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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如血-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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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交谈,其实就是父亲利用杨阿姨带嘟嘟上街的机会,主动走进保良的卧室,对保良进行的一次严肃而又恳切的谈话教育。    
    父亲说:“保良,爸爸现在就剩你一个亲人了,爸爸全部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你说爸爸能不爱你吗。可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确实需要找个老伴照顾生活。爸爸也是人,也怕寂寞,爸爸也不能让你整天陪着爸爸,所以爸爸就找了杨阿姨。爸爸找杨阿姨,是征求过你的意见的,你是同意的。不管怎么说,你也看到了,杨阿姨对爸爸很好,现在爸爸的生活有人管了,身体也好多了。可两个家庭并成一个,生活习惯肯定不一样的,你可能不喜欢杨阿姨,不喜欢嘟嘟,可你是大人了,爸爸养你这么大,现在是需要你回报爸爸的时候了。爸爸只求你两件事,第一,你无论如何要考上公安学院,今后当一名尽职尽责的人民警察,干出成绩,把爸爸没有实现的理想给实现了。第二,你以后考上大学,按公院规定都得搬到学院去住,一星期也就能回来一次,和杨阿姨嘟嘟她们,不会接触太多。可你现在在家,能不能对杨阿姨和嘟嘟有个笑脸?你总板着脸不说话人家看了多难受。嘟嘟有点小性子,可她还小,又是女孩儿,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不能说她太多,我只能说你,只能要求你让着她,就算是你为了爸爸受点委屈吧。你要是能对杨阿姨和嘟嘟好一点,就是对爸爸最大的支持,最大的孝顺。爸爸以后万一为了杨阿姨和嘟嘟骂你,你就忍一忍,我要求自己的孩子严一点,也是做给她们看的。你能理解吗?”    
    保良无言以对,他发现父亲还是很爱他的,他承认自己很多地方确实做得不对。他低头吭了一声:“能。”    
    父亲点头,看看保良的床头,又说:“保良,你能不能不把你妈和你姐的照片摆在这儿,你这样让杨阿姨和嘟嘟看了很不舒服,以为你是故意不接受她们……”    
    保良开口说话:“我想我妈、我想我姐,我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吗?芽”    
    父亲说:“这不是权利不权利的问题,我也想你妈,可你妈已经不在了,想也想不回来。杨阿姨现在天天给咱们做饭收拾屋子,爸爸有个头疼脑热她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爸爸,可咱们这边老是把你妈的照片摆在家里,那这个家杨阿姨还怎么待呀?芽人家给我带来幸福,我也得让人家幸福,我不能让杨阿姨和嘟嘟在我这里受委屈。你要是能理解爸爸,愿意配合爸爸,你就把你妈你姐的照片收起来,你要是不理解……那你就看着办吧。”    
    如果父亲是强迫命令的口气,保良可能会硬抗到底,可父亲最后这句话,说得老气横秋,有气无力。保良看着父亲起身离去的背影,他梗梗的脖子,那一刻也突然变得有气无力。    
    那天晚上保良收起了母亲和姐姐的照片,他把她们的照片从床头柜上拿下,从镜框里取出,压在了自己的床褥下面。    
    收起了母亲和姐姐的照片,保良更觉得这栋宽敞明亮的房子,不是自己的家,今后也不会属于自己。他那时也真心实意地盼着能尽快考上公安学院,然后好住到学生宿舍去,一个星期顶多回家一次,和杨阿姨和嘟嘟她们,什么习惯合不合的,眼不见为净得了。    
    那时候最理解他的只有李臣和刘存亮,还有刘存亮的女朋友陶菲菲。    
    但李臣每天在夜总会上夜班,白天要睡一整天觉。刘存亮忙着找工作,也没时间与保良共鸣。他这个学旅游服务专业的,在这类需要服务技能的行业中,却反而不如学汽车维修的李臣,能很快找到一份施展拳脚的职位。    
    唯一愿意,也肯花时间待在保良身边,担任倾听者角色的,只能是那位刚刚相识不久的女孩菲菲。保良那时放学后总是不愿早早回家,总要在街上或者河边闲逛到天黑,菲菲便成了他的一个聊伴儿。保良几乎把自己的一切苦闷和思念,全都倾诉给了菲菲,直到听完菲菲充满同情的感慨与声援,心境才稍稍得以安定。菲菲还带他去了一家美容院,找那里的熟人在保良的左耳垂上打了一个耳洞,让保良把母亲留给他的白金耳环戴上。菲菲和美容院的师傅都说,现在男孩戴耳环可流行呢,更何况你戴这个不光图个时尚,也是对亲人的一份怀念之心。


