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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
记者不日前获悉,著名作家毕淑敏新近创作的下岗工人题材的长篇小说《女工》,由北京嘉孚随图书有限公司策划、海峡文艺出版社即将正式出版。该公司总经理叶绍青向记者介绍,毕淑敏继《红处方》《血玲珑》;拯救乳房》等一系列反映社会热点的作品之后;首次将目光投向了社会底层人物——一名普通的下岗女工;关注她们在时代大潮下的命运;在小人物的悲欢中提炼生命的精华; 《女工》是一部平凡而充满色彩的“生活秀”。该书正式面市之前,已经在《北京晨报》连载半个多月,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普遍关注。
名作家关注百姓生活和生存状态;早前有刘恒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这几年;还鲜有此类题材深入大众。在《女工》一书中毕淑敏以时代的大变迁为背景,描写了主人公浦小提—一个养猪工人的女儿从小学到中学,经历了文革浩劫,分配重工厂做普通女工,随后经历婚姻失败,最后下岗在家,无奈之下做起家庭服务员的故事,小说刻划了一位内心善良而坚强、对待生活和命运从容隐忍的女性。人物活动的历史背景从文革到改革开放,再到如今商品经济冲击下的社会,每一个时代的变革无不给主人公的生活和命运留下烙印,无不给主人公的内心带来巨大的冲击和影响。与浦小提生存状态的沉浮相同步的是她个人情感生活的大起大落,她与倾心爱慕他的小学同学高海群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却被命运之神把她与她看不起的另一个小学同学白二宝撮合成夫妻,在“相夫教子”帮助白二宝“成长”为一名工会干部之后却又被白二宝无情地抛弃。多年之后,浦小提因为给女儿交学费,违心地“卖断工龄”,从车间副主任沦落到市场的家政服务“钟点工”,浦小提邂逅了她的雇主们——她的小学老师,她的少年恋人,她的同学兼前夫……
《女工》在《北京晨报》连载后,激起了社会各界的巨大反响。著名作家梁晓声致电毕淑敏,这是近5年来中国文坛唯一一个写得好的关注小人物的作品,“浦小提的故事看了让人揪心,不敢再看下去,生怕她又遇到了什么事……”浦小提;她是善良的母亲,更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强者,也许她自己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崇高,但是这样大悲大悯的胸怀却让我们仰视。作为常人看来,主人公的经历是不幸的,但是这种淡淡的平和和感动中渗透的生命哲理却是对生活无限的礼赞。看着故事中的她,我们不禁拷问生命的意义,我们应如何面对苦难和困境,我们又将如何看待幸福。毕淑敏在其自序中解释了为何选择女工这一群体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她说;“曾经有10年的时间;身为一家重工业工厂的卫生所所长;感受着普通女工们的喜怒哀乐;注视着她们的人生起伏;我已把她们当成姐妹; 她们孤独而寂寞,虽然前方还有不绝的辛劳和挑战。但她们内心的善良和勇气,还有在命运跌宕中的清醒和坚定,使我不得不拿起笔;因为她们和我血肉相依。”
第一部分《女工》自序
好像已经有7年不曾写作中篇小说了,中间写了两部长篇小说,又写过几部非虚构性的作品。如同一个种麦子的老农,突然就改种了果树。这次写“女工”,又回到了熟悉的麦地。
我曾在一家重工业的工厂呆过10年,担任卫生所的所长,算是辅助生产的人员。虽然不是奋战在一线的产业工人,但所见所闻仍没齿难忘。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工人看病医伤,和他们一样三班倒。我住在工厂的宿舍区,能闻见他们炒菜的香味,也听得见他们争吵的叫骂。我无法不知晓他们的喜怒哀乐,也不能不注视着他们的人生起伏。当我值班的深夜,常常有急遽的电话铃声响起或是纷沓沉重的脚步迫近,我就会浑身一激灵心跳加速——有人急病或是出了带血的红伤!我也曾坐着呼啸的救护车赶赴医院,身边的工友生命垂危。其中最引起我关注的是女工,她们如花的青春在厚厚的工装之下盛开和枯萎,化作了闪光的金属屑和鬓角的白发。那时,我暗暗下了决心,如果有一天我能拿起笔,我会写下她们。
愿望蛰伏多年,在2003年的冬天发芽。和以前匆匆赶路的写法不同,这一次,我写的很徐缓,好像不是在虚构一个人物的命运,而是有一份现成的女工简历铺在面前,只等着我把它们抄写下来。我是一个描图员,峰峦沟壑很久以前就屹立在那里了,我不过是忠实记录下它们的海拔。这种感觉很奇特,是我在以往的中篇小说写作中从未经验过的。过程很顺利,当我以每天2000字的匀速,写了近一个月之后,它就很自然地收尾了。我把它放到一边,去忙其它的事情,彻底地忘掉它。这是我写作的一个习惯,刚写完的作品,会带着火气和青涩,要把它们晾一晾,晾到凉透了,再来苛刻地温习和修改。
因为插进了另外一本书的写作,这一晾,就是很长的时间。待我回头修改“女工”的时候,岂止是凉透,简直就是冻僵了。重读的时候,我为浦小提捏着一把汗,她那么普通,未曾参与过任何惊天动地的事件,她的一生,能否引起人们的兴趣和关切?
