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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明对青女说的“喷香”和“有记忆”根本就没听懂,毕竟是当年的老房东,他到了青女家有种到家了的随意,从心里感激张保国没让他住到单调清冷的招待所去。
洗澡池子是可以放心地泡了,可是厕所还是不能舒心。青女家的厕所是那种很普通的抽水马桶,桶沿的塑料垫质量低劣,一坐上去,嘎巴嘎巴地响,拉屎有水往屁股上溅,还有味道往上反……以往下乡,冯明一般不在乡镇留宿,不怕别的,是怕基层的厕所,屁股蹲在肮脏的茅坑上,下面大尾巴蛆爬着,上面绿头苍蝇叮着,再遇上大便干燥,简直是受罪。随着生活习惯的改变,他早已不适应了蹲坑的方式,不是蹲不住,是压根就蹲不下去。他家的抽水马桶的确如张保国猜测的,温水冲洗加热吹风,坐垫也是自动加温,永远保持着35℃,他对便座的挑剔几乎到了苛刻程度,一个小小便座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排泄。在外头出差,卫生间不对劲他能一周不拉屎。秘书跟着他,别的药可以不带,治疗便秘的药是必需的,每到一地,秘书的第一任务是检验住地的厕所,厕所不达标,下一步的工作便会受到影响。冯明出差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厕所,也不知怎的,小车一停到楼底下,他的大肠就开始蠕动了,条件反射比巴甫洛夫的狗实验还准确。冯小羽说父亲的屁股认坑……
这都是后来添的毛病。
到青木川的第一天早晨,冯明拉开窗帘,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于是他就开始了“砸烂铁锁链……”
在“铁锁链的砸烂”中,他看到了窗外横在河水上的风雨桥。那桥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现在还湿漉漉的,一年又一年,那些柏木板子变得精光溜滑,有人在上头铺了稻草。山水下来了,桥下河水高涨,流得急而猛,发出吓人的巨响,受到石头阻隔,激起的团团白浪花,好像翻滚奔腾的小野兽,往前直扑。他看那桥,好像比记忆中的小了许多,也残旧了许多,桥上的廊也显得过于低矮,是那座老桥吗?应该是的,青木川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廊桥。他想,闲暇了应该给这座桥题写块匾,还是叫“解放桥”,名字是不能更改的,字当然由他来写。这些年他的书法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不少楼堂馆所的匾额都是他的手笔,来求字的大有人在,他也很愿意应酬这样的事,官嘛,当过就当过了,将来谁也不会记得你,字可是留下了,书法家的名声远比某某长要响亮长久。冯明还记得他刚来青木川时,桥上有魏富堂写的。“风雨桥”三个大字,后来他让人铲掉,让中学的黄金义老师写了“解放桥”换上去。黄金义写“解放桥”时有些犹豫,说他在黑板上写字,都是哄孩子的,论书法还是得许忠德,许是从小练过字的,有童子功,桥上陇川陕三省的人来来往往,写上的字需经得住人看,不能让人笑话。冯明当时很严厉地批评了黄金义,说亏他还是个党员,怎说这样的话,土匪恶霸都敢往桥上写字,劳苦大众为什么就不敢写?人民翻身解放求的是实质,不是形式,字体好不好是次要的,关键是由谁来写,许忠德虽然对魏富堂投诚起了些好作用,但自己的问题还没有交代清楚,怎能让他来题写“解放桥”?从根上论许忠德是魏富堂的人,他解放了,劳苦大众的命不是白革了!黄金义在冯明的鞭策下,提起笔写了“解放桥”,字的确写得很臭,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往上斜,刻在桥上,给人一种桥基一头下沉的错觉。