第一部分结局都该团圆美满

    保良戴着耳环回家这天父亲很不习惯地看他半天,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也许因为保良自觉地收起了母亲和姐姐的照片,现在戴上母亲留下的这只耳环,似乎不便再加干预。但晚饭后保良听见杨阿姨在客厅里小声跟父亲搬嘴弄舌,说现在正经人家的男孩哪有戴耳环的,保良又不是搞艺术的,突然戴这个左邻右舍准会背后议论。半小时后父亲果然敲了保良的房门,进来坐在保良的床上,半天才说:保良,你一个男孩子,马上就要考公院了,耳环这个东西都是女人戴的,你这样怪里怪气,人家公院还怎么收你?芽保良不看父亲,说:我上学校就摘了。父亲又闷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再说,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保良仍然戴着那只耳环。嘟嘟突然对她妈说:妈,我也要戴耳环。杨阿姨说:学生哪有戴耳环的。嘟嘟说:保良就戴了。父亲马上替保良解释:啊,保良一到学校就摘了。嘟嘟立即说:那我上学校也摘了。杨阿姨看一眼保良,说嘟嘟:先吃饭,回头再说。    
    保良匆匆吃完早饭,匆匆出门,他不愿和嘟嘟同路上学。他出门时听见杨阿姨在嘟嘟屋里训斥嘟嘟:人家有什么你非要什么,你妈没本事,买不起那玩意儿,你学点好行不行啊……保良听到父亲在劝,听到嘟嘟在哭。    
    那天傍晚,保良和刘存亮、菲菲一起,在东富码头附近的岸边闲坐。刘存亮还在为工作的事顾自发愁,而菲菲的关注点则依然在保良身上。她说保良你戴耳环帅死了,你们家嘟嘟小姐真是有福不享,要换上我,跟你好还来不及呢,哪还能跟你怄气呀。刘存亮说:那女孩才十五岁,生理上还没开窍呢,哪像你,十四岁就交男朋友了。十八岁都快二婚了。菲菲推搡刘存亮:我跟谁是一婚呀?刘存亮笑道:跟我呀!菲菲说:呸!那我跟谁二婚呀?刘存亮又笑:跟保良呀!菲菲的脸竟然红了,口中却立即接应:好,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就行。刘存亮这才哄劝菲菲:你瞧你,开句玩笑嘛,保良没急你倒急了。菲菲转眼去看保良,保良说:我现在啥也不想,只想好好考上公安学院,然后再把我姐找着。    
    菲菲说:“保良,考公安学院我帮不了你,找你姐我可以帮你一起去找,你找到哪里我陪到哪里,你打算到哪儿去找?”    
    保良望着眼前无波无澜的河水,河面上反射的夕阳却随风飘移,像他心里的思绪一样,一直流淌,却没有方向。他说:“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她跟着她的丈夫也许已经去了外省,也许再也不会回我们老家去了,更不会来这个地方。”    
    菲菲说:“也说不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天你在街上正走路呢,突然碰上一个也戴这样耳环的女人,上来就和你抱头痛哭,就像韩国一个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这只是菲菲的猜想,只是李臣刘存亮这些朋友的愿望,或者,只是他们的调侃。但无论是什么,毕竟说出了保良的梦境。人心都是善良的,都期待过程无论多么艰辛,结局都该团圆美满,如果把它设计成一部电视剧的话,那应该连保良的母亲都复活回来,一家人相聚甚欢,重返鉴宁那座美丽的小城,就在那座古堡似的砖窑旁边,面对昼行夜伏的鉴河流水,建起他们新的家园……    
    省城的鉴河与鉴宁的鉴河完全不同,两岸的风光景物很难比拟,但同样匀速而下的河水却不断撩拨着保良的想象,让他不止今日地无数次想起家乡河畔的风吹云动……    
    岸边的路灯亮起来了,鉴河的水面沉入夜幕之中,到了不能不回家的时候保良怏怏走回家去。他没有吃饭,但一点不饿。    
    保良回到家时知道父亲病了,不是急病,而是血压又上去了。杨阿姨在厨房里给父亲熬着什么,嘟嘟一个人在餐桌上吃饭。保良走进父亲的房间问安。父亲心情显然不好,用不满的眼神盯着保良左耳的耳环,说了句: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能不能摘了!保良就摘了。父亲病着,他不想惹他心烦。父亲叹了口气,又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总这么晚回来?保良说:我在学校补课。父亲的脸色这才慢慢平缓,不那么紫了,声音也心平气和了一些:保良,你能不能帮爸爸办个事去?保良说:什么事?父亲说:嘟嘟想吃汉堡包了,现在太晚了女孩子上街不安全,你能不能帮她买一个回来?    