这个疑问,直到我通篇修改完成之后,依然存在。编辑部催稿,当我用电子邮件把全文发走后,一种强烈的悲哀和怅然袭击了我。我突然和浦小提那样难舍难分,我觉得她一个人驾着一道白光去了陌生的地方,要去结识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她可曾习惯?她能否安然?浦小提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她的原始学历只能算是小学。她除了搬运金属块和做家常饭之外,基本上一无所长。她贫困而高傲,坚守着在某些人看来十分迂腐的传统道德,她孤独而寂寞,前方还有不绝的辛劳和挑战。但她内心的善良和勇气,还有她在命运跌宕中的清醒和坚定,又让我心生敬重……不安和凄然的情绪,那天缠绕我心,久久挥之不去。直到我很坚决地对自己说,你再这样婆婆妈妈的,就是不相信浦小提。相信浦小提吧,她自有力量应对。她既然已经经历过那样多的风风雨雨,相信她一定能和更多的普通人结成朋友。反复说过数遍之后,我的心才渐渐安歇下来。
和自己小说中的人物这般血肉相依,在我的写作经验中是很少有的。和一位写作的朋友谈起此事,她说你这可能是变态的自恋吧?思忖之后我认为不是自恋。只因为我在工厂的普通女工中生活的太久,已把她们当成我的姊妹。我远没有她们那样吃苦耐劳顽强执拗,我仰慕她们,期待她们幸福。
毕淑敏
2004年7月1 日
第一部分《女工》(1)
自习课,高海群对同桌说:“浦小提,你家距猪食堂50米。”
浦小提正在写造句,低着头说:“不对。” 前些年大跃进,浦小提的爸在大院猪圈门口,用红油漆写下了“猪食堂”。
高海群不服:“从猪圈门到你家门,我一共走了100步,一步是0·5米,你算算,是不是这个数?”有理有据,声儿就壮起来。班长宁夕蓝扭回头看他们;示意轻声,眼光从长长的睫毛丛里滤出来,像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
浦小提写完句号,又端详了一番,就像妈妈钉完钮扣咬断线头。抬起头说:“是53米。我用尺量过的。”
宁夕蓝觉得自己的扁桃腺一下肿起来了。宁夕蓝的扁桃腺经常肿,伴随着恶心。久而久之,宁夕蓝就分不清恶心和真正的扁桃腺肿有什么分别了。浦小提简直相当于睡在猪身边,居然还量过,再不向浦小提借尺子用了。
中队长浦小提丝毫也没有察觉到班长的心思,专心做作业。班上考试的优胜者,总是她俩包揽,闹得大家打听考试成绩的时候,常常说,就甭问第一第二是谁了,从第三名说起吧。宁夕蓝的爷爷是教授,每天都对宁夕蓝有所指点。浦小提爷爷是杀猪的,爸爸是养猪的,浦小提一回了家,就从学生改童工了,帮着爸爸到处收泔水。
宁夕蓝和浦小提一道加入少先队,事先登记谁买什么样的红领巾,按价钱收费。宁夕蓝问爷爷,爷爷说,绫罗绸缎,按这个顺序选。没有红绫,宁夕蓝只得选了红绸。绸领巾打出的结细致紧密,仿佛樱桃。垂下的两个角柔软轻盈,像一双飘飘欲飞的红翅,把宁夕蓝苍白的小脸衬托出喜气。浦小提根本就没登记,一入队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队员。领巾是超龄退队的姐姐浦大会传下来的,角都洗破了,披头散发地耷拉着,好像被鞭子暴抽过。
放学了,高海群说:“宁夕蓝的红领巾那才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烈士肯定刚牺牲,血那叫红。小提,你的红领巾是烈士刷牙时呲出的血染的,白里带红。”
浦小提正在收拾书包,她说:“高海群我告诉你,你不能叫我小提,除了我们家的人。”
高海群说:“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你就可以叫我海群。”
浦小提说:“想的美!谁叫你海群,还叫你海带呢!还拍几瓣蒜凉拌呢!”
