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病自己不出马,找到好瓜子。好瓜子说:“一个好姑娘。可惜了。”
老病说:“白二宝是个害群马,要是没有浦小提这样的好姑娘管着他点,备不住成了个祸害。再说啦,他是工伤,瘸着半截腿,以后找不着对象,还不得咱车间里帮着忙活?就朝这个方向努力吧。” 好瓜子找到徒弟说:“小提我跟你说个事,你可以同意也可以反对。乐意了,我高兴。不乐意了,我也高兴。总之要你自己拿个主意,甭看我的面子。要是先乐意了,以后又不乐意了,也别怪师傅我张了这个口。”
浦小提说:“师傅,你不必说了。我不乐意。”
浦小提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子,不管师傅们旁敲侧击说什么,就是不松口。白二宝看出大伙都乐意促成这件事,也就百折不挠。每天吃饭时分,饭堂就成了白二宝的舞台,大呼小叫地招呼浦小提,闹得半个食堂的人为之侧目。浦小提就不到食堂吃饭,每天从家里带个饭盒,中午在车间旁开水房的锅炉边热一热,凑合着吃点就是了。她家离厂里挺远的,路上要倒三回车,公交车挤得人仰马翻,饭盒无论怎样横拿竖握,到了厂里,也是汤水狼籍,汁液洒的到处都是,只好免了菜饭,天天带包子饺子之类有馅的面食。虽说少油缺肉素馅为主,白菜韭菜一统天下,但经浦小提的手做出来,就别有风味。吃饭时候,常常有人问:“呦,什么吃食啊,这么香!”浦小提马上从饭盒里夹出一个包子,说:“自己做的,您要是不嫌,就尝尝。”受到邀请的人也不客气,张嘴就吃。家里不宽裕,包子是有限的,浦小提经常半饥半饱。
白二宝一看浦小提不到食堂吃饭了,也改变策略,带饭上班。他三口两口把自己的饭吃完,腆着脸走到浦小提面前,说:“人家都说你做得包子好吃,给我也尝尝。”
浦小提赶忙在最后一个包子上咬了半口,说:“可惜没了。”
白二宝嘻皮笑脸地指着浦小提放在饭盒里的大半个包子说:“这还有嘛!”
浦小提说:“对不住,我都咬过了。你要是真想吃,明天我多带一个包子给你吧。”她实在对付不了白二宝的死打拦缠,取个缓兵之计。
白二宝说:“别拿明天哄我。我饿,现在就想吃。”
车间大部分人都去食堂了,显得有些冷清。浦小提说:“我也不是你们家人,也不欠着你的,你饿不饿的,我管不着。反正包子是没了。”
白二宝说:“我就吃这剩包子!”说完,不待浦小提反应,一把抓起浦小提饭盒中的包子,在印着月牙印的包子摺上,狠狠地嘬了一口,把大半个包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入肚中。连声说:“好香!”浦小提嗔怪之余,也生出一丝好笑。这个男人像小猪一样憨,别人吃过的东西他非但不嫌,还当成了宝贝。看着他的瘸腿,生出了怜惜之心。
吃饭的人陆续回来了,白二宝也不再说什么,独自舔着嘴唇回味不止,舌头上生出满口津液,酣畅无比。
第一部分《女工》(11)
第二天浦小提果真多带了包子,馅里还掺了肉,把普通粉换成了富强粉,连包子的摺都多捏了几道,浦小提喜欢别人欣赏她的手艺。不想白二宝变的很拘谨,吃饭时根本就没到浦小提这厢来,远远地缩在犄角旮旯里胡乱垫了点什么,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浦小提看着饭盒里多出来的包子,恨恨地想,这个人真傻,看我以后还理你!浦小提看了不少文学书,知道愤怒出诗人这句话,此时的她,觉得改成愤怒出胖子肯定更对,她一怒之下,把包子都给吃掉了,看着空空的饭盒,怅然若失。
过后几天都是这样,白二宝好像有很重的心事,避着浦小提。上小夜班,从下午2 点到晚10点。腊月天,天黑的很早,下班的时候简直相当于半夜了。工人们裹着大衣推着自行车急匆匆出大门,警卫统着袖子,缩成一团站在门口,吐出一团团白气。
白二宝推着自行车,相跟在浦小提的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浦小提说:“我多带了包子,你怎么不来吃啊?”
