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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底线》 第二部分《中年底线》 第五章（5）
古典主义和实用主义周小冬第三天上班时在楼道里遇见了易萌，她们见了面显得格外亲热，一算已经三天没碰着了。一个单位里工作，分别在一楼和七楼，如果不是特意相约，还真不一定天天相遇。周小冬看看表，距正式工作的时间还剩１０分钟，连忙把易萌拉到电梯间，说：〃易姐，今天中午咱们去'梦幻夫人'做头发吧，听说新来了一个美发师，从香港请的。〃易萌说：〃香港的审美太新潮，其实就是一个俗。〃小冬说：〃你就是太守旧，二十几岁非要往三十岁上打扮。跟你说吧，三十岁说到就到，那时候再新潮就不合时宜了。〃易萌说：〃反正就这张脸，怎么弄也弄不出花来。〃小冬说：〃正因为这样，装修一下才更必要。每一点微小的变化都表明一次内心革命，万万忽视不得。〃易萌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有男朋友欣赏，我给谁看？〃小冬说：〃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遇上了问题，这个问题和感情有关，我似乎可以肯定你心里被一个男人弄出波澜来了。我说的对还是不对？〃易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圆钟，说：〃到点儿了，换个时间再聊，那时候如果你贿赂我，我会讲给你听。〃小冬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说：〃我请你去'papa's'。〃
易萌进了电梯，她起得非常早，还不到五点钟就进厨房。易萌每天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总是进厨房，她不习惯晚上洗涮餐具，春夏秋冬都在早上干这些。易萌的母亲是一所大学的教授，父亲是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易萌是易家最小的孩子，但也是惟一肯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按理说二十五岁多的易萌早就该结婚，至少也应该有个男朋友在身边，但她很少表现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想法。做父母的看上去比女儿还急，毕竟都是在高等学府和科研机构，里边的好小伙子多得很。有意无意之间，老爸或者老妈就要带回一个小伙子，说是谈科研谈学术，其实就是想让女儿看看也让人家有点感觉。不能说易萌毫不动心，也曾经对其中的两个小伙子有好感，但只接触了几次就不再前进。父母的同事和易萌的同事也没少介绍人选，但易萌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我想自己找男朋友，忍受不了这种方式。〃易萌这两天休息得很有质量，中午要睡两个小时，醒来之后摸摸脸，觉得皮肤比平时要光滑许多。易萌在星期六的晚上和蔡忠彦去酒吧，她觉得自己度过了生平最有意味的三个小时。易萌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容忍蔡忠彦第二天的失约，她童年的梦想就是当个作家，一直到上大学这个梦才算醒过来。虽然不再想着创作，但读书却成了习惯。易萌自认为她读过的文学作品比中文系的研究生还要多，她还对自己的鉴赏力有很高的评价。遇见蔡忠彦的确让她意外，也高兴和激动。她很快就看出蔡忠彦和刘左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她更喜欢的是蔡忠彦这种不太实际的男人，如果这个男人已经成熟，这种不实际就是情趣，高雅的超凡脱俗的情趣；如果他有能力养活自己，这种情趣就更加长久和牢靠，也就是说有一颗年轻的心。