    保良怔了片刻,点头说:行。    
    不止一次了,嘟嘟要吃什么,父亲都是再晚也出去给她买回来,酸梅汤冰淇淋什么的,还有让她越来越胖的巧克力奶昔之类。嘟嘟总是这么嘴馋,买回来也只是一句“谢谢爸爸”。一脸受之无愧,理所当然的样子。也许父亲觉得杨阿姨也是这样照顾他的,也许因为嘟嘟很早就叫他爸爸了,所以父亲为嘟嘟干这干那,从没怨言。    
    父亲倒是从来不让保良去买,一是怕耽误保良做功课,二是不想加深他和嘟嘟的矛盾。只有碰到生病或者刮风下雨的时候,才会例外劳驾保良一回。


第一部分一句愤怒的誓言

    不过保良有时也能公允地自我平衡,杨阿姨来了以后,确实减轻了父亲的家务负担,买菜做饭之类平时大多由父亲来做的家务,现在都由杨阿姨为主承担。父亲在家里的笑脸也的确多了,身体状况也好于从前。甚至性格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至少对保良的性子比过去好了不少,过去保良要是敢戴耳环父亲肯定强迫他摘了,而现在,只要保良能跟杨阿姨和嘟嘟和平相处,父亲顶多唠叨几句,然后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所以,保良也知道要尽量和她们搞好关系,有看不惯的地方就躲进自己房间。他在这个家里的地盘,一步步退缩在自己卧室的十几米见方之内,声音也必须限制在卧室的门里。过去他在家听音乐总喜欢把声音放大,有些曲子声音不大就听不出音箱该有的震撼感来,可现在他一把音响开大父亲就会敲门进来限制:嘟嘟看电视呢,你小声点不行!在父亲安排的不成文的家庭秩序中,嘟嘟成了家里的头号人物——因为嘟嘟是女孩,因为嘟嘟还小,也因为嘟嘟——至少相对保良来说——还有点客人的意味。    
    保良挺恨的,他在这个家里已被挤在边角,越来越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自由呼吸,大声喧哗。    
    保良第一次和嘟嘟吵架也是因为一只汉堡,那是一个周末假日,保良没睡成懒觉就让父亲叫起来去商场拉鱼缸去了。在那个周末之前,公安厅的领导找父亲谈了退休的问题。父亲的年龄已过五十八岁,身体又有残疾,再提拔肯定不现实了,按有关政策的规定,可以拿全薪光荣“内退”。父亲也就此和厅领导谈了“条件”:同意“内退”,但再次要求公安学院方面确认,只要保良的成绩达到了大学录取的分数,学院保证招收录取。厅领导也再次做了保证:陆为国同志是全省闻名的公安英模,他的后代子承父业理所当然,就是考不上大学,可以第二年再考,省公安学院的大门对陆为国的儿子将永远敞开!    
    父亲从此在精神和物质两个方面,开始了退休的生活准备。买了鱼竿,学了麻将,又在客厅里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角落,量好尺寸,去商场订了一只大号的鱼缸。保良和父亲租了辆小货车,把鱼缸拉回来安装在客厅里,灌好水,调好氧气泵,放进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观赏鱼之后,杨阿姨也把烧好的一条大鲤鱼摆上了餐桌。    
    保良和父亲洗了手,保良在餐桌前坐下,杨阿姨摆好碗筷绕过餐桌去客厅看那一缸彩色的鱼。父亲喊卧室里的嘟嘟过来吃饭,嘟嘟人未过来声音过来:“爸,我想吃麦当劳!”    
    杨阿姨走到餐厅门口,哄她女儿:“嘟嘟,快过来,今天妈妈做的是糖醋鱼,你最爱吃的,快来!”    
    嘟嘟仍未出来,仍喊:“我不吃鱼,我吃麦当劳!”    
    杨阿姨还想哄劝,哄劝其实就是把腔调拖长:“嘟嘟——”而父亲开口劝住了嘟嘟的母亲:“孩子要吃就让她吃吧,长身体的时候……我去买。”    
    父亲瘸着腿一歪一歪地走到自己的卧室去穿衣服,保良只好从餐桌前站起来,冲父亲说:“我去买吧。”    
    父亲看一眼保良,也许是看到了保良眼中的愠怒,于是不敢劳动儿子,息事宁人地说:“我去买,我正好没烟了,也正好想走走。”    
    保良冲嘟嘟的卧室大声说:“让她自己去买好了!她又不是没脚没腿!”    
