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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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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间,就像舞台。有了舞台,里面多少就有了一些情节。也或者是反过来,先是有情节,方才开拓出舞台。那幽密的光线之中,这里,那里的隔离,投下暗影,背景就有了深度。透视的效果越来越强烈了,近大远小,景和物愈益立体。原始人所表现的“知道”,一个侧面的耸立的鼻子上面,两只正面的眼睛——这平面的图画,渐渐还原了“看见”的真实。光里面,呈现出深浅不一且和谐一体的影调。随了“看”进步,全视的功能不知觉间消失殆尽,视觉依着事物表面的顺序展开和进行。视野狭隘了,但却因了逻辑的相衔的链条,可持续攫取影像。这便是情节的来源。当然,在早期,逻辑的锁链还不那么紧密,影像呈出片断性。情节一是不够连贯,二是陷于简单,还有三,声音和图像略有脱节。知觉还没有发育完全,综合能力不够。就像儿童市井游戏:爆炒米花。一只手掌贴了腿来回搓,另一只手握拳捶击,两只手就是协调不起来。许多自然而然的事情,其实都是经过潜在的训练,方才化为本能。 
  方才,第一幕落幕了。关紧的大幕上,脚灯的光从下向上,打在紫红的丝绒面上,洇开来,一圈湿润的光晕。这是影像与影像之间,相隔的一段暗寂。本来是黑的,但是之前与之后的影像渗进光来,使它微亮着。那是还未被知觉发掘的段落,泯灭在未知中。在此一段的情节里,担任了幕间。微光中,知觉休憩着,积聚着能量,再一次张开,伸出触脚,攫取。下一幕,蓦然地开场了:火车站的候车室。它的辽阔,已大大超出一个孩童的视觉范围,所以,它没有四壁,也没有穹顶,只有一排一排看不到尽头的长椅,还有人。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脚下停了一个旅行包。前后都没有别人,长椅上许多座是空着,并不拥挤,可是,一股令人不安的骚动空气,浮在头顶上方。我感到紧张,似乎四周潜伏着阻止我上车,将我与母亲和姐姐分离的迹象。当那老头悠闲,却有目的地向我们走来时,我再也止不住地战起来。我的腿打着抖,牙齿轻轻磕碰。老头在我们面前站定,背着手,向我们的旅行包微微弯下腰去,问妈妈一句话。我惊惧地看着妈妈,希望她立刻将这只旅行包交给老头手上,可消除他对我们的注意。可妈妈却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还用脚踢了旅行包一下。老头直起腰,又向妈妈说了一句话,这一次妈妈答应了一声,然后老头走了。我紧着问妈妈,老头说的是什么,妈妈说,老头让我和姐姐到儿童候车室去。此其间,母亲一直保持着微笑,这与我们面临的被拆散的恐惧非常不适宜。它非但不使我释然,反让我加倍不安。之后,我便处于极度的犹疑中。一会儿,我坚决要求妈妈将我们送去那里,免得老头亲手来拉我们;一会儿,我又坚决表示不去那里。这样不停地改换决心,倒是平息了身体的战。候车室非常暖,并非来自任何供暖的设施,而止是由于人的体温和呼吸,结成氤氲,在室内流动。这多少叫人窒息的暖和,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紧张。我的脚和手,非常温暖,身体烘热着,脑门上沁出汗珠。我们这三个人变得非常小,而且相依为命。接下来的场景是站台。灯光在开放的户外构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火车,站台,也加强了空间的壁垒感。一格一格明亮的车窗,嵌在灰暗的空间里,光照出来,映了一地光。于是,空旷的车站变得狭隘了一些,有倚傍了。人们都在奔跑,我和姐姐也夹在其中。情绪在奔跑中亢奋起来,近乎狂热地,我一边奔跑,一边尖叫,叫着:妈妈,快!妈妈手里提了东西,落到我们身后。妈妈也变得兴奋起来,大笑着,长大衣的下摆裹着她的腿,她努力抬高腿,像个短跑运动员一样奔跑着。我又怕与母亲离散,又怕乘不上火车,火车就开跑,紧张万分。我跑一段,停下来,转过身对妈妈跳一阵脚,再跑一段。我的小棉大衣压着我的身子,箍着我的腋下,妨碍了手臂的摆动,心都快跳出胸膛了,我只得声声尖叫。 