易萌几乎回忆不起都和蔡忠彦聊了些什么，她似乎一直盯着蔡忠彦看，把蔡忠彦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让易萌惊奇的是，蔡忠彦没有那种酸腐劲，也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东西。易萌觉得自己对面的中年人总是那样平静，但讲起话来却会经常喜怒皆形于色，他身上似乎有一些不确定的东西，他自己也为这种东西苦恼。分手回家之后易萌一直在想蔡忠彦的不确定因素是什么，她在睡前终于想到了：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向生活投降过，他最看重的东西始终是有一个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这一点既可贵又可怕，它有可能使蔡忠彦一生始终伴随不幸。易萌突然有些替蔡忠彦难过，她觉得没有人能帮得上他，只能靠他自己了。易萌接下去又想，自己真的有资格去帮助一个活了四十年的男人吗？生活有时候就像驾驶汽车，属于熟练工种，熟能生巧，慢慢就心手合一，做什么不做什么只需凭本能就行了。这是玩世不恭的想法，正符合自己的年龄。易萌最后想，还是做和自己的年龄相符的事吧。第二天易萌有约会，她在五个月前认识了一个在读博士，这个小伙子比易萌大两岁，他千里迢迢从江西考到母亲所在的大学读文艺学。他们是在大学的新年舞会上相遇的，那一天易萌陪着母亲的一个女学生，这个学生是母亲的研究生，和易萌同龄，形象方面和易萌平分秋色，只是染上了读书人的一些毛病，比如说心口不一，比如说面具太厚，比如说讲书上的话，比如说满肚子女权主义同时渴望找一个成功的男人，这个成功的男人最主要的标志是既有学历又有金钱和地位。这个叫做李秋萍的硕士研究生追求的东西易萌认为很难得到，成功需要时间，成功的男人很少有独身一人的，即便独身，也像忠彦那样离了婚的。但不能否认，易萌也和李秋萍一样渴望有那样的男人，相比较而言，李秋萍所处的位置更有利。她还是一个学生，这种在校生对男人意味着纯洁单纯；而易萌很容易被人和社会上的其他女人一样去评价，事实上易萌也的确社会化了许多。原本是李秋萍和博士派对的，这个博士讲话的形式让易萌产生新鲜感，听了二十几年东北人的口音，突然听见一种怪里怪气的讲话方式，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和异国情调接壤了呢。易萌不知道秋萍和博士分手的原因，她很想知道，但秋萍不说，〃既然分开了，就不要说东道西的。〃秋萍说。博士也不讲，〃只是一般交往，远没达到相亲相恋的程度。〃这是博士惟一的解释。易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和博士单线联系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找一个博士是易萌儿时的梦想，在她的心目中，博士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有学问最了不起的人了，易萌自己也曾经梦想过当一个博士，但她读完本科时就再也不想读书了，连硕士也不想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把青春交给更丰富的生活而不是抄来抄去的书本。或许正是梦想的丢失，才使易萌对博士的追求有了回应。周博士不是那种善于交谈的男人，这正是易萌所欣赏的，她不喜欢那种华而不实的男人，她觉得周博士性格内向，很深刻很有抱负。周博士虽然很稳重，但对易萌的要求还是很明确的。易萌始终觉得自己不是蠢人，但周博士却不时教训易萌不要过于浪漫过于世俗，易萌从来没有服气过。易萌的浪漫无非是渴望得到一些关心和宠爱，但博士的心思除了想方设法从作家身上找到自己说话的东西，很少会寻找易萌对他的意义。只是在易萌提出分手时，博士才开始自我批评并且说失去了易萌自己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进一步说自己就会丧失生活的勇气。易萌在这一时刻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对周博士的不满马上被自豪柔情和同情怜惜取代了。
易萌突然下决心要和博士白头偕老共度未来，虽说用的是书本上的说法，但的确是真心的。两个人都被自己感动得挺厉害，两个人就在博士的宿舍里拥抱和接吻，博士进一步想干别的，易萌也差一点就同意了，她让博士的手伸进了乳罩，并且在冲动中让博士摘开了乳罩的挂钩，易萌觉得乳房在博士的揉捏下硬得发胀。当博士的手伸向易萌的小腹下面时，她的神志突然就清醒了。易萌拒绝了博士想性交的请求，然后没有丝毫歉意地系好衣裤。〃我只有在新婚之夜才会把自己给你。〃易萌说。〃好吧，好吧。〃博士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说。易萌不知道博士的顺从里包含了什么，但这使她对博士有了更大的好感，博士的确很老实很尊重女人，只是后来易萌回想起许多细节，才想到博士不可能只接触过易萌一个女人。易萌就是在和博士亲热之后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是否真的愿意交给他的。当一个人很难找到让你感到特殊的长处时，你的确很难说服自己去爱。