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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衷!”
“可并没有这种事啊。”金成委屈地叫了起来。
“我都亲耳听到了,还说没有!多亲热啊,只差喊‘哥’啊‘妹’了,肉麻不肉麻?”
第二部分第26节 “农大”(3)
金成差不多要光火了,他不明白任静静怎么会变得这样不讲道理,变得这样难以理喻,甚至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他还想作最后的努力:“静静,你比我还清楚,孙凤英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就她一个女孩还算出道,你要让她断了生活的勇气,说不定会出大事情的。”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好啊,在我和你接触以来,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关心人,可谁又来关心我呢?”任静静的语气急迫起来,她把门关上,声音悲戚地对金成说:“我虽然是一名干部,可我也是人,首先是一名女人。眼看着我最心爱的男人将会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你说我会无动于衷,甚至还会为你们互相撮合,投怀送抱,成就这番好事吗?世界上找不到这样的蠢女人。”说着话,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金成心中的怒气早就没有了,一刹那间他似乎突然明白,静静的心在滴血,他没有权利来责备她。
“金成,既然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给你讲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有时我真不想再干这个干部了。本来我们是多么好的一对,偏偏你家成分又这样,弄得大家不死不活的,你说谁受得了。也许我们早一点结婚,事情也就这样了。”
任静静吐出肺腑之言,金成终于第一次听到她直白的心声,他完全被震撼了,他发觉自己并不了解任静静,不了解这个爱他、怨他又无可奈何他的女人的心。当下,任静静说:“也好,今儿我再给你做一顿饭,算是分手饭,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摘下眼镜,用毛巾擦干净泪痕,自己在小煤炉上忙起来。不一会儿,就烧好了两菜一汤,她从食堂打来饭,两人默默地吃着。稍停,金成看一眼任静静,说道:“静静,别再折磨自己了,认命吧,我们的结合是不可能的,中国的政治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如果有合适的,就确定下来,这样总算有个归宿了。”
任静静招起头来:“金成,你今天给我敞开心扉讲出心里话,你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
“我不骗你,我很珍惜你对我的这份情意,特别是你这样关心体贴我,我将会把这份珍惜存放在心中,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别在骗人了,从你刚才劝我的话就能看出,你并不爱我,我自己也知道,我皮肤黑不漂亮,可我真是鬼迷心窍,偏偏爱你爱得发狂,这才真是人作孽不可恕。”说着又泪如泉涌。金成最烦女人的眼泪了,这时有人来敲门,金成趁机走了。
星期六,学校放学早,金成推说要批改作业,待人全走后,骑上自行车,往东坝大队方向赶去。路不好走,十几里地的距离,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孙凤英家在村西一片树林里,大概方位金成还有印象,七拐八拐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
孙凤英躺在床上,几天不见,人又瘦又黄,下巴也更尖了。看见金成进来,抱住他号啕大哭起来,仿佛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突然看见亲人一样。金成也忍不住落下眼泪来,她家里人看见这样,全都到厨房里去了。
“她不该这样对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叫我回家?”金成掏出手帕帮她擦干眼泪,爱怜地看着她黄瘦的面孔,忍不住吻了起来。孙凤英也紧紧抱住金成,任他在自己身上摸捏。好一会儿,金成责怪道:“你干吗糟蹋自己的身体,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人都应该坚强地活下去。”
“我感到冤屈,我不应该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她像小孩一样依偎在金成怀里,气色明显好多了。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三沟六坎的,何必那么在意。如果你愿意,我会每个星期来给你上课的。你看行不行?”
“真的?”孙凤英睁大一双很俊的眼睛,紧盯着金成的面孔问道。尽管孙凤英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女人,但她质朴、直爽、敢作敢为,实在让金成佩服。特别是她身上农家妇女的洒脱真诚,让金成有着充分的信任感。他从心里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有一次,讲好课后,孙凤英手托着下巴还在沉思,金成笑道:“你又在动坏脑筋?”
