,我敢断言一定出了 问题。一个人把他所担任的角色看得比他的本来面目更重要,无论如何暴露了一种内在的空 虚。我不喜欢和一切角色意识太强烈的人打交道,例如名人意识强烈的名流,权威意识强烈 的学者,长官意识强烈的上司等等,那会使我感到太累。我不相信他们自己不累,因为这类 人往往也摆脱不掉别的角色感,在儿女面前会端起父亲的架子,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要表现下 属的谦恭,就像永不卸妆的演员一样。人之扮演一定的社会角色也许是迫不得已的事,依我 的性情,能卸妆时且卸妆,要尽可能自然地生活。
论 教 育
在任何一种教育体制下,都存在着学生资质差异的问题。合理的教育体制应该向不 同资质的学生都提供相应的机会。
所谓“天才教育”的结果多半不是把一个普通资质的人培养成了天才,而是把他扭曲成了一 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畸形儿。
教育不可能制造天才,却可能扼杀天才。因此,天才对教育惟一可说的话是第欧根尼的那句 名言:“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一切教育都可以归结为自我教育。学历和课堂知识均是暂时的,自我教育的能力却是一笔终 身财富。经验证明,一个人最终是否成材,往往不取决于学历的长短和课堂知识的多少,而 取决于是否善于自我教育。
在一定的意义上,人是教育的产物,因为所受教育的不同,人生的面貌也会不同。当然,这 里说的教育是广义的,不限于学校教育。衡量一种教育的优劣,不但要用社会的尺度,看它 能否为社会培养有用的人材,更要用人生的尺度,看它是拓展了还是缩减了受教育者的人生 可能性。
做父母做得怎样,最能表明一个人的人格、素质和教养。
被自己的孩子视为亲密的朋友,这是为人父母者所能获得的最大的成功。不过,为人父母者 所能遭到的最大的失败却并非被自己的孩子视为对手和敌人,而是被视为上司或者奴仆。
我对孩子的期望——
第一个愿望:平安。如果想到包围着她的环境中充满不测,这个愿望几乎算得上奢侈了。
第二个愿望:身心健康地成长。
至于她将来做什么,有无成就,我不想操心也不必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东西方文化
一切关于东西方文化之优劣的谈论都是非文化、伪文化性质的。民族文化与其说 是一个文化概念,不如说是一个政治概念。在我眼里,只存在一个统一的世界文化宝库,凡 是进入这个宝库的文化财富在本质上是没有国籍的。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文化中最有价值的 东西必定是共通的,是属于全人类的。那些仅仅属于东方或者仅仅属于西方的东西,哪怕是 好东西,至多也只有次要的价值。
东方和西方的关系问题也是一个说不完的老话题了。我的直觉是,在这个问题上的一切极端 之论都是可疑的。需要的是一种平常心,一种不假思索就喜欢和接纳一切好东西的健康本能 。在此前提下,才能用一种开阔的人类眼光来看待东西方文化之异同。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 常识与智慧、矫情与狭隘心理相结合的具体例证。
人类基本的真理始终是相同的,变化的只是对它们的表达以及那些次要的真理。
我确信人性和人生基本境况是不变的,人类不分古今东西都面临着某些永恒的根本问题,对 这些问题的思考构成了一切精神文化的核心。当然,对于每个人来说,如何融汇贯通却是要 他独立完成的事情,并且必定显出文化背景和价值取向的差别。
常常听人叹息:“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大思想家?什么时候我们才有自己的世界级大思想家?” 我答道:难道这很重要吗?凡是大思想家,例如康德、海德格尔等等,既然是世界级的,就 是属于全世界的,也是属于你的。思想无国别。按照国别选择思想家的人,真正看重的不是 思想,而是民族的虚荣。
作为英国人,毛姆生下来便是基督徒,而基督徒是把天主教视为异教的。有一天,他忽然想 到,他完全可能生在德国南方,成为一个天主教徒,那样他就要因为并非自己的过错而作为 异教徒受惩罚了。这未免太荒谬。这样一想,他从此不信教了。
我认为,在这个最简单的思路中,包含了国际主义的最深刻的理由。
中国要真正成为有世界影响的文化大国,就必须改变文化的实用品格。
一切伟大的精神创造的前提是把精神价值本身看得至高无上。一个民族拥有一批以纯粹精神 创造为乐的人,并且以拥有这样一批人为荣,在这样的民族中最有希望产生出世界级的文化 伟人。