冯明隔着窗户看不见桥上的字,却看见桥上有人在占地摆摊,有人赶着牛羊往桥下河滩里走,一算今天是农历初七,青木川赶场的日子,老规矩竟然还没有变。一四七是集,逢集时候,四里八乡的百姓都背着山货土产,从四川的青川、甘肃的郭家坝赶来。日中为市,集有大小,小市开在镇街道路两侧,叫“市场”,卖衣物吃食,甜香细软;大市开在桥下河滩人稀之处,叫“荒场”,出售牲畜、木板、药材。因为地域特殊,青木川的集场从来都是热闹红火的,即便在战乱时期,这里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琳琳琅琅的货,各样商品在阳光下排开,衬托着周围的绿水青山,构成一幅繁荣富足的《山林赶场图》。旧时青木川地域经济的活跃,远远超过百里之外的宁羌县城。
……
青女的小外孙女九菊上楼来,叫冯爷爷下去吃早点。九菊是阴历九月九出生的,九月是菊花的季节,青女就给孩子叫了九菊,昨天一见冯明,就让冯明给孩子取个正式响亮的名字,以便将来上学用。冯明想了半天说孩子还是叫九菊好,叫什么都盖不过这个。冯明跟着九菊下了楼,看见青女早把饭做好了,炒腊肉,焖干豆角,米饭和笋汤。冯明说太丰盛了,他平时早晨喝杯牛奶,吃片面包,煎个蛋就可以了。青女说青木川的早饭从来都是这样,不是给他特做的,女儿女婿早已吃过,上班走了。冯明才想起,青木川的早饭确实是很正式的,早晨认认真真一顿饭,吃饱了,上山下田,各干各的,下午的饭要到天黑,一天两顿,吃得都很实在。青女说冯明如果要喝牛奶,她可以到北头魏漱孝家买,魏漱孝养了两头黑白花大奶牛,常为奶卖不出去而发愁。冯明说算了,牛奶就米饭炒菜,不对味儿。冯明听魏漱孝这个名字挺熟,青女告诉他说魏漱孝是魏老爷的远房本家,是侄子辈的人,他爹魏富明让魏老爷关过,冯明应该记得。冯明见青女将魏富堂仍旧称作“魏老爷”,想纠正她的用词又懒得费口舌,只好重复了一遍:我不喝牛奶。
青女说,刚才您说早晨要喝牛奶吃面包,怎的又变了,我到魏漱孝那儿去,让他明天送奶来,不费什么事。
冯明说入乡随俗,还是吃米饭。说城里的牛奶是经过高温消毒的,乡下的奶挤下来就喝,里头难免有病毒。青女说,青木川的碎娃儿都喝魏漱孝的牛奶,也没见哪个中了毒,城里人讲究消毒,可是城里人照样得病,病得还花哨,比如“非典”什么的。
说着,一大碗和着酸菜的热腾腾米饭就端上来了,酸香酸香的。冯明说太多了,这些饭够他们一家人吃一天的。青女说,这还多,那时候你在我们家得吃三碗呢,现在怎变得这样秀气。
冯明说老了,血脂血糖都高,胆固醇也超了标。
青女说她都这岁数了,还什么病没有,虽说姑爷是大夫,可从来没用过他。
冯明问冯小羽起来了没有,青女说还在房间睡觉,说让她睡去,不必叫她,家里有微波炉,什么时候起来,将饭菜一转就行了,不像过去,还得点柴烧火,满屋子冒大烟。又说那个姓钟的很勤快,天还没亮就跟张宾到太真坪去了,早饭也没吃。冯明说现在的年轻人,晚上不睡,早晨不起,搞写作的更是这样,生活跟别人老反着。青女说林岚就起得很早,晚上熬到半夜,写戏,天一亮早早就起来,叫醒宣传队的人在屋后头练功,弯腰踢腿,折腾得浑身冒汗。那些人,快快乐乐的,至今让人很想他们,他们从青木川撤走以后,几十年竟然没有一个回来看看,只把个林岚留下了,扔在这儿不管不问。
冯明停了筷子。青女觉出说错了话,心里直后悔,她其实挺为难,除了林岚,她还能跟冯明说什么呢?
