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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莱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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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间。尤其是我们喝得太多,聊得太大声,怕吵到别人的时候。
    一星期过了又一星期,我们披肝沥胆无所不谈。尼古拉斯谈到他在学校的生活,
早期的失望,还有他认识於爱恋的人。
    我则谈起痛苦的往事,最後更谈到随着意大利剧团离家出走的羞辱插曲。
    那是在小客栈的一个晚上,我们一如往常的畅饮。每回饮到半酣,心情恍惚美
妙,凡事俱皆合理,我们称之为『黄金时刻』。我们总尽量延长这段时间,然而往
往不可避免的,总有一个无奈承认说:『不能再这麽聊下去了,我想黄金时刻已飞
逝而去。』
    在那个晚上,望着窗外照耀山间的明月,我指出但凡黄金时刻存在,纵然我们
不在巴黎,不能在歌剧院或剧场等待帐幕徐徐升起,我们的日子总还差强人意。
    『你和巴黎的剧院--』他对我说:『不管我们谈到什麽,你最後总不免扯到
剧院於演员上面--』
    他棕色的眼眸大而充满信赖,即使酒意已浓,他所穿的艳红色天鹅绒巴黎式礼
服外套,也一迳整洁光鲜。
    『男女演员能共同塑造魔术之境--』我说道:『在舞台上,他们虚构,他们
杜撰,他们使故事栩栩如生。』
    『你应该在舞台灯光强烈照明下,仔细看看他们浓妆艳抹的脸,汗水淋漓的样
子。』他答道。
    『哎,你又来了。』我反驳着:『你--别忘了你曾经为了演奏小提琴,放弃
过一切呢!』
    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神有点奇怪,似乎他已厌倦於自我挣扎。
    『不错,事实是如此。』他承认着。
    即使整个村落全都知道这场父子间的战争,尼古拉斯也不肯再回到巴黎的学校
去。
    『当你拉琴时,你缔造属於你的生命!』我说道:『你从无创造了有,美好的
事物因你而产生;对我而言,这太有福气了。』
    『我於亲缔造出音乐,而这让我感到快乐,如此而已。』他回答:『这有什麽
美好於福气可言?』当他语带嘲讽时,我总一笑置之。
    『这些年来,生活在我周围的人,即无任何创造,也从不思改变。』我说:『
演员和音乐家却不一样,我视他们为圣人。』
    『圣人?』他望着我:『福气?美好?黎斯特,你这些用词让我好生困惑。』
我微笑着摇摇头。
    『你不了解我的意思。我在谈的是人类特质,而非他们的信仰问题;我在谈的
是,有些人硬是不肯接受,那种所谓人生无用论的谎言。我的意思是指那些人,宁
可突破旧有的框框,他们工作,他们牺牲,他们真正在做事……』
    我的话使他有些感动,我惊讶於自己的滔滔不绝,然而却也觉得他似是多少受
了伤。
    『这就是我所谓的福气。』我说:『这也就是神圣,不管有上帝或没有上帝,
美好的事物是存在的,正如丛山在远处高耸,星星在天空闪耀一般的真实。』
    他看来面容  苦,受伤之色犹在。在那瞬间,我思索的却不是他。
    我想的是母亲於我的谈话,深知自己不可能违抗家庭於父命,去追求我所响往
的美好。如果我真相信自己刚  所说的话……
    仿佛他洞识了我的心念,他问道:
    『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也许相信,也许不信--』我愣愣回答,不忍看到他如此悲苦。
    於是,我说出於演员相偕而跑的往事,我告诉他那几天的详细经过,於这件事
带给我的欢乐幸福。这段往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连对母亲也绝口不提。
    『瞧,这怎麽不是美好呢?』我问道:『自己即付出,同时也享受幸福快乐。
