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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分成两拨,坐在两辆车上,唐纳德在前面带路,去参加诗歌朗诵。我很不喜欢这个朗诵会,实际上很难忍受,我脑子里已经在谋划着偷偷到酒吧里,然后再等着跟他们碰头——“谁是麦里尔·兰德尔?①”我问——他准备朗诵自己的作品。
“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瘦高个,戴着饰边眼镜,打着上好的领带,你曾经在纽约维蒙跟他见过面,不过你忘了,”欧文说,“他挤在那些人群当中——”
高高的茶杯——也许听听他优雅的谈吐会很有趣,不过我不愿坐在这里听他那些虚矫的作品,他们的做派就是把作品题献给被他们模仿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歌——我宁愿被拉菲尔层出不穷的新词轰炸,我甚至宁愿听拉撒路写的诗歌——
罗斯小心翼翼地开车去市里,穿过旧金山拥挤的道路。我不由想:“如果是科迪开车的话,我们都已经打了个来回了。”——有趣的是,科迪从来不参加什么诗歌朗诵会或者其他仪式,他只参加过一回,是为了给欧文的首次朗诵会捧场,那次欧文最后一个上场,念完《嚎叫》之后,全场一片死寂。这时科迪站起身,穿着他的周日套装,走上前去握住诗人的手(欧文是他的密友,1947年他们曾经一起徒步旅行得克萨斯等地)——我一直记得那一幕,并且视之为友谊、高品位和低姿态的典型象征——我们的膝盖在车里相互碰撞、上下颠簸——这时罗斯正在慢慢地找地方停车——“别急,别急,就一小会儿,很快就泊好了,”然后叹息,“好了好了就这样——”我觉得她似乎在说:“哦,罗斯,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吃你的巧克力,读你的博斯韦尔,所有这些社会活动只会给你脸上带来焦虑的皱纹——而一个交际化的笑容毫无意义,只不过是露出牙齿而已。”
大厅里已经挤满了早到者,有个女孩管入场券,还有节目单,我们无所事事地聊天,后来我和欧文出去买了一点白葡萄酒,让舌头放松——真有意思,唐纳德身边的姑娘已经不见了,他独自待在人群中,流畅地插科打诨——拉撒路站在后台,我蹲着喝酒——罗斯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就算大功告成,她就像是一位母亲,开着交通工具去天堂,而她所有的孩子们都不相信房子着火了——
对我最有吸引力的是接下来在这里会搞一个大型的派对活动,我已经看到了大大的潘趣酒杯。这时大卫·德·安吉利来了,他像个阿拉伯人似的悄然而行,胳膊搂着一个叫伊薇特的法国美女,哦,我的天哪,他喜欢普鲁斯特笔下那些优雅的主人公,比如牧师,如果说科迪像个传教士,那么大卫就像个牧师,不过他总是能找到漂亮姑娘——我觉得,惟一会让大卫打破他的天主教誓言的事情,可能就是他会再结一次婚(他已经结过一次)、养一群孩子——在我们所有人中间,大卫是长得最帅的一个,他轮廓可谓完美无缺,就像泰龙·鲍尔①,甚至比泰龙·鲍尔更细致、更深沉;而他说话的口音则让我无法判断他来自何处——就像是一个在牛津受过教育的摩尔人②,大卫身上混合着阿拉伯和阿拉姆人③的气质(或者像奥古斯丁那样的迦太基人),而实际上他是一个家世良好的意大利批发商(现已去世)的儿子,他母亲住在一间豪华公寓里,摆满昂贵的桃花心木家具和银餐具,地下室被意大利火腿、奶酪和葡萄酒塞得满满当当——而且是意大利本国货——大卫就像个圣人,至少他看上去像个圣人,他的个性极富魅力,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是一个“邪恶找寻者”(当科迪跟我初次见面时,他就跟我们说:“试试这些药丸子,它最后会让你们死去活来。”这话把科迪吓得再也不敢尝试)——那天夜里,大卫优雅地躺在床上的白色毛皮床罩上,身边卧着一只黑猫;在这种氛围下,他开始读《埃及度亡经》,同时传递着大麻;他说话的方式很奇特,“但是,多么了——了——不起啊,真——真的”;不过,自从“天使把他从椅子上敲下来”之后,他开始出现幻觉,远远地出现了一本又一本的《教父选集》,而他被敕令从出生起就要保持对天主教的虔诚,因此他没法长成今天这个优雅而略带嬉普士④诗人味道的大卫,而是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圣奥古斯丁,沉思以往的过失,并且献身于十字架的幻象——一个月之后,他去一家特拉比斯特修道院