青女问冯明今天是怎么安排的,冯明说上午想召集镇上的老人儿开个座谈会,下午各处转转。青女说座谈会怕是开不起来,今天青木川逢集,大家都忙。冯明问怎的忙,青女说许忠德得照看他的小药铺,三老汉得支应他的杂货店,魏漱孝得帮老太婆带孙子,还要操心他的奶牛,郑培然要上电脑班……青女一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冯明大部分没有印象了。冯明想,再忙他们也是会来的,五十多年不见了,有多少话要说啊,岂能因“带孙子”、“电脑班”耽搁了?他想象不来这些故旧五十年的变化,老态龙钟了罢,还能认得出吗?可是眼前的青女,冯明昨晚一见就认出她来了。他初来青木川时,她才十几岁,五十多年过去,竟没多大变化,还是那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一笑两个不对称的酒窝,两颗虎牙……
2
冯小羽早醒了,楼下父亲和青女的闲聊她句句听到了,就是不想起来。喝多了酒,头疼。
昨天晚上冯小羽失眠,多吃了一片安定,也没管用。后来外头下了雨,叮叮咚咚,将窗外的一丛竹敲打出无数乐章。“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加之那渐渐轰鸣起来的川溪,使她的心变得茫然无所依托。她想,孤灯夜雨,坐穷泉壑,在青木川听这韵律,有这心境的城市女子她不是第一个,那个同样能欣赏青木川夜雨的女子不知到何处去了,应该在这里留下些许痕迹吧……蒙眬中听到街上有人唱流行歌曲,《两只蝴蝶》,野调无腔,直门大嗓,歌词很熟悉,调门却是全变了。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
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的词,在青木川竟被唱成了土匪喊山的模样,山里人不敢小瞧,有Good night,也有《两只蝴蝶》,十分的丰富多彩。
昨晚饭桌上大家提到了解苗子,魏富堂的夫人,这位夫人让冯小羽内心升腾起一种企盼,一种印证的冲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到青木川不会没有收获。
寻找魏富堂夫人的原因是冯小羽注意到了她,通过六十年前的报纸,一个女人闯进了冯小羽的视野,让她搁不下、推不开地牵挂,达到欲罢不能的程度。冯小羽的冲动和她的父亲回来访旧没有关系,父亲是父亲,她是她,父女俩共同将目光投向青木川完全是一种巧合。
两年前为了撰写秦岭地域生态环境的文章,她在查阅陕南历史资料时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汽车翻过秦岭大梁,在回龙驿遭遇土匪袭击,司机、秘书当场毙命,督察本人趁乱钻入树丛,顺坡而下,逃得性命。督察夫人程立雪及行李财物俱被敌酋掳去,下落不明。当地官方透露,此次肇事,系青木川惯匪魏富堂所为,魏富堂是川陕甘交界处地头蛇,官方几次清剿、收编,均不能奏效……
这是1945年1月6日《华报》末版左下角刊登的一则报道。报道说受害者程立雪,系陕南教育督察主任霍大成的夫人。霍夫人随夫赴宁羌县作教育考察,被土匪掠去。文中还谈到魏富堂的妾是一个唱秦腔的戏子,惯使双枪,人称“朱美人”,说朱美人——
……跟着丈夫一起从事土匪活动,她的枪法和骑术使她获得了《水浒传》中母大虫的称号。1939年“美人大虫”被官方抓获,先在汉中关押,后在大河坎被斩首示众。执行死刑途中,她吟唱民谣辱骂当局,汉中城围观者甚众,喝彩不绝。
报纸说被掳去的程立雪原系北平女师大西语系毕业生,容貌出众,才学超群,此番落入虎口,怕是凶多吉少。
陈腐黄旧的报纸在21世纪的阳光下,有种招架不住的惊愕和难堪,好像一个尘封的妇人,数十年后被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强光下的眩晕让她难以自持,惶然不知所措。六十年前的气息使冯小羽的心怦怦地跳,她当即把这则消息复印了,拿回家来问父亲,问父亲在青木川工作期间见没见过程立雪这个女子。父亲说他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也没见有哪个女子向他们控诉被魏富堂抢虏事情,报纸消息来源不一定可靠。冯小羽说魏富堂既然当过土匪,肯定抢过女人。父亲说这个问题太复杂,魏富堂的罪状很多,有关女人的也不少……青木川有过一个女知识分子,就是中学校长,但校长不可能是魏富堂的俘虏。冯小羽问父亲见没见过女校长,父亲说没见过,他们到青木川时那个校长已经走了。
冯小羽说,校长走了,您当时难道没想着调查一下,这个人在那样关键的时刻,究竟去了哪里。
冯明说,那时候又要收编,又要剿匪,保卫胜利果实还忙不过来,学校的老师你走他来,都是外地人,哪里顾得上。
冯小羽说,魏富堂瓜蔓所及,牵引甚多,谁都有可能是藤上的瓜,女校长的离开实在不太正常,您怎的就那么没有警惕性,那么不负责任,轻而易举地让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走”了?