我们表演之际,为小镇带来生气於生机;它是魔术,我告诉你,它真刻意治愈病人
呢!』
    他摇头没说话。我知道他有话想说,为了对我的尊敬,却保持沈默。
    『你不了解的,对吧?』我怅然问道。
    『黎斯特,罪恶总是让人感到美好。』他严肃地说:『你不明白吗?你想教会
为什麽总是谴责演员?这都源自戴? 尼斯,那个酒神;因为他,  有剧院;在亚里
斯多德所写的书里,你可以读到有关的一切。由於戴? 尼斯  驱使人荒淫放荡。你
觉得美好所以你  会沈溺--然而那实在是堕落和荒淫,是酒神於葡萄酒的作祟-
-你竟为此违抗你父亲--』
    『不对,尼古拉斯,不,绝绝对对不正确。』
    『黎斯特,我们双双是罪恶之徒--』他说着,忍不住笑了:『我们一迳是坏
胚子,我们胡作非为,又声名狼藉,所以我们  会变成死党呀!』
    这下轮到我悲苦於感到受伤了。黄金时刻已逝,再也不可能有缓刑--除非形
势有所逆转。
    『来吧,去拿你的琴,我们去树林里,那里亲声再大也吵不到别人。我们且来
瞧瞧,音乐本质是否有美好的存在。』我猛然做出提议。
    『你是个疯子!』他说着,抓起尚未打开的酒瓶,迅速走出门外。
    我紧跟在他身後。
    他拿了提琴从家里走出来,开心说道:
    『让我们去女巫广场。瞧,半月当空,月色犹亮,我们就去於鬼为舞,於女巫
之幽灵奏乐吧!』
    我大笑。我一定是醉了  敢这麽满不在乎。『我们将以音乐的纯净於美好,使
那个地方重新神圣起来。』我坚持自己的论点说道。
    有多少年我没置身在女巫广场了。
    月色明亮一如他所预料,可以看到烧黑的火刑柱竖立着,看到焚烧过後已百年,
仍然寸早不生的一片荒地。远处新栽的树苗依稀可见,风吹过荒野,沿着岩石斜坡
而建的村庄,笼罩在黑暗之中。
    一阵轻微寒? 在心底泛起,那依然是当年相同的痛苦感受,一个孩子在想到有
人『活活烧死』时,难以驱除的恐怖梦魔印象。
    尼古拉斯的白色蕾丝鞋子,在微弱的月光下闪耀,他一边拉着琴弦,一边绕着
舞步,吉普赛的歌曲旋律,旋即在月色里流窜。
    我坐在烧过的树干上喝酒。乐声一起,一种心碎的凄美感觉随之而来。除了在
这可怕的地方  混外,我们何罪之有?很快的,我忘记罪不罪恶之念,默默无声地
饮泣了起来。
    虽然音乐似乎一直没停,尼古拉斯却恍若在身边安慰我。我们并肩而坐,他说
这世界充满不公平,他和我在法国这个可憎的角落如囚坐牢,然而总有一天我们会
破牢而出。想起古堡里的母亲,他何尝不也是在坐监待死呢?想及此,我悲伤难仰
痛不欲生。尼古拉斯又演奏了,他邀我於琴声共舞,忘却一切。
    是的,这就是我要让你知道的,这是罪恶吗?这是邪恶吗?我走向他旋转之处,
音乐之美恍如自提琴飞跃而出,它们璀璨如黄金,亮丽得我几乎可以看见金色火花
飞舞。我跟他一起旋舞,他演奏的乐曲更加迷人了,我敞开毛皮披风,抬头举目对
月。音乐如烟似雾拥抱着我,女巫广场随乐声而消失,只有澄明的天空,高悬在山
丛之间。
    那晚之後,我们更是如胶似漆。
    几天之後,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天色已晚,我们坐在小客栈里。在房内跺步的尼古拉斯,戏剧性地比着手势,
表明出长久以来,我们脑海挥之不去的意念。
    那就是说我们应该去巴黎,即使我们身无分文,也好过坐困此地;即使我们在
巴黎沿街乞讨,也好过画地为牢。
    此种想法我们已念兹在兹。
    『当乞丐恐难避免呢!尼克。』我昵称着说:『我宁愿该死地置身地狱之中,
也不愿感乡巴佬穷亲戚登豪门求助的事哩!』
    『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此?』他责问道:『我的意思是真正离家出走,黎斯特,
唾弃每一个人,绝对不理他们!』
    我甘心日复一日游手好闲下去吗?让我们的父亲诅咒我们?毕竟我们的生命在
此一无意义。
    当然,我们都了解这回出走的严重性,将千百倍於从前的硗家。我们不再是少
不更事,我们已长大成人。对着父亲的诅咒,我们是否真能一笑置之?
