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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说会等他多久。
这些应允是虚伪的,倘若明天有更好的人来,苏玻不会多等一天,倘若没有,三五年后她会仍然独身。
像一切事情一样,感情也是先到先得。
分手时下雨,两个人都没有伞,苏玻大方地换着他的手臂,她听见自己说:“别沮丧,马上可以看到孩子们了。”她反而要安慰他,“孩子们真是奇迹,世界没有他们早已沉沦。”
他没有说什么,苏玻觉得他好象有点哽咽,她没有看他的脸,大男人,不必担心他会因此崩溃,他俩就红绿灯前话别。
过了两个星期,唐志强差秘书通知苏玻:“唐先生要我跟苏小姐你说一声他明天赴多伦多。”
懦弱,连亲口说的勇气都没有。
苏玻悄然放下电话。
他选择了妻子,因为情人会得了解。
跟着大半个月,苏玻精神困惑失常,每个人,包括袁意长,都看得出来,她受了刺激。
都会中满街都是烦恼的少女,她们的心灵特别脆弱,太过盼望爱情,故此容易遭损。
苏玻问意长:“或者我不应同有妇之夫来往。”
“世上只有两种男人:已婚与未婚。”意长放下文件:“不必自责,不必太过担心。”
苏玻说;“已婚男士多数比较有趣。”
“这倒是真的。”意长说:“他们已学会如何对付女性。”
那夜苏玻总算睡了一会儿。
雨一直下一直下。
第三次约会,在一间小小意大利饭店,邻桌有一堆洋人,喝得紫涨脸皮,正庆祝某人生辰,十分喧哗。
唐志强忽然说:“我是已婚男人。”
陈腔滥调,苏玻想,一点新意都没有,于是她也依着本子抬起头来说:“我早已知道。”
所不同的是,随着时代进步,他不是那种准午夜十二时要回家的已婚男人,他妻子在外国,在本市,他是自由人。
苏玻问:“你不说你希望早些遇见我?”
他摇摇头:“不,现在才是适合的时候。”
苏玻讪笑,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对一个苦学出身,在律师行租一只写字台过活的男人表示兴趣。”
原来是这样。
他也说对了。
苏玻知道自己的事,她是那种敢把一个月薪水买一件凯丝咪大衣穿在身上的人。
商业城市少女的唯一美德,不过是肯在工作岗位挣扎,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她不打算熬苦,对家务一点兴趣也没有,脾气极坏,欠缺爱心,贪玩,爱美,追求物质,好高骛远。
闲时只希望有人提供十四间睡房的华厦、一座玫瑰及郁金香花园、林宝基尼康达跑车、许多许多珠宝,去不完的宴会、跳不完的舞、无穷无尽的锋头、到六十岁还要在社交版上压倒群雌……
唐志强说得对,他微时,苏玻不会看他。
志强说:“长得美,是应该放肆。”
苏玻苦笑,“家母曾经说过,我这种样子,并不经老,没有成熟期。”
唐志强笑她过虑。
“不比我姐姐,她随着年纪显得越发优雅了。”
那日他们聊到深夜。
倒也好,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缺点在什么地方,以后就不必戴着面具做人。
渐渐她熟悉了唐志强奇异的生活习惯。
每天早上起来,他收一通长途电话,与子女交谈十多分钟,让他们睡前听到父亲的声音。
每晚睡觉之前,他又拨电话到那边,听听孩子们近况,才放他们上学去。
一个月的电话费用必然惊人,然而比起飞机票来,又不算得是一回事。唐太太与两个孩子一年回来两次,他一年过去三次。
只要有一天连着周末的公众假期,他就拿多一天事假飞过去与家人聚会。
精力若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做得到。
认识苏玻之后,唐志强承认他越来越怕乘搭飞机,尽量逃避远行。
但家人回来的时候,他照样兴高彩烈。
他生日,苏玻想为他庆祝,他没有空,因大儿子独自乘飞机回来与他团聚。
那九岁的孩子独自往来美亚两洲已经无数次,比许多大人还要老练。
他弟弟不能出门,是因为喉咙严重发炎。
那一个星期,苏玻每次与唐君通电话,总听到一个孩子的尖叫声。
苏玻发觉,虽然她异常尊重小生命,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小孩走了,苏玻松口气。
她简直不想他们回来,多么自私的念头,希望唐君没有注意到。
有工作真好,袁意长嚷着进来:“开会开会开会。”
苏玻拉一拉衣裳,补点唇膏,去了。
席中有年轻行政才俊一名,一有空间,使用眼神同苏玻传递讯息。
苏玻心中电子算盘不住敲打,把该位仁兄的行情算得一清二楚,答案:划不来。
散会后她抢先离开,眼角都不去瞄那人一眼。
一躲躲到洗手间,慢慢洗手上的墨迹。
她再出来的时候,人群已经散清。
意长没有再叫她去吃饭。
人家有家庭,忙着回去举案齐眉。
唐志强还会回来吗,多伦多是否春意盎然,他会不会忘记她?
