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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滇西刀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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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吃饭的人一样,看着他拖着瘸腿走路,全体发呆。    
    曲莉回头看了一眼麦烨,麦烨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也在发呆。    
    我想,曲莉在给麦烨的幻象里加进了细节,这个细节深刻了。    
    我问麦烨,我们不再走走吗?麦烨没吭声,抓住我的手,按在地上。我知道,她又想等到黄昏。    
    你们进去过吗?曲莉指了指甘蔗林问我们。当年的刀客们都闯过甘蔗林,你们进去体会体会,那韩成是和甘蔗林打交道的人啊,他说,他的山坡被他开垦了几十亩,全种了甘蔗。他的那个阿玉和他一起侍弄过甘蔗林。我想,大概韩成和阿玉在甘蔗林里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吧。    
    


第一部分第10章(1)

    父一辈子一辈。李叔说起孩子,便眼睛发亮。    
    ——不到一年就把小曲莉晒黑了。这小姑娘黑黝黝的,样子和当年那两姐妹很像。小曲莉在旅游的日子里穿着休闲装,牛仔裤故意破了几个口子,T恤衫又肥又大,被处理成了褪色的样子。我儿子说,其实这个样子和再过两年的盈城人没有什么区别。其实我也知道,盈城的年轻人现在是风俗性的打扮,用不了多久就得跟上大城市的步子。而在小曲莉脑子里,另有想法——她说电视上说,都市里,有一种时髦叫“BOBO”。    
    每天在外面玩到很晚,回来后儿子和小曲莉还是凑在一起。堂妹可看不惯,出面干涉两个年轻人。她对儿子说,回家已经很晚了,大半夜回来就应该各睡各的觉,不应该聚在人家小曲莉的房间里磨蹭。儿子和妈妈打着哈哈,说都什么时代了还管这个。哈哈。    
    儿子和小曲莉去过甘蔗林,那天两个人回来说进了甘蔗林就好像进了高粱地,跟电影《红高粱》一样。    
    这小子!我看过那电影,儿子这话让我想起别的了,比方说“野合”。我当年和堂妹就在那甘蔗林里“野合”,后来孃孃和我也是在甘蔗林里证明了她是女人。这个小后生也一定在甘蔗林里和小曲莉做了些什么事!这小混蛋。    
    甘蔗林是个产生男女关系的地方,至少我这么认为啊。    
    那天小曲莉开玩笑说,就算在甘蔗林里搭个窝棚住着也不会害怕,感觉美极了。她说话的时候孃孃在堂屋门框上倚着,听到这话,我连忙看了一眼孃孃,看到她呆愣愣的眼神,然后,这个眼神里闪了个光亮。半秒钟的光亮之后,孃孃顺着门框滑溜下去,蹲在了地上。    
    儿子喊着孃孃孃孃跳过去扶起了她。她像是睡着了。    
    小曲莉说,孃孃你身体不好,别老是在家里呆着,我们一起去街上看榕树吧。孃孃就睁开眼睛冲小姑娘憨笑。    
    盈城搞开发,一条街道上有一棵榕树被砍了,老百姓围在街当心和城建部门吵。儿子扶着孃孃,和小曲莉一起站在远处看。我和堂妹走在他们后面,堂妹感叹,大榕树砍了可惜了,可挡在街上也真不行啊,这样大的榕树至少也长了200年了,那时候不一定有盈城呢。这树怎么知道它200年后会被砍啊,要是知道就不长这里了……    
    秦大哥临死的时候有一段差不多一样的话,和堂妹说的意思一样。秦大哥说,真没想到我这么短的寿,要知道活不到头,就不来这里了,死在老家多安心。    
    我看到被砍掉的大榕树,心情阴暗啊。那棵树就像当年秦大哥一样,倒下了。秦大哥那天就是一下子倒下的,他和我和杆子还有杆子媳妇正在院子里说话,就突然脸色白了,然后他无法说话,憋在那里,杆子上前没扶住,秦大哥就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么多年了,我还为秦大哥没有女人而遗憾。他是浓眉大眼的北方汉子,相貌堂堂,侠肝义胆,却没跟过女人,似乎,连他想女人的时候都没被兄弟们发现过。他三十多岁就死了。    
    我儿子刚到二十,就整天泡姑娘,竟把恋爱谈到了家里和甘蔗林里了。时代不同啊。    
    儿子问过我老家的事,主要问的是我老提起的他秦大伯的事。他认为秦大伯是土匪,是在北方占山为王的人。他不止一次问过,我全都是敷衍过去,我说,孩子你不懂北方,你秦大伯是土匪,那你爸不也是土匪了?    