“去你的,人家在认真考虑一个问题,你说你妈喜欢我呢,还是喜欢任静静这样的女人?”
“你们是两种类型完全不同的人,那是无法比较的。”
“不对,前天你妈对我说,让我住到你们家去,陪陪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喜欢你呗。”
“就仅仅是喜欢?”
“我不知道。”
“你说嘛。”她撒娇似的嘟哝道。
“我妈要你做她的儿媳妇。”金成妈说过多少次了,都被金成挡了回去。这次老人耐不住了,终于自己亲自讲了。
“那你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
“怕你不答应那多难为情。”金成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骗人,觉都被你睡了,还能不答应。”孙凤英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她早就要和金成谈这件事了。其实金成不是没有考虑过,可结婚的费用呢?他不想让孙凤英受委屈,但又要考虑自家的承受能力。
“凤英,实话对你说,目前结婚我家经济条件不允许,我想再过一到两年,等经济上稍稍宽裕一些再办,办得风风光光的,那样也对得起你了。”
“我又不是图你家的钱财,只是看中你人好。有钱排场大,没钱凑合着也能对付,你说呢?”她深明大义的话让金成深受感动。略停了停,她盯着金成看了看,欲言又止。
“怎么啦,神神秘秘的,再不说我就不理睬你了。”
孙凤英垂下了眼皮:“再等恐怕来不及了,已经几个月不来——你要做爸爸了。”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太突然,他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谁骗你,前几天就想告诉你,你嬉皮笑脸的,就又拖了下来。”金成再马虎,再无所谓,肚皮里的小人却是说下来就下来的。他不敢怠慢。临别时不知是感激还是惊喜,他狠狠咬了孙凤英一口,痛得她“哇哇”叫了起来。
第三部分第27节 她还好吗?(1)
对金成妈来说,金成带来的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喜讯,盼星星,盼月亮,想不到天上掉下个大头孙子来,这真让她睡梦里都要笑醒。有几次,她又不放心,偷偷问金成,肚皮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直把个金成羞得满脸绯红,答又不是,不答又不是。看这架势,金成妈点点头,八成是自家的孙子了。老人自丈夫去世后,守寡二十多年,这次真算喜从天降了。
说心里话,金成妈观察孙凤英有一段时间了,原来担心农村人泼辣、不讲道理,特别担心不守妇道,让家里不得安宁。看看孙凤英,人很本分,懂礼貌,遇事主动请教人,模样也长得讨人喜欢,做事从不藏藏掖掖的。相比较任静静,知道她人实在,心细,多疑,和她说话都得多长个心眼,生怕她费猜忌难解释,格外赔个小心。两相对比,觉得还是凤英人爽快容易相处。
金成担心结婚缺钱,金成妈挺爽快:“你愁钱,肚里的小孩可等不及,还是和凤英父母打个招呼,欠他们的钱不赖不躲,三年后再补五百。让凤英说去,不是俺老金家耍赖,不给他们面子,实在手头紧,拿不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说办酒,头二十桌人总要吧,也得千把块。另外手头再紧,凤英几身衣服无论如何总要置办,布置新房也要花钱,我们不能把话别人说。我想好了,坐庄请会,这样里外凑凑,结婚的钱也就七不离八了。”
金成觉得母亲筹划得在理,晚上又来到孙凤英家,她们一家人正围着吃晚饭,看见金成来了,她的父母赶忙站起来让座。孙凤英有些不高兴,制止道:“爸妈,说过多少次了,都成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也不怕别人笑话!”说着,转脸吩咐金成,给她到厨房盛一碗饭去。
很快吃完了晚饭,其他人都到厨房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知道吗,我是第一次给女人盛饭。”
“知道。”孙凤英垂下眼皮,并不看他。“你知道什么?”“你才不会为我,是为了肚皮里的孩子。”孙凤英阴沉着脸,没好气地说道。金成倒也佩服她的精明,嘴上却说道:“你错了,我其实是为了你,你是孕妇,为了你,也就为了未来的孩子。”
“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肚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根知底。说说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结婚缺钱不好办事,让我替你向父母解释?”金成简直惊呆了,孙凤英简直成诸葛亮了。
“你刚进门的神色不自然,一脸尴尬相,我就知道你在为结婚缺钱的事犯愁。不过我明白地告诉你,要说你和我父母说去,我才不去。你倒好,什么事全想趁个现成,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孙凤英和往日判若两人,金成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孙凤英推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就顾自上床睡去了。