六点一刻,苏玻才依依不舍下班。
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电话铃响,她跳过去取过话筒,心急慌忙问:“喂,喂。”
那边是她母亲,嘱她回家吃饭,小心饮食,注意健康等等。苏玻很不耐烦,一边耻笑自己妄想,下午七点,那边天才蒙亮,他不会打电话来。
母说说完了,得不到回应,自觉没有味道,悻悻挂了线。
苏玻有意无意,一直静静的等,给他时间,让他想清楚,她不会咄咄逼他,她不会令他为难。
她许久许久没有再出去约会,舞技都生了锈。
原来,苏玻没有她自己想象中一半那么潇洒。
这个回南天最难熬。
幸亏有个袁意长,她一有时间,就把苏玻带着:做按摩、洗头、逛街,什么都不忘叫她一声,好让她有个伴,意长的私人时间非常有限,苏玻还是寂寞萎蘼居多。
意长终于问,“你怎么从来不回家?”
“我同家人谈不来。”
“呀,这真是人生最大不幸。”
苏玻耸耸肩,她坚持还有机会,事情一定很快就有转机,无论如何,她不相信唐志强会在多伦多耽下去,他不会甘心,她知道。
她渴望得到他的消息。
说实在的,唐志强之后.再也没有叫她看得顺眼的人。
最好笑的是,她在与他分手之后,才爱上了他,早知,当日不应做得那么大方。
大方得没有要求,大方得不落一滴泪,大方得不问何日是归期。
春去夏至,苏玻终于还是置了几套新的夏装,很俏皮的梳着马尾巴,心情似乎已经平复。
一个星期五,袁意长忽然找她,“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事?”莫非她也有了奇遇。
“下班后在这里等我。”
那天黄昏,苏玻笑嘻嘻问:“有什么秘闻?”
袁意长查看过四周无人,才说:“唐志强回来了。”
“什么?”
“他回来了,仍在本市。”
苏玻先是盲目地快活了三分钟: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他已作出最后决定。
跟着觉得不对,她怎么不知道,他没有通知她。
他为什么不与她联络?
苏玻垂下眼睛,“你别是看错了人吧?”
“怎么会,昨天还上电视代表律师公会发言!”
苏发怔怔的不响。
“他没有通知你?”意长关心的问。
苏坡大为震荡,呆着手足无措。
“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满心以为要不是唐妻,要不就你,你着了他的道儿。”
苏玻说不出话,耳畔嗡嗡响,他要是不回来,她对整件事尚能自圆其说,他偏偏回来了,苏玻下不了台。
苏玻木着一张脸,只觉左眼眼皮不住跳动。
“这是他的惯技,要换女朋友的时候只说要回家,兜个圈子,又再出来逛花园,你还不明白?”意长停一停,“我又说多了,老脾气改不过来.请你见谅,他现在同玛莲达胡走,玛莲达是胡文标的女儿,你大抵也听过她,这个女孩子比你厉害得多,与他可说旗鼓相当,还不知鹿死谁手。”
苏玻整个人瘫痪在椅子里,不能动弹。
意长吁出一口气,“幸亏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一于从头再来,”她看看手表,“我要赶去接放学了,明天再聊,再见。”匆匆赶出门去。
不知隔了多久,苏玻才缓缓伸出手,拨了唐志强公司的电话,秘书尚未下班,莺声呖呖地说:“唐先生正在开会,请问哪一位找?”