    我想在适当时候讲给儿子听,现在他长大了,也是适当的时候了,但他带着小曲莉,我就琢磨着怎么说。想的是怎么说才能不起“副作用”,别让人家小姑娘觉得我们出身不好,黄了恋爱。我想或许等小曲莉走了之后再说。    
    终于我儿子没听到我给他讲啊。我坐在他坟头上,我说孩子爸和你说说话,给你瞎讲一气,都是你活着时没听过的事儿。    
    秦大哥是我老乡,老家都在衡水郊外,住的只相距200米。当年秦大哥在老家是有名的霸王,他没念过书,也没了娘,父亲不务正业,赌光了所有的家当。在外面自己混吃喝的秦大哥回家后警告他父亲,但没能阻拦住,他父亲私下里写了一张字据给人家,说把秦大哥今后的所有收入都用来还债,自己服毒自杀。    
    秦大哥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催债的人就站在病房的门口堵着。当他看到催债人手里拿的字据时,一气之下拔掉了他父亲身上所有的针管,把父亲推下病床。他不管了,死活也不管了,出手把上前讨债的人打翻,从此逃出了衡水。    
    催债的人自然不干,一路追赶,但再见到秦大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把户撒刀。这期间秦大哥已经自己闯了一趟滇西,因为孤身一人不好混,就再想回到老家,不想被债主的耳目及时给禀报了,一群打手把他堵截在衡水以外。    
    那是秦大哥第一次用那把崭新的户撒刀。他的刀就别在后腰上,被人追赶的时候他没有去取这把刀。对方的人太多,把秦大哥围在当中,他只好抽出了刀。秦大哥说这把刀是真正的户撒阿昌人送给他的,户撒人告诉他,这把刀和他有天生缘分。秦大哥给我讲过,其实他那时感觉出来了刀在往刀鞘外蹿,他把手伸向后腰,那刀就自己蹦在了他手里了。    
    那是一场血战啊。秦大哥已经不去想为什么要大开杀戒了,他如果不去杀人,就会眨眼间被人杀死。    
    我问过他,砍倒了几个?秦大哥说,砍倒了六个,当场确定死在地上的至少两个,其余的人吓跑了,跑得飞快。    
    人命在身,秦大哥再也不能回衡水,家里的房子就那么空着。我临出来的时候去看过一次,房子窗玻璃都被人拆走了,屋子里只飘着几张废纸。    
    我跟了秦大哥,到了盈城后我知道,跟秦大哥的还有刘二哥和杆子。     
    我跟了一个杀人犯,一个政府通缉的杀人犯。而我也和他是同类,至少我在来盈城的路上和秦大哥一起砍翻了四五个挑衅的人,所以我也成了“刀客”。    
    儿子也许听了会问爸爸是不是你杀过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当然没想杀人,但曾倒在我刀下的人,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虽然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人。我现在老是回避一些带血的回忆,我自己对自己说,我曾经不幸福,幸好不幸福的时候我还小,等我有了家时,我觉得我应该幸福了,我幸福得不算晚,杆子也说过我幸福,比他幸福。    
    孃孃姓柳,这是个汉人的姓。杆子说她媳妇的妈妈是和汉人通婚后生下的她,就因为姓了柳,从生下来就被看管得紧。媳妇的妈妈结了两次婚,头婚生了她的两个哥哥,二婚生了她。    
    很可能杆子不知道多少他媳妇的家世,因为他媳妇好像从来没有和人闲聊的习惯,得病前是这样,得病后更是这样。杆子也不问。他说,就连当年他媳妇为什么逃婚,为什么跑到了朗齐,他都一概不知。杆子说,他在高黎贡山上碰到当年的柳姑娘的时候,那柳姑娘像个虚弱的野人一样睡在大树下面,手里户撒刀已经崩了刀口,腿上流着血。杆子上前扶起她,才知道是柳姑娘来了月经。他身上没有能给姑娘擦血的东西,胡乱从包里掉出来个馒头,馒头落在了泥水里,他就掰开馒头,用干净的馒头瓤擦柳姑娘腿上的血。柳姑娘醒过来时,一把把他推倒了。他翻身起来回头看,柳姑娘正把那血馒头嚼在嘴里。    
    杆子就从那时开始对柳姑娘心疼,这一心疼,导致了后来的婚姻。    
    杆子对她说,姑娘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你们族长给的钱我们已经退回去了,我们哥儿四个各奔东西了。这话当时杆子一连对姑娘说了好几天,直到柳姑娘慢慢相信他,吃了他打来的猎物。柳姑娘哭了,杆子看见了。杆子说,她仰着脸,上面是森林,森林外面是天,她使劲吼叫了一嗓子。杆子说,那完全是动物的声音。    
