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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间的心情,丛慕白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是欣喜?抑或是酸溜地含有一种隐痛?天都峰的要图,能如此找到下落,自然是值得欣喜;但是,鲁颖如此痴心地寻找祁灵,未尝不是值得人忧虑的事。何况,灵弟弟当初为了她的一诺,居然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黄山水莲村的地址,这其间,谁也难以断定没有一点情愫在内。丛慕白自从与祁灵同在黄山“巧悬千斤闸”内,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两个人已经无形之中,海誓山盟,如何能允许任何一个第三者插入其间?
人的聪明才智,极容易为情感所蒙蔽,尤其是多情的姑娘,于此更甚。
丛慕白的资质秉赋,都是上佳之材,但是,此刻她为自己的激动情感,遮住了灵智,她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应该如何下手,取得天都峰的要图。
善取,鲁颖岂是可以凭她三言两语,将这幅关系天都峰存亡的要图,交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恶取,将来鲁颖一旦知道她的身份,岂不是要说丛慕白是妒意天生,借题发挥么?
人的想法,最怕钻进牛角尖,丛慕白想法,正是钻进牛角尖的时候,忽然对面这位被确认为是鲁颖的人,开口说出她所要追寻的人是“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七个字一人丛慕白的耳内,何异于是晴天霹雳?因为,这七个字一出口,无异是说明对面这位年轻相公,根本不是鲁颖,如果是鲁颖,她何致于要打听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
而且竟然会如此故作神秘的打听,那不是岂有此理的事么?
丛慕白当时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一见丛慕白倏地脸上变色,顿时冷笑说道:“怎么?我这次问的人,大概是问对了,请白兄告诉我,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现在何处?”
丛慕白当时实在没有想到这样突然的变化,心里只充满了奇怪,暗自忖道:“万巧剑客鲁半班虽然为害江湖十余年,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连我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都在最近才获得消息,她是何人,如何会知道万巧剑客?”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出口问道:“你为何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那年轻相公一听,忽然呵呵冷笑,说道:“你奇怪了么?其实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可以永远蒙住别人么?”
这几句话一说,丛慕白心里一震,顿时闪电一转:“是了!她是鲁颖,她一定早已经识破了我的行藏,故意如此逗弄于我。她不是已经明白地说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讲我么?”
丛慕白如此心里盘算,对面的相公,早已不耐,冷笑着说道:“你还遵守自己的诺言么?
只要你知道的,你就应该告诉我,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
丛慕白点头老实地说道:“我知道!”
那年轻相公紧逼着说道:“那你就应该兑现你的诺言,告诉我。”
丛慕白忽然也微微地一笑,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址么?抑或是故作姿态呢?”
那年轻相公怒目而视,说道:“你是不是要自食所言?故意如此推三卸四?”
丛慕白摇摇头,含笑说道:“在你我之间,必定有一个人是故意推三卸四的。”
那年轻相公大怒,厉声叱道:“原先我只是怀疑,如今足证是实,你以为你如此避而不说,使可以逃脱我的手掌么?”
丛慕白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叱道:“你管得着我是何人?”
丛慕白正着颜色说道:“你要向我打听这样的大事,连你的姓名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能告诉你?在情在理,都难以说得过去,你说是么?”
那年轻相公冷冷地说道:“本来告诉你我的姓名,又有何妨?只是如今不能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你。如今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是你实践你的诺言,与我已无关系。”
丛慕白摇头说道:“你这些话,于情于理,都是难能尽合,何况你的用心比这些更可卑鄙?你以为像你这样戏弄我,我便会告诉你么?”
那年轻相公略有诧异的说道:“什么?我是在戏弄于你?”
丛慕白忽然也厉声叱道:“你能坦率真诚说明你的身份么?你能毫无顾忌地说出你的姓名么?”
那年轻相公朗朗地笑道:“我的身份,我的姓名,可以告诉天下任何人,不过,方才我已经说过,此时此地,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于你。你以为如此推三卸四地,使可以不说明鲁半班的地址么?你休生妄想?”
