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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高位置的码头。随着风向的改变,我把驽骍难得驶离原停车处,让她一直处在我们家大橡树的下风处。美丽伊莲在海浪中勇敢起伏,像支远离多变强风的风向标一样摇摆。
那两艘绑在一起的船这时候已经惨不忍睹了,推进器、船舵下的拖缆,还有两个船身互相倾轧、擦撞。另外一艘船拖着锚被冲回岸边,搁浅在泥滩中。
查理是只没有神经的狗。不论是枪声、雷声、爆炸或大风,完全影响不到他。在呼啸的暴风雨中,他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呼呼大睡。
飓风戛然而止,就像它的出现一样突然,海浪虽然依旧不合节奏地拍击,却见不到飓风吹打,海潮也愈涨愈高。围绕着我们那个小海湾的码头全都消失在海水中,只剩下码头上的高桩和扶手栅栏。寂静像一种急速流动的声音。收音机的报道告诉我们现在正处在飓风眼中,这是旋转飓风正中央沉默而令人恐惧的平静。我不晓得这种平静维持了多久,似乎是很长的一段等待时间。然后飓风眼的另一边就开始以反方向攻击我们。美丽伊莲轻快地随风摇晃,昂首向风。但是那两艘绑在一起的船却拖着锚朝美丽伊莲的方向攀爬,并把美丽伊莲围了起来。她拼命挣扎,抵抗飓风,但仍被拖扯到附近的防波堤边,我们听到她的船身夹在一大片橡木柱桩间呼号。这时,风速已经达到了每小时九十五英里。
我发现自己顶着风,沿着海湾往船只遭到飓风击损的码头方向跑。我想我的妻子伊莲———也是我之所以将船命名为美丽伊莲的原因———追了出来,她大声喝令我停下来。码头当时已经低于海面四英尺,但是桩柱与扶手栏杆依然露在水面之上。我慢慢一点一点地让自己衬衫口袋以上的身子浮在水面上,吹向岸边的风不断把海水打进我的嘴里。我的船靠在柱桩之间哭泣哀叫,像只受惊的小犊般扶摇不稳。接着我跳了上去,笨拙地上了船。有生以来第一次,我需要用刀的时候,身边竟然有把刀。包夹的两艘船一直把伊莲往码头推挤。我割断了锚绳与拖缆,用脚把这两条绳子踢开,两艘船被风吹上了泥岸。但是伊莲的锚链却完好无缺,硕大的旧泥锚仍旧沉在海底,那是一条用一百磅重的铁制成像铁铲一样宽的矛型锚爪。
伊莲的引擎并不是每次都很听话,但这天引擎一碰就激活了。我硬撑着,站在甲板上,伸出左手去掌控船内的舵、节流阀与离合器。船儿试着帮我———我想她一定吓坏了。我慢慢让船侧身移开,同时用右手去解决锚链的问题。在正常的情况下,就算沉着应付,我也几乎无法用两只手把锚拉起来。不过这次一切都很顺利。我把锚爪往侧边动了动,锚爪翻了一下,松开了原本抓住的位置。我接着把锚拉起来,让船底不再有所牵绊,然后小心而缓慢地让船钻进风中,我减慢了船的速度,就这样船与人一头冲进了要命的风中,最后我们打赢了这场仗。这一过程中,我们就像在稠粥中硬往前行一般。我在离岸一百码的地方下锚,锚爪立刻沉入海中抓住了海底。美丽伊莲这时站直了身子,重新扬起船头,似乎叹了一口大气。
就这样,在离岸一百码的地方,多娜像一群白须猎犬灰天暗地地朝我扑卷。在这样的风势之下,任何小船都不可能挡得住一分钟。我旁边滑过一根树枝,于是我跳进水中追赶那根树枝。这样做并没有危险。如果我可以一直让头维持在水面之上,就可以让风把我吹上岸,但是我得承认自己穿着的半长统塑料雨鞋变得相当重。从这会儿到我在水里被另外一位美丽的伊莲以及邻居拉起来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三分钟。我一直到上了岸才开始发抖,不过往海上眺望,看到我们的小船安然无恙地随波上下,感觉很好。单手拉锚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地方拉伤了,因为我需要一点协助才回得了家;厨房桌上的一大杯威士忌也很有帮助。那次之后,我曾试过单手拉锚,但从未成功过。
飓风很快就过去了,留下了断垣残壁———电线掉落,一个礼拜电话不通。但是驽骍难得却毫发无伤。
第二部分路上的风景(1)