白二宝说:“吃,哪能不吃。我想吃一辈子呢。”
闲话中,浦小提走出了厂门。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断喝:“你停一下!”
浦小提吓得一哆嗦,僵立在昏黄的路灯下,不知自己犯了哪条禁令。警卫说:“不是说你,是说他呢!”说着,用警棍示意已经走远的白二宝回来。
白二宝一瘸一拐慢慢走回来说:“怎么啦?天飘雪粒子了,我腿脚不便,还得赶紧回家呢!”说“腿脚不便”时声儿格外大。
警卫走到白二宝的自行车跟前,说:“打开。”
白二宝无辜地反问:“什么?”
警卫面无表情地说:“饭盒。”
白二宝嘿嘿一笑:“饭盒里挺脏的,本来就是剩饭,吃完了又犯懒没洗,别看了吧。”
警卫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地说:“打开。要不然我给你打开,就不如你自己打开。”
白二宝急了,说:“别呀,哥们。您是不是想学雷锋,帮我刷刷饭盒啊?我谢谢您啦。就这么着吧,我走啦!”说着,一蹁腿,想飞身上车。警卫森冷地说:“你小子别动!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我就不信你明天不到厂里来了!要说别人我可能还认不全,要说白瘸子,谁不认识!”
警卫这一番话很有杀伤力,能在城里找一份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哪能糊里糊涂丢了呢。白二宝只得乖乖地站住了。浦小提在一旁看得直犯迷糊,走到白二宝身旁说:“不就是要看看饭盒吗,没洗就没洗,也不是了不起的罪过。打开给人家看看就是了。”说着,浦小提伸手去拿饭盒。不想,看着不大的旧铝质饭盒,如同被焊在了车后架上,纹丝不动。浦小提心往下一沉。她身上平素是有两股劲的,一是普通小女子的劲道,和一般的姑娘家没有什么不同。还有一种,就是车间女工的狠劲。浦小提杏眼圆睁,把在车间巷道里翻动金属板的手劲使出来,哐啷一扳,饭盒应声打开。盒子满满当当,在黯淡的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磷光,一眼望去,像是一盒洗净码齐的带鱼段。浦小提立刻认出来了,它们是金属,是车间里通过了电解步骤之后完美纯粹的金属。
这种金属非常昂贵,在世界金属交易所,喊出的都是天价。满满一盒子的纯块,在黑市上最少也要值几千块了。警卫露出得意之色,他是有经验的老手,没有任何密报,只凭着自行车带被压下的幅度,就敏感地觉察到所载并非空饭盒,贼就真让他憋住了。
“怎么回事?”警卫问。明知故问。
“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在一块吃的晚饭,后来就把空饭盒放在车后头了。再也没动过饭盒。也不知道这是谁,嫁祸于人。把偷来的金属放在我车后面了。真真气死人了!”白二宝振振有词。他们正点下班,因为路远,就压了下班工人的尾巴上,这会儿人都散尽了,几乎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浦小提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根本就没有和白二宝在一起吃饭,也没有看到白二宝把饭盒夹在车后面,这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她本来是可以这样说的,但是好像有一块沾满了电解液的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巴,咽喉又呛又苦腐蚀到心,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警卫有些为难,既使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警卫,也有些不知所措。是的,这是一饭盒的赃物,但你不能肯定这个人就是小偷。虽然从直觉上,警卫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定就是他偷的金属。你没有抓住他的手,你就没法确定说是他。还有一个看起来这么本分的姑娘是他的证人,此事鲁莽不得。警卫换了一个口吻,说:“饭盒你是不能拿走了。你写一个东西,押在这里。旁的等着明天再做处理吧。”警卫说完,很熟练地取来了纸和笔。
第一部分《女工》(12)
白二宝把刚才所说写了下来,签了名,还按了一个手印。警卫示意浦小提也签名。浦小提愣了一下,她很想不签,看到白二宝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不忍心拒绝。如果她说白二宝干的事和自己无干,依警卫虎视眈眈的眼光,白二宝今天晚上就得蜷在地上冻一宿,回不了家了。浦小提没想更多,只觉得地上很冷。她上了8 个小时班,白二宝也上了8 个小时的班,多渴望一张床啊,哪怕是薄被硬枕头,也是天大的福气。如果蹲到天亮,多折磨人啊。浦小提提笔签了字。
第二天,老病找到浦小提,说:“你能保定是有人给白二宝栽赃吗?”