金成也跟到床前,看到孙凤英在暗暗流泪,心中一惊,急问发生什么事了,她又不响。无奈之下,跑到厨房探问究竟,她大妹告诉他,村里原有一个青年追求过凤英,现在半道上杀出个金成,这个青年恨在心里,到处放风,说金成的父亲如何反动被镇压了,金成又和几个女人乱搞,还被剃阴阳头、批斗游街,以及耍流氓把孙凤英肚皮搞大,先奸后娶等等。那个青年的话说得难听,农村里飞短流长的事又传得最快,孙凤英最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如何受得了,和那个男青年大吵了一场,跑回家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几个晚上,把个眼睛哭得像烂桃子一样。金成默默听完了这些话,当时就想折转身回去,又担心孙凤英有身孕,闹出什么事来,那时吃后悔药就来不及了。忍了忍,还是等天明和她说清后再作打算。
厨房里搭着一张床,金成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忽然觉得被窝里钻进一个人来,正迷糊着,又听有嘤嘤的哭声,接着,一双拳头擂鼓般拼命捶他的后背。金成猛一下睁开眼,看见是孙凤英。
“凤英,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激动,惹动胎气会影响胎儿发育的。”
“我就知道,你只考虑胎儿,从不为我着想,早知这样我把他流了。”她的话刚一出口,金成慌忙捂住了她的嘴:“人嘴里毒气大,你怎能说这种话?再有什么不是,小孩没有过错,今后千万不能这样!”金成说着,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孙凤英不哭了,任凭金成帮她揩干眼泪。过了一会儿,金成说道:“婚姻是大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逼我去死。”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为了你,人家承受多大的压力,吃多少言语冷眼,那么多难听的话也从来不肯告诉你。你倒好,现在来作贱人,专挑戳心尖的话说,来谈分手的事。你的心好狠啊!”说着,又“呜呜”地痛哭起来。
金成说:“不是我变心,实在是怕你受委屈。我家出身不好,你是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想瞒过你。至于别人怎么说,嘴在别人身上长着,我们没有办法叫人家不说。如果换上我,只有一个办法:不予理睬。”孙凤英不哭了,头紧紧靠在金成臂弯上,稍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谁像你们男人,遇事大度,我们女人气量小,碰上揪心事谁都会哭得个昏天黑地的,不然干吗人家都叫我们小女人?”说着话,两人更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结婚的日子终于定了。金家是大姓,虽说早已衰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亲戚朋友还有很多,前前后后竟办了三十多桌酒席,直把个金成妈累得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来。
说是新房,其实是在柴壁上糊了一些白纸,金成自己在红纸上写了副对联,倒也增加了不少喜庆气氛。孙凤英出身农家,遇事随和,自然不会计较。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金成可就惨了,大家都知道他能吃酒,敬酒时一定让他吃双份,几十桌敬下来,早已头重脚轻,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幸好几位儿时朋友仗义,挡掉了不少酒,这才让他没有当场出洋相。孙凤英扶他慢慢进了洞房,刚挨着床边,身子就歪斜在床上,打着呼噜睡去了。孙凤英爱怜地摇摇头,帮他脱去衣服鞋袜,睡着睡着,金成嘴里突然喊起“吴卫”的名字,眼中还流下眼泪。孙凤英见后心里不由得一愣:吴卫是谁,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心中存着疑团,因为是新婚之夜,不想搅了这份好心情,压在心底没有声张。
第三部分第28节 她还好吗?(2)
第二天上午,公社通讯员来找金成,说顾干事让他去一下。金成找到顾干事时,老头子正在接电话,他抬手让金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顾干事圆脸,戴一副白边眼镜,模样慈祥,整日里笑眯眯的,即使在发火时你也看不出他的怒容。放下话机后,他未言先笑:“先恭喜你,结缡之喜,人生大事,琴瑟和鸣,凤凰于飞,可喜可贺。”顾干事读过私塾,古文底蕴深厚,说话时半文半白,更显出他的国学功底。他看过金成写的文章,大加赞赏,这次金成能去农大,也是他保荐的结果。
“知道找你什么事吗,有人给你送贺礼了。”说着,掏出一个自制的红纸袋,正中画着一个很大的心状图形,袋里装着二百元钱,没有片言只字。二百元,这在那时可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金成已经知道是谁送来的,他深深地埋着头,半晌,才问道:“她还好吗?”