  我们直跑上火车,跑进那明亮的,温暖的,有着居家气息的小格子里面。我们在空火车座之间来回跑着,这么多的空座,令人欣喜若狂,无奈我们只能占一格。我们的亢奋几乎无法遏制,火车车厢的大小,正好能为我们的视野容纳,它使我们感到安全了。我们的疯狂已经引起旅客们的注意,可是,因为上了车,有了座位,大家心情都很好,没有对我们厌烦。然后,亢奋被等待开车的焦虑替代了。我们一声迭一声地问:什么时候开车?窗外的站台此时显出阴冷乏味,没有生气,尤其与热腾腾的车厢比较。我爬在椅上,手抚着窗玻璃,急切等待窗外变换景色。紧张,亢奋,焦虑,还有奔跑,尖叫,耗尽了我的体力。等到车开,站台移出车窗,灯光逐渐稀疏,最终变成一片漆黑,精神萎顿下来,然后睡着了。母亲预告的山洞,摆渡长江,在睡眠中过去了。这睡眠如此严实,没有渗漏进一点印象。火车在知觉的黑暗隧道里穿行,走过多少公里,经过许多车站,站台上的灯光明亮而又昏晦,静静移过车窗,留在身后。这一串明暗相衔的旅程,全沉落在混沌暖和的睡眠中,没有知觉。第二幕,这高潮的一幕,暗转入下一幕了。我们陡然地在了一条石子路上,那种石块相嵌,形成整齐均匀图案的小街。我们:妈妈,姐姐,我,还有爸爸——爸爸也是陡然多出的,他在这里,这条石子路所属的城市,等待着我们。脚步在石子路面上敲响清脆的声音。就因为这,“石头城”的名字进入印象。其实,完全无干的,可这石子路,路面上清脆的声响,却筑成一座石头城。小孩子偏狭的视觉,就有着巨大的建设性。石子路面上蒙了一层霜色,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是寒冷造成的,临江地区含着水气的寒冷。这与小房间,候车室,车厢的色调绝然不同,与它们的拥簇,满,也绝然不同,它敞开着,显得空和远。路边似乎是一座小学校,因为有一些小孩子在玩耍。女孩子跳橡皮筋,她们的脚底板击在路面,清脆地响。她们转向我们,笑着,一迭声地叫:华侨,华侨!这喧嚷并没有改变清寂的气氛,声音从石壁碰回来,有一点回声,细小的脆响,增添了空气的爽洁,空疏。 
  我母亲从苏联给我带回一个小幻灯机,还有一盒幻灯片,内容多是风景和建筑。其中有一张,里面有一个男孩,他站在桥上,望着河水。这一座桥和桥下的河,显然是在一个大城市里,背景上有高大华丽的建筑,桥面宽阔,等距离竖着灯柱,也是等距离地,桥栏向河面凸去一个方形,拉出一个小小的平台。这个男孩就是立在画面最近处的一个平台里,围栏抵到他的胸前。他微微俯着头,凝视着河面。透过幻灯机的镜头,里面好像是另一个独立的空间,那男孩子与我如此的近,只有我与他同在。可又如此的远,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男孩。他真实到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他凝望着桥下的河水,可并不意味着他是孤寂和忧伤的,相反,他有一种活泼大胆的性格。他虽然还很小,与我的年龄差不多,六至七岁光景,可他竟然可以自由地在这城市里往来,然后停在桥上。同时呢,他又是虚妄的,他只是一个影像,平面,单薄,在黑暗的胶片上,插进幻灯机里,迎了光,方才显现。我长久地看着他,与他只一臂之遥,心里却在怀疑:究竟有没有他,有没有他所身处的这个地方。这个男孩,将我从我封闭的空间里领了出去,到达另一个空间。幻灯机里,黑暗的空洞中间,那一方鲜明的图画,透视的效果极强,令人感到身临其境。但当眼睛从镜头前移开,景像全消。 
  当我穿越过黑暗的意识,停留这空中响着回音的脆声,清寂的石头城,敞开着的四壁重又竖起,合拢,将我包裹在其中。这是依着我的身体的形状与体积裁量制作,然后再从我的身体出发,放射出去的感知的触手,所能抵及的幅度。我的感知还不够连贯,缺乏衔接的环节,这需要由“时间”的概念来进行串联。时间开始向我逼近了。 