    何况我们已大到了解贫困的严重性。
    『到了巴黎之後饿了怎麽办?杀老鼠来吃吗?』我惶惑问道。
    『必要的话,我会在杜登波大道拉琴,等着过路人赏钱,你也可以去剧院讨生
活!』他的话大有挑战意味。他似在表示,现在看你啦,黎斯特?『以你的容貌外
表,杜登波大道上的剧院大门,会为你随时而开呢!』
    我喜欢我们之间聊天话题的改变,更喜欢在他脸上,看到有志者事竟成的神情。
虽然十句话当中,他往往会丢出一句:『管他的!』但是往昔的愤世嫉俗已不见。
此际,好像只要我们下决心,凡事无不可能呀!
    我们在这里虚掷生命,人生毫无意义的年头,开始在我们内心闷烧。
    我重拾音乐於表演乃美好的话题,强调它们能赶走混乱,而混乱正是日常生活
中典型的了无意义。如果我们现在面对死亡,生命除了无意义外,还留下什麽?事
实上,想及母亲的将死於虚度一生,我忍不住向尼克提及母亲的话:『我完全被吓
坏了,我好害怕呀!』
    设若我们相处之际真有黄金时刻的话,如今它已随风而逝,不同的感受却随之
来临。
    对此何妨称之为黑暗时刻呢?只是室内仍然溢着奇怪的光芒,我们说话的音量
也仍然高亢。我们语调急促,对了无意义的生活大声咒骂。尼古拉斯坐下来,头埋
在手掌里,我痛饮着酒不醉人自醉的甘醇,在屋内一边跺方步、一边狂舞手势,一
如尼克刚  的举措。
    我恍若听到自己在大声说话;当我们死了,也找不到为什麽要活的答案;即使
自称无神论者,在死亡之前也想获得某些答案吧?我的意思是上帝究竟存在呢?还
是根本没有上帝?
    『偏偏悲哀的是--』我说:『弥留之际我们依然大惑不解,我们呼吸停止,
生命从有而无,对人生仍一无所知。』我宛如看到宇宙运转,日出日落,银河星星
闪耀,黑夜周而复始。我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纵然世界末日宇宙消失,我们仍然愚昧无知。』我对尼古拉斯大
吼,他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点头。『我们将一无所知地死去。一无所知!而了
无意义的人生依旧存在不变,我们意识不到,也无能为力再赋予任何意义,我们就
只是死去,死去,死去,面对死亡,不知就里。』
    我停止大笑,站立不动;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麽?
    无最後审判之日,无终结辩解;没有过错得获矫正,惊恐得获救赎的光明那一
刻。
    烧死在火刑柱的女巫,不能平反报复。
    没有人告诉我们事情为何如此发生。
    不,那瞬间我其实根本不明白,我只是『看到』而已。我只能发出简短的音节
:『哦!』我一再说着:『哦!』越来越大声的叫出『哦』这个字。酒瓶掉在地上,
手放在头上,我仍然『哦』个不停,我看得到自己的嘴张开成大圆形,好像跟母亲
描述的一般。『哦!哦!哦!』之声不断从我口中喃喃发出。
    我像打嗝停不了似的,『哦』个没完没了。尼古拉斯抓住我,摇晃我说:
    『黎斯特,够了,停止吧!』
    我停止不了。跑向窗前,我打开厚厚的玻璃,紧紧瞪着星星。我忍受不下去了,
我忍受不了这样纯然的虚空於阒寂,以及绝无答案的茫然惶惑。当我忍不住吼叫咆
哮时,尼古拉斯把我从窗边拉回来,他关紧了窗子。
    『你就会好的--』他不停地说。屋外有人在用力敲门,是客栈主人来责问为
什麽弄成这样吵闹。
    『等到早上你就会舒服了--』尼古拉斯坚定地表示:『你只要睡一觉就行。

    我们把大家全吵到了。我安静不了,我一直大声聒噪。我跑出小客栈,尼古拉
斯跟在我後面,我跑出村子的街道,跑向古堡,尼古拉斯紧跟不舍,我们跑回古堡
大门,跑进我的房间。
    『睡吧,你得好好睡一觉。』他手足无措地表示。我身体靠墙,双手捂着耳朵,
却赶不走『哦哦哦』的声响。
    『等到早上,一切就会好了。』他说道。
    到了早晨,事情没有好转。
    夜幕低垂,我不但没有好转,随着黑暗的降临,我更糟了。
    我走着,说着,姿态表情一如满足的常人。然而我是遭受天谴了,我发抖着,
牙齿哆嗦打颤,我控制不了;惊恐地望着四周,黑暗对我恐吓,大厅古老的盔甲对
我恐吓;瞪着铲矛和杀狼用的连枷;瞪着哥哥的脸;瞪着每一样东西;任何色彩於
光影背後,我只看到相同的东西:死亡。只是那并非我从前所想像的死亡,而是我
现在看到的真正死亡;彻底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不能逆转的断然空无。
    在这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之下,我开始做出从未做过的怪事,对着身边出现的每
个人,我冷酷无情地质问。
    『你相信上帝吗?』我问大哥说:『你如果不信怎麽能活下去?』
    『你确实对一切都相信吗?』我诘问失明的父亲:『倘若你知道瞬间即将面对
死亡,你期待看到上帝还是无止境的黑暗,告诉我!』
    『你疯了,你一向都是疯子!』父亲大叫:『滚离这个房子,滚得远远的!免
得把我们也弄疯!』他挣扎着站起来,对失明於行动不便的他,这还真不容易呢!