在旅行的长远规划过程中,我想自己曾偷偷期盼过这趟旅程永远也成不了行。随着出发日期一天天接近,我对暖暖的床、舒适的屋子愈来愈眷恋,妻子也变得珍贵不已。我竟然要为了未知的恐惧与看似疯狂的不安而放弃这些东西整整三个月。我不想走了。一定要出些什么事情让我无法成行,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我可以生病,不过这趟旅行最主要而且最秘密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要治愈我的病。去年冬天,一种大家谨慎命名的失调状况找上了我,病情相当严重,这是渐行渐近的老迈在向我私语。病愈之后,我又得聆听要我步调放慢、减肥、控制胆固醇的摄取量这些一再重弹的老调。很多人都遇到这种情况,我想大夫们也都已经把这些唠叨的话全背起来了。我的很多好朋友也有这种经验。类似的训话都是这么结束:“放慢速度。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年轻了。”我看到很多人就这样开始用脱脂棉把自己的生活包起来,抑制住所有的冲动,罩起所有的热情,然后慢慢从一个男人退化成一种生理与精神都处于半病状态的人。退化过程中,还有妻子与亲戚的鼓励,真是个甜蜜的陷阱。
谁不希望成为大家关心的焦点?于是二度童年就这样降临在许多男人身上。他们用自己的威猛去交换延长一小段生命的承诺。结果,一家之主成了一家之最幼子。我曾戒慎恐惧地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我一直都过着很威猛的生活,大口喝酒、暴食或完全不进食、睡一整天或连着两夜不合眼,不然就是长时间全心投入工作或彻底邋遢懒散一段时间。我举重、划船、伐木、爬山、尽情享受开心,把宿醉当成一种结果,而不是惩罚。我并不想因为多掌握一点点的生命使用权而放弃热情。我的妻子嫁的是一个男人,我找不出她应该接收一个婴儿的理由。我知道独自开着卡车,在各种可能的路面上行驶一万、一万二千英里,一路无人照应,将会很辛苦,然而对我而言,这也是针对中毒职业病人的一剂解药。在我的生命中,我绝不愿意拿质量去与数量妥协。即使最后证明这趟即将成行的旅程远超过能力所及,现在的我还是应该出发。我看过太多男人用一种病态、不愿意脱离当时环境的态度,拖延自我放逐的时间。这是种很糟的情况,也是种很糟的生活。我很庆幸有个喜欢当女人的妻子,这表示她喜欢男人,而不是老孩子。虽然我们两个人并没有谈过人生旅程的最后阶段,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了解。
早晨来了,一个阳光普照、带着茶褐色秋天气息的早晨。妻子和我很快道了再见,我们两个都痛恨道别,而且当其中一人离开时,另外一个也不喜欢单独留下。因此她踩下了汽车油门,前往纽约去发泄情绪。同时,有查理坐在身边的我,驾着驽骍难得往庇护岛渡轮口(Shelter Island Ferry)出发,然后转到第二个渡轮口去绿港(Greenport),再搭第三艘渡轮,穿过长岛海峡{1},从东方港(Orient Port)到康涅狄格州海岸。这样做是因为我想避开纽约的交通,顺利上路。路上,我承认自己已经感觉到一股灰涩的凄凉了。
渡轮的甲板上阳光刺眼,大陆的沿岸仅在一个小时的路程之外。有艘可爱的帆船立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船身上的大型三角帆像条弯曲的围巾,所有海岸边的船舶,不是蹒跚地往海峡聚集,就是朝着纽约剧烈地摇晃前进。有艘潜水艇悄悄浮现在半英里外的海面上,遮住了部分白昼的光亮。更远一点,也有个灰暗的东西在破海前进,除此之外,又出现了一艘。当然,这些都是驻扎在新伦敦市{2} 的舰艇,这个地方是它们的家。或许使用这种恶毒的东西,为的就是要维护世界和平。我真希望自己能喜欢潜水艇,那样子,我就会觉得它们很漂亮,然而这些东西存在的目的是破坏,即使当它们在海底探索,将记录入图、在北极冰下画出新的贸易路线时,主要的目的仍是威胁。当年随着船队横跨北极时,我们清楚知道有些灰暗的大东西正潜伏在某处,用它们单管的眼睛寻找着我们的踪迹,这种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这些潜艇时,眼前的光线突然萧瑟了起来,我记起了灼伤的人被拖离满覆油渍的海面的景象。现在的潜艇都配备了可执行大规模杀戮的武器,这是我们阻止其他大规模杀戮的愚蠢而惟一的方式。
只有寥寥数人冒风站在渡轮哐啷作响的铁甲板上。有位身着风衣、一头金发、眼睛像飞燕草但眼角泛红的年轻人站在阴郁的风里,他一边指着海面,一边对我说话。“那是艘新艇,”他说,“它可以在海底待三个月。”
“你怎么看得出?”