  时间,以流逝的状态进入知觉。它的不可回复的形式,所引起的惊悸,刻下了伤痕。我有一个小泥娃娃,胖乎乎的脸蛋和身子,渐渐被我的小手握得很脏,于是,我在盆里给它洗了一个澡。泥娃娃表面的颜色被洗去,裸出底下的泥坯,吸了水,吐出一粒粒小气泡,变成一张麻脸。顿时,恐惧攫住了我。我哭嚎起来,跺着脚。大人从水中捞起泥娃娃,不让我看,可那惊悚的形象已经进入眼睑。倘若是一块普通的泥团,无论是方是圆,在水中的变化都不会令人害怕,可因是一具人形,尤其是一张人脸,泥土的本质便呈现出狰狞的形态。我啼哭不止,几次绝望地问大人:还能好吗?大人没有正面回答我,可从他们的避而不答,我知道,已经无从复原。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后果,却无从回复。事情再也回不到发生之前,无论怎么哀恳,也倒退不回去,重新再来一遍。我再也没有我的小泥娃娃了,它浑身布满疮孔,透过花衣服,喜气洋洋的眉眼,绽开来。几乎就是在这一举手之间,小泥娃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人形泥巴,质地疏松,粗糙,灰暗,鄙陋。那可爱的,憨态可掬的小泥娃娃,从此,一去不返。 
  孩童还不懂得后悔,后悔是用来疗治丧失的疼痛,它承认丧失,然后面对现实。孩童还不具备这明智,只是一味地哀恸,直想追回来。时间的流逝的状态,附在一些实物上,向他们呈现丧失的本质,这些实物使时间显形了。我只顾着哀悼我的小泥娃娃,一秒之前,它还是嬉笑眼开,活着一样,一秒之后,却已成了恐怖的泥胎,再也回不去了。大人将它从我眼前收走,不知送到什么地方埋葬了。只这一瞬间,它便无影无踪。发生过小泥娃娃事件之后,立刻,我便带着哭肿的眼睛,跟大人到电影院去看电影,片名叫作《天仙配》。已经不知是第几回看了,情节和人物都很熟悉。坐在黑洞洞的电影院里,看着前边银幕上活动的人形,心里充满了哀伤。有一些东西可以重复,再重复,而另有一些东西,就是不能重复。走出电影院已是正午,太阳明晃晃的,眼前有弧形的紫色光晕,在余光里,一旦回眸,又化开了。我的小泥娃娃是不是藏身那里面呢? 
  我的玩具大多是残缺的,有毁坏的,也有丢失的,剩下的就全聚在一起,越聚越多,哗啦啦倒下来,有满满一地。就在里边淘金子一样地淘。有时候,淘出一件东西,引我追寻很远,直至虚空茫然。我不晓得它来自如何的一套积木,或者拼板游戏。它的形状特别,肯定担任着指定的任务,而它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失散了。地上堆起的,都是玩具和游戏的残骸,不明来历。也有一些,本来并不是玩具,而是某一样用具的断裂的部位,这使它脱离了功能性的外形,变成一个以单纯的几何形与立体状,赢得小孩子欢心的东西。就这样,变成了玩具,不明意图的玩具。这一堆玩具的碎片,流失了原本的游戏里的逻辑属性,孤立出来,兀自在眼前。小孩子的小手,就在里面淘啊淘的,带一些虐待的喜悦。那些磕磕楞楞的角和边,摩擦着皮肤,是扎扎实实的存在,将虚空填实了。它们似乎比一套完整的新玩具更吸引我们。完整的新玩具在最初的新奇过后,就索然无味了,但当它毁坏,缺损,被遗忘,再从那一堆玩具的残渣里捡出来,忽然就焕发出另一种意义,不明的意义,可引我向虚空茫然。 
  遗忘亦是很有趣的,它以空白的形式提示着时间这一概念,它会使我们陷入惶惑不解。就像那堆玩具渣,每一块残片都带有一段历史,却埋没掉了,埋没在我们冥顽未化的知觉底部。看着它,真的想不起来,它们起初的形式。它们这样孤零零地在着,身前身后没有一点关联的细节,可提示我。在它周围,呈现出一片记忆的空白。这其实是有些吓人的,分明是存在过,因为留下了标记,可是毫无印象,就像一个隐身人。在我居住的地方,有一种市井流言,说的是“拍花子”。“拍花子”的,走到小孩子跟前,拍一下头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关于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景,孩子们有许多猜测。一种说法是,周围任何人都不认识,只认识这一个人,于是便随他走了。另一种说法则是,四周是茫茫大海,海中有一条路,于是便沿了路走去了。显然,“什么都不知道”是令人恐惧的,所以,要编排出一些可视可感的情景来作替代。