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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琼瑶-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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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豌豆花进了当地的国民小学。 

  忽然间,豌豆花像是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带著七彩光华的绚丽世界。她的心 灵一下子就打开了,惊喜的发现了文字的奥秘,文字的美妙,和文字的神奇。她生母遗留 在她血液中的“智慧”在一瞬间复苏,而“求知欲”就像大海般的把她淹没了。她开始疯 狂的喜爱起书本来,小学里的老师从没见过比她更用功更进步神速的孩子,她以别的学童 三倍的速度,“吞咽”著老师们给她的教育。她像一个无底的大口袋,把所有的文字都装 进那口袋里,再飞快的咀嚼和吸收。这孩子使全校的老师都为之“著迷”,小学一年级, 她是全校的第一名。有位老师说过,杨小亭——在学校里,她总算有名有姓了—— 

  让这位老师了解了什么叫“冰雪聪明”,那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事实上,一年级的 课上完以后,豌豆花已经有了三年级的功力,尤其是国文方面,她不止能造句,同时,也 会写出简短的、动人的文章了。可是,豌豆花的“念书”是念得相当可怜的。 

  她经常带著满身的伤痕来上课,这些伤痕常常令人不忍卒睹。有一次她整个小手都又 青又紫又红又肿,半个月都无法握笔。另一次,她的手臂瘀血得那么厉害,以至于两星期 都不能上运动课。而最严重的一次,她请了三天假没上课,当她来上课时,她的一只手腕 肿胀得变了形,校医立刻给她照X光,发现居然骨折了,她上了一个月石膏才痊愈。也由 于这次骨折,他们检查了孩子全身,惊愕的发现她浑身伤痕累累,从鞭痕、刀伤、勒伤, 到灼伤……几乎都有。而且,有些伤口都已发炎了。 

  学校里推派了一位女老师,姓朱,去做“家庭访问”。朱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未久 ,涉世不深。到了鲁家,几句话一说,就被鲁森尧的一顿大吼大叫给吓了出来: 

  “你们当老师的,教孩子念书就得了,至于管孩子,那是我的事!她在家里淘气闯祸 ,我不管她谁管她!你不在学校里教书,来我家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当我的老师不成!豌 豆花姓她家的杨,吃我鲁家的饭,算她那小王八蛋走运!我姓鲁的已经够倒霉了,养了一 大堆小王八蛋,你不让我管教他们,你就把那一大堆小王八蛋都接到你家去!你去养,你 去管,你去教……”朱老师逃出了鲁家,始终没弄清楚“一大堆小王八蛋”指的是什么。 但她发誓不再去鲁家,师范学校中教了她如何教孩子,却没教她如何教“家长”。 

  朱老师的“拜访”,使豌豆花三天没上课。她又被倒吊在铁钩上,用皮带狠抽了一顿 ,抽得两条大腿上全是血痕。当她再到学校里来的时候,她以一副坚忍的、沉静的、让人 看著都心痛的温柔,对朱老师、校长、训导主任等说: 

  “不要再去我家了,我好喜欢好喜欢到学校里来念书,如果不能念书,我就糟糕了。 我有的时候会做错事,挨打都是我自己惹来的!你们不要再去我家了,请老师……再也不 要去我家了!”老师们面面相觑。私下调查,这孩子出生十分复杂,彷佛既不是鲁森尧的 女儿,也不是李玉兰的女儿,户籍上,豌豆花的母亲填的是“许氏”,而杨腾和那许氏, 在户籍上竟无“婚姻关系”。 

  于是,豌豆花的公案被搁置下来,全校那么多孩子,也无法一个个深入调查,何况外 省籍的孩子,户籍往往都不太清楚。学校不再过问豌豆花的家庭生活,尽管豌豆花仍然每 天带著不同的伤痕来上课。 

  豌豆花二年级的时候,玉兰又生了个小女孩。取名字叫鲁秋虹。秋虹出世,玉兰认为 她的苦刑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因为她终于给鲁森尧生了个孩子。谁知,鲁森尧一知道是 个女孩,就把玉兰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算哪门子女人?你只会生讨债鬼呀!你的肚子是什么做的?瓦片儿做的吗?给人 家王八蛋生儿子,给我生女儿,你是他妈的臭婊子瓦片缸!” 

