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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时空》是以博姆的逻辑推演向克氏的主观体悟进行挑战和辩证,过程非常有趣。我有时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我对文学和小说的兴趣一直不高——我不耐烦一本厚厚的书里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人事纠扰,发人深省的洞见可能还凑不到三行,而生硬的理论或抽象思想却能激发我的感性反应,甚至觉得非常具体。譬如眼前的这本书对许多人来说可能极为枯燥乏味(克氏的译作出版后反应呈两极化,有的人说看了想睡觉,有的人感到愤怒,有的人则感动得如获至宝),我却如同窥得密法般雀跃不已,尤其是第九章《老化与脑细胞的关系》,使我认清头脑如果时常保持理性思考的活动,比较不易萎缩退化,但如果陷入了例行公事,就会逐渐变得迟钝。例行公事指的是一种机械化的、一成不变的思考模式,譬如持咒、冥想、传教、务农、朝九晚五上下班的生活方式等等,只要陷入机械化的活动里,就无法用到脑子所有的潜力了。因此克氏说:“那些经年累月枯坐冥想的人,可能是世界上最乏味的人了。其他譬如律师或教授之类的人也有相同特质。”换言之,如果思考者的心一成不变的话,理性思考也可能变成一种僵化的模式。接着博姆提出一件值得考虑的事,那就是“人类未组成群居的社会之前和大自然是非常接近的,他们根本不可能过着例行公事的生活”。因为那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保障,所以脑子就变得十分活泼而机警,“换句话说,太有保障的生活反而使人神经衰弱”。但我们周遭的人或我们自己,不都是在追求使人变得神经衰弱但很有保障的生活吗?接着克氏提出外在知识与心理上的知识必须做个区分,因为前者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后者却会造成脑子的萎缩。所谓心理上的知识,指的就是成见——对自己的成见以及对各种关系的成见。阅读到这里,我做了一些重要的笔记,因为这些话令我清楚地看到我对母亲的成见以及母亲对我的成见,如何形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负面的互动模式。她永远认为我是糊涂无能的,我永远认为她是吝啬自保的,我们互不欣赏,各持己见,并且逐渐厌倦对方,于是其中的一方便试图脱离这层关系。听起来这也是所有不幸婚姻的模式,然而这个使脑子萎缩、令能量耗损的模式要如何打破呢?
克氏首先要排除的竟然是我一向最感兴趣的精神分析,他指出:“人类一直透过分析、内省及自我要求来治疗自己。我个人从不采取这些方法,因此我把这些方法都否决了。”克氏的理由是:“这些方法其实都在促成脑子的萎缩。我们必须随时采取行动,当下就把问题解决。”这些话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障碍重重了,因为两人经年累月形成的互动模式可不是当下立即就能打破的。譬如我发现,从我有记忆以来,母亲和我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她从不搂我、抱我,在这方面的满足我都是从父亲身上得到的。等到母亲衰老以后,过街时偶尔需要扶我或牵我的手,那种感觉竟然是非常不自然而尴尬的。我分不清到底是我的抗拒令她尴尬,还是她的好强不服输令我不自然,总之那是一种很微细的精神互扰。像这样的模式若想当下解决,真的需要极大的理性、诚意、善意和对己对人的信任才行。我的头脑完全认同他的观点,也了解渐悟渐修是有害的、容易造成退化与耗损的,只有当下顿悟放弃自我的模式,才能从内在的知识障或成见中解脱出来。但我同时也很清楚我与母亲之间的业习非同小可,绝不是一时半时所能解决的。不过克氏的提醒已经深植我心,至于能实践到什么程度,只有在真实的互动中才能有所发现了。
《超越时空》完成之后,我又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把《人类的当务之急》译成,因为在文字的节奏和美感上我做了一番苛刻的自我要求。翠英的听写速度愈来愈快,虽然她从事的是护理工作,但国文程度相当不错,她真是上天派给我的最佳帮手。
