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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很了不起的样本吧?」
黑威从后头追上我,指着我前方的水槽,说话的方式与姿态就像竞标会场上的拍卖商一漾。
「这种保存系统可是利用了最先进的技术喔?所使用的材质——电木(酚醛树脂)也是特制的,只需要加热一下子就会硬化。被保存样本的蛋白质在其中不会变质。如果以MRI(核磁共振)进行断层摄影,还能将样本死亡时的一瞬间给拍下来。」
少女被一层透明的玻璃墙,以及浓度疏密完全均等的固态树脂给包裹住,就好像密封了虫子的琥珀或是含水的水晶一样,以结晶的型态永久保存下来。少女摇曳的发丝、微开的眼睑、略略透出的眸子;她人生的最后一瞬间,就这样被永恒的沉重牢牢压住。如果黑威的话可信,少女的『遗体』或许真的就这样被特殊树脂固定、保存下来了吧。
『那个东西』或许可以称为艺术品吧。少女生前应该也是位少有的美人,但因稚气未脱的外壳多少隐藏了身为女性的美丽光辉,所以这件作品的主旨或可称为残缺的美。
——假使她身上没有那些丑陋伤痕的话。
「人体肌肉的断面就是长这个样子喔?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纤维吧?」
少女的左臂从手肘部分被切开了。虽然还有一点点残存的部分相连,但那也只是细绳般的肌肉纤维罢了,牢固程度就像手脚还不灵活的幼儿玩翻花绳转出的桥梁图案。不过,少女的左臂相对于其它部分已经算完整了。她身躯的下半部,也就是肚脐以下才真的是支离破碎。肠子、子宫、肾脏、双腿等,都像被机器处理过的绞肉。因血液已被洗净所以器官纷纷露出原本的颜色,但那样看起来反而更为凄惨,让观看者忍不住想别开视线。如果把那些破碎的器官通通拿掉搞不好还比较顺眼一点。少女逆光的身体轮廓就好像想要模仿人鱼或蛇身女神的造型,最后却失败了一样。虽然少女的上半身几乎没有显眼外伤,但这反而让水槽里的景象显得更为悲惨。
『那个东西』或许可以称为艺术品吧。如果说艺术的本质就是要撼动人心,那,『那个东西』的确是一件拥有致命吸引力的作品。
「怎么样?很棒的保存状态吧?」
可是,啊啊,可是,那位少女之所以会让我无法移开视线,完全是因为她的脸。
不一样。
虽然不太一样,可是又一样。
应该不会错,我应该不可能搞错。
「……澪……?」
就算年纪轻一点、表情稚嫩一点,『那个东西』——也就是我眼前的少女『遗体』,依然跟澪一模一样。她绝对是过去的西周澪没错。
「哎呀,还是被你认出来了。真没办法啊。那时候因为出了很多状况,所以事故后一段时间我们才有机会回收尸体。她第一次死亡的时候,几乎是从零开始再生的。」
是谁在说话?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不,都不重要了。
澪就在我的面前。残破不堪的澪。从人生旅程上脱队的澪……
我的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意识也逐渐远去。
我的身体倾倒,向地板靠近。但我本人却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旁观这一幕。
最后,我只听到钝重的撞击声。
Intcr Cut
「哎,真没想到他会因为过度换气而昏倒。看来刚才我们给他的刺激太过强烈了。我以为他上次来过这里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谁知道。」
葛峰圣望着被搬运过来的相坂和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话说回来,他失去部分记忆这件事,对我们而言也很遗憾……啊,不过幸好,他的记忆也不是真的完全消失,我们都有好好『记录』下来。只是B。R。A。I。Nplex还没有学会对『记忆』的修正,所以芯片在适应期所经历的记忆就没办法顺利再生了——」
「随便吧,那种事我没兴趣。」
圣对于黑威不看场合高谈阔论的行为似乎感到很厌烦,打断他时的语气比平常强硬了几分。
「不管怎样对我都没差。」
「是吗……」
黑威尴尬地抓抓头,为了转换心情,他又从怀中取出那包零食,将黄色的糖果放入口中。
「……妳要吃吗?」
他一边嚼弄口中的食物一边窥探圣的表情。
「我才不要。」
圣吐出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她避开那些用来保存残骸——没错,那些都是生命力挥发完毕后剩下的残渣——的并排圆柱,走向建筑物的出口。