说到此处,忽然双眉一掀,星目圆睁,厉声说道:“我要你尝到错骨分筋的滋味之后,再好生生地说出来。”
话音一落,人似旋卷地,倏地向前一扑,快得如同电闪,右臂单手突出,凌厉无比地向丛慕白脚胫抓去。
这样随意扑过来一抓,虽没有什么著名的招式,但是,却在这一抓之间,表现了快、准、狠、稳四个字。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此一招之间,丛慕白已经证实自己的看法,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有着一身不同凡俗的功力。不用说,这一招让对方抓住,不仅是要废掉半条腿,而且紧接着就要遭受分筋错骨的痛苦。
这一招太出乎丛慕白的意外,而且,两个人都相隔得如此之近,丛慕白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地在马上跳下来还手,要是离蹬跃开,只怕这匹“雪盖灵芝”,免不了要伤在这一抓的指风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仓促之间,丛慕白右手一抖丝缰,叱喝一声:“起!”
就在那年轻相公五指未曾抓到之前,“云盖灵芝”以险煞人的一矮身,肚皮几乎擦到了地上,四腿一撑,只听得“呼”地一声,像是一阵疾风,直掠到五丈左右的路旁,站在那里唏聿聿地昂首一声长嘶,在神骏雄伟之中,还透着一份得意的意味。
在这一声嘶声未绝之际,身后那位年轻的相公,如影随形,身形微闪,衣袂略飘,早已赶到“雪盖灵芝”的附近。
丛慕白此时也飘身下马,横身站在马前,沉声说道:“兄台如此相逼,休怪在下无礼了。”
那年轻相公冷笑道:“其实像你这样一个鲁半班的手下人,我早就应该下手除去,以泄心头之愤,也免得你再去为虎作伥,方才我一时未曾细察,如今……”
丛慕白闻言一振,抢着说道:“如今你已经确定我是万巧剑客的手下人么?”
那年轻相色冷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你的言行当中,早就说明,你与鲁半班有不寻常的关系。”
丛慕白一见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说得如此认真,不像有一丝做作假意在内,心里不由一急,连忙问道:“听你的口气,你与鲁半班有一天二地之仇,请问兄台,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此时早已经不耐烦说下去,厉声叱道:“有一日让鲁半班死在我手下之时.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现在我只要你说出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处。”
这“住处”二字尚未说完,只见他身形连闪,一瞬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巧式连环,一掌随着一掌,劲道如潮,直涌向丛慕白的周围,丛慕白一时为之大惊!
其一:丛慕白只知道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年轻相公,功力极为不弱,但是绝没有想到内力竟然深厚到如此地步。
其二:这三掌连环使出的招式,竟然在丛慕白眼里,看来似曾相识。
这一时的惊诧,使丛慕白错愕一着,一时竟逼着险走下风,几次都险差一发地,从掌力边缘掠过。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连环三式,丛慕白刚吐了一口气,叫道:“兄台请暂住手,我有话说。”
对面那位年轻相公三掌攻后,竟没有将丛慕白击倒,在意外之余,更激起怒火如潮,冷笑连声说道:“怪不得你敢如此硬搪,果然有几下子,鲁半班有你们这些狗腿,难怪他要如此猖狂为祸了。”
丛慕白此时知道自己起先的想法,是完全错了。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不但不是鲁半班的妹妹鲁颖,而且还与鲁半班有着一天二地三江四海的仇恨,与丛慕白还是同一遭遇的人。
而且,这位姑娘功力如此深厚,分明是出自高人之门下,丛慕白这一个错觉,真是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但是,丛慕白又想到:比她更错得厉害的,是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一直将丛慕白当作是万巧剑客的手下,而且还不容丛慕白分辩。
丛慕白还在叫道:“这是一个误会,请容我稍加说明如何?”