本来预计一年才出关,到了第十个月,我已经感觉身心灵各个层面都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与补充,于是提早两个月出关。据说媒体曾经为了我有没有资格闭关而探访过一些法师;某些法师主张不破三关不能闭关。其实我的闭关和他人基本上是毫无关系的,我既不要向社会炫耀我的功力或功夫,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和赞许,事实很简单——我累了,该休息了,而且有位充满关怀的高人看出我的需求而适时提醒了我,故而促成了这次的“自囚”。我发现真正有慈悲心的老师通常是以人为本位的,以人的解脱和健全作为关怀的焦点,而不是以教派的规矩或僧团的权威性为重。
《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三部分穿越爱的试炼(1)
与母丧
结束自囚后,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的能量都十分高昂,许久不见的友人重新相会,感觉特别热络。一个多月很快就过了,停顿的时间感再度流动起来。某天我的好友马文引介了一个犹太男孩和我认识,他的名字叫Robert。我打开门看见他的第一眼并没有立即的熟悉感,只觉得他的长相斯文带着一股英气,笑起来有点腼腆。他在台湾学太极拳和中文,有一天在素食餐厅里吃饭,听见隔壁桌的马文提到克里希那穆提这几个字,他很想知道自己最欣赏的心灵导师在台湾造成了什么样的回响,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找到了译者。
头几次我们谈话的内容几乎都是克氏的教诲和禅,那段期间克氏的著作才刚翻译成中文,因此能和我对话的人为数不多;克氏既根本又激进的洞见能承受的人也实在是有限。Robert给我的感觉就像志同道合的兄弟一般——我们认同的真理、思维的模式和用字遣词的轨迹都如出一辙,我们钻研的傻劲也十分神似。后来我们发现彼此对音乐和电影的品味也很接近,便自然而然产生了亲密的需求。十几年来我的两性关系通常是昙花一现便不了了之,除了公众人物的身份带给对方太大的压力之外,我对人格的挑剔和变化多端的情绪,老实说也没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此外我情感生起的速度太快,清醒的速度也太快,一旦清醒,不消一两个礼拜,对方就完全从我意识的画面中淡出了。年纪渐长,对于两性关系已经不再抱持什么希望,Robert的出现重新点燃了我对爱的希望,但是两个人真的亲密之后问题却曝光了。Robert的两性经验相当贫乏,观念也出乎意料的保守,他说如果我们不同居、不准备结婚的话,他觉得自己在性这件事上被占了便宜。他的年龄只不过比我小两岁,人生的阅历却显然少了许多,我很讶异这位西方男子竟然抱持着东方传统女子的性观念。我很快地意识到两人在心理状态上的差距,这个差距令我产生了内心的交战和冲突——一方面我很有诚意和他发展成同修的关系,另一方面我却怀疑人的成长是否可能加速,如果不能加速,我有限的耐性是否经得起考验?我自己的成熟度有没有发展到无条件接纳他的地步?多年来我总是冲进冲出,一直没允许自己通过一些必要的痛苦与试炼,眼前这可爱的大男孩至少在智性上和自己是旗鼓相当的,也许值得勇往直前地投入一次,看看会激发出什么样的火花?当我的脑子出现种种的说服、分析和预设时,我意识到十个月的安详与宁静只是暂时的假象罢了。两性关系永远能打破假象,让你看见自己的局限和真相。十个月的饱足、高昂和健康不消两个月就进入了“能趋疲”,冲突和矛盾真的是能量耗损的主因。
十二月中有人邀请我到温哥华一游,临行前的某个夜晚我和Robert坐在计程车里,我谈起了心中的矛盾。我告诉他我的直觉是我们的关系不可能走得下去,他看着我的双眼很诚恳地对我说,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感觉就像中了特奖一般,我就是他长久以来所等待的理想对象。他希望我不要立刻跳下船去,至少再同舟共渡一段时间,给彼此一个深入相处的机会。我们的对话一向理性,面前的他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哀求的表情,我不忍心直视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在我面前掉泪,于是一把抱住他的头,低声地对他说:“I誰l try!”上飞机的那天我把四维路的钥匙交给他,我不在台北的这段期间请他替我照顾胡小猫和家中的植物。