“我对这些舰艇很熟。我曾在艇上服役。”
“在核潜艇上吗?”
“还没有机会,不过我有个叔叔在核潜艇上工作,我可能也快了。”
“你没穿制服。”
“刚休假。”
“你喜欢在潜艇上工作吗?”
“当然喜欢。薪水很好,还有各种———前途。”
“你想在海底待三个月吗?”
“会习惯的。伙食很好,有电影,还有———我想到北极或南极的海底去,你不想吗?”
“我想我也会想去吧。”
“还有电影,跟各式各样的———前途。”
“你的老家在哪儿?”
“那儿———新伦敦———我在那儿出生。我叔叔现在在服役,还有两个表兄也是。我想我们可以算是一种潜艇家族。”
“潜艇让我觉得不安。”
“噢,你会克服那种感觉的,先生。没多久,你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海底———当然,有毛病的话另当别论。曾有过幽闭恐惧症的情况吗?”
“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你很快就会适应。要不要下去喝杯咖啡?时间还很长。”
“好啊。”
第二部分路上的风景(2)
或许他是对的,错的是我。这个世界是他的,再也不是我的了。在他酷似飞燕草的眼睛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与仇恨,所以,也许他是对的。那只是一份薪水与前途都不错的工作。我不可以把自己的记忆和恐惧加诸在他的身上。或许我的认知再也不是事实了,再怎么说,那是他的观点。这是他的世界了。或许他了解一些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我们用纸杯啜着自己的咖啡,透过方正的渡轮窗子,他指着干船坞与新舰艇的骨架。
“潜艇的好处就在于有暴风雨的时候,你可以沉到海底中,然后一切就都变得很平静。大家可以像个宝宝一样睡觉,但上面却闹得翻天覆地。”他指点了我一些出城的路线,这是这整趟旅程中极少数正确的路线指点。
“再见,”我说,“祝你有个美好的———前途。”
“其实我的前途还不错。再见,先生。”
沿着康涅狄格州偏僻的路驾驶,一路上都是以树为界,处处都是花园,我知道那位年轻人让我觉得更安心,也更有信心。
好几个礼拜以来,我一直在研究地图,大比例或小比例尺的都有,但是地图毕竟不是真实的情况———它们也可能成为专制的君主。我认识一些非常热中地图的人,这些人可以路过乡间却视而不见,还有一些人就像是身在囚车中,完全依循地图所示找路。我把驽骍难得停进一个由康涅狄格州政府负责维护的小野餐区,然后拿出我的地图本。突然间,美国大得令人难以置信,要横越它更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我真弄不清楚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无法实践的计划中。这跟着手写本小说一样。当我要面对写本五百页小说的那种孤寂的不可能时,一股挫败的病态感觉就会当头罩下,我知道,我永远也写不完。这种情况每次都会出现。但慢慢地,我还是会一页页地写下去。一天的工作量是我所能允许自己预期的最大极限,同时,我也不再去想写完这本书的可能性。当我看着颜色鲜艳的巨大美国缩图时,就是这种感觉。营区边的树上挂着已经停止生长的树叶,又厚又重,无精打采,等着第一道霜为它们打上色彩,然后第二道霜将它们打落地面,结束它们的这一年。
查理是只长得很高的狗。当他坐在我身边的车位上时,他的头几乎和我一样高。他把鼻子凑近我的耳朵,说了声“夫特”。他是我认识惟一会发“夫”音的狗。那是因为他的前齿有点弯,这项缺憾让他此生与狗展无缘;但也正是因为他的上前齿稍稍与下唇接合,所以查理能发出“夫”的音。当他说“夫特”这个词时,通常表示他想对一丛灌木或一棵树致意。我开了车门让他出去,他就此开始他的一套祭典。他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得很好。根据我的经验,查理在很多地方都比我聪明,但是在其他地方,则是无可救药地无知。他不识字、不会开车、对于数学一点概念都没有。然而在他努力的领域里,也就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缓慢而高贵地把整个区域闻个够、留下足够的气味———则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他的领域有限,但我的领域又有多宽呢?
