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时是莫斯科华人在俄罗斯奋斗二十年的纪念日,我那时就退休,和你回去,和你回昆明。
爸爸说,细艳,你不知道,爸爸现在告诉你,你在昆明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
爸爸的嘴角流出来一股鲜血,舒拉妈咪急忙用纸巾给他擦干净。
爸爸说,孩子,爸爸没有什么仇人,不是私人间的仇杀,只是华人同盟会刚成立不久,一些人看着我们的势力大起来,不想有一天输给我们。你不用去寻什么仇家,没有什么仇家。你需要做的,就是回昆明,不要再回来了。
爸爸说,舒拉妈咪我这里安排好了,她不会和你去中国,你去找你的弟弟,他还姓王,和你一样是细字辈的名字,王细波,弟弟应该小你两岁。
爸爸说,你要找到你安娜姐,她去了波兰,妈咪已经打电话给她,也许她能赶回来看看我。
爸爸不能再说话的时候,舒拉妈咪已经从“麒麟城”取回了一个小皮箱。那里面有三个纸袋被封得严严实实。一个上面写了我的名字,一个上面写了舒拉妈咪的名字,一个上面没有名字。爸爸示意把舒拉妈咪的拿出来给她,然后示意余下的两个给我。我想问问那个没写名字的纸袋应该给谁,爸爸却昏死过去了。
北方的初春很凄凉。四月,俄罗斯也有“清明节”,扫墓的人们拔掉上一个春秋留下来的枯黄,新绿还刚刚冒出土,往往叫满心怀念的人们无法留意它们在冢墓间的孕育。这些北方的新绿自由生长在死魂灵的家园里,是一种幸运。
我在父亲的墓前无声地呆坐着。我的身后不远处是安娜姐和舒拉妈咪。
安娜姐没靠近父亲的坟墓,也许是因为父亲和她没有机会解释上次的隔阂。舒拉妈咪也没靠近父亲的坟墓,也许是因为她与父亲更多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只有我紧紧抱住父亲的墓碑,我的深切是因为我失去了母亲后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多年。
有人在远处点燃鞭炮,那是“麒麟城”的中国人和罗老爷与爸爸的朋友们。在空旷的郊外再响的鞭炮也能被风化,听上去就像是踩在碎玻璃上的声响,毫无震撼。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扬起硝烟的地方,并无新奇。
我再次转回头伏在墓碑上。我把亲吻印在青白的石碑上,双臂拥抱着那块冰冷。
我听到舒拉妈咪在那里说,父亲是女儿上辈子的情人。
我觉得,一个新的故事要从爸爸的死开始,在清明节的那天我体会到了一份生和死之间的交流,在一个嫩嫩的女孩子和一个作古的灵魂之间,把亲情和血缘无声地演绎成定格。这个定格给我太久的烙印。在那时我身体和心灵都有了一次颤动。那天晚上我回家后,我把自己泡在黑暗中,想,我是无根的生物。
我把亲人一个个失去了。
那个没有名字的纸袋被我带回了昆明,我对安娜姐说,姐,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纸袋应该是给你的,你打开吧。安娜姐说,细艳,我的直觉这个纸袋应该是你弟弟的,你应该替他打开。
我们谁也没打开那个纸袋。
我和舒拉妈咪的纸袋都是薄薄的,我想舒拉妈咪也一定和我一样收到了银行支票或者信用卡,而那个没有名字的纸袋却厚厚的,像是有一本书或者一本日记。
第六章 保姆昆都
在我接触的昆明人中,几乎没人能把莫斯科和昆明联系在一起,只有娜达莎是个例外。
娜达莎逛昆都,买了很多云南的特产,茶叶、蜡染布、玉石,她说她要回俄罗斯一次,带几个新人来昆明,换下一个老队员。
这次要带来的几个姑娘中,有不会跳舞的,她们要来上学、打工。娜达莎说。
要是她们汉语过关,我的公司预定两个,用老外来包装“聆”,更有特色。我说。