⑤待了一段时间,接受沉默的试炼——而原来在家的时候,他总是像加百利天使长一样说个不停——他是一个好人,才华横溢,乐于解释,有问必答,“你们这些佛教徒根本就不值一提,都是摩尼教①的残渣余孽,杰——杰——克,面对现在吧——无论如何你受过洗礼,你看,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他举起他优雅白皙的牧师之手做了一个手势——此刻,他悄然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参加诗歌朗诵会;人们私下传言,说他准备改变宗教信仰,而他每次都准时参加诗歌朗诵会,但对改宗一事绝口不提,保持缄默;现在他很自然地在胳膊里挽着光艳照人的伊薇特,自己也英气逼人,穿着一套简洁的衣服,打着简洁的领带,新剪了一个平头,让他那张完美的脸孔更加活力四射——尽管过了一年时间,他的脸已经由孩子气的完美成长为男人式的完美而显得更为庄重——
我一看到他就说:“你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你说的‘男人味’是什么意思?”他叫了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笑——他以阿拉伯人的方式无声地走过,露出他柔软白皙而温和的双手——不过无论在他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只要他开口说话,我就会发笑,他真的非常风趣,而且永远保持着笑容,让我觉得他的笑容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微妙的笑话(一个了不起的笑话),而且他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而他闪光的同时也有疯狂的想法,就隐藏在这个微笑的面具背后,直到你能听到他内在的思想,而这是他永远不会开口表达的(如果他开口的话,毫无疑问,用词一定极为风趣)——“你在笑什么呢,杰——杰——克!”他对我大声说道——他在发“a’s”音时,带有一种明显的混合口音——第二代意大利裔美国人的口音,但一种强烈的英国化的风格又覆盖了他的地中海式的典雅,从而创造出一种出色而奇特的英语方式,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听到过——慈善大卫,文明大卫,在我的陋室里,他曾经(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穿上我用雨披折成的卡布其式雨衣②,然后到一棵树下冥想。在那个夜里,他也许双膝跪地开始祈祷,而我则在灯光下捧读“摩尼教”经籍;当他回来之后,我想搞明白他到底是怎么通过雨衣看到东西的——他看上去很像个僧侣——每个星期天早上,大卫会带着我去教堂,在圣餐仪式后,他的舌下含着正在溶化的圣饼,目光虔诚地低垂着(尽管具有某种幽默意味,但极富魅力),穿过长廊,双手紧握,是一个完美的牧师形象,吸引了所有女性的视线——每个人都在跟他说:“大卫,你应该像圣奥古斯丁那样写一本忏悔录!”这把他逗乐了:“可是,各位!”他笑了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历过地狱,现在正朝向天堂飞升,而每个人都相信他握有某种被久已遗忘的秘密,而那正是被圣奥古斯丁、圣方济、圣罗耀拉①或者其他圣人从自己的生活经历当中剔除掉的部分——此时,他握着我的手,向我介绍他的蓝眼睛美女伊薇特,然后在我身边蹲下,喝了一口我的白葡萄酒——
“你最近在干吗?”他笑着问。
“你会参加朗诵会后的派对吗?——太好了——我打算出去泡吧——”
“好吧,别喝醉了!”他又笑了。他总是在笑,如果他跟欧文在一起,他们就会哈哈哈哈笑个不停,此起彼伏;他们无元的脑袋就像拜占庭式的圆层顶,互相交换着某种深邃难言的秘密——一片接一片的马赛克镶嵌瓷片,原子其实也是“无元”——“桌子空荡荡,每个人都走了,”我唱着西纳特拉的“伤心布鲁斯”——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57)
“哦,空荡荡的生意啊,”大卫又笑了起来,“真的杰克,我希望你能展现出你的知识结构中最出色的方面,而不是佛教徒那种消极的东西——”