丛慕白愈是如此急于要分辩,对面那位年轻相公愈是觉得她情形可疑,当时索性连话也懒得再说,双手疾出如风,劈、拿、点、戳……招招不离要害,式式不离周身。只要被攻中一处,就逃不了有错骨分筋的危险。到那时候,即使有口分辩,也要落得后果难堪!
丛慕白如何敢再大意?立即全神贯注,一招一式,对拆还招,虽然她不像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出手如此狠辣,但是,得空还手,也是毫不退让。
两个人在这黄沙古道之上,转眼对拆了三、四十招,只听得掌风呼啸、黄沙飞扬,周围数丈之内,使人立足不住。
正是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突然那年轻相公左掌一式“推山赶月”,右掌一式“拍浪惊涛”,双掌两式,一齐向丛慕白下盘推去。
丛慕白脚下巧使移宫换位,双腿一齐绞动,极其灵巧地闪开这一招双掌齐攻。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开,那年轻相公倏地退后一步,右手一探,铮地一声,一阵龙吟清越,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胸前。向着丛慕白叱道:“拔下你肩头的长剑。”
丛慕白一见对方拔出如此一柄极为出色的短剑,益发知道她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鲁颖,她知道天都峰上任何人,都是使用的奇形铁剑,像这种奇短的宝剑,必然是出自名家,可惜的是,丛慕白她自己对于武林中的掌故,知道得不多,否则,就凭这柄短剑出鞘,就可以知道对方为谁。
对面年轻相公亮出自己的兵刃以后,一见丛慕白迟迟不肯拔剑,便冷笑着说道:“为何不拔出剑来?你能在我的掌下,走三、四十招不露败像,想必这剑底功夫,也颇有火候,又何必怕?” 说到此处,忽然沉声说道:“你能在我再炼青虹之下,走过五十招,即使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我也不愿意再听,否则,你先撇剑认输,我再酌情处置。
丛慕白一听“再炼青虹”四个字,心里仿佛顿有似曾相识的意味,不由地想道:“可惜妙手空空古老前辈不在此地,否则,凭他的江湖见识,一听再炼青虹这四个字,或者一看这柄奇短的宝剑,便会知道对方的来历了。”
对方一见丛慕白依然迟迟不肯拔剑,便说道:“你不亮出长剑,休怪我不给你以公平争斗的机会。”
说着手中短剑,在胸前一振,银花三点,寒气大增。大有一振而起,挥剑而出的气势。
丛慕白就在这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当时伸手将身后长剑,慢慢地拔出,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斜指长剑,横在胸前,凝神作势,脚下开始活动步眼。这两位都是击剑的行家,看来就要一触即发,而其结果,必然不像方才空掌对招,一定要落得腥风血雨,魂断黄沙。
因为,方才那年轻的相公言下之意,分明说出非胜不休,如有落败,撇开自己一身血仇,那岂不是明明地要自戕于这个黄沙古道上么?
所以,无论是那一方胜利,都是有人要流血横尸。
丛慕白如此缓缓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长剑一收,撤去击剑的架势,平气静神,向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年轻相公叱道:“不要以诡辩来表示畏缩,我不听你诡辩。”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我不欲再辩,辩而不听,我辩之何益?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那年轻相公一双星目,倏地圆睁,说道:“你不再辩,尚有何说?”
丛慕白说道:“八公山下,这条古道虽然少人行走,但是,仍然难免有行旅客商等人,路过此间,像你我这等动刀动剑,溅血横尸,被人看见,岂非惊世骇俗么?”
那年轻相公沉思了一会,说道:“依你之见?”
丛慕白说道:“另行找一处人踪不到之处,你我放心的较量个上下高低。”
那年轻相公闻言慨然说道:“任你选择。”
丛慕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话,回头遥向东南指去,说道:“此去东南,为有名之舜耕山,在舜耕山附近,我们找到一座尼庵,就在那附近相见,今夜三更,不见不散。”
其实,丛慕白何尝知道在这舜耕山附近,有什么尼庵?只不过是她在这一瞬之间,她有了一个缓冲目前情势之计,眼前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已经激得怒火上升,不容有分说之余地,而两下争斗的结果,万一有了伤亡,而且伤亡的非敌是友,那岂不是令人遗恨终生么?