更糟糕的是你无法发现这个人有什么毛病，他并不完美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东西。易萌所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她找不出什么理由和博士分手，其实麻烦来自于易萌自己，她总是希望男人能自己撤出，但又担心自己的尊严受到损伤；她自己想离开，又担心很难遇到周博士这样优秀的男人。优秀是有相对精确的指数的：年龄在３５岁以下，学位博士至少是硕士，毕业后能去首都或上海、广州，有很好前途和名声……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许多女孩子渴望的，易萌还没有达到那种把爱情抽象成感觉的地步，她也不想达到。〃从来没有谁真的达到过。〃她这样结论说。今天的约会对易萌毫无疑问是至关重要的，她要做出重要的决定，易萌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事后证明这是很蠢的做法，它使博士对易萌的美丽更加依依不舍，原本易萌只是想在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风采，并没有为〃悦己者容〃的念头，约会嘛，总是应该仪表非凡一点吧？博士的确很精明，他已经从易萌的神情里猜到了什么，博士不给易萌讲话的机会，他开始和易萌谈论自己的辛苦和艰难，谈论疲劳的心和疲劳的大脑，谈论自己对易萌的珍视，并且第一次说出了〃我爱你〃这样让易萌震动的话。最终的结果是易萌大败而归，还让博士又一回摸了乳房亲了嘴巴。回到家里易萌非常生气，但同时也认为暂时这样维持关系也不是不行，算得上以观后效吧。
《中年底线》 第二部分《中年底线》 第五章（6）
易萌心里很清楚，她要和博士分手一定是因为遇见了蔡忠彦，这个男人使博士除了年轻和学位再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东西了。易萌回到家里生了一会儿自己的气，就心平气和地估价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结论是各有利弊，想起来博士更符合自己最初的想法，蔡忠彦属于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搅乱了原本正常进行的生活，这个人想来是个丧门星。易萌骂这一句的时候心里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温情，于是她知道蔡忠彦已经在她的心中占据了某种特殊的位置，这有些可怕。易萌从皮夹子里找到那个空烟盒，上边有蔡忠彦的电话号码，蔡忠彦临时住在朋友的空房子里，他的朋友去美国陪读，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回国。据说空房子一点不空，冰箱彩电音响电视什么都有，〃只是缺一个女人。〃蔡忠彦说。易萌拨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接。易萌小声骂了一句放了电话，〃这个休息日算是毁了。〃她说。蔡忠彦那里也有易萌的电话号码，按常理都是男人先忍不住挂电话，但一天快过去了，这家伙一点动静也没有。〃太没有君子风度了。〃易萌大声说。易萌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研究电脑，这使她很快就忘了周博士也忘了蔡忠彦，她完全被电脑世界的奇异迷住了，一直到吃饭才被母亲叫醒过神来。
妈妈说：〃萌萌，怎么一天闷在家里，不怕老了？〃易萌说：〃你还年轻呢，我哪儿能说老就老啊。〃妈妈说：〃和小周的关系不太顺利？〃易萌说：〃谈不上顺利不顺利，凑合吧。〃妈妈说：〃还是珍视身边的东西，否则，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就来不及了。这也是经验和教训的总结。〃爸爸的头从汤碗上抬起来，说：〃你妈和我都是过来人，算是提供几条人生经验，只供参考，听不听没关系。〃妈妈说：〃怎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还说它干什么？〃爸爸不看妈妈，说：〃其实真用不着说，别人的经验总是别人的，要想生活，还真的只能靠自己去经历才行。〃妈妈把筷子拍到桌上，〃你这种态度哪像父亲？〃爸爸连连摆手并且离开餐桌，〃好好好。我不像父亲，就把这个角色交给你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威风极了。〃妈妈对着爸爸的背影大声说：〃我一直就是兼职爹娘的，你全是聋子耳朵当摆设，光会打击我的积极性。