“知道你决定结婚的消息后,她很快答应了一位军人的求婚,婚礼大概在下月举行。她向你们夫妻问好,祝你们幸福美满,要你方便时去县城看她。”金成明白任静静的婚姻是赌气的结果,可是造成这一切的责任并不是他金成,他太渺小了,他无力改变政治婚姻的现实。回到家后,他仰脸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纸糊的屋顶,心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像这屋顶一样,是那样脆弱,那样不经风雨,一捅就破。
春节过后,孙凤英的肚子已经一天大似一天,金成妈再也不肯让凤英干活了,金成不经常回来,星期天也只是干干挑水、忙自留地的粗活,然后和凤英说话聊天。凤英的妊娠反应很厉害,脸上布满了斑,金成妈说,看这架势,孙子是肯定的了。金成妈人好,为人厚道,凤英又不多话,婆媳关系十分融洽。有时凤英看到婆婆实在太累,想帮一把,婆婆也不同意,只是叫她别动,惹动了胎气,会弄出事来。孙凤英母亲来过两次,看到女儿白了,人也胖了,金成妈待女儿很好,也就放心了。孙凤英要母亲分娩时一定要来,母亲答应了。
那是一个寒气逼人的早晨,金成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广播,当他听到北京发生了“反革命暴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整天都讲莺歌燕舞,形势一派大好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反革命暴乱”?他百思不得其解,踏着自行车急往学校奔去。学校里也议论纷纷,上边布置追查反革命,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哪里有反革命?过不久,公社通知农大孙书记去县委党校听形势报告,孙书记推说身体不好,让金成代替他去了县城。
参加会议的人坐满了县大会堂。作报告的是一位军人,看上去气宇轩昂,他讲得很激动,手在空中不停地画着圈子。他的话十分明白,北京天安门事件的黑后台是邓小平,只有彻底打倒了邓小平,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才能真正得到贯彻执行,而江青,才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忠实执行者。这人口才极好,讲话极具煽动性,台下不时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金成向旁边的人打听,那人小心地告诉他,他是军委办事处的负责人,这次来给当地驻军送江青著作,县革委会请来作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专题报告的。
晚上安排看新拍的电影《渡江侦察记》,金成看过不下五遍了,画面虽然漂亮,总觉得没有老片真实动人。正准备躲在房间里看书,忽听有人敲门,打开门时,看见党校的王主任陪同任静静站在门外。金成想不到她会找来,有些惊喜地喊了一声。王主任很知趣,说“任主任你们谈吧”,便赶忙走了。金成看任静静又黄又瘦,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病了?任静静并不回答,在床前边的椅子上坐下。
屋里的空气显得非常沉闷。“静静,想开一些,何苦折磨自己,我们都是很平常的人,无法改变现实,但可以适应现实。我不知道我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否伤害了你,如果真是那样,我深深感到遗憾。”
“你的遗憾能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