所以,丛慕白要将眼前这个局面,作一次折冲,至少可以使对方稍为冷静下来,三思而行。
另一方面,丛慕白要趁机使用两个人的力量,来察访鲁颖姑娘隐居的尼庵。
虽然不是“一石二鸟”,却也是“一举两得”,丛慕白用心之深,当然不是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所能知道的。
那年轻相公一听丛慕白如此一说,略一思忖,忽又抬起头来,向前后的来去路上,打量了一下,果然微见尘头,稍有黄沙,想必是行旅客商之流,要路过此间。
当时收回摇远的眼光,注视着丛慕白,点了点头,沉重地说道:“好吧!今夜三更,在舜耕山附近,一座尼庵之前,不见不散。不过……”
说到此处,她忽然断然说道:“如果你想趁此机会,脱身逃走,只怕你不出百里之途,我便要追而杀之!”
丛慕白摇摇头,惋惜地说道:“兄台!做人不能如此过于狠毒,有违上天德意。”
那年轻相公忽然脸上一红,但是,立即就严肃地说道:“对恶人宽大,何异是对好人残忍?佛家素讲慈悲,尚且主张诛恶人即是行善事。何况鲁半班与我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何能以仁慈宽大四字,对待他的手下?”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为何你一直认为我是万巧剑客手下?”
年轻相公反唇问道:“为何你一直不肯将鲁半班的住址,告诉我?”
丛慕白也反问道:“为何你坚持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
年轻相公叱道:“就凭这点理由,便不肯说明鲁半班的住址么?你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之谈?”
丛慕白应声朗朗说道:“说来你也不信,在未明你的身份之前,我怕告诉你关于鲁半班的住址之后,有损而无益。”
年轻相公冷笑一声说道:“多令人难以接受的关切?”
丛慕白说道:“是的!在未明你的底细以前,冒然地告诉你鲁半班的住址,引起你冒然的前往,后果堪虑!设有不测,你虽未能报仇而含恨,而我却也要抱伯仁之憾。所以,在你没有表明身份之前,我只好守口如瓶了。”
丛慕白这一段话,倒是句句真言,宇字实在。假如对面这位相公能够坦然承受,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不但可以化解误会,而且还可以协力同心,共谋大事。
但是,对面这位年轻相公,一有成见在心,一切的言语,都听成了相反的意思,她以为丛慕白这一段话,是存心讽讥她的。
当时,她勃然大怒,恨声说道:“若不是怕惹起旁人的惊骇,就在这古道之旁,再炼青虹就要让你在此地作一了断,现在让你多挨一段时间便了。”
话音一落,倏地飘身而起,身形美妙绝伦的倏然拔起两丈多高,然后又像一片落叶,那样悠悠忽忽地,不带一点风声,落到那匹火赤红骝之上。那匹神骏异常的好马,刚一等到年轻的主人落到它背上,顿时四蹄齐放,箭也似的直窜出去。
但是,随风送来,那位年轻相公的临去叱道:“休仗你有一匹好脚力,便想逃脱,三更之后,不见人履约,百里之内,再炼青虹断不容情。”
丛慕白目送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一人一骑,去势有如闪电流星,顷刻便消失在黄沙古道的尽头。当时心里,却不禁引起一阵难言的感触。
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如果要是还她旧时容颜,分明是一位绝色的姑娘,而且一身功力,也足以称绝一时,像这种貌美功高的年轻姑娘,应该是正在过着无忧无虑,幸福无边的黄金年代,然而,今天她却是孑然一身,背负着一身血仇,遍走天涯,寻访仇家,尝着寂寞与孤苦,仆仆风尘的劳累,连带使自己的性情,都变得多疑而固执。
丛慕白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对于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同情。
自古同病多相怜,丛慕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