高海群抓抓圆圆的脑壳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浦小提说:“叫我全名啊。就像钟老师上课提问那样——浦小提,这个问题你回答。”
高海群一激灵,说:“别提钟老师好不好?她刚给我判了一个59分,你说我冤不冤啊?她就不能多给我半分吗?来个四舍五入,我不就及格了?她怎么这么狠呢?跟周扒皮似的!”高海群忿忿然。
浦小提说:“高海群你别以为自己姓高,就假装高玉宝。自己不好好学,赖谁呀?我不跟你瞎扯了,得帮我爸收泔水去。告诉你,血染不了布。只能放了盐,结成血豆腐。”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姐姐留下的旧书包,带子长,拍在屁股上噗噗响。
第一部分《女工》(2)
这一年夏天来的格外早,苍蝇满世界飞。学校号召人手一拍打苍蝇,每天各班统计打死苍蝇的数字,下午在红领巾广播里,向全校公布战绩。钟怡琴看着大家报上来的数字,心生疑惑。她原是大学助教,反右时说话太冲,虽没被正式划成右派,大学也不敢用她了,下放到小学任教。她双肘支在讲台上,褐色的长衣袖松松垮垮地褪下来,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好像一挺旧机关枪的两条腿。她说:“打苍蝇的积极性高,这很好。可是不能浮夸,不能以为反正我报上一个数字,你也没法查,没边没沿瞎报。少先队员要老老实实的做人,要对得起自己胸前的红领巾……”
老师一说,孩子们就人人自危起来,纷纷缩减了自己的数字。下课后,劳动委员白二宝找到浦小提,说:“钟老师让我重新核一下数,全班就数你和高海群的死苍蝇多。”
白二宝是附近菜农的孩子,学习虽不好,但会来事。浦小提看看自己名下有230只苍蝇,很肯定地说:“就这么多。”
白二宝对高海群毫不掩饰他的不信任。“你真打死了290只?吹牛吧?”
一旁的宁夕蓝,不等白二宝履行职责,忙说:“我打了100只……”
白二宝说:“数目不是太大,可你家干净的苍蝇能滑一大马趴,能攒出100 只来等着让你打吗?”
宁夕蓝低下头,说:“我只打了几只……”
白二宝如获至宝道:“没想到你才是吹牛大王。”他已经开始变声,嗓门沙哑而粗砺,加之特别用力,全班同学都听到了。宁夕蓝尴尬万分,揉搓着红领巾的角说:“我没有打死那么多苍蝇,可的确有那么多的苍蝇死了。”
白二宝讥笑道:“苍蝇分分秒秒都会死,100只少了,应该写1亿只啊!”
宁夕蓝平日成绩太好,各户家长都以宁夕蓝做模具,比量自家的孩子,无形中犯了众怒,大家这会儿得了机会,就起哄道:“也不能把老死病死摔死碰死的苍蝇都算你的功劳啊!”
宁夕蓝窘的几乎哭了,说:“我也没算别人的,只算了我爷爷和我奶奶的苍蝇。为了让我够数,给咱班争光,我奶奶天不亮就到菜市场打苍蝇去了。人家都笑话她,说苍蝇还没起床呢!”
大家不知如何应对,还是白二宝脑筋转得快,说:“宁夕蓝你也不用这么委屈,你爷爷奶奶也不戴红领巾!”
第一部分《女工》(3)
放学了,高海群紧跟在浦小提后面。浦小提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高海群说:“我没跟着你。我跟着苍蝇呢!”
