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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天”、“帝”、“上帝”,到底指的是什么呢?当然不是耶和华那种上帝(虽然现代的华洋教棍们常常附会说:“中国古籍中的上帝就是耶和华”),因为耶和华这种上帝是比较明显的,中国人的上帝最初却没有耶和华那样明显的具象。虽然具象不明显,仍可看出他的“神性”意味、人格性的意味。《诗经》、《书经》里说“敬天之怒”、“逢天亻单怒”、“畏天之威”、“惟恭行天之罚”、“天命靡常”、“天命匪解”、“天命诛之”、“天降滔德”、“天降丧乱”、“天亦哀于四方民”、“皇矣上帝”、“昭明上帝”、“上帝监民”、“闻天上帝”、“皇天上帝”、“昊天上帝”等等,都显示了中国古代的上帝,是有意志的、有情绪的,他发起威风,也不在耶和华之下。《诗经》、《书经》中记录人对上天的歌颂,诚惶诚恐的语气,也活像旧约中的记录;而《书经》里“天乃锡禹洪范九畴”等话,也活像旧约中上帝赐摩西的十诫。所以,中国古人眼中的上帝,是“神性”的,只是神得有点模糊而已。
群神
但是,“天”也好、“帝”也好、“上帝”也好,并不是这样的大神一位,在中国人的思想里,这位模模糊糊的特大号以外,还有别的杂牌。楚大夫观射父答楚昭王的一段传说,最可注意。观射父说:
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知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神明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谓之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匠。(《国语》楚语)
这种“民神不杂”,表示最初管老百姓的官和管神的官是两分的,是不混在一起的。“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之下,给群神解决“处”(居所)、“位”(祭位)、“次主”(排名)的问题,于是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可是:
及少 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祭祀而不知其福。丞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国语》楚语)
这种“民神杂糅”,表示传说中从黄帝之子(少 )、 尤之徒(九黎)以后,这种两分变为混同了,混同到“民神同位”了,神甚至要“狎民则”(搞起人间那一套)了,以致颛顼不得不出面解决,命“南正重”管神的事,命“火(北)正黎”管老百姓的事,重新把人神“绝地天通”(划清界限),回复到原有的境界。
这位楚国大夫这段话,使我们得到了三点结论:
一、古代的神,是群神,不是单一的神。
二、神可以降祸福、受享祭,是有人格的神。
三、神可以闹到与人“同位”、可以“狎民则”,是有人性的神。
这三点结论,使我们联想到古代希腊的群神,和他们的人格与人性。古代希腊的群神是胡闹的,胡闹得与凡人无异,完全“无有严威”,完全“不蠲其为”(不干神该干的事),这种相似,不是很好玩吗?
怎么冒出来的?
古代中国群神中,有头有脸的,有这些:
一、天神(叫天、叫帝、叫上帝、叫皇天,是许多神里最大的神。)
二、地神(叫社、叫后土。就是土神、土地神。)
三、谷神(叫稷、叫后稷。就是农神。) 供奉他们的地方,叫社稷。
四、风神(给天神传消息的,就是凤。凤和风本来是一个字。)
五、山川神(水旱瘟疫之灾,和他有关。)
六、风雨神(管日月星辰,管风调雨顺。)
七、蚕神。
八、其他的一些专属的神。
这些神,他们的出身、大都和祖先有关,都是人死以后变成的,变成的方法是上帝分封的,或是自然就冒出来了。
以天神为例:《书经》有“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的话。“格于皇天”就是商汤得伊尹辅佐成功,升配于天的意思,可见天神是人的祖先变的。
以地神为例:《左传》注说“土为群物主,故称后也。其祀句龙焉。”句龙是共工氏之子,可见地神也是人的祖先变的。
以谷神为例:谷神叫后稷,后稷根本就是周朝的姑祖,原来叫弃。唐尧使他做稷官(土地的官),号曰后稷。后稷开始传了十五代,就到了周武王,就得了天下。可见谷神也是人的祖先变的。
祖先变神仙
关于中国人对上天的看法,从文字学上,可以告诉我们不少真相。“天”字在古文字中,本来是一个像人形的象形字。在甲骨文中、在金文(盂鼎、 伯戎敦、毛公鼎)中,都是如此。王国维在《观堂集林》“释天”中说:“殷虚卜辞作 ,……所以坟其首者,正特著其所象之处也。”“帝”字在古文字中,“象花萼全形”,“示生殖繁盛之义,与祖字象生殖者同。”“祖”字的左边“示”字是崇拜,右边的“且”字是男人生殖器。这些字眼,都跟人和生殖有关。再查《诗经》、《书经》有“文王在上,于昭于天”、“三后在天”、“对越在天”、“桓桓武王,……于昭于天”等等,显示了“帝”死后,也就加入了“天”的行列。这些证据,告诉了我们,在古代,“天”、“帝”、“祖”这些字眼间,距离是多么近。