  玉兰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心碎的回忆著,当初光美出世时,杨腾吻著她的耳垂,在她 耳边轻声细语:“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好!我都会喜欢的!你是个好女人,是个可爱的小 母亲!”同样是外省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区别呢!玉兰并不太清楚,“外省”包括了多广 大的区域,也不太了解,人与人间的善恶之分,实在与省籍没有什么关系。 

  鲁森尧骂了几个月,又灌了几个月的黄汤,倒忽然又喜欢起秋虹来了。毕竟四十岁以 后才当父亲,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一爱起来又爱得过了火。孩子不能有哭声,一哭, 他就提著嗓门大骂:“玉兰!你八成没安好心!是不是你饿著她了啊?我看你找死!你存 心欺侮我女儿!你再把她弄哭我就宰了你!难道只有杨家的孩子才是你的心肝?我姓鲁的 孩子你就不好好带!你存心气死我……”说著说著,他就越来越气。玉兰心里著急,偏偏 秋虹生来爱哭,怎么哄怎么哭。鲁森尧越是骂,孩子就越是哭。于是,豌豆花、光宗、光 美都遭了殃,常常莫名其妙的就挨上几个耳光,只因为“秋虹哭了”。 

  于是,“秋虹哭了”,变成家里一件使每个人紧张的大事。光宗进了小学,男孩子有 了伴,懂得尽量留在外面少回家,常常在同学家过夜。乡里大家都知道这几个孩子的命苦 ,也都热心的留光宗,所以,那阵子光宗挨的打还算最少。光美还小,不太能帮忙做事。 而豌豆花,依然是三个孩子中最苦命的。学校上半天课。每天放学后,豌豆花要做家事, 洗尿布、烧饭、洗衣、抱妹妹……还要抽空做功课。她对书本的兴趣如此浓厚,常常一面 煮饭一面看书,不止看课内的书,她还疯狂的爱上了格林童话和安徒生。她也常常一面洗 著衣服一面幻想,幻想她是仙蒂瑞娜,幻想有南瓜车和玻璃鞋。 

  可是,南瓜车和玻璃鞋从没出现过。而“秋虹”带来的灾难变得无穷无尽。有天,豌 豆花正哄著秋虹入睡,鲁森尧忽然发现秋虹肩膀上有块铜币般大小的瘀紫,这一下不得了 ,他左右开弓的给了豌豆花十几个耳光,大吼大叫著说: 

  “你欺侮她!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贱种!你把她掐伤了!玉兰!玉兰!你这狗娘养的 !把孩子交给这个小贱人,你看她拧伤了秋虹……”“我没有,我没有!”豌豆花辩解著 ,挨打已成家常便饭,但是“被冤枉”仍然使她痛心疾首。“你还耍赖!”鲁森尧抓起柜 台上一把铁铲,就对豌豆花当头砸下去。豌豆花立刻晕过去了,左额的头发根里裂开一道 两□长的伤口,流了好多血。乌日乡一共只有两条街,没有外科医生。玉兰以为她会死掉 了,因为她有好几天都苍白得像纸,呕吐,不能吃东西,一下床就东歪西倒。玉兰夜夜跪 在她床前悄悄祈祷,哭著,低低呼唤著: 

  “豌豆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爸爸!豌豆花!你一定要好起来 呀!你一定要好起来呀!我苦命的、苦命的、苦命的孩子呀!” 

  豌豆花的生命力是相当顽强的,她终于痊愈了。发根里,留下一道疤痕,还好,因为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遮住了那伤疤,总算没有破相。只是,后来,豌豆花始终有偏 头痛的毛病。这次豌豆花几乎被打死,总算引起了学校和邻居的公愤,大家一状告到里长 那儿,里长又会合了邻长,对鲁森尧劝解了一大堆话,刚好那天鲁森尧没喝醉,心情也正 不坏,他就耸耸肩膀,摊摊手说了句: 

  “算我欠了他们杨家的债吧!以后只要她不犯错,我就不打她好了!”以后,他确实 比较少打豌豆花了。最主要的,还是发现秋虹肩上那块引起风暴的“瘀血”,只是一块与 生俱来的“胎记”而已。可是,豌豆花的命运并没有转好。因为,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 来临了。

6 

  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 

  最初,有一个热带性的低气压,在南海东沙群岛的东北海面上,形成了不明的风暴, 以每小时六十海哩的风速,吹向台湾中部。八月七日早上九时起,暴雨开始倾盆而下,连 续不停的下了十二小时。在台湾中部,有一条发源于次高山的河流,名叫大肚溪,是中部 四大河流之一。大肚溪的上流,汇合了新高山、阿里山的支流,在山区中盘旋曲折,到埔 里才进入平原。但埔里仍属山区,海拔依然在一千公尺以上。大肚溪在埔里一带,依旧弯 弯曲曲,迂回了八十多里,才到达台中境内,流到彰化附近的乌日乡,与另一条大里溪汇 合,才蜿蜒入海。 

