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直观察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终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级大风,照样古井无波。我甚至怀疑那是一双假眼,因此,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举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你说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竟然没有一点响声。
“我……怎么看见你总在雨中站着?”
他突然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了门口。
“哎……”我站起来。
他不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再见啊。”然后,他开门就走出去了。然后,门重重地被关上。
他忌讳提这件事!为什么?
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想:虽然我给他喝的是纯法国酒,但是最后我的问话又让他跟我重新结了仇。
———我打开了他某一把锁。
第二章邻家小孩
这天,吃过晚饭,我在住宅区里散步。
夜很黑,路灯就显得挺亮。那些奇怪的虫子还在静默地飞。它们那毛烘烘的翅膀在灯光里显得更加毛烘烘。
我觉得是两个人在走,另一个人的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收敛。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石板甬道,泛着青白的光。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爬,是那种没有五官的飞虫。它爬得极快,转眼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我又继续走。我这不是在散步,是在经历一个恐怖故事。
走着走着,我感到后面的脚步声真切了许多。
再次回过头,那个飞虫又从草丛里爬出来,我停下后,它又钻到草丛里去了。
我转过身,慢慢走过去。我产生了一个决心———踩死它。它是我的敌人。
终于,它又从草丛里露头了,我一脚踏过去,把它踩在脚底下。我感到它很坚硬,好像不是肉身,是石头。
它终于死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好像杀了人一样。
接着,我就看见,有无数没有五官的飞虫朝我飞过来,把天空搅得乱七八糟,它们围着我乱飞,仍然无声无息。
我在飞虫中穿行,心中无比恐惧。我听见有很多的脚步声。
突然,迎面出现了一个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间,喜洋洋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血。
是他,那个丢了的孩子!
我停住脚步,心猛烈地跳起来。
“叔叔,你看,有这么多虫子,真好玩!你帮我抓一个,好不好?”
“它们飞得太高了,我抓不着。”我盯着他的脸说。
那孩子有些失望,捡一根树枝跳着打。
“你不是丢了吗?”我问。
“我又回来啦。”他专注地打飞虫。
“谁把你送回来的?”我又问。
我是和外公一起回来的。”他一直打不中,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候,传来他妈妈呼喊他的声音———那女人已经杯弓蛇影了。他扔下树枝,一溜烟地跑了。
我当晚就找到了他家,向他妈妈问起事情的原委———这孩子真的是和他外公一起回来的。那老头痴呆,一问三不知。这孩子太小了,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说,领他走的那个人是男性,他的脸是京剧脸谱。他还说,那个人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
第二章母亲
这夜,刮大风。
风把那恐怖的哭声又送到了我的耳边。
没有太太和孩子在身边,我的胆子反而大了许多。胆子大了许多,判断也就准确了许多。它就在地下。
我从我家里不能走到地下去,入口在外面。
我走了出去。出门前,我揣上了一包纸巾。
外面很冷。想起那次端着落地灯走出去,我感到很滑稽。一个落地灯能抵御什么?
我现在改变了观念,觉得住一百层高楼是一件幸福的事,在不在华尔街,搭配不搭配印度女仆都不重要了。一层离地下太近了。地下是文物,是尸骨,是梦,是埙的声音。
高楼离明天更近一些。
我一步步走近地下室。那哭声跟我捉迷藏,突然又没有了。
这时候,从地下室里慢腾腾走出一个人来。蓝色的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虽然这里很黑,可我还是认出他是保安j 。
我尽量显得很沉着,把纸巾高高地递向他。
他没有接,他说:“出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一步步退出地下室入口。他也走出来。
他问:“你还记得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吗?”
“记得。”
“她死了。”
“怎么死了?”
他没有回答我,反问:“你知道她儿子是谁吗?”
“不知道。”
“他也是j号楼的保安,白班的那个。”
我愣了:“前些日子,那个女人捡了一只三条腿的凳子,那么多保安打她,她儿子为什么不阻止?”
“他一直隐瞒着这种关系。”
然后,保安j挡在我的面前,木木看着我,淡淡地说:“你睡吧,没什么事。”
他在等着我回家。似乎如果我不走,他就不会离开。
我转过身,打开密码门,进屋了。我感到他一直在身后看着我。
躺在床上,我感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保安j告诉了我什么?到底是谁在哭?那个白班保安?他自己?或者……是那个捡破烂的女人?