    父亲想制止保良,但一时找不到适当词句。保良喊出第一嗓子,心中压抑的不满便失控般地决堤而出。    
    “她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别人也不是她的佣人,干吗要这么伺候她?干吗惯她这个毛病!”    
    嘟嘟终于从卧室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她气急败坏的叫声:“我又没让你买,你插什么嘴!你插什么嘴!你欺负女孩子算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怕你呢我告诉你!”    
    两个孩子一直各有不忿,父亲和杨阿姨谁都看得出来,但如此撕破脸皮大声争吵,在这个新家还是头回。父亲大声制止儿子,杨阿姨小声拉劝女儿,但无效,保良已经被嘟嘟的无赖激得面红耳赤。    
    “我爸腿有病你看不见吗!你不心疼我心疼!”    
    嘟嘟也喊:“我妈也有病,我妈凭什么要给你做鱼,凭什么要给你做饭,我妈做的饭你不许吃!”    
    嘟嘟眼泪快要汪出来了,保良头上也冒了青烟。他大步离开餐厅,不顾父亲的呼喊,从自己的卧室拎了件上衣便离开家门。他当时心里只有一句愤怒的誓言:我再吃你妈做的饭我是王八蛋!    
    


第一部分高考的日子

    当然,这事风平浪静之后,保良当天晚上还是回了家,第二天还是照常吃了杨阿姨做的饭。和嘟嘟之间虽然很久都不说话,但也很久没再公开对峙。嘟嘟显然也收敛了一些,再不当着保良的面指使父亲。父亲在保良的屋里也和保良做过长谈,批评保良对嘟嘟的蛮横态度。他对保良说:“嘟嘟不管怎样还叫我一声爸爸,你什么时候叫过人家杨阿姨一声妈妈,人家杨阿姨是来照顾我的,可你不也是吃人家做的饭。杨阿姨来以后你什么时候收拾过客厅餐厅,什么时候擦过一次地,还不都是杨阿姨干。我们不让你干这些活儿还不是为了你集中精力准备考大学,你怎么从来没对人家说个‘谢’字!”    
    保良没和父亲分辩,他低头聆训,心情混乱。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保良情绪还转不过弯来。他看得出来,父亲是离不开杨阿姨了。可他也不想承诺今后就把杨阿姨当作母亲。他知道由于他对嘟嘟的态度,杨阿姨并不喜欢他,虽然从不当面说他,但私下里也没少在父亲身边抱怨。杨阿姨从外形到内心,都与母亲无法比拟,相差太远,他很难违心地叫她妈妈。如果他叫她妈妈,在夜深人静的梦中,将如何与自己的母亲相见?    
    保良也看得出来,在他与杨阿姨母女的矛盾中,父亲更多地站在了对方一边。父亲现在不与保良冲突,很大程度是因为保良正处于高考的冲刺阶段。也许父亲明白,一旦保良考上了公安学院,无论是保良个人的心情和目光视野,还是他与杨阿姨及嘟嘟的接触时间,都会发生改变,原有的裂痕就会渐渐消弥,原有的矛盾就会慢慢化解。    
    高考的日子终于来了。    
    高考的第一天,父亲找公安厅的熟人,不知从哪儿借了一辆别克轿车,让司机开着,亲自送保良去了位于城北的考场。在保良考试的全程,父亲始终坐在烈日炎炎的街边,等着保良考完出来。杨阿姨虽然并不喜欢保良,但表面上还是全力支持,那几天炖鸡炖鸭,把保良的口味和营养,调理得相当周全。嘟嘟也看出这几日对保良和父亲来说,真的重要无比,所以也闭气息声,不生事端。那几天李臣、刘存亮和菲菲虽然和保良没有相聚的机会,但他们之间的话题,总会提到保良的考试,都知道此役关乎保良一生的命运前途。    
    保良从小到大,特别是和杨阿姨母女组成新家之后,从没受到这样的重视,一下成了这个家庭关注和娇宠的中心,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生活真好。他的这个新家,他的这个后妈,也是那么亲切,连嘟嘟那张胖胖的脸蛋,也能看出过去从未注意到的可爱与单纯。    
    还有他的父亲。    
    每当保良从考场出来,看到等在街边的父亲,看到父亲挤在陪考的家长当中,手里拿着冰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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