浦小提说:“我不能保。”
老病说:“你既签了字,就是保了。现在,白二宝没什么事了,你也没什么事了。可我有事了。这个金属是谁偷的?厂子里很重视,要咱们查个水落石出。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样倒腾啊。再说这金属军工上有用途,要是倒卖到台湾,麻烦可就大了!依我看,这也一定不是咱车间的人干的,许是外头的人干的。这两天,正有几个临时工在附近挖下水道,肯定是他们啦……”
老病这些话是凑在浦小提耳朵旁边说的,浦小提只觉得半边耳朵好像被山火燎了。几天后,他们已经倒成了早班,下午两点下班,浦小提特意等在后头,在厂门外避人处拉住白二宝,说:“你给我说实话。饭盒里的金属块是不是你偷的?”
白二宝说:“不是。”
浦小提冷冷道:“你骗了别人,还骗的了我?告诉你,人家把金属块拿去做了指纹分析,上面除了你的指纹,根本就没有别人动过的痕迹。你还有什么狡辩的?你是个贼!”
白二宝默不作声,半天,突然抽泣起来,属于男人的大颗眼泪像榛子一样结实。他说:“浦小提,别人能说我是贼,你不能!金属块是我偷的,可我为什么要偷?为的是你!”
浦小提惊的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嘴,心就跳出来。关于查出指纹的事,有个朋友在厂部,向她透露了详情。金属块真是送到专门机构检查了,当时没经验,多个警卫把饭盒拿起放下翻看过一番,指纹太杂乱,已没有侦破的价值了。挖下水道的临时工死不承认,已成了悬案。浦小提本想敲山震虎,吓唬吓唬白二宝,没承想他竟招了,居然还胡说八道,说作案动机和自己有关。浦小提大怒道:“白二宝,你不能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偷东西来着?”
白二宝看看周围无人,苦着脸说:“我不是想娶你吗,可我家那么穷,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要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我要提着好多礼物去猪食堂看你爹娘……这些都需要钱,我就……真的,我太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二宝把自己的想法一古脑地说出来。它们是鱼儿,在他的脑海中扑腾了无数次。他曾设想各种各样向浦小提求爱的方式,就是没想到让贼的这张渔网捞起了这些小鱼。
浦小提全身又冷又硬,变成了金属。当初她默许了白二宝的假话,以为帮她逃过一劫,就没什么事了,不想却和这个甩不开的白二宝粘的更紧了。浦小提慌乱起来,稳稳神,岔开话题说:“白二宝,你不能信口开河。这一次就算了,厂里没法认定是你,反正金属也没有丢,就不打算追下去了。你以后千万可不能做了。”说完,浦小提转身就走,快快离开这让她担惊受怕的人。
白二宝死死拉住她说:“浦小提,你救人救到底。你嫁给我,我就变成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我再也不会动歪门左道的心思,我知道自己不是世上最好的男人,配不上你。可我肯定是世上最爱你的男人。浦小提,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咱们俩是般配的!”
浦小提轻轻地拨拉开白二宝的手。当手和手相碰的那一瞬,她第一次感到了震悚和亲近。是的,他们都是苦孩子,这句话在浦小提心底最嫩簿的地方按下了一枚图钉。黑暗而疼痛。
“你让我自己走走。”浦小提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白二宝没有拉她。
浦小提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院落,原来是环卫局。她一点也没打算到这里来,脚是顺风漂荡的竹筏子,自动地把她给驮来了。她认出了这个大门,眼泪模糊了双眼,再也不愿有一分钟的停留,很快地折身走了。
晚上,浦小提跟妈妈说话。妈妈拿着姐姐和弟弟的照片,在昏黄的灯光下落泪。浦大会到陕北插队,已经和当地的农民结了婚。浦远程当兵在西南挖山洞,很长时间没有来信了。浦小提说:“有一个男工追我。”
妈说:“你熬猪蹄子汤是给他喝的吧?”