他在风中缓缓地游荡,他在人们梦的外面缓缓地游荡。世人皆睡,惟他独醒。他对这个黑的世界了如指掌。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被挡在这个保安j的后面。
保安j把他覆盖了,保安j的身材跟那个人差不多一样大小,他把他覆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保安j在我眼前晃荡了几个月,我才看到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衣角,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是那个乖孩子?是那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
我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趴在谁家的窗户上静静地观看,他还会像梦一样渗透任何一家,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抚摩睡熟的人,像念经一样说着那谁都听不懂的怪话。
那怪话像无孔不入的虫子,它们爬得飞快,径直冲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钻进他们的耳朵眼。不知道它们进了耳朵眼之后的去向,反正都没有出来,还在一条条地朝里钻着……
最后,那个人的躯壳里就被蛀空了,变成了虫子的家。那些虫子在里面翻滚着,曲伸着,抓挠着……
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阳蔫头耷脑的。草有点老了,花也有点老了,它们身上的露水也不那么重了。
那一两个老人在晨练。他们在和寿命掰手腕。
天一亮,那些没有五官的飞虫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开车出了王爷花园,果然没见到那个平板车,也没见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和那个小女孩。那条路上,显得有点空荡荡。
第二章目击(1)
远在东北的儿子打电话来,他给我讲《武松打虎新编》。
“……武松喝得太多了,使尽全身招数也打不过那老虎,眼看就被吃掉了,他撒腿就跑。武松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跑得还是非常快的,一般人追不上。老虎追了一阵子,没追上,就不追了。它也不想吃他,他刚刚吃完狼,那狼肚子里有一只刺猬,那刺猬的肚子里有一条蛇,那蛇的肚子里有一只青蛙,那青蛙肚子里有一只蚊子———它吃了这么多食物,当然不饿了。它正得意,突然,漫天飞来很大的毒蚊子,它们饿了。它们凶猛地扑到那老虎的身上,吸它的血,像给它穿了一件黑毛衣。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老虎换了很多件黑毛衣之后,就死了。这时候,武松回来了,他看见了死虎,立即来了精神,扑上去猛打,架势很勇武,正巧有人路过,见到这景象,大惊,立即回村子把消息传开。大家就来了,给武松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把他抬回了村子……”
这绝对是我妈教的。我妈叫隋景云———作家的母亲。
几天后,儿子又给我打电话。
他说:“爸爸,昨天,有个北京的叔叔打电话来,说是你的朋友,问我喜不喜欢京剧脸谱。什么是京剧脸谱?”
“就是面具。”我沮丧地说。
我惊慌起来。他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他的胳膊伸得太长了!
这天夜里,我又要打字。
我把那个饮水机又一次搬到了厨房里。我还是不想半夜回卧室的时候见到它。
我写的还是恐怖故事。在这部书里,我写到了这个饮水机,写到最后,我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
将来你们可能会见到这部书。其中的一个情节是———半夜,在黑暗中,那个无言的饮水机自己端起一个杯子,打开自己身上的出水开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喝下去……
半夜我回卧室的时候,经过客厅,又看了那个角落一下,空空的,它没有回来。谢天谢地,它没有回来!太太没在家,如果它再回来,那我就只有逃命了。
我睡着之后,被一种细碎的声音弄醒了。
我有个特点———身边不管有多大的声音,只要它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学生朗读课文,哪怕是吵架,哪怕是唱戏,我都可以睡得踏踏实实。
但是,假如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比如老鼠走过,哪怕它很轻很轻,哪怕它不咳嗽,我都会醒来。
我觉得我有第三只耳朵。
声音来自客厅。
我想到了我写的故事中的一个情节———那个饮水机在慢慢地走动。客厅很宽阔,月光铺在上面,正是踱步的好地方……
那声音真的很像什么在走。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来到客厅,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饮水机又回到了客厅!
我想开灯,没电。
我摸索着找到手电筒,手忙脚乱地揿亮它照了照,饮水机真的从厨房回到了客厅!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
它就是一个物品,没什么特异之处。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把房门关得紧紧的。
我没有关掉手电筒,它的光柱照在关得紧紧的房门上。我发誓只要让我活到天亮,我一定把那饮水机扔掉!
天亮了的时候,手电筒的电池奉献出了最后的能量,灭了。我出尔反尔,又改变了主意———我要把那饮水机卖掉。
我来到王爷花园外,寻找收购旧电器的人。我想,要是那个捡破烂的女人还活着,我说不定真会把这个饮水机送给她。
没有人收旧电器。
我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走过人工湖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凉亭里唱京剧。
喷泉停了,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我听不懂那唱词,我觉得那唱词特别像电话里的那种奇怪的语言!