第二部分秋 日 旅 途(1)
我们在秋日的下午继续上路往北行。因为车上的设备相当齐全,所以我想如果能邀请些路上碰到的人一起到家中喝一杯,应该不错,不过我却粗心地忘了装些酒在车上。幸好这州的乡村小径边有些很小的售酒商店。我知道有些州禁酒,但忘了是哪几州,所以最好存一点在车上。有家位置很偏僻的小店,立在一片糖槭林中。这家店有花园与花箱{1},都维护得很好。店主是位有张阴郁脸孔但年纪不算太大的老先生,我猜他一定是个绝对戒酒主义者。他打开了订单本,极有耐性地将复写纸摊平。你永远都不会晓得其他人想要喝什么酒。我订了波本、苏格兰威士忌、琴酒、苦艾酒、伏特加、品质中等的威士忌、陈年苹果酒,还有一箱啤酒。我想这些应该足够应付大多数的情况了。对一家小店来说,这是笔大生意,所以店主相当感动。
“一定是个很大的宴会吧。”
“不是———只是旅行途中会用到。”
店主帮我把酒箱搬出店外,我打开了驽骍难得的车门。
“你开这辆车?”
“对。”
“上哪儿去?”
“哪儿都去。”
接着,我看到途中见过许多次的表情———一种期盼的表情。“老天,我希望我也能去。”
“你不喜欢这儿吗?”
“当然喜欢。这儿不错,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去。”
“你连我要去哪儿都不晓得。”
“那不重要。哪里我都想去。”
最后我还是得离开绿树遮掩的道路,绕道城市,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哈特福德与普洛维登斯{2} 都是忙着生产而交通一团糟的大城市。穿越城市所需要的时间,比行驶好几百英里的时间要长得多。大家在错综复杂的交通模式中,试着寻找自己要走的路,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不过现在的我,在各种不同的气候下、衬着各种不同的景色,曾经过好几百个乡镇与城市。这些地方当然各有千秋,人民也有不同的观点,但在某些方面,彼此之间依然有相似之处。美国的城市就像獾的洞穴,周围都是垃圾———没有一个城市例外———成堆破损与生锈的汽车包围着这些地方,整个城市几乎被垃圾覆盖。我们所有用的东西,一开始都用盒子、箱子这些大家非常钟爱的所谓包装材料包着。我们丢弃的大量东西,远比使用的多。关于这点的证据,不妨看看我们疯狂而轻率的丰富生产,浪费似乎成了指针。一边开着车,我一边想着法国跟意大利会如何将每项我们丢弃的东西留做他用。我这样说并不是在批评哪种制度,但是我真的怀疑,将来会不会出现我们再也无法负担自己的浪费这种情况:河川中的化学废料、到处可见的金属废料,还有深埋在地底或沉在海底的核废料。当印第安村落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乱时,他们会迁居。我们却无处可迁。
我答应过小儿子要经过他在麻省鹿野的学校,跟他说再见,但是我到得太晚,没赶上叫他起床的时间,于是我开车上山,找到一座牛奶场,买了点牛奶,并得到奶场允许,在一棵苹果树下落脚。奶场主人是个数学博士,而且一定受过一些哲学训练。他喜欢现在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去其他地方———在我整趟旅程中,他是极少数满于现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