她的表情非常冷酷。
圣的脸上会出现许多种适用不同场合的笑容,但此刻她脸上却犹如石膏般僵硬。她的嘴唇用力扯成一字形,淡棕色的眸子也失去了温度。到底是何种情绪让她变成这样子呢……这一点没有人知道。或许就连她本人也搞不清楚吧。
「……」
圣在某根圆筒前突然止步。那是曾经吸引和也注意力、也是用来封存他身体残骸的圆筒。在透明的玻璃内侧,有一颗已经失去思索、思考,以及思绪,气氛就类似故障配电盘的大脑。它像是以塑料制成的装饰品般在液体里漂浮着。
「……你已经被打开过啰。」
少女以白皙的手指抚过玻璃表面。
「天使的号角响起,吹散了迷惘的浓雾,剥除虚伪的外壳。被迫逃入未知森林的人,取得了真实的果实。不过,他却对此一无所知。难道说他已经遗忘了吗?真实的果实永远是苦涩的。」
少女噗哧一笑。那是一种宛如由机械驱动的微笑。
她在透明的柱子四周缓缓绕圈,仔细从各个角度眺望被封存在其中的人体器官标本。
这颗从人体内部被挖出的脑子,毫无掩饰地层现在少女的视线中。略微带点赤红的鼠灰色,表皮充满皱褶就类似胡桃果实。大小约等于两个拳头并拢的这颗肉块,乍看下虽然像塑料制品般平淡无奇,但内部构造可是复杂万分。虽说它已经是生命力被挥发完毕的「物体」了,但或许是观看者心有定见之故,这颗大脑在她眼中依然是那么栩栩如生。
「不管看几次都很难让人相信,所谓的心灵竟然就住在这种玩意儿里面。」
她所谓的难以让人相信,或许也包含了眼前这超脱现实的光景吧。穿着制服的这位少女今天带他来到此地,对他目前脑中的这颗器官的确太过刺激。
「所谓的心灵,就是住在这种狭隘的玩意儿里吗……况且这东西又是那么柔软、那么容易被破坏?」
望着好像只要用手一刺就会像布丁般崩溃的这颗神经细胞块,她开口说道,就犹如现场还有其它人在聆听一样。当然,她交谈的对象并不是眼前这颗物体。
「问我会不会后悔?……怎么可能。这么一来我终于能确定了,那种关系只不过是虚伪的谎言而已……是呀,没错。那种整天腻在一起、对真相浑然不知的愚蠢恋人关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以嘲讽的口气说着。然而,她所讽刺的对象是谁却显得暧昧模糊。到底是她刚才所指的『对真相浑然不知的愚蠢恋人』,还是眼前这颗失去心灵的空壳,又或者其实是她自己……说不定,根本是包含了上述全部的整个世界。
「是呀,那就先这样了,再见。」
她与不知名对象的谈话结束后,似乎对刚才眺望的透明圆柱完全失去了兴趣,快步离开原地。但很快地,她又在附近的另一根圆柱前停下脚步。那是先前她用来倚靠身子,同时也希望眼不见为净、更要对相坂和也隐瞒存在的物体。是的,在这层透明玻璃内沉睡的东西就是——
「——一点也没错,全都是谎言、欺瞒。那种暧昧的『羁绊』,不可能在真实世界中存在。因为……就算是那两个人,最后也变成了同类,对吧?」
另一名少女的遗体在其中也被永恒地冻结住了。她有着亚麻色的浓密头发,从微微打开的眼睑中,还能发现一双淡棕色的眼珠。那正是过去的葛峰圣。跟她的「弟弟」葛峰昂虽然长相有所差异,但还是可以发现许多神似之处。与先前那位凄惨的少女不同,这位的身体损伤较为轻微。然而,她的身体中央还是被开了一个大孔,其中被搅散的内容物从那个孔穴丑恶地钻了出来,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葛峰圣既不别开视线,甚至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就像揽镜自照般盯着这具遗骸。每多看一秒钟,她就觉得自己的生命稀薄了一分。渐渐地,生命与无生命的境界被稀释,人体与物体也愈来愈酷似。甚至难以分辨至残酷的程度。
圣的嘴唇突然描绘出一道弧形,一种低沉的笑声从她那鲜红的嘴唇边流泄而出。
那就像是死者发出的嘲笑一般,让人听了忍不住发抖。然而,实际能发出笑声的只有生者而已,那也是专属于人类的特权。
她的笑声久久不歇,听起来就像充满怨恨的诅咒,也像表达祝福的圣句,在冷冽刺骨的建筑物空气中不断回荡响彻。
3rd Cut
一一痛苦
1
被我拔出来的刀刃彷佛结冻了。发出锐利白色光芒的刀身,映照着我那宛如空壳般的脸孔——不,或许那真的只是空壳吧。
我试着自嘲道,但脸上的笑容也仅存其形,完全失去了内容。