    杆子在我成亲的时候对我说,兄弟,你看上去比我幸福多了。那几天,他一直在对我这样说。


第一部分第10章(2)

        
    杆子没有幸福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女人婚后黑了不少,眼角上也开始有皱纹,脸瘦了,露出了颧骨。只有牙还是白白净净的,她老是半开着嘴唇。她的嘴形和堂妹的一样好看。    
    年轻那阵儿,我和堂妹从夏天到秋天都在甘蔗林的三角窝棚里幽会,我们却没能怀上孩子。堂妹开始害怕,她说怕他们这样的少数民族和汉人不配,不配的人在一起是生不出来孩子的。她爱干净,但她从甘蔗林回家来不再洗了,就静躺在床上,仰着,偶尔还抬高些屁股。我知道她在干什么。我不管,照样还会在坝下面的水井里打一桶凉水泼在头上,从头泼到脚。    
    我把瓜园的瓜侍弄得很好,把菜地里的青菜也侍弄得很好。那时候我就这些活计,干完了我就坐在院子里,听街上大喇叭广播。    
    杆子去了高黎贡山。那年立秋后,我开始念叨着杆子,估计他该回来了,那年两季雨水适中,想必杆子的收成不会少。和杆子结伴上山的几个人已经陆续回了盈城,他们说杆子在山上囤积了五麻袋的干货。    
    杆子媳妇把我叫到后院瓜园里,她看着我,很安详的样子。她很多时候不会笑了,这安详表情就是她正常的表情,等她把两眼瞪大、把嘴巴张大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恐怖了,我老感觉她那样子是要犯病,虽说杆子说不是那样,杆子说他媳妇犯病抽风一般没有前兆。    
    我自顾自地说着话,在她面前都是别人说话,是她叫我来后院的,也不能等着她问我什么,我也不能去直接问她“你要做什么”。    
    小时候我就怕抽风的人,我看不得抽风的人在抽风时那种表情,那比死还恐怖。那时候抽风的人一定是和死亡搏斗,那得叫挣扎。    
    我说嫂子你吃不吃瓜?看起来没熟透,但吃起来已经是甜的啦。我说今年的瓜小一些,去年的大,去年有一个特大的,我送给了你家,记没记得?我说北方说水大瓜就大,水小瓜就沙,今年保证个个都是甜沙瓤儿。我说你看我还出息成瓜农了,侍弄瓜成了行家,今年都是我侍弄的,堂妹什么也没管。我说堂妹在家里忙里忙外的其实也挺累的。    
    杆子媳妇就蹲在瓜地里,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她说了一句话因为声音小我没听清,就问了她一句,她又说了一遍我还是没听清,就又问了一句。她就一把把我给推倒了,眼泪在眼圈里含着。这次她的话我听清了,她说,她想要个娃儿。    
    我愣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杆子和她结婚好几年了,怎么也该有个娃娃了,杆子为了这个事儿没少找大夫没少吃药,但还是治不了这说不出来的病。杆子说毛病不在他,是女人生不出来。每次私下里提到这事,杆子的话就少,不往下聊。    
    我没接她的话。我知道她不顺心,可我不知道该接个啥话儿。    
    她就流眼泪,她上前拉起我,就势抱住了我。她嘴里嘟哝着,她说,她想和我。我跑回屋里,心想这女人疯了。    
    我跑的时候没小心连摔了两个跟头。她在瓜园里没跟着我回来,她还蹲在地上,在那哭。我趴在门边看她,我怕她抽风。    
    孩子,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记得。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保留了这一部分。我得说说啊,带到阎王爷那里我不甘心啊。我没说给我老伴听,我永远都不会和她说。孃孃最后疯了,她疯了以后,我就确定了我得把一部分故事藏在心里了。这件事我也不能对自己的儿子说啊,他这是死了,不死我也没法说啊。    
    后来的事情是杆子从高黎贡山回来以后发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也不知道杆子和媳妇那天闹了什么矛盾,杆子媳妇就跑到了我们家,面对着堂妹不出声,流眼泪。半晌,她就拉着我出了院子门。我问她嫂子你要去哪里,她也不说话,就拉着我走啊走啊。我和她边走边撕扯,没完没了地撕扯,直到她把我拽进甘蔗林。    