苏玻忽然笑起来,她一直笑,笑出泪来。
那边女声吃惊地问,“你是谁,喂喂?”
苏玻轻轻放下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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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与玫瑰
黎氏夫妇介绍我搬到那层空房子去。
他们说:“远是远一点,不过你有车子,不要紧。”
老实说我想卖了车子,汽油涨到这种地步,一加仑几乎要一镑,实在吃不消,然而没有车子等于没有两腿,阿拉伯人之可恶,也就在这里。除了实用,还有虚荣,如果没有一部车子,叫女朋友们挤巴士?我周末还用出去?
至于房子,也是难找,好的不是没有,实在贵,一个人住那么贵的房子,犯不着。于是我到处找既平又靓的房子。宿舍舒是舒服,无奈像坐牢,这个不准那个又不准,晚上冲杯咖啡都得受噜嗦。
黎太太笑:“家明准是想勾搭鬼妹,所以不耐烦住宿舍。”
才怪,鬼妹是臭的。我如果那么爱闻骚味,买块羊肉对着闻去,何必劳民伤财,结交鬼妹。
现在他们让我住到那层空房子去,算为我做一件善事。屋子是人家买的,几个孩子都去度假了,回来也不高兴住在一起互相监视,我去住,一半是替他们看屋子,他们也乐得有个人照顾一下,英国的毛贼之多,并不下于香港,丢空着屋子,不到一个月,家私都搬空了。
我只要付电费煤气费。
这是典型的英国新式房子,上面三个小房间,下面是厨房客厅饭厅,前后都是花园。
我也要温习,只是搬进新地方,不得不收拾一下。
只知道屋主是黎家的远房亲戚,几个堂兄妹,都二十岁以下,把这层屋子住得飞砂走石,好好的地毯弄得又脏又腻,木家具上烫着一个个香烟痕,窗门一辈子没擦过,不用说了。
我叫了清洁公司的人来收拾,虽花了一点钱,但是成绩斐然,屋子焕然一新。
楼上因为还放着私人东西,由我亲自打理。
我睡在一间向公园的房间里,以前住的大概是女孩子,倒也干净。
住了几天,我打电话去问黎太太,她也不清楚。
她说:“你收拾好了,他们剩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早吩咐我去整理的,只是我也没空,这次难为了你,你只管扔好了。”
“得令。”
“如果他们不回来住,你肯不肯交差饷?”
“肯,当然肯。”我说。
“好,屋子是你的了。〃黎太太挂断了电话。
有这么便宜的事,这班孩子花老子的钱,不晓得世界艰难,倒叫我捡了好处。
黎太太下令说收拾,我不妨开始做,我先把其他两间房间打扫了,扔掉几打旧网球,足球袜、笔记、垃圾、内衣,什么都有。
整整花了我一天。
把窗门打开,空气流通之后,房间似模似样,到底是新屋子,容易收拾。
然后就论到我这一间了。
墙上是黑色和银色的墙纸,一看就知道是伦敦的比巴的货色,大概比粘英镑还贵,地毯灰色,床白色,几盏银色的小灯,一面镜子上有银色的花,照不清楚人,但却是好装饰。最花妙的是一张茶几,茶几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碎玻璃与碎玻璃拼的,我碰也不敢碰,怕割手,又怕耀眼。窗帘是深灰的,下摆也有银花。这么样的一间房间。睡在里面好象睡装修店,不太舒服。
谁的主意?