我朝凉亭望过去,看见了那个白班保安。蓝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我朝他走过去。
他看见了我,停止了唱,卑谦地对我笑。我觉得他的面庞很有京剧脸谱的味道。
我站在他身旁,没有丝毫笑意,直盯盯地看着他。
“你唱的是什么?”我问。
他不好意思起来,说:“自己瞎编的词。”
我又问:“我怎么听不懂?”
他笑了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唱的是什么,随便唱着玩儿。”
他太可疑了。尽管他的表情挺诚恳。
我在石凳上坐下来,很凉。过了一会儿,我突然问:“你经常打电话吗?”
他不解地看着我:“给谁打电话?”
“给不认识的人。”
“你真会开玩笑,我给不认识的人打什么电话?”
“我把我家电话号码告诉你吧,闲着的时候,你可以给我打。”
他愣了愣,说:“好啊……”
我说:“010…23450773。”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记住了。”
我说:“今晚我等你电话。”
他又笑了:“没事儿我不会打。”
“你随便吧。反正我也没事儿。”
“现在几点了?”他突然问。
“可能快9点了。”我说。
“我得走了。我在值班。”他一边说一边走出凉亭。
我在他身后说:“哎,我有个饮水机送不出去,你要吗?”
他想了想,停下来,转过身说:“为什么要送人呢?”
我说:“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东西。”
———我在和他斗争。
假如他就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那他一定是个精神病;假如他不是那个人,那我在他的心中就是个精神病———大家回头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
“饮水机会听话吗?”他差点笑出声来。
我说:“我想买一台更好的,有热冷温三种水那种。”
他说:“你有别的东西吗?”
“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我还想要什么———你整个家我都想要———是你还想送什么。我只是不想要饮水机。”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肯定为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没家,没地方放它。再说,我喝自来水,纯净水太贵,我也喝不起。”
“我还有几包纸巾要送人。”
现在是光天化日,现在是我的天下,我的口气咄咄逼人。
他又笑了:“送纸巾?”
“是。是那种吸水性很好的纸巾。”
“我要它干什么?”
“擦眼泪啊。”
“我从来都不哭的。”
“你妈去世你没哭?”
“谁说的?”
“听说的。”
第二章目击(2)
“我妈没有死。”他的口气一下变得又冷又硬,“她很健康!”
我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你妈挺可怜的。”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强烈的光,很快又熄灭了:“可怜什么?子孙孝顺,衣食无忧。”
我感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哆嗦起来。
然后,他就快步走开了,很快消失在一座山的后面。假山。喷泉突然像怪兽一样从湖的中央窜起来,响声惊天动地。
我一个人坐了一会儿,越想越糊涂。后来我干脆就不想了,又一次来到王爷花园外转了转,终于看见了一个收旧电器的人。他蹬着三轮车,穿得很整齐,抽着烟卷。
我叫住他,跟他谈价。
我说十,他说一,我说八,他说一,我说六,他说一,我说四,他说一,我说二,他说:“OK,成交!”
我真想给他一耳光。
就这样,我把我的饮水机打两折卖了。那收旧电器的人把我的饮水机拉走时,嘴角上挂着喜庆的笑。
我亲爱的太太再过一周才能回来。
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是一个国产电视剧,剧中有一个男人也在看电视。
那个饮水机终于没有了。尽管那个角落有点秃,但是我很高兴。
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我继续回想上午和那个白班保安的对话。
他现在下班了。他现在不是保安,那他是什么?他在哪?地下室?楼顶上?
电视里的那个男人还在看电视,突然电视里的电视自动关闭了。那个男人站起来,检查电源,还没有查出结果,我的电视也自己关闭了。
我也起身检查电源,停电了。
电话响起来。
他来了。
我说过今晚等他电话!
我接起来,真是他。
他的语速一如从前:“擦匹匹簸呛……否气咩否气……仓夹障搞葵犯焦……犯焦袜颓……咩尜晴晴盆……夯宰翅……”
我说:“我的饮水机卖了,两折,还不如给你了。”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恩晃呸……发囡嘞……匮魔幌岑?……补酱么崽叵叵胎……”
我不理会他,又说:“纸巾我没卖,给你留着。”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缓慢地说:“补酱么崽……呸略跋……孤抖……”
他依然像说梦话一样,依然像是自言自语。
“你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问。
“……底固当……卖窘黄架莽次……素请斯盲赖岛烹……角夯窃废……角夯窃废崴朽……酿妞耨聂剃眩勒……”
“我再告诉你一个手机号吧,省得你找不到我。”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突然哭了起来!哭得极其悲伤。
我不说话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