〃易萌很开心地笑起来，她喜欢看爸爸妈妈发生口角，每一次都是爸爸撤退，但每次妈妈都不是胜利者。她喜欢看爸爸撤退的背影，他不停耸动的双肩和缩回去的脖子都表明他在窃笑，他笑得身体都在颤抖了。〃快点吃。吃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妈妈朝易萌的头上拍了一下，她的人生经验的传授也到此结束。易萌这一回没有顺势溜走，她拉住妈妈的手，说：〃妈，你说年龄大点的男人好呢？还是同龄的男人好呢？比如说你那个博士就是我的同龄人，我怎么看他都有点故作深沉，沐猴而冠说得难听了点，至少算得上装腔作势。〃妈妈说：〃年龄大点当然好，问题是如今这种男人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立业，你不是想当第三者吧？〃易萌说：〃妈。你说些什么啊？我不理你了。〃妈妈说：〃算我不对好不好？同龄人理应合情合理，但他们不能给你信任感和依赖感，他们甚至比你还要不稳定，更容易变化，野火一样不好控制。〃易萌说：〃按你这么说，我恐怕一辈子不嫁了。〃妈妈看见爸爸满脸红润地走回来，说：〃老易，你对萌萌的生活也关心关心，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爸爸笑了笑，他肯定还在为刚刚的一幕得意呢。爸爸在日常生活里似乎特别容易满足，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他开心几天。他说：〃我无所谓，只要那男人别比爸爸还老就行，别比萌萌的侄子小就行啊。〃说完马上跳起来躲开妻子的筷子，弯着腰逃进书房再不出来了。易萌跳起身追赶爸爸，也进了书房，她看见爸爸坐在椅子上笑得直拍巴掌。易萌说：〃爸爸为老不尊，讨厌死了。〃爸爸说：〃老夫聊发少年狂，你做女儿的该庆幸。如果你的老爸是个不开窍的角色，早把你管成傻姑娘了。〃易萌搂住爸爸的脖子，摇了几下，说：〃爸爸是好爸爸，只是不能帮女儿解决情感问题，说来说去还是没用处。〃爸爸绷紧面孔，说：〃爸爸的用处恰恰就体现在这里。如果儿女的感情生活由父母解决，做儿女的还活着干什么？〃〃爸。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不理你了。〃〃没了理就会一句'不理你了。'有点小家子气了。〃〃这是女孩子撒娇的口头禅嘛，连这都不懂，没劲。〃〃想听爸爸的意见吗？不想听就各忙各的去。〃〃当然想听，但你得注意方式方法，不许伤人。〃
爸爸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要说这个小周嘛，脑子聪明，反应快，也挺用功，在学术方面无大成就也能小有所成。〃〃你是说他没有什么前途？〃〃怎么样是有前途，这已经算得上前途啦。我是说这种搞学问的人其实很实际，懂得用这东西获取生活资本，做丈夫蛮合适的，保你富不着但至少比一般人宽裕。还有更大的可能就是土包子开花。〃爸爸睁开眼睛。易萌的脸有点难看了，低下头不说话。〃儿时的教养很重要，不在于穷还是富，也不在于是不是书香门第，最重要的是善良和诚实。〃〃你是说他不善良不诚实？有什么根据？〃〃我是一种感觉，还没有什么根据。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总是很不幸的样子，这让人怀疑啦。〃易萌说：〃你能不能讲得明确些，别说谜语。〃〃没法子明确了，也算人生经验的一种吧，供参考。〃易萌直到第二天上班，也没能把爸爸的话理解得透彻，反复对照博士的一言一行，觉得爸爸看得对，但同时又不愿把博士看成是那种外拙内精城府极深的男人。一定是地域文化的差异形成了不同的行为方式，博士不可能和北方人一样粗犷，易萌最看不惯北方男人的那种假豪放，这也是她喜欢周博士的潜在因素之一。还有一种暗示：许多人都说易萌像一个江南女子，连爸爸也说女儿像姑苏美女，水一样清纯。或许从小就有意无意做一个姑苏美女，易萌慢慢连说话也细声细语，软绵绵的。后来她才发现，姑苏女子讲话叽叽哝哝一点没有流水的那股子柔媚，自己敢情白学了。易萌时不时会觉得有愧于周小冬，但从来没有觉得对不起李秋萍。她觉得在爱情和婚姻上不存在对不起，又不是自己主动出击，完全是他们两个分手之后博士不请自来，更何况自己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嫁出去呢。和周小冬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小冬把易萌当姐姐一样，什么秘密都要告诉易萌，这些秘密中就包括她喜欢刘左。让易萌有愧的是易萌从未向小冬吐露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