文化现象
这是我多年前写下的一则感想——
留在国内的人开始鼓吹纯学术了,似乎一切都可以被剥夺,惟有学术剥夺不了,于是学术就 变得纯而又纯了。据说跑到国外的人已经在鼓吹流亡文化,似乎一切都带不走,惟独带走了 文化,于是文化便和他们一起踏上了流亡之途。守着学术坚持,或者担着文化流浪,大约都 能使人体会到一种使命感。可惜的是,我的学术永远纯不了,你的文化永远有个家,谁本来 有什么就仍旧有什么。卧薪尝胆的纯学术和义愤填膺的流亡文化好像都很有悲剧色彩,但我 担心有一天我们将不得不观看两者吵架的闹剧。
在这片古老土地上进行的大规模政治实验的失败,迫使中国回到了一种比较自然的社会过程 。二十年前的思想解放运动的含义已经逐渐分明,它真正解放的是人的本能以及由本能所驱 动的市场,而思想自身却丧失了特权。不过,我对这一变化持积极的评价。当思想拥有特权 之时,其命运不外乎为王或为寇,而现在,它至少有了在市场上卖和买的自由,以及——只 要自己愿意——不卖和不买并且远离市场的自由。市场对于思想是冷漠的,因冷漠而是宽容 的,与那个对思想狂热而严酷的时代相比,我对眼下的状态要满意得多。
从事人文研究的三种方式:一、学者的方式:严格地做学问,讲究规范和方法,注重材料的 发现、整理和解释;二、才子的方式:潇洒地玩学问,讲究趣味和技巧,易卖弄机智和才情 ;三、思想者的方式:通过学问求真理或信仰,注重精神上的关切。
当我们围绕某一个主题读书和写作时,我们便称之为学术。我们的主题越是固定不变,以至 于不再读与这个主题无关的书和不再写与这个主题无关的文章,我们就越是纯粹的学者。
道德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精神性的,旨在追求个人完善,此种追求若赋予神圣的名义, 便进入宗教的领域。一是实用性的,旨在维护社会秩序,此种维护若辅以暴力的手段,便进 入法律的领域。
实际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混淆必生恶果。试图靠建立某种社会秩序来强制实现个人 完善,必导致专制主义。把社会秩序的取舍完全交付个人良心来决定,必导致无政府主义。
我发现,许多时候,我以为自己在思考,其实脑子里只是在做着文字的排列组合。
这肯定是以文字为生的人的通病。
写作的理由
文字的确不能替我们留住生活中最好的东西,它又不愿退而去记叙其次好的东西 ,于是便奋力创造出另一种最好的东西,这就有了文学。
为什么写作,而不是不写作?
拿起书,不安——应当自己来写作。拿起笔,不安——应当自己来生活。
我是一个有文字癖的人,这癖有种种可笑的表现——
人前人后,我的闲着的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在桌上、在裤腿上、在另一根指头上画字。
上厕所时,我会一遍遍默读面前墙壁上写着的“小便入池”之类的字。
我舍不得扔掉任何一张我明知无用的小纸片,只要上面写有字迹,似乎是因为意识到我不能 再得到一张照原样写有这些字迹的小纸片了。
我不知道,写作究竟是我患这病的原因呢,抑或只是结果。
这是我小时候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把我的幼稚的习作工整地抄写在纸上,然后装订成一本本 小书。
现在,我已经正式出版了好几本书了。可是,我羞愧地发现,里面仍有太多幼稚的习作。我 安慰自己说:我最好的东西还没有写出来,在那之前写的当然仍是幼稚的习作啦。接着我听 见自己责备自己: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幼稚的习作变成书呢?听到这个责备,我忽 然理解了并且原谅了自己:原来,我一直不过是在玩着小时候喜欢玩的游戏罢了。
写作是一种习惯。对于养成了这种习惯的人来说,几天不写作就会引起身心失调。在此意义 上,写作也是他们最基本的健身养生之道。
为何写作?为了安于自己的笨拙和孤独。为了有理由整天坐在家里,不必出门。为了吸烟时 有一种合法的感觉。为了可以不遵守任何作息规则同时又生活得有规律。写作是我的吸毒和 慢性自杀,同时又是我的体操和养身之道。
创造的快乐在于创造本身。对于我来说,写出好作品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至于这作品能否 给我带来好名声或好收益,那只是枝节问题。再高的稿费也是会被消费掉的,可是,好作品 本身是不会被消费掉的,一旦写成,它就永远存在,永远属于我了,成了我的快乐的不竭源 泉。