  这条大肚溪,是中部农民最主要的水源,流域面积广达两万零七百二十平方公里,区 内数十个村庄,都依赖这条河流生活。在彰化一带,大部分的居民都务农,他们靠上帝赋 予的资源而生存,再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上帝给的恩赐,上帝竟会收回。八月七日,在 十二小时的持续大雨后,海水涨潮,受洪流激荡,与大肚溪合而为一,开始倒流。一时间 ,大水汹汹涌涌、奔奔腾腾,迅速的冲击进大肚溪,大肚溪沿岸的堤防完全冲垮,洪水滚 滚而来,一下子就在平原上四散奔泻,以惊人的速度,淹没土地,卷走村舍,冲断桥梁, 带走牲畜!……而许多犹在睡梦中的农民居民,竟在一夜间妻离子散,丧失生命。这夜, 豌豆花和妹妹光美睡在小屋里,弟弟光宗又留在一个同学家中过夜。由于大雨,那天没有 上课,豌豆花整天都在帮著做家事,带弟妹、洗尿布,雨天衣服无法晒在外面,晚上,整 个屋子里挂满了秋虹的尿布,连豌豆花的卧房里都拉得像万国旗。秋虹跟著父母,睡在隔 壁的卧房里,鲁森尧照例喝了酒,但他那夜喝得不多,因为睡前,豌豆花还听到他在折辱 玉兰的声音。大水涌进室内,是豌豆花第一个发现的,因为她还没睡著,她正幻想著自己 是某个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那些时候,她最大的快乐,就是读书和幻想。大约晚上十点 钟左右,她首先觉得床架子在晃动,她摸摸身边的妹妹,睡得正香,也没做恶梦,怎么床 在动呢?难道是地震了?她摸黑下床,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却一脚踩进了齐腰的大水 里。这一下,她大惊失色,立刻本能的呼叫起来: 

  “光美!光宗!淹水了!淹水了!妈妈!妈妈!淹水了!淹水了!淹水了!……”慌 乱中,她盘水奔向母亲的房间,摸著电灯开关,灯不亮了。而水势汹汹涌涌,一下子已淹 到她的胸口,她开始尖叫:“妈妈!妈妈!” 

  黑暗中,她听到“噗通”一声水响,有人跳进水中了,接著,是玉兰的哀号:“光宗 !光宗在刘家!我要找光宗去!光宗……光宗……”“妈妈!”她叫著,伸手盲目的去抓 ,只抓到玉兰的一个衣角,玉兰的身影,就迅速的从她身边掠过,手里还紧抱著秋虹,一 阵“哗啦啦”的水声,玉兰已盘著水,直冲到外面去了。豌豆花站立不住了,整个人开始 漂浮起来,同时,她听到屋子在裂开,四面八方,好像有各种各样恐怖而古怪的声音:碎 裂声、水声、人声、东西掉进水中的“噗通”声……而在这所有的声音中,还有鲁森尧尖 著嗓子的大吼大叫声: 

  “玉兰!不许出去!玉兰,把秋虹给我抱回来!玉兰!他妈的!玉兰,你在哪里…… ” 

  四周是一片漆黑,头顶上,有木板垮下来,接著,整个屋子全塌了。豌豆花惊恐得已 失去了意识,她的身子被水抬高又被水冲下去,接著,水流就卷住她,往黑暗的不知名的 方向冲去,她的脚已碰不到地了。她想叫,才张嘴,水就冲进了她的嘴中,她开始伸手乱 抓,这一抓,居然抓到了另一只男人的手,她也不知道这只手是谁的,只感到自己的身子 被举起来,放在一块浮动的床板上,她死命的攀著床板,脑子里钻进来的第一个思想就是 光美,光美还睡在床上!她放开喉咙,尖叫起来:“光美!光美!光美!你在哪里?” 