在甲骨文中,殷人“祀帝”、“祀祖”是很明显的,但“祀天”就不明显,这说明了最早的“天”,是近于“帝”的;最早的“帝”,是近于“祖”的,“天”的观念、“帝”的观念,只是祖先神的观念。
所以,当我们看到《诗经》、《书经》里那些统治者祭祀的情况,那些有牺牲等供品的奉献,就可以了解,祭天和祭祖,对中国人无异是一回事。
“天”的扩大
在周朝统一以后,中国才开始有象样的统一王朝,才开始有严密的君臣之分。于是,“天”的观念才开始扩大。换句话说,中国最早的上天观念没有那么大。
随着统一的局面,周朝不但接收了商朝的领土,也接收了商朝的鬼神。于是,不但人间的政权扩大了,天上的神权也扩大了。
《书经》(盘庚中)记统治者盘庚对臣民的训词,有一句警告说:你们的祖先跟过我的祖先,你们若不听话,“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我的祖先就会找你们的祖先算帐,你们的祖先就会不要你们了,不管你们死活了!)这种心态,是典型的“诉诸祖先”的模式,最值得我们的注意。
在这种“诉诸祖先”的模式里,证明了:
一、死后的祖先,会成为鬼神。
二、鬼神之间,仍有从属关系。
三、鬼神可对活人施福降祸。
所以,地上的统治者,凭着他们可以通天的本领,打着死人的旗号,来统治活人。
可是,到了春秋以后,诸侯的权力变大了。他们开始自行通天了,不劳天子代劳了。在《左传》里,我们可以看到“天祸许国”、“天未绝晋”、“天实置之”、“天奉我也”、“天祸郑国”、“天将假手于楚以毙之”等话。这时候的“天”的观念,显然已不是“帝谓文王”(《诗经》)时代的专利了,“天”已经开始能同天子以外的巨公们打交道了。这真所谓“天低皇帝远”了。
“天”的修正主义
不但“天”扩大了,有关一切天的事,也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的有了修正主义,例如:
一、在求神问卜方面,殷人最多,甚至定期祭祀每年高达三百六十次。后来就没那么频繁了。道具方面,用龟卜的习惯,也渐渐减少,用别的代替了。
二、在祭祖方面上,古代人要离开家,在清净地方斋戒几天。后来就没有这样麻烦了。
三、在祖先象征方面,古代人要用活人扮成祖宗模样,坐在上面,给大家祭。后来只祭牌位就好了。
四、在祭品消耗方面,古代人要把整只的牛羊猪狗给烧到火里、埋在土里、或淹到水里,真是所谓“牺牲”;后来的人就小气了,不但很少以整只出现,并且祭完了以后,由人代鬼神受用了。
五、在祭品项目方面,例如古代要献鬼神以玉器,为了表示真的交出来,就把玉敲碎,或丢到河里。后来的人就舍不得了,就宁不为玉碎了,就根本取消了。
六、在祷告用语方面,古代人和神之间,有时候会发生讨价还价的情况,周公就在祭祀时向祖先说:“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归候尔命;不许我,我乃屏壁与王圭。”(你答应我,我就把玉给你;你不答应,我就拿玉走了。)后来这种儿童式的讨价还价取消了,人在祷告里只做需求,不做试探了。
封禅的花样
在这些修正里,“天”是一个最特殊的,因为他最模糊。在一般人的感觉里,他高高在上,远不如其他的神跟他们那样长相左右、那样亲近,所以一般人也就不太买他的帐,一般人是不祭他的。祭他留给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去做,这叫高高在上对高高在上。统治者祭“天”,叫“郊祀”。
因为“天”在天上,所以祭他的地方,越高越好,越高就离他越近。当时人们相信最高的山是泰山,“登泰山而小天下”,可见泰山之高。虽然泰山实际上不过是一座小山,在中国的高山里是小老弟,但是古人不知道,所以要上泰山祭天。
上泰山祭天,有专门名词。在山上的祭叫“封”,在山下的祭叫“禅”,混在一起,叫“封禅”。事实上“禅”是祭地,但在祭天大典中,祭地就给吸收了。
封禅观念最早见于《管子》封禅篇。齐桓公称霸后,想封禅,但是管仲反对。反对的理由是古代圣王封禅,有十五种祥瑞出现,像东海有比目鱼、西海有比翼鸟等等,现在我们没有这些,怎么好封禅呢?于是齐桓公就死心了。
到了秦始皇出现,他自负得很,要封禅,结果走到半山,碰到雷雨,弄得扫兴而归。
到了汉武帝出现,他又继承这种封禅的观念。《史记》有《封禅书》专写这种大事。在这一方面,越来越笼罩在迷信的大雾里。
上帝排行榜
在秦汉大统一以前,中国的天神是地区性的:《列子》中有“楚人鬼而越人礻几”的记载,可以显见中国南方天神的地区性。《史记》封禅书中有八神将的记载,可以显见中国东方天神的地区性。但是随着政权的扩大,神权也跟着扩大了。秦朝的原始地区性的神只是公元前八世纪前用马来祭的白帝;可是到了公元前七世纪,就加进青帝了;到了公元前五世纪,又加进黄帝、炎帝了。到了公元前三世纪,汉朝得了天下,汉朝的开国者:
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称。”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汉书》郊祀志)