在温哥华旅游的头一个星期,我的心经常陷入思考和思念,当地名不虚传的北国风光完全无法将我从意识的黑洞中勾引出来。当下和无拣择的觉察已经成了智者遥不可及的呼唤;我的心中充满着感性与理性的交战,只有靠每天的长途电话来统一这不可承受的进退两难之局。Robert腼腆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到了耳边,他说台北又湿又冷,老母看他没有厚大衣可穿,带着他到夜市去买了一件外套,他感到很温暖。我想起第一次他到家里来见我时,脚上穿的那双开了口的旧皮鞋和身上那件与他气质不符的夏威夷衫,心里一阵同情,决定到当地的百货公司替他挑选一些素色衬衫和外套,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他。我回忆起从前的两性经验,每当我统一自己的矛盾,决定全心全意地爱对方时,我胃部的那个硬结就松了,本来愁云惨雾的心情立刻变成天下无事的解脱状态。可我的显微镜总是能看到对方人格中的细菌,一旦看到这些东西,我的身份就从浪漫的情人转成了锐利的导师,接着就想掀开那些自欺、自大、自卑或自恋。我曾经仔细分析过自己,看看这份想要揭发的欲望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诚实,是关怀,还是因为怕对方的缺乏自知之明有一天会酿成不忠?但即使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还是会变心的,因此我最怕的还是被对方的不忠所伤害,然而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怕爱人不忠或变心?
过去我曾经交往过非常不忠的男友,也交往过有潜力不忠实的男人,我自己则是基本上忠实而随时有潜力不忠。可我发现自己偶尔的不忠并不是出于真实的需要或吸引,几乎都是一种自保或企图平衡自己而先下手为强,其中还夹杂着错综的恐惧、嫉妒、竞争和自欺。我从替人解惑的经验中体会到,伴侣不忠和变心是大多数男女一生中最深的隐忧,然而对方的不忠为什么会造成我们的伤害,伤害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自尊心受伤了面子挂不住,还是因为第三者取代了自己的地位,使自己的独特性遭到了否定?如果有婚姻的协定,可能还牵涉到金钱、房产和子女的幸福面临威胁的种种伤害。然而进一步地深思之下,你会发现自尊心、面子、独特性、金钱、房子或幸福,基本上都只是我们认同的外在象征罢了。我们把这些外在象征内化成了自我的一部分,因而认定自我受到了伤害。如果真相是宇宙里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我,那么还会有所谓的伤害吗?但我也很清楚地看到,这一连串的参究只是企图在说服自己勇敢地投入目前的两性关系,其实心底深处仍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自言自语:这个关系是凶多吉少的。
《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三部分穿越爱的试炼(2)
我想着想着,不经意地抬头一看,眼前的镜中人满脸都是细小的皱纹,头发也变白了许多。哇噻!冲突矛盾真的是女人青春的头号杀手啊!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圣诞节也在我的强颜欢笑中一闪而逝。我归心似箭地告别了温哥华的友人和他们的家人,搭机返回台北,然后迫不及待地把Robert和胡小猫拥入怀中。自此之后我交给Robert的那串钥匙便套进了他的钥匙环里。感性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性。
灵魂伴侣
自从我们正式同居之后,Robert把永康街的那间分租来的斗室退租,开始和我过起夫妻一般的生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彼此的成长背景,细谈之下才知道两个人的遭遇实在太像了。小我两岁的他从童年到中学都住在纽约,父母是犹太后裔,他是他们唯一的独子。母亲长得很美,掌控欲很强,父亲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意外身亡,造成他男性榜样的骤然消失,也导致母亲在心理上开始以子代夫。在一个失衡的家庭里长大,他逐渐变成了依赖迷幻药物的叛逆青年。
我发现自己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变化,随着内心的转变,吸引来的男人和我当时的心态往往有很明显的同质性。当时的我和Robert都把成长、灵修和自疗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我们对各种教诲和真理的执著程度可以说已经到达钻牛角尖的地步了。周末他不需要工作,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两人可以花一整天在看书、讨论、辩论和分析上。需要一些感性滋润时便听一听五十年代的爵士和六十年代的摇滚。他喜欢和我分享他所崇拜的作者、乐团和乐师,时常放Miles Davis和John Coltrane的经典爵士给我欣赏,另外他还推荐了许多书籍,希望我把它们译成中文——譬如创巴仁波切的《突破修道上的唯物》(众生出版社已将此书译成中文出版)、《井然有序的失序》、《疯狂的智慧》以及《转化疯癫》,临床心理学家约翰·韦尔伍德(John Wellwood)结集的《爱的习题》、《爱的觉醒》,艾伦·沃茨(Alan Watts)的《禅之道》,罗伯特·李森(Robert Leason)的《生活禅》,等等。