浦小提说:“是。”
妈又说:“你包了差样的包子,带了一大饭盒,也是为了给他吃吧?”
浦小提百口难辨,只得说:“是,可是……我……”
妈说:“别挑拣了,就是他吧。都是工人,好好过日子吧。”
第二部分《女工》(13)
浦小提和白二宝的婚礼办的很朴素。白二宝倒是很想大办的,整上十个碟子八个碗的,让大伙儿看看,自己虽说瘸了,娶的媳妇可是一等的。浦小提不让,说两家都不富裕,节俭着办事吧。浦大会的孩子天生弱智,姐姐回娘家给孩子治病,猪食堂那边的家就没个角落可以安下这对小夫妇的婚床。白二宝家是菜农,院落虽大人口众多,也没有他们安身立命之地。白二宝就一瘸一拐地在厂长门口晃荡,看在他是工伤的份上,厂里给了一间10平方米的小房。
浦小提说:“写作文开门见山,咱们是开门见床。”
白二宝说:“见床好啊。结婚不就是合理合法地上床吗!”
浦小提用花花绿绿的布头把自己的小家布置得很温暖。当然到了夏天,“温暖”就成了灾难,就要把花布头换成稀疏的白“豆包布”,才能稍稍显得凉快一点。婚后不久浦小提就怀孕了。白家一直认为是浦小提把白二宝的腿脚整残废的,就不喜欢小提。加上重男轻女,婆婆放出话来,说要是孙子就给帮着带,走到哪儿一掀屁股帘,露出雀儿,当奶奶的气派。要是小丫头片子,对不起,自己拾掇吧。还说要是男孩,就叫白金,要是女孩,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管了。浦小提还真有点紧张,不是想讨好公公婆婆,只是如要自己带孩子,实在是太艰难了。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长得和白二宝一模一样。白二宝给女儿起名“白金”,说别看老爷子没什么文化,却晓得白金比黄金更上档次。白金的大名是“铂”,名贵着呢!白金的爷爷奶奶还不大高兴,说一个小姑娘家,糟蹋了这个贵气的名字。
歇完产假,浦小提抱着孩子上班了。孩子往哺乳室里一搁,依旧去搬动金属板,每3 个小时有15分钟的喂奶时间,急匆匆地赶到哺乳室,乳汁已经将厚厚的工装胸前打湿。白金饿的直哭,一旁看孩子的老女工,只好一个劲地给孩子灌糖水,孩子哭累了睡着了,摇晃都不醒。浦小提一看喂奶时间就要过了,只好又是揉耳朵又是抠脚心,把白金折腾起来,赶紧喂奶。到了规定时间,把乳头从孩子嘴里薅出来,掉头跑回车间再投入工作。回到家还要给白二宝做饭洗衣,再也顾不上爱怜自己,面色憔悴鬓发凌乱。白二宝在家横草不拿竖草不沾,谁说穷人无娇儿,白二宝就是个典型。白大宝早夭,白家双倍的爱全部砸到白二宝身上,把个穷小子当成了公子哥来养。
白二宝腿瘸,干不动重活了,就从车间调到了工会,专管发电影票,组织个篮球赛诗歌联唱什么的。那时家里能有电视的人寥寥无几,看电影就成了工人们的主要娱乐活动,电影票虽小也是权利,就有人围着白二宝转。白二宝把好票攥在手里,给亲的热的留着。发奖品的时候,明里暗里地克扣一点,藏起些脸盆茶杯什么的,送亲戚朋友。浦小提顾不上打扮自己,倒把个白二宝拾掇得齐整起来。只要白二宝不张口,冷眼看去,也有个小干部的模样了。
文凭热悄悄地兴起来了,说是几年之内坐办公室的都要知识化。白二宝眼看着自己在工会的安逸椅子不牢靠了,心中犯了嘀咕。
“你说我要是被打回车间去,可怎么办?”白二宝不安。
浦小提披头散发地正忙活着,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就好好干活呗。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你爷爷你爸爸还不是土里刨食,轮到你就金贵了?再说,我还不是天天在车间干吗!你怎么就不成?”
白二宝说:“我在工会,好歹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不定哪一天就转成了正式的国家干部,以后咱白金填出身的时候,就堂堂正正地写上‘革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