汉朝开国者说等他来了才凑足五帝的数目,这种“天人合一”的气派,随着政权统一的局面,越来就越闹大了。到了汉武帝时候,又听了妖人谬忌的主意,在五帝之上,又冒出一个太一,是个特大号的神。后来又杠上开花,在太一之上,加上天一、地一。这是公元前二世纪的事。六百年间,神权以政权为函数,变成政权的因变数,可以扩大到一至于此!最后,妖人公孙卿向汉武帝做了伟大的结论,那就是:人间的帝王修仙升天后,可以变成天上的帝王。最后的定案是:还是把太一当做唯一首席上帝,太一之下是五帝。汉武帝怕五帝太孤单了,给他们每位讨了一位老婆,叫做后土(地后),整个天神的结构就完工了:
天帝(五帝)——五位
太一——
后土(地后)——五位
就是太一、天五、地五的局面,中国人对于天神的具象,到此就登峰造极了。
玉皇大帝及其他
从汉武帝以后,“神性”的“天”在中国,分两个分支在发展着:第一个分支是愚夫愚妇的上帝与群神所象征的“天”,这个“天”,在上帝方面,从太一慢慢转移到道教的玉皇大帝的头上。玉皇大帝是天帝,也叫五帝、也叫玉皇、也叫元始天尊、也叫上清虚皇道君,十一世纪宋朝真宗的时候(一○一五),他被尊称做“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道教的神很混乱,道教中最早有上上太一的神,“人头鸟身,状如雄鸡”。既叫上上太一,显然是占太一神的便宜而寓我在你上面之意。演变到后来,“人头鸟身,状如雄鸡”总不太象话,于是道貌岸然的玉皇大帝便应运而生了。从此在中国民间,真正的“天”的象征,就是玉皇大帝,具象开始明显了。
除了这种太一式的特大号神之外,其实中国人真正信的、真正亲近的,是群神,是一人一家一姓一集团一地区亲信的神。试看汉武帝明着是顶礼太一的神,骨子里亲信的神,却是他外祖母祟奉的家族小神——神君。汉武帝是中国愚夫愚妇的代表,他们心中的“天”,是太一到玉皇大帝级的,是群神级的。中国“神性”的“天”的最后流落,不过如此。
墨子的“天志”
第二个分支是思想家们的“神性”的“天”。这种“天”没有什么神的具象,既无人头,也无鸟身,更不像雄鸡了。但这种“天”却有“神性”的意味、人格性的意味。它是《诗经》、《书经》里所指的那种有意志的、有情绪的、神得有点模糊的“天”。这种思想,首先出现在《墨子》的《天志篇》中,墨子主张“顺天意”如何如何、“天之意”如何如何:
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欲为仁义者,则不可不察义之所从出。……然则义何从出?子墨子曰: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然则,孰为贵?孰为知?曰,天为贵,天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又出矣!(《墨子》天志篇)
又说:
尚同乎天子,而未上同乎天,则天 将犹未止也,故当若天降寒热不节、雪霜雨露不时、五谷不孰、六畜不遂、疾 戾疫、飘风苦雨荐臻而至者,此天之降罚也,——将以罚天下之人不尚同乎天者也。(《墨子》尚同篇)
董仲舒的“人副天数”
这种“天”有意志、“天”有情绪的思想,到了汉朝,被董仲舒接收了,又加油加酱,发明出他的“人受命乎天也”的“天人合一”大体系。董仲舒说:
人之身,首 而员,像天容也;发,像星辰也;耳目戾戾,像日月也;鼻口呼吸,像风气也;胸中达知,像神明也;腹胞实虚,像百物也。……天地之符,阴阳之副,常设于身。身犹天也,数与之相参,故命与之相连也。天以终岁之数成人之身,故小节三百六十六,副日数也;大节十二分,副月数也;内有五脏,副五行数也;外有四肢,副四时数也;乍视乍暝,副昼夜也;乍刚乍柔,副冬夏也;乍哀乍乐,副阴阳也;心有计虑,副度数也;行有伦理;副天地也。(《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又说:
为生不能为人,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子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天之副在乎人。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春秋繁露》为人者天)
这些硬把人跟“天”做外形比附的鬼话、最后越比越落实了,原来“天”是人的“曾祖父也”!
董仲舒这样的比附,是有目的的,他是要“以人'民'随君'主',以君随天”的,是要“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的。虽然他说天立君主,“非为王也”,“以为民也”,但是君主若是暴君,此种暴君,却只有有待于“天夺之”,人民是不能“夺”的,“曾祖父”是可以“夺”爷爷、爸爸的,儿子是不能“夺”爸爸的。因为君主是人民的爸爸,所以人民除了叫爸爸,是休想起二心的。
天路历程
根据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所谓“神性”的“天”,最后演变成两路:一路是愚弄愚夫愚妇的,这条路是纯神权的发展,最后归根在玉皇大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