然而最能令我们产生共鸣的,仍旧是克氏的教诲。Robert帮助我厘清了许多尚未通透的疑惑,肯定了我翻译苦工的价值,他是我可遇不可求的道友。我除了带给他智性上的激励之外,也提供了他最欠缺的物质生活上的安全感。自从和我同居之后,他的气色愈来愈好,人也显得更英挺了。平日里他的情绪几乎完全写在脸上,当他感到自卑时整张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猥琐而暗淡,信心一旦恢复却又像个从容洒落的贵族。我很少见过一个非演员具有如此明透的情绪展现,他的脸令我产生了观察的兴趣。有一次深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床旁的台灯弥漫出的晕光映照在他雕像般的线条上。我凝视着那张天使的脸孔,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时我察觉心中生起了隐隐约约的不安;美是令人不安的。我省思起自己年轻时被人称羡的美,也曾经令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不安过。人心真是一个无解的谜,那比较之心总是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涌现,当这些夹杂着恐惧和嫉妒的念头在运转时,身体、情绪和心灵都会开始紧缩,这份紧缩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危机。我渴望的是完全放松之后的逍遥自在,我知道Robert也有相同的渴望。后来我们发现,自我紧缩便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课题之一,而这也是全人类在解脱上的最大障碍。
谭崔
我们的性爱一开始就受制于这份紧缩倾向。他的性经验并不丰富,对身体的控制也无法自如;他十分气馁自己的表现。男性对自己的性能力是否被肯定似乎都有神经过敏倾向。我告诉他以前我很重视性的量和尺寸的大小,但人生经验愈丰富,愈注重性的质和其中的爱意。我们都认为差不多是时候了,可以开始共同探索谭崔(Tantra)的奥秘了。凡事认真学习的他,趁着回纽约探亲拜访了一位他很欣赏的家庭医师。这位博学的犹太西医精通道家房中术与谭崔,Robert请教他如何把性提升到灵的层次以及延长时间的技巧。这位医生告诉他关键就在于放松,无目的,觉察自己的呼吸,怀着浓密的爱意,缓慢地进入对方的身体,而不要把整件事转成动物性的欲望或意淫。我以前听人说过双修最重要的是双方的气脉必须畅通,能量才可能提升至中脉的上三轮(喉轮、眉轮和顶轮),脱离较低层次的下三轮(太阳神经丛、脐轮和海底轮)。
Robert从纽约回台北之后,我们开始实验谭崔式的性爱。有一天晚上我们觉得彼此的状况都很好,两人之间有股静谧的张力,一份热恋中的温柔。就在这股温柔的张力中我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开始非常缓慢、非常清醒地注意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感受着身体的趋近。这个阶段的我对身体的觉知已经从粗钝次元转向了精微的经络系统,当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接收到一股能量。这股能量迅速地往我身体的上半部扩散,我的脸和手开始逐渐麻痹。我知道麻痹是头部通往两只手臂的经络不通而正在打通时的现象,以往我只要练习吐纳或气功,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随着他缓慢而温柔的律动,这股能量变得愈来愈强,强大到我的两只手竟然扭曲得变了形,整张脸的肌肉也紧缩成一团。他示意我深呼吸,不久麻痹感便逐渐解除。那次的性爱时间并不长,也没有局部的高潮,但两个人的能量交流成一个完整的圆,故而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通经络效果。那一整晚我们亢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精神也出奇的好,两人的关系因而进入了另一个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