由于这个原因,我当然就不屑于仅仅为了名声和稿酬写作。我不会为了微小的快乐而舍弃我 的最大的快乐。
我对身后名毫无兴趣,因为我太清楚死后的虚无。我写作,第一是因为写作本身使我愉快, 第二是因为作品发表后读者的共鸣使我愉快。就后者而言,我对身前名是在乎的,不过那应 该是真实的名声,从中我的确能感受到读者对我的喜爱。所以,我从来不像有些人那样请人 写书评,对我的作品的反响完全是自发的。
我写作从来就不是为了影响世界,而只是为了安顿自己——让自己有事情做,活得有意义或 者似乎有意义。
写作的态度
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最大的浪费莫过于为了应付发表的需要而炮制虚假的文字 ,因而不再有暇为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和感受锤炼语言的功夫。这就好像一个母亲忙于作为 母亲协会的成员抛头露面,因而不再有暇照料自己的孩子。
法国作家列那尔说:“我把那些还没有以文学为职业的人称作经典作家。”
我对此话的理解是:惟有那些出于自身生命需要而从事写作的人,才能够攀上文学的高峰。 也就是说,不是为了他人,仅仅为了自己,只写自己真正想写并且真正使自己满意的作品, 于是这样的作品也就有可能属于一切人,成为不朽的经典作品。
我相信列那尔的意思并非说,凡业余作者都是经典作家。事实上,多少业余作者都是把文学 当作职业来追求的。前提是巨大的才能,而源自生命需要的创作冲动本身就是天才的征兆。 列那尔的定义实际上是对这样的天才的一个警告:在他们成功之后,一旦他们仅仅出于职业 习惯而写作,他们便不再是经典作家了。
写作是永无止境的试验。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人不得不度过不断试验的一生。
我很想与出版界断交一段时间,重返孤独和默默无闻,那样也许能写出一些好东西。写作时 悬着一个出版的目标,往往写不好。可是,如果没有外来的催迫,我又不免会偷懒,可能流 失一些好东西。当然,最好的东西永远是由内在的催迫产生的。
有一家出版社筹划了一套“名人日记”丛书,向我约稿,我拒绝了。我对生前出版日记、书 信之类总是感到犹豫,倒不是怕泄露隐私,因为在编辑时是可以把不想公开的内容删去的。 我是怕从此以后,写日记写信时会不由自主地做作,面对的不再是自己和朋友,而是公众。 我想对自己和朋友还是仁慈一点吧,不要把仅剩的一小块私人生活领地也充公了。
我的写作应该同时也就是我的精神生活,两者必须合一,否则其价值就应受到怀疑。
如果我的写作缺乏足够的内在动力,就让我什么也不写,什么也写不出好了。说到底,一种 没有内在动力的写作只不过是一种技艺罢了。我已经发现,人一旦掌握了某种技艺,就很容 易受这种技艺限制和支配,像工匠一样沉湎其中,以为这就是人生意义之所在,甚至以为这 就是整个世界。可是,跳出来看一看,世界大得很,无论在何种技艺中生活一辈子终归都是 可怜复可怜的。最重要的是灵魂的认真和活泼,是内在的精神生活的连贯性,而不是写作。 如果没有这种内在的生活,身体在外部世界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写作、自然探险、社会活动 等等都没有根本的价值。反之,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这些活动当做他的精神生活的形式。到 目前为止,我仍相信写作是最适合于我的方式,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的想法会改变,有 一天我会换一种方式生活……
如果我现在死去,我会为我没有写出某些作品而含恨,那是属于我的生命本质的作品,而我 竟未能及时写出。至于我是否写出了那些学术著作,并不会如此牵动我的感情。
我应该着眼于此来安排我的写作的轻重缓急。
我的天性更是诗人而不是学者,这也许是因为我的感受力远胜于记忆力。我可以凭勤奋成为 学问家,但那不会使我愉快。我爱自己的体悟远甚于爱从别人那里得来的知识。
我的追求:表达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体悟。不拘形式,学术研究和人生探索,哲学和文学 ,写作和翻译,皆无不可。在精神生活的深处,并无学科之分。人类和个人均如此。
有时候,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仅在于是否养成了严格的工作习惯。
作品的价值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