我拾起头,深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透明无垠的天空彷佛能刺伤我的眼睛。从我口中冒出的白色水气轻飘飘地想升上空中,却在半途就被树木的枯枝切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枝沙沙地哭啼着。就好像在寒风中赤身裸体,因受冻而喊着好疼好痛一样。而我所坐的石阶梯脚下,枯叶们也咔沙咔沙地抢着将身体缩成一团。
「……」
我使劲举起腿,用力将脚底下的枯叶给踏碎。这种行为毫无意义,但我就是想尝试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就算它真的毫无意义也无妨。
我把手中的登山刀举高至眼前,然后又贴近自己的左腕附近。刀刃碰触皮肤,产生一种硬质而冰冷的感触。刀的锐利、刀身的坚固、金属的冰冷,在在都让我感到安心。利刃似乎能将那些困扰我的思考与不必要的感情吸收得一乾二净。
只要将刀身对准、施加一点力道,我的皮肤就会裂开,将底下的微血管切断,让血液毫无压力地释放出来。以前我对这种自残行为的忌讳现在都已消失无踪。就连以血玷污神社境内是否该算不道德的行为,我都觉得无关紧要。
我唯一能理解的,就是只要『咻』地切一下,事情便可大功告成,我确信之后就不会再有需要自己烦心的问题。
我握着刀柄的手指此时增加了力道。
※ ※ ※
当我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舒适的汽车椅垫上。车辆已进入市区。车上只有我与司机两个人而已。
黑头车在我家门口停下,司机大费周章地下车为我开门,并把我扶出车外。我就像是一个被暂时借去的物体——这真是高明的讽刺——般,操纵着自己这毫无真实感的躯壳,将双腿踏在充满真实意味的柏油路面。碰——我盯着刚把车门关上的司机,但对方的表情与动作却像个机器人般,完全无视于我。司机迅速将车驶离,一下子就消失在深夜的住宅区街道后方。
我回到家以后,家人若无其事地出面迎接我。父亲以「既然要晚点回家为何不打电话」对我抱怨道,母亲则像个小学生般催促父亲「还不能吃晚饭吗——?」只有良雨用一如平常的态度对我说声「哥回来啦」。茶猫素盏呜尊与白猫天照以「陪我玩嘛」的姿态在我脚边打转,至于黑猫月读则在沙发上我行我素地伸了个懒腰。
我表明不想吃晚饭后便关在自己的房间内、锁上门。连室内的电灯也没打开,就这样坐在床缘。
我的头一阵阵刺痛着,就好像里面长了一颗大肉瘤似的。那种刺痛持续提醒我,先前所见的恶梦般光景其实并不是恶梦。
在黑色建筑物内目睹的一切再度闪过我眼前。
我毫无抗拒地剧烈呕吐着,但什么玩意儿也吐不出来,只有一种喉咙彷佛被火烫伤的灼热感。但即便如此,呕吐的冲动依然无法遏止,直到食道里几乎灌满了让人疼痛难耐的胃液为上。
等呕吐感消退后,我开始在自己的房间内肆虐。床单被我拉扯撕裂,枕头用力砸在地板上,书包撞击墙壁,读到一半的文库本也被我撕破乱扔。可是尽管我做了那么多事,身体内部那种不断奔腾的莫名灼热感依旧没有消失,甚至还不断提升温度。然而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等房间内有形的物品几乎都被我破坏殆尽后,我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愣愣站住不动。这时,我的视野角落出现一道明灭闪烁的光芒,原来是手机来电显示。我将摔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拾起,上头确实正醒目地提示来电人的姓名。我间不容发地将手机用力摔回地板上,还用脚狠狠地踏了无数次。等到手机只剩下一堆无法辨识原貌的残骸后,我胸口的不适才稍微减轻一些。
我畏缩在房间的角落,一边注视着被踏烂的手机遗体,一边像只野兽般蜷曲着身体入睡。
这个周末我完全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与家人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对话(都是拒绝用语)。我毫无目的地凝视着被自己破坏为废墟的房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到了星期一,我整理过仪容后走出家门。我利用一具最近几乎快绝种的公共电话打给学校,表示自己要进行出院后的身体检查。导师马上就相信我的说辞,看来我过去那种貌似优等生的表现在此发挥了功效。「记得向医院申请住院证明,不然以后你的出席成绩会很难看喔。」导师还对我这么提醒着,我马上以乖巧听话的口气答应。
「谁要你管啊。」
当话筒要挂回去时我又如此补充道。你算什么东西,根本就不了解我吧?