  她这一喊,她身边那男人也蓦然被喊醒了。他在惊慌中仍然破口大骂:“原来我救了 你这小婊子!豌豆花!你妈呢?”接著,他凄厉的喊了起来:“玉兰!玉兰!你给我把小 秋虹抱回来!秋虹!秋虹!玉兰!你伤到了秋虹,我就宰了你!玉兰……玉兰!我的秋虹 呢?我的秋虹呢?”豌豆花死力攀著木板,这块载著她和鲁森尧的木板。感觉到木板正被 洪流汹涌著冲远,冲远。她已经无力去思想,只听到鲁森尧在她耳畔狂呼狂号。这声调的 凄厉,和那汹涌的水势,房屋倒塌的声音,风的呼啸,全汇合成某种无以名状的恐怖。同 时,还有许多凄厉的喊声,在各处飘浮著。无数的树叶枯枝从她身上拉扯过去。这是世界 的末日了。整个世界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她摇摇晃晃的爬在木板上,水不住从她身上淹 过来,又退下去,每次,都几乎要把她扯离那块木板。她不敢动。世界没有了,这世界只 有水,水和恐怖,水和鲁森尧。鲁森尧仍然在喊叫著,只是,一声比一声沙哑,一声比一 声绝望:“秋虹!我的秋虹!玉兰!你滚到哪里去了?秋虹……我的秋虹……”豌豆花挣 扎著想让自己清醒,她勉强睁大眼睛,只看到黑茫茫一片大水,上面黑幢幢的漂浮著一些 看不清的东西,大雨直接淋在头顶上,没有屋顶,没有村落,整个乌日乡都看不见了。木 板在漂,要漂到大海里去。豌豆花努力想集中自己那越来越涣散的思想:大海里什么都有 ,光宗、光美、秋虹、玉兰……是不是都已流入大海?她的心开始绞痛起来,绞痛又绞痛 。而她身边,鲁森尧的狂喊已转变为哭泣: 

  “玉兰……玉兰……秋虹……秋虹……” 

  不知什么时候起,泪水已爬满了豌豆花一脸。热的泪和著冷的雨,点点滴滴,与那漫 天漫地的大洪水涌成一块儿。恍惚中,有个黑忽忽的东西漂到她的身边,像个孩子,可能 是光美!她大喜,本能的伸手就去抓,抓到了一手潮湿而冰冷的毛爪,她大惊,才知道不 是光美,而是只狗尸。她号哭著慌忙松手,自己差点摔进洪水中,一连灌进好几口污水, 她咳著,呛著,又本能的重新抓紧木板。经过这一番经历,她整个心灵,都因恐惧而变得 几乎麻痹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木板碰到了一棵高大的树枝,绊住了。树上,有个女人在哭 天哭地: 

  “阿龙哪!阿龙!是阿龙吗?是阿龙吗?” 

  立刻,树上老的、年轻的,好几个祈求而兴奋的声音在问:“是谁?阿龙吗?阿升吗 ?是谁?是谁?” 

  “是我。”鲁森尧的声音像破碎的笛子:“鲁森尧,还有豌豆花!”“噢!噢!噢! ”女人又哭了起来。“阿龙哪!阿龙哪!阿龙……阿龙……噢!噢!噢……” 

  “嗬,嗬嗬!嗬嗬!阿升,富美,嗬嗬……”另一个年轻男人也在干号著。树上的人 似乎还不少。 

  “免哭啦!阿莲!阿明!”一个老人的声音,嗓子哑哑的。“我们家没做歹事,妈祖 娘娘会保佑我们!阿龙会被救的,阿升他们也会好好的!免哭啦!我们先把豌豆花弄到树 上来吧!豌豆花!豌豆花!”豌豆花依稀明白,这树上是万家阿伯和他家媳妇阿莲、儿子 阿明,万家三代同堂,人口众多,看样子也是妻离子散了。她想回答万家阿伯的呼唤,可 是,自己喉咙中竟发不出一点声音,过度的惊慌、悲切、绝望,和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怖把 她抓得牢牢的。而且,她开始觉得四肢都被水浸泡得发胀了。 

  有人伸手来抓木板,木板好一阵摇晃,鲁森尧慌忙说: 

  “不用了!我抓住树枝,稳住木板就行了!树上人太多,也承不住的!唉唉……唉唉 !秋虹和玉兰都不见了!”他又悲叹起来:“唉唉唉!唉唉!” 

  “噢!噢!噢!”他的悲叹又引起阿莲的啼哭。 

  “嗬嗬!嗬嗬!嗬嗬嗬……” 

  哭声、悲叹声、水声、风声、雨声、树枝晃动声……全混为一片。豌豆花的神思开始 模糊起来。昏昏沉沉中,万家阿伯的话却荡在耳边:“我们家没做歹事,妈祖娘娘会保佑 我们!” 

  是啊!玉兰妈妈没做歹事,光宗、光美、秋虹都那么小,那么好,那么可爱的!好心 有好报,妈祖娘娘会保佑他们的!可是,妈祖娘娘啊,你在哪里呢?为什么风不止?雨不 止?涛涛大水,要冲散大家呢?妈祖娘娘啊,你在哪里呢?迷糊中,她彷佛回到几年前, 大家在山上大拜拜,拜“好兄弟”,可是,爸爸却跟著“好兄弟”去了。 

  想著爸爸,她脑中似乎就只有爸爸了。 

  她几乎做起梦来,梦里居然有爸爸的脸。 

  杨腾站在矿坑的入口处,对著她笑,帽子戴歪了,她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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