“哦,我根本就不是佛教徒——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嚷着,他笑着,而且轻轻地拍了拍我。他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你受过洗礼,水中神秘的圣灵曾经触摸过你,感谢上帝——否则我就不明白你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这就是大卫的理论,或者说信仰,那就是“基督从天上降卑下来是为了释放我们”——圣保罗制定的肤浅教义对于他就是金科玉律,因为他们都降生在基督那个史诗时代,人子被父送到大地上以开启我们的目光,并以他的生命为最高献祭——而我告诉他,佛陀根本不会死得那么鲜血淋漓,他只是在一棵永恒之树下平静地圆寂,进入忘我之境。“可是,杰——杰——克,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符合自然规律——”他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除了基督,都必须符合自然规律,都必须遵循超自然规律所制订的戒律——事实上,我经常担心会碰到大卫,他的狂热给我的脑子带来副作用,他热情洋溢,不遗余力地推广他的宇宙正统观——他曾去过墨西哥,步履遍及每个教堂,跟修道院的僧侣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大卫也是一个诗人,一个文雅而不同寻常的诗人,在他早年(很早很早以前)的诗歌当中,充满着灵异的拍约他幻觉——甚至超过我感受过的所有幻觉——但我从来没能成功地把大卫和科迪凑到一起谈论基督教——
现在朗诵会已经开始了,麦里尔·兰德尔把他的手稿放到了前台。我们在厕所里把酒统统喝完之后,我跟欧文悄声说,我想出门泡吧。西蒙低声说:“我跟你一起去!”欧文也蠢蠢欲动,但他必须继续待着——拉菲尔已经坐下,准备好听朗诵,他说:“我知道朗诵很无聊,但也许会听到意想不到的诗歌。”——那个小男人。所以我跟西蒙匆匆地溜了出去,这时兰德尔正开始朗诵他的第一行诗句:
“十二指肠之深渊把我带向边缘
吞噬我的肉体”
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听到了几句,不想再听下去,因为我感觉到他精心安排思想的匠气,而不是思想自身不可制约的自然流露,瞧——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想站在那里——哪怕是朗读《金刚经》。
我和西蒙发现了一家令人惊叹的酒吧,两个姑娘坐在桌边等着被勾搭。在酒吧中间,一个孩子在钢琴上一边弹奏着爵士一边唱着歌;另外有三十多个男人在喝着啤酒——我们略费了一点口舌,就坐到姑娘们旁边了,不过我觉得她们不可能跟我或者是西蒙发展。而且,我坐在那里是希望能听到爵士,而不是她们的抱怨,后来爵士换了一种风格,我走过去,站到钢琴前面——那个孩子我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非常天真幼稚,十分兴奋地抱着吉他弹唱、跳舞,而现在,他已经平静下来,努力成为一名酒吧钢琴师——在电视里他曾经让我想起科迪,一位更年轻的音乐家科迪,在他的老午夜幽灵吉他声中,我听到了《在路上》这首老诗,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信念和爱情——此刻,似乎整个城市都在拉着他下坠,他懒懒地换了一个新的音调——最后我跟着哼了起来,他开始弹奏《欢乐已逝》,非常正式地邀请我唱这首歌,我唱了,轻声而闲散,如同六月的奥斯陆,这就是男人唱爵士的风格,含糊不清,闲散而无所谓——可怜的好莱坞百老汇式的孤独——与此同时,不甘心放弃的西蒙还在跟那两个姑娘搭讪——“你们都去我住的地方吧……”
欢乐之际,时光易逝。似乎就在片刻之后,欧文就走了进来。不管到哪儿,他都睁着他的大眼睛,就像幽灵般出现。他似乎拿准了我们会到这里(大概有两三个街区的距离),你想逃都逃不掉。“你们果然在这儿。朗诵会已经结束了,我们全都准备去参加一个大型派对,你们在这干吗?”在他后面跟着拉撒路——
在派对上,拉撒路让我大吃一惊——那是在某座府邸里,镶板隔出一间图书室,里面摆着一台豪华钢琴和成排的皮质安乐椅;巨大的房间里挂着枝形吊灯,还有油画作品;奶油色的大理石壁炉边,放着纯黄铜柴架;桌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潘趣杯和无数纸杯——在这个午夜的鸡尾酒派对上,在所有那些嘤嘤嗡嗡、大喊大叫之中,拉撒路独自待在图书馆里,盯着一张14岁少女的油画肖像,问他身边一个举止优雅的同性恋:“她是谁?她在哪儿?我能见到她吗?”