“聆”需要这样的包装。邱雨寒说。
娜达莎回去不到一个月,用她的伶牙俐齿、诸多的云南照片和特产,说服了一个又一个向往东方的俄罗斯女孩,她们早已经知道中国的发展比俄罗斯快很多,在中国做尝试做实习,对于她们是一次神秘旅行。
我对娜达莎说,你的业务开展已经很有国际化趋势了。娜达莎说,什么事情都是生意,大家都为生活赚钱,各求所需而已。
刚来昆明的四个姑娘并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学校,她们至少要能听得懂汉语才能读书听课,而这个学习汉语的过程,她们只能靠自己。
我的弟弟需要有人照顾。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忙,我无法分身。弟弟每天三次以上的鼻饲和擦洗需要找个称职的保姆来完成。娜达莎把一个新来的俄罗斯女孩介绍给我,女孩子只有十八岁,她怯生生地听我和她说慢慢的汉语,诚恳谦虚地听我用俄语给她解释每句汉语,半小时下来,她已经满头大汗。我问她,能做好吗?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需要你必须做好。
姑娘使劲点头,她说,能。
我和娜达莎带着姑娘逛昆都。娜达莎已经熟知昆都的每个角落了,而新来的外国姑娘却惊恐惊叹。她弄不清楚货币的比率,手里不多的美元被换成了人民币后便不知所措,买日常用品花掉了不到二十块钱,她说需要回去好好算算才能在脑子里有所感觉——她无法在两个小时里感受中国的价格。
我想起了我刚刚到莫斯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种样子怕是每一个初到外国的人的模样,谨小慎微。
我身边是两个外国女子,我们在昆都游走,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我告诉她们流行在昆都的“分类”:昆都有两种女人,一种是说普通话的女人,一种是说本地话的女人。我说,第三种也许可能是说外语的女人,但昆都确实只有屈指可数的外国女人,暂时形不成“门派”。
娜达莎说,在昆明住久了,感觉昆都比昆明城的其他地方节奏快一些,压迫感也就重一些。她问我,在昆都开公司,有压力吗?
我不好回答。我的压力并不是工作,我的压力来自我卧床的弟弟和我自己的摸不着头脑的爱情。我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俄罗斯姑娘能不能对弟弟体贴地照顾,也不知道邱雨寒对我的勇猛追求能不能让我放心去爱他。
十年前,我在莫斯科悠闲地坐地铁,多层多方位的地铁站我转得悠然自得,背得下所有的地铁站名和转车路线。那个庞大的城市和庞大的地铁没使我出现压力,而在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昆都,就能使我涌上来莫名的忧郁。昆都的方圆只有两公里左右,商家林立,街景繁华,是昆明的心脏。在我来昆明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我了解最多的就是昆都,甚至连报上的小说连载我也读——2003年,昆明的报纸上推出了小有轰动的小说《昆都的女人们》,我觉得,我是女人,我已经把公司地点选在了昆都,我要成为昆都的女人,我要找自己归根的感觉。
根,或者浮萍。我看到的人们都沾着这两个词。
我对娜达莎她们说,我在杰克西餐等你们,你们自己去逛吧,记得回来找我,我去喝咖啡。
把世界交给她们,就像爸爸把世界交给我。
第六章 保姆私人招聘
俄罗斯来的女孩子并不胜任照顾我弟弟的工作,就算我给她双份的工资,她也没有伺候人的概念。她把电视开大音量学汉语,把弟弟的纸床一次再次弄湿,她闻不了床上浸满的中药味道,把鼻饲机的温度调错了好几次。