如此,才可解释“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需要用实物来说明这种遗失。我姐姐自己做过一个布娃娃,真的就像手指头那么大小,是用一块发红的布头做成。可贵的是,这么点豆大的娃娃,竟然做得四体匀称,胖鼓鼓的,握在掌心里,又软和又饱满。我们都很喜欢它。那些玩具公司买来的华丽的娃娃,我们已经玩腻了,它们造型太过逼真,眉眼又俏丽得成人化了。而这一个,有一种天真的肉感,很像一个婴儿。可是有一天,它竟不见了。大人帮着哭哭啼啼的我们,上天入地地找,每一件家具都拖开来,在灰尘弥漫的角落里索寻。最不可能有的地方,比如碗橱,筷笼,手套,卷起的袜子亦一只只打开找。因为它是那么小,落到哪里都能藏身。然而,它又如何逃得过我们这两双锐眼呢?都能把没有的东西看成有。小不点的布娃娃,无影无踪。这令人难以置信,前一日我们还握着它的小肉身子。它就好像科幻小说中说的,进入了第四维空间。遗忘就也像是这样,那一个段落,整个地进了第四维空间,存在着,可是不知道。 
  时间是这样,潜在一切的上头,或者底部,无论你知不知道,它总在着,以流逝的状态。 
  方才说到的石头城,在那次之前,我其实还去过一次。妈妈带了我,还带了一个裱花奶油蛋糕,是历史性的出行。那一年,父亲划为右派,母亲便带了奶油蛋糕和我,去鼓励父亲不要丧失信心和责任——因还有这样小的女儿,我就像一个人质,被携去了那里。然而,我却记忆毫无,而且,没有一件可用于证明的实物。这是一个异常的体验,你明明不在场,可事实上却在场。事件在时间里沉了底,由它兀自空流。你从时间里穿行而过,却什么也没染上,留下,亦是兀自空流。也因此,从某种角度说,对空间的认识对认识时间也是有用的,它就像一个盛器,至少在记忆中,关闭了一段时间。倘没有它,时间便从记忆中流失了。那一次去石头城,我大约还没有开启对空间的知觉,于是,一整段重大历史,消失殆尽。 
  这样说,事情就稍清楚了些,空间是时间的盛器。其实,那些使时间显形的实物,本质上亦是空间的作用,它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关闭了时间。这虚空茫然的存在,在很早期的懵懂时候,就在使我不安。有一些物质特别地引起我探究的热情,究其原因,大约就是,至少在外形上与它相似。那都是一些透明的物质,比如水,空气,还比如玻璃。母亲曾指给我看公园里,灌木丛中一铺厚厚的浮萍,告诉我,那浮萍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水。还用树枝拨开一个窟窿,让我看进去。里面是漆黑、莫测的世界,我不禁战起来。那碧绿的水草忽变得十分阴险,它别有用心地掩盖着一个陷阱,只一脚踏入,便会无影无踪。这是水,空气呢,是在气球内外的物质。公园门口,有一个男人,操纵一架机器,可将一种叫作氢气的气体抽离出来,输入橡胶皮囊里,充成气球。那气球不大,椭圆形,底端因扎口而尖下来,用一根细线,牵在小孩子手里。它劲很足地往上升,将线抻得笔直。为了不让它脱离开去,大人们就将线在我们的小手指上绕几个圈,勒得手指头发木。可就是这样,防不胜防地,它还是会飞起来,升上天空。在受背叛的小孩凄厉的哭声中,人们都拍着手,目送它直上青云。那气球的胶皮壁的内外,两种不同作用的空气不知如何协作着,制造出这样奇异的景观。倘若我们这一天没出大错,安然无恙地带气球回家,进了房间,一松手,让它叮在天花板上,像一种飞禽在栖憩。彩色,薄亮的胶皮里,是什么撑开着,顶向上去?一夜过后,它们从天花板落下,停在帐顶或者灯罩上,萎谢了。玻璃,是更加古怪的物质,它能将虚无凝结成坚硬的物体。母亲有一块玻璃镇纸,六角形的圆柱体,中间腾空停了一只绿缨红羽的小鸟,它费了我多大的思忖啊!我无数次地询问,那小鸟是如何停在里面的。母亲无数次地告诉我,那只是一点染成彩色的玻璃。这自然解不开我的疑惑,不能叫我满意。终于有一天,我趁家中无人,躲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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