拉菲尔正懒散地躺在睡椅上,大声呐喊着朗诵他自己写的诗,“佛——鱼”等等,他把它们从外套里掏出来——我从伊薇特身边蹦到大卫身边,有个女孩正好背对着伊薇特,原来是潘妮,她又出现了,正对着勒维斯克①的油画出神——派对越来越嘈杂——我甚至跟诗人兰德尔搭了讪,交换了关于纽约的一些看法——后来我把潘趣杯里的酒倒进我自己的杯子,这可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拉撒路在整个夜晚表现出一种镇静自若的态度,再次令我大吃一惊——你一转身,他的手里就端起了酒杯,一边笑着,可他既不喝酒也不说话,整夜一言不发——
在这样的场合,大家如果想说话聊天,只能是吵吵嚷嚷,众声喧哗地向上升起,似乎撞上了天花板,化为隆隆雷声。如果你闭上眼睛倾听,会听到“嘭瓦唏、嘭瓦唏”的冲撞声;因为每个人都企图强调自己说出的话,但每个人又随时都可能被打断、被淹没,于是声音越来越大;狂饮还在继续着,潘趣酒已经被那些因聒噪而干渴的舌头消灭光了,派对最后演变成一场吵闹叫嚷的狂欢,主人开始担心邻居们的投诉,最后要耗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来彬彬有礼地结束这场聚会——总有一些不知趣的人迟迟不肯离开,比如说,我们——其结果往往是被彬彬有礼地推出门外——例如,我还想把潘趣酒倒进我的杯子,但主人最好的朋友十分温柔地把潘趣杯从我手里拿开,告诉我:“它已经空了——而且,派对也已经结束了——”最后场面一片混乱,一个波西米亚人拼命把免费雪茄塞进自己的口袋,主人慷慨地把雪茄放在柚木雪茄盒里,敞开供应——事实上,干这种事的人就是画家勒维斯克,一个一贫如洗的画家,一个疯子,怀着淫荡的目光,头发全部剃光,只剩下细细的绒毛,像个恶作剧的小精灵;头上还有瘀伤,那是前一个晚上他喝醉摔倒留下的痕迹——不过他仍然是旧金山最出色的画家——
主人们一边点头一边把我们送到花园甬道,我们醉醺醺地大声唱着歌。“我们”指的是:我,拉菲尔,欧文,西蒙,拉撒路,大卫·德·安吉利和画家勒维斯克。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58)
九十三
我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拉菲尔倒在地上,面向我们盘腿而坐。他开始胡说八道,空气中刹时充满各种手势——我们有些人也盘腿而坐——他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充满了酒醉后的欢欣;我们都醉了,不过我们都能感觉到拉菲尔心中那如飞鸟般纯净的欢欣。可是警察来了,从巡逻车里走了下来。我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我们的声音太大了。”每个人都跟着我走,不过警察已经来到我们跟前,盘问我们的身份。
“我们刚从那边那个派对出来。”
“你们闹得太厉害了——我们已经接到邻居的三个投诉电话。”
“我们马上就走。”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警察们正在依次打量着留着大胡子的欧文·亚伯拉罕,保持着残留绅士风度的大卫,故作姿态的疯子画家,然后看着拉撒路和西蒙,认为对于收容所而言,我们的人数实在太多(绝对如此)——我用道家的思想教导自己,不要与权力抗衡,这也是我惟一能够选择的方式——这是惟一的直线,正好穿过——
我们现在又重新拥有了整个世界——我们在市场街买了酒,然后八个人一起跳上公共汽车,在后面喝酒,然后跳下车,在街道中心大喊大叫——我们爬上了一座小山坡,走过长长的小径,抵达山顶路边的一块青草地,俯瞰旧金山的灯火——我们坐在草地上喝酒——每个人都喋喋不休——然后往上走到某个人的公寓,是一所连着后院的宅子,那里震响着高保真留声机的声音——勒维斯克摔倒了,他以为是西蒙打了他,对我们嚎哭——我也开始嚎哭,因为西蒙竟然打了人,大家都醉了,变得十分脆弱,大卫最后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