冯明说,你这话怎让人听着那么不顺耳,为了国家,我们流血流汗,抛头颅洒热血,多么的艰难,多么的不容易,让你一句“不负责任”就否定了。什么叫“反动势力”,什么叫“地下十万救国军”,什么叫“魏富堂反动民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心里清楚极了,革命与反革命的界限在我们这一代永远抹杀不了,不像你们现在,干什么都没有名堂,把电影编得好人坏人都分不清,一个个人物都是灰头灰脑的,八路跟汉奸坐在一条板凳上喝酒,警察和小偷在一间屋里睡觉。
冯小羽说,那是八路在做策反工作,是警察在执行卧底任务……女校长在青木川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在某种情况下是她改变了青木川。
冯明说,一个人怎能改变青木川,能改变青木川的只有共产党。夺取政权,土地革命是翻天覆地的变革,是无产阶级革命进程的必然……现在的作家是太没良心了,对历史想当然,胡解释,荒诞离谱,越写离群众越远,越写越自我,变得和精神分裂很难划分。
冯小羽说这叫化腐朽为神奇,世间人情,如风吹水,万态皆有,皆成文章,作家捕捉的就是这微妙。
冯小羽为发现程立雪而激动,可悲的是,这个女人的下落再没有后续,程立雪,如同一片雪花,被时光悄无声息地化掉了,蒸发了,无踪无影了,就连在那里战斗过的父亲也不知其下落了。1945年那篇有头无尾的报道让她不能尽兴,也许是资料室所藏报纸不全,被遗漏了,也许是发生在陕南山区的区区小事,引不起人们的关注,总之,信息完全断了。
程立雪,名字是取自“程门立雪”的典故,说的是宋朝杨时去洛阳拜见大贤程颐,程颐在睡觉,杨时就立在门外等候,天下了雪,待程颐醒来,见外面雪深一尺,杨时已在深雪中站立多时,足见求教之虔诚。冯小羽想象有如此谦和名字的女子,必定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清丽气质,这样的女子落入匪酋之手,悲剧的结局是注定的。一个不用讲述,结果便已存在的故事让她浮想联翩,她料定这个程立雪即便以后有机会脱离虎口,对那个“大难来时各自飞”的丈夫也再难热爱得起来。
敏锐的艺术感觉,爱刨根问底的性情注定了冯小羽不能释怀这件事情。六十年前的人物,大多已不存在,但是青木川的名字是没有改变的,历史是没有改变的,那里应该有六十年前的印记,六十年前的话语,有着程立雪的信息和程立雪的知情者……
程立雪吸引着冯小羽,使她久久地想着。
搞清程立雪首先要搞清楚魏富堂是个怎么样的人,好在地区的敌伪档案里有关他的资料不少,冯小羽寻找起来并不费力。即便国民政府收集的魏富堂历史资料,也多是贬谪,就是说国民党、共产党对他的评价都不佳。魏富堂我行我素,对谁都不认可,他的政治轴心是围着自己转,围着青木川转。
3
论初始,魏富堂不过是青木川一个不起眼的穷小子,家住在镇西半坡上,种着两亩山地,地斜得站不住脚,产些个没有巴掌大的包谷穗,填不够一家老小的肚子。两个哥哥一个姐,一家六口挤在一间破草房里,没有院墙,敞亮得山有多大院有多大。没有邻居,空旷寂静,狐狸也来,豺狗也来,花豹在屋后灌木里溜达,山猫在墙洞里钻进钻出。魏家的孩子们习惯跟山上的动物打交道,特别是那个老三,常常跟畜生一块儿在坡上翻滚,追得野猪满山跑,跟狗熊争抢树上的橡子,比镇上其他孩子多了些机警与野性。
老三的爹在镇上卖油,胆小怕事,又是个结巴,常受人欺负,关键时刻顶不上话,受了气回来就在老婆跟前呜呜地哭,像是山魈在林子里吼。孩子们对父亲的哭泣早已司空见惯,不当回事了,父亲一哭,大姐魏富英就会引领着兄弟们离开,到山上挖菌子,砍柴火,刨地瓜,有干不完的活。孩子们都知道,父亲哭够了一定要整治他们的妈,这时的父亲既不窝囊也不结巴了,父亲红着眼睛咬着牙,像只恼怒了的狗熊,在任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