我对女孩子说,你,可以时常来我这里玩,做客,但,你不能当我弟弟的保姆。
邱雨寒把一个中年妇女找来,他说大婶伺候了很多年病人,对卧床不起的人很周到体贴,应该是能胜任的。可大婶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时却说什么也不干这份工作,她说看到病人一动不动她就害怕,她的老伴就是这样一动不动死在床上的,连屋子里的中药味道都一样。
“聆”公司的招聘广告再次出现在报纸上。这次是“特殊工种”,待遇已经提高到了1500元月薪——按“聆”公司的员工待遇招聘。
前后有十一名手持报纸的男女找到“聆”公司,邱雨寒一一过目并给来人讲解了服侍植物人的若干要素,结果只自动留下了一位。
新月,女,二十三岁,老家在四川农村,到昆明已经一年,无工作。
我对新月说,姑娘,这是我的私人招聘,工资和其他待遇一样不比在公司上班的员工差,只是需要你时刻呆在我的家里,你要吃住在那里,就像我们家里人一样。弟弟是个十分聪明的阳光男孩,我爱他,我要照顾他才对,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
大姐,他能醒过来吗?新月问。
能,他的大学还没有读完,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还没叫够我姐姐……我们相聚的时间一共才一年多,从前我甚至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我说。
我试试,大姐,我也有个弟弟,他正在读中学,我也爱他,我知道你。新月说。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邱雨寒说,新月的眼睛有些红肿,面色疲劳,他问过她在这之前是干什么的,新月始终没说出来。
“你要当心。”邱雨寒对我说。
“你要尽心。”我听见邱雨寒对新月说。
我看见了新月在我弟弟床前表现出来的恐惧和无措,她不敢去碰弟弟,她问邱雨寒,弟弟的手和脸是不是冰冷的。我把新月拉到床前慢慢坐下,手拉着弟弟的手递在新月手里,告诉她植物人并不是死人,他只是休眠了,脑中的什么神经被损伤了,他只是自己不能动,生活无法自理,但他活着,和我们一样活着。
我们说什么他也听得见吗?新月问。
听得见!我说。我能感觉到他听得见!
弟弟的病我没间断过联系医生,通过各种渠道在北京和上海都打听了,甚至安娜姐帮我询问了莫斯科和波兰的医院。但结果几乎差不多——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他们找不到能直接促使植物人醒来的方法。手术疏通神经和电子疏通神经,醒来的希望也只有1%,而死亡的概率却超过30%。安娜姐安慰我,弟弟睡在家里本身就是一种安慰,一种温暖,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又何必冒险呢。
我说,安娜姐,他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夜里端坐在床上祈祷,我说圣母玛利亚,我在充满对您信仰的国度生活了多年,我也是您的孩子,您给我的弟弟一些力量,让他醒来吧。
我的祈祷被外屋的新月听到了,她轻轻打开门,走到我身边。
大姐,您睡吧。
新月的眼睛里和我一样忧郁,我看了她好几秒钟,竟被她的这种忧郁打动了。我突然感觉我并没有比新月忧郁得深,我几乎是刚刚开始忧郁,从前我的眼睛里的表现就和娜达莎、和娜达莎领来的那个姑娘一样,那不是中国的眼神和感知——过去,我真得是个浮萍。
突然间我发现了我对亲情的渴望更胜于对爱情的渴望,因为为了爱情,我没祈祷过。圣母知道我吗?