我离开贴满电话交友还是什么广告的电话亭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晃。我信步走入一间咖啡厅,却对点来的咖啡视若无睹、持续发呆。平日的大白天有高中生出现在这,但却没有一个店员对此露出狐疑的反应。这世界就是如此吧,我心想。大家都太忙了,忙着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我以同样的理由向学校请假,并继续在街头上鬼混。
我走进电影院观赏一部甫上映的电影。虽然一开始我毫无兴趣,但灯光暗下来之后我就被屏幕所吸引。这部电影实在是太糟了。好像是国产的爱情片吧,但剧中却完全没有戏剧性的邂逅,也没有冲击性的转折,更没有令人忍不住拭泪的别离场景或完美大结局。影像与故事只是有气无力地进行着,并在毫无高潮起伏的状况下突然告终。这种电影根本是资金、资源、劳力,以及时间的多重浪费,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看到第二遍、第三遍时,每每都闭着眼睛、跷起二郎腿,在舒服的座位上陷入熟睡。
第三天我决定前往比较远的地点。
我搭乘电车来到海边,眺望着冬日那充满阴郁的太平洋。会在这种季节跑来做这种事的怪人,四周除了我以外没有其它半个。到了接近中午,我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恰好看见架上的啤酒便顺手拿起一罐。虽然我穿着防风夹克而不是制服,但应该骗不过超商的店员吧。结果对方却轻轻松松地让我蒙混过去。轻而易举的程度甚至让我有些垂头丧气。我望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模样,结果真的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我试着对玻璃露出嘲讽的笑容,结果上头只出现一只几近饿死的野狗而已。
从铝罐中流出的液体简直不是人喝的,真是糟糕透了。我从堤防的突出处用力将罐子扔人海中。糟糕透了。
然后终于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今天。
我依旧缺乏计划地在街上乱逛,但灵机一动后,我决定登上学校的后山。后山山顶有一处类似广场的地点,从那里可以俯瞰我所就读——之前的我所就读的学校全景。而眼前则刚好出现一群男学生正绕着校园跑马拉松的场景。就在一个礼拜之前,我也毫无半点疑问地混在那群人当中。但现在想起来,却宛若隔世的记忆。
我沿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步下后山。冬日的树林中几乎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只有脚底下的枯枝与落叶发出干燥的声响。最后,我终于从神社后方进入神社。理所当然地,寒风刺骨的境内同样没有半个人影,只有空虚与寂寞的气息。
我沿着社殿周围步行,无意间发现一座插着木板、并以小石子堆成的坟墓。或许有人把他的宠物埋在这里吧。我猜想里头应该是猫的尸体,因为小石子所堆成的形状跟猫有几分类似。
我坐在坟墓对面充当建筑物地基的石阶上。石阶的冰冷渗过了制服的长裤布料,传达至我的皮肤。
「……喂,死掉是什么感觉啊?」
我瞪着猫的坟墓如此开口问道。这似乎是我久违的有意义发言。四天以来,我跟家人几乎没有真正交谈过。因为如果要解释太多反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