他以酒杯丢我,酒杯落空了。
    我不敢注视母亲,不敢靠近她。我不忍心以偏执的问题来让她更加痛苦。我走
去小客栈,不敢想女巫广场,也不想无谓地走到村子的尽头。我紧捂耳朵紧闭双眼,
思及我们将一无所知,一无所悉地迎向死亡时,我忍不住大叫:『滚开!』
    又过了一天,情况未见好转。
    一个星期之後,我依旧恍惚失神。
    我吃、喝、睡,然而每走一步路都带来纯然的惊恐和痛苦。我去找村里的修士,
追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基督之肉身确实呈现在圣礼的祭坛?听到他结结巴巴的答
案,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惧,我更加沮丧的离开了他。
    『当你体认所有的一切全无合理解释,你如何能活下去,呼吸照旧,行动做事
也照旧呢?』我终於发狂了。尼古拉斯表示或许音乐会让我感觉好一些,他愿意为
我演奏小提琴。
    尽管对音乐的张力感到害怕,我仍和他来到果园里。在明亮阳光下,尼古拉斯
为我拉着每支熟悉的乐曲。我交叠双臂伸直双腿坐着,天气虽热,我的牙齿却打着
寒颤。晶亮的提琴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尼古拉斯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刹那间沈湎
在音乐中。质  纯洁的乐音,如魔术般溢满整个果园於山谷。然後尼古拉斯伸手揽
住我,我们沈默地坐着。最後,他温柔地说:
    『黎斯特,相信我,这一切会过去的。』
    『再拉琴吧!音乐是纯洁无罪的。』我说。
    尼古拉斯微笑点头,一种对疯子的纵容。
    我知道这不会过去。在那刻,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忘却悲苦於惊恐。只有对音乐,
我觉得心怀难以言宣的感激,在如此恐怖惶惑之中,至少还存在这麽美妙之物,我
岂能不心怀感恩?
    你什麽也不了解,什麽也不能改变,但你却能拥有美好的音乐。当我看到村里
的小孩跳舞,我也由衷礼赞。看到他们举手弯膝,他们的身躯随着所唱之歌摆动,
我泫然而泣。
    我走进教堂,倚墙而跪。注视那些古老的神像,神像精雕细琢的手指、鼻子、
耳朵!神像脸上的表情於服装上的深褶。令我忍不住泫然落泪。
    至少,我们还拥有这麽美丽,这麽美好的事物。
    然而自然界对我却不再美好,荒野中一棵傲然独立的大树,让我发抖而想大叫。
    让果园充满音乐吧,让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一切绝不会过去,真的!
                                   6
    是什麽原因造成我的失神?是最後那次饮酒谈天吗?是母亲告诉我她乃垂死的
人吗?是为了那些被杀的狼吗?还是女巫广场的想像,对我下了咒语?
    我不明白。或许我受了某种感应,首先只依稀是个年头,然後却变成真实。我
猜可能是魔由心生,只是魔鬼真会不请自来吗?
    当然,苦恼折磨渐趋缓和。对我而言,天却不再如从前那麽碧蓝;我的意思是
说世界从此不一样了,在微妙的欢乐背後,是阴影幢幢,是软弱绝望的无力感。
    也许它只是一种预感,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它更富有实质性,何况老实说,我
根本也不相信什麽预感。
    话题且转回故事本身吧!
    在这些悲惨的日子里,我远离了母亲。我无意跟她说及有关死亡於混乱的怪诞
意念。但是她从别人处得知我理性丧失之情况。
    在受难节第一个星期天晚上,母亲又出现在我的房里。
    我独处室内。家人已全往村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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