    那时候是傍晚了,太阳已经下山,天是黄色的,甘蔗林是黄色的,我和她也成了黄色。甘蔗林里实在太暗,我没有找到路能走,因为时刻怕她抽风犯病,我就得紧跟她。她也不放手,死抓住我。当时我是很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是怕。    
    她拉我停下来,面前就是我和堂妹搭建的那个幽会的窝棚。完了!我知道我和堂妹的秘密已经被她发现了。    
    她并没抽风,把我松开,满脸是汗。她自己躺在了窝棚里,也把衣服脱下来挂在能遮挡住窝棚里面的地方,就像堂妹做的一样。我往前迈了一步,蒙了,差点儿觉得那里面是堂妹。我又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后退了一步。这回退得老远。    
    还分析个啥?我马上知道了她要干什么,但不知道我自己该干什么。    
    这段时间我根本就没有概念了,也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我坐在窝棚外,坐在地上,眼看着西边太阳慢慢下去了,甘蔗林里不黄了,黑了,眼看着就看不清三角窝棚了。这段时间,窝棚里一直在哼唱一个小调儿,细声细气的,就和竹林里的鸟唱歌一样。她在里面唱:    
    山上有孔雀哩啊哩,顺山飞喽,    
    水里有鲤鱼哩啊哩,顺水流喽,    
    找个男人嫁哩,哎——生个小娃娃么,    
    娃娃长大哩,哎——顺街走啊喽……    
    好多歌词我根本听不懂,只有这几句接近汉话,我能听个大概。到后来就是哼唱了,根本没有歌词儿,而调子却特别委婉。然后,歌声停了,我听到她起身,听到她走出来了。然后,一个黑影光着身子靠近了我,停在我面前,蹲下。再然后,一把冰凉棒硬的刀架住了我脖子,刀在我的脖子上抖了一下,从脖子侧面滑到正面,从正面向我推。我得躲刀锋,仰面朝天倒地上了。    
    她扑在我身上,那把户撒刀就落在我耳边。    
    那天晚上杆子媳妇在我耳边说了好多话,我听懂的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她的土语,还有她表达不清的什么东西,我怎么也听不明白。我扳开她脸,好好看她,我怕她抽风,别抽我身上。但她很正常,对我笑,露出来白牙。我推她,又不敢使劲儿,想和她说话又没话可说。我在甘蔗林的地上被她骑在身下,真不知所措。    
    我知道她太想要个孩子,很长时间里,我在她面前提到“娃子”这个词都提心吊胆。    
    她和我说,你叫我嫂子,我知道这个事情不行,这个事情比我当年的逃婚罪名还大,但我一定要做,就做这一次,这一次不成,我就从此死了这份心。    
    她和我说,你和我做,全当是和堂妹做,什么也不要想。    
    她和我说,这事一辈子也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去,就算有了娃子,她也不会叫娃子认亲爹,就算有一天杆子知道娃子不是他的,也绝不会出现什么事情,她指的是牵扯到我的事情。    
    那天夜里,我特别被动,没有情绪,根本做不了她让我做的事儿。后来她突然解开我裤带,一下子用嘴含住了我。我的天!她像个荡妇一样,我从不知道天下有这种攻势,她弄得很慢,但我,却丧失了意识。    
    结婚后,堂妹对我好,单纯的好,我认为堂妹的爱是女人真实的爱情,而杆子媳妇用指头和嘴对我,我觉得表达的不是爱情,甚至不是那个叫欲望的东西。我想可能应该叫罪恶,就像我用刀劈倒那些人……    
    那天回家后我就苦思冥想我曾经读过的一本什么书,那本书的大概意思说的是罪恶和罪恶产生的快感,书里还有个道理,说这样的快感叫人继续亲近罪恶。    
    


第二部分第11章

    李叔坐在阳台上,滚动着喉咙,久久说不出来话。从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甘蔗林,他就呆呆地看着。曲莉并不知道李叔在阳台上和我讲了什么,她和麦烨在研究山上的韩成。曲莉曾在给麦烨的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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