这倒是不假。大团的苍蝇向猪食堂方向飞去,猪就要开饭了。
一滩猪屎铺在地上,吮满了苍蝇,像一盘边缘酱紫中心褐绿的小菜。高海群急忙拉住浦小提,如果他再不伸手的话,浦小提就掀起自家的门帘了。高海群问:“浦小提,你说这摊摊上有没有100只苍蝇?”浦小提猛一下被拽住,本来就不结实的白衬衣袖子差点没裂下来,不耐烦地说:“有1000只咧!”
高海群倒是很客观,说“1000是没有的。100只多不少。浦小提你先不要走,给我做个证人。”浦小提不知道要证什么,就停下脚步,一边心疼地检查着自己的袖口,是不是被高海群扯出了窟窿,一边等着作证。高海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石头,狠狠地向地上的猪屎砸下去。石头夹着初夏的燥风,冒着烟地扑向蝇阵。
盛宴中的苍蝇在享乐中并不曾放松了警惕,早在高海群的胳膊开始挥动的时候,它们就识破了阴谋。石头旋转着飞来之时,会餐暂告一段落的苍蝇们轻捷地缩起了爪子,腾空而起,像被击碎的乌云迅速地四下飘去。石头在千疮百孔猪屎上砸出一个不规则的坑。
高海群傲然地对浦小提说:“看到了吗?”
浦小提大惑不解,说:“看到什么了呀?用石块砸猪屎,我三岁就会干了。”高海群说:“你刚才都承认了,说这里有100只苍蝇,现在,我已经把它们全部消灭了。明天谁再怀疑我的数字,你要勇敢地站出来。”
高海群说的非常认真,很有气派地挥挥手,神态就像一个将军。浦小提本来是想大肆嘲笑高海群一番的,但对方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威慑力。高海群的爸爸是个军人,一定经常在家里这样挥手的。浦小提就缓和下来说:“苍蝇是砸不死的,只要你的眼睛一转,苍蝇就猜透了你的心思,半个翅膀就竖起来了。”
高海群不服气地说:“苍蝇比钟老师还厉害,我还没动,它们就知道了?我才不信。”
浦小提说:“你不信?蹲下来仔细看一看,地上可有一只死苍蝇?”
高海群捂着鼻子头说:“地上都是猪屎,臭死了,我才不蹲!”
浦小提说:“有那么臭吗?我怎么闻不见?”
高海群说:“你家离猪食堂太近,鼻子早就聋了。”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浦小提就生气了,但高海群说,浦小提就原谅他了。浦小提耐心地教导高海群说:“我传你一个不臭的法子。”
高海群很高兴,说:“快快告诉我。以后上街进公厕,就不用熏的眼泪直流了。”
浦小提说:“以后管不管用我不知道,反正这会儿能立马见效,让你闻不到猪屎臭。跟着我做啊,先大抽一口气,就像你饿的不得了,闻到妈妈正在蒸窝头,猛地一揭锅盖,肚子里那么一吸……”
高海群虽然没有这番经历,但听话地猛耸鼻子,登时就让猪屎味呛得猛咳嗽。刚想反驳,浦小提根本就不理他的痛苦反应,随即下了第二道指令:“再吸……”高海群不由自主地继续服从。两口浊气涌入,高海群只觉得喉咙成了粪坑。
浦小提说:“你试试看,是不是一点都不臭了?”
高海群揉揉鼻子,嘿,天高云淡,一点异味都没有。“神了!”他高兴地跳起来,说:“浦小提,你住在猪食堂附近,是不是经常用这个法子?”
浦小提说:“我什么法子都不用。现在你也闻不到臭味了,蹲下来,数数苍蝇吧。”
高海群顺从地趴在地上四处寻找,如同珠宝商寻找洒落的钻石。半天站起身,沮丧地说:“真的一只也没有。”浦小提看他难过,就说:“你以后别报了就是。以前的,我替你补回来。”
高海群说:“你?你的数能让大家信了就不错,还替我补?”
浦小提生气了,看看时间已晚,再也不理高海群,撒腿跑回家。高海群狠狠抽了抽鼻子,真奇怪,他又能闻到呛死人的臭味了。
第二天白二宝统计苍蝇,浦小提报上来的数是150只,宁夕蓝是7只,高海群是14只。按说浦小提的数目已经比前一天减少了80只,可因为别人压缩的更甚,反倒更显鹤立鸡群。白二宝说:“今天好多同学都实在了,虽说中队整个的数没有以前多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