而且他也舍得,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就仍下不顾走了。
我把窗帘拉开,开始收拾。
地毯很干净,吸一吸尘就可以了。
床下有一双皮鞋,我猜得不错,住这里原是一个女孩子,皮鞋是比埃卡丹的晚装鞋,黑色缎子,缀着水钻,五号半B,穿的有点旧,故此就很浪漫。缎子上沾着灰尘,必然因为踢在床底,所以他临走失时没发觉。我把鞋子放在一角。
拉开抽屉,有一只打火机的空盒子,打火机上面写:卡蒂埃。这女孩子什么都用最好的,名牌主义者。一本汽车杂志,一双手套,跑车手套。一张纸,纸上写者:“我永远不会再会来了。”
永远不会再会来了?
为什么?女孩子的笔迹,字很大很圆,写的很有决心的样子。永远不再回来。
我都整了出来,放进一只大纸袋里。
我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抽屉里。
壁橱里也有很多东西,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大叠黄色的《花花女郎》杂志,这本书十分低级,只有无知少女才有兴趣看男人裸体,似乎她不应该看。
但是也有好几本狄伦汤默斯,威廉沙洛扬,甚至是《红楼梦》。书重,一向是难带的东西,她漏了下来,我不怪她。我将杂志都扔掉,书捡出来,却看到了两本论文。
论文?一本是伦敦大学皇家书院物理科的硕士论文,扉页上写着:给玫瑰。作者是一个姓张的学生,中国人。
我惊讶,再打开第二本。
这一本是英国文学组,牛津大学的,还是博士论文,题目:“词人鲁柏勃乐真对十九世纪英国人的影响。〃作者是英国人,一开头也写着:给玫瑰。
我想这叫玫瑰的女孩子也就很狠了,竟如此浪漫。
如果这两个大学生知道她并不稀罕论文,也许就气得吐血了,她并没有把这两本东西带走。
我犹疑了,终于把它们收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抽烟。
玫瑰,她长得如何?
我应该努力的翻壁橱,也许可以找到她的照片。
我跳起来,继续翻出了一大堆录音带,不过是世面上的流行歌曲,有空时我也可以听听。
我拨了电话给黎。我问:“你知道一个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想了很久,〃仿佛有这么一个人,做什么?”
“长得如何?”
“我不记得了,家明,你别问我。我与这一班表弟表妹没有来往,他们比我年轻十年八年,作风大异,他们开跑车弹吉他,混外国人,上酒吧,无所不至,都是阿飞,女不像女,男不象男,我见了避之惟恐不及,敬鬼神而远之,你简直问道于盲。”
“但是这个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说:“对不起,家明,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问我老婆吧。你找玫瑰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只是好奇。”
“你问我老婆吧。”
我只好又去烦黎太太。
“玫瑰?〃她说,〃我不清楚,他们都弃中文名字不用,我哪还记得他们的中文名字?他们都是咸字辈的,像黎,便叫咸诚,黎的弟弟叫咸谦,多好的名字,祖宗自有番意思,谁知道被他们都弃了不用。玫瑰?真象舞女的名字,老天。”
不得要领。
我倒喜欢玫瑰这名字。
玫瑰本来是很美丽的花,就因为又香又美,才沦为俗艳,过分雅俗共赏不是幸福。
壁橱里有一格挂了几件她的衣服。一件真丝的衬衫,十号,袖子象蝴蝶,紫红加黑花的。一套睡衣倒很老实,缄布碎浅蓝点子,一条七拼八凑的牛仔裤,一件粗毛衣,都不要了。
再翻亦翻不出什么来。
衣橱里挂着干花包,有一种异样的草药香味。
浴室里有毛巾浴巾,都是一色的黑白花纹,我叹口气,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呢?怎么样的?
我渴望见她。
见到了她,我会怎么做呢?我也不知道。
她这样的个性并不是我的对象,我高攀不起。我只是普通人,想着普通人想的事,做着普通人做的事。但是我想见她。
好笑的是,我做梦居然见到了她。她是一个秀发如云的女子,纤瘦但是长得相当高,身材很好,不大笑,面孔上有一种忧郁,穿着真丝的衣服,在风里跟我说:“我以后是再也不回来了。”
我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