第六章 保姆弟弟的行李
大学派人送来了弟弟的行李,他被撞后一直没有回学校,学校总务处在重新整理学生情况时把他算做“特例”,暂时保留了学籍。肇事人赔偿和学校的保险金加在一起并没有够弟弟的手术、住院费用,我为弟弟特地开了账户,存进了三十万元。
弟弟现在已经不很需要钱了,他的营养费比起住院的费用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了。
大姐,你很有钱。新月说。
大姐的钱赚得不容易,搭进了我爸爸的命啊。我说。
大姐,你在国外是不是也曾经像我们打工的一样艰苦?新月问。
在国外的中国人都不容易。我说。
比昆明还要难吗?她问。
比昆明艰难得多。我说。
新月在收拾弟弟的行李,她把眼睛停留在弟弟的照片上。那是一张我没见过的照片,他站在银杏树下,把一个什么奖杯高高举过头顶。新月翻过照片,照片的背面写满了留言:
细波祝贺你,你是最优秀的!——高伦
祝贺细波,你是我们班的骄傲!——孙焕盛
希望你能成功!——皮皮
……
我看见了照片的最下角写了一行粉色的秀气的小字:细波,我爱你!并没有留下署名。
细波有女朋友吗?新月问我。
好像没有,至少他没和我提起过。我说。
弟弟的行李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书籍和玩具,没有我想象中的吉他或者口琴,也没有MP3或者手机。他的课本上没有卷曲没有污垢,笔记本上字迹工整,他使用的洗发精竟然是古老的“蜂花牌”,换洗的牛仔裤只有两条,T恤也只有两件,都已经旧得褪了色。
新月一件一件摆弄,把弟弟的东西折叠好放进衣柜。我坐在一边看着发呆。
几年前,刚刚去世的爸爸也留下了一些衣物,我把爸爸留在“麒麟城”的东西打包拿回家,在舒拉妈咪的面前一件一件收拾。舒拉妈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我收拾,眼中毫无内容,空空荡荡。她对我说,细艳,妈咪又失去了一次幸福,妈咪曾经在你爸爸之前有过婚姻和幸福,可那幸福只持续了不到半年,找到你爸爸的时候我以为能够持续长久一些,却没想到我又送了一次亲人。
我当时没有深想舒拉妈咪的话,我觉得舒拉妈咪对爸爸的死感觉并不冲动。在舒拉妈咪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多数的时间爸爸在忙生意忙“麒麟城”,爸爸在家里陪伴舒拉妈咪的日子屈指可数。而舒拉妈咪更多是时间是在房间里读她的俄罗斯法律和历史。爸爸说,舒拉妈咪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她走入一个境界,一个做女人的境界。我不敢评价爸爸的话,在最好的妻子身边他并不惬意,他还有了安娜姐。我把他理解为“走入了一个男人的境界。”
我以为进入“境界”的女人会把生死和感情置之度外,但我看到了在爸爸死后舒拉妈咪死一样的寂静,从心里的寂静,我便感到恐惧和震撼。
他们相处的时间或者说相亲相爱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不能等同于没有感情。
2003年,弟弟昏睡在床上,我失去了重心,感觉沉重和压抑。我和弟弟相识相处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弟弟,甚至没去过他的学校,几乎不认识他的朋友和同学,但我看着弟弟的衣物却呆在那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只是那种感觉一上来,我就无法忍住泪水。
一种责任自动地走进我心里,我觉得我要为弟弟做的什么事情里面有爸爸的那份责任,有妈妈的那份责任,甚至有舒拉妈咪的心意。
第七章 秋天是绿色的“聆之灵”
邱雨寒在我创业的时候给了我绝对的帮助,他使“聆”公司运作起来,收效十分可观,也使我看到了前景。我对安娜姐说,雨寒是个天才。安娜姐说,你起步的时候,需要这样的天才,他这方面是长项。
当年莫斯科“麒麟城”被查封的时候,年轻的邱雨寒就施展了他的天才,虽然他那时依仗的更多是他的家族的势力,但参与管理后来的“麒麟城”确实只是他一个人。他自己说,他善于单打独斗。
昆明的报纸上一幅24cmX12cm的彩色广告连续刊登了一个月,“聆之零”方案在这个还不发达的城市里被越来越多的商家知晓,街上繁华地段总能遇到兼职的大学生对行人进行“聆之零”的市场调查,公司开设了网站接受业务和反馈——这一系列持久不衰的运作都是邱雨寒一手制定和组织实施的。
不知不觉到来的2003年秋季我几乎没有觉察到。昆明的秋天依然是绿色的,一年四季都感受到的春意让我很充实。我在公司的投入已经开始回收,繁杂庞大的开销并没有使公司的经营时刻紧张。我对邱雨寒说,你的四十万应该收回了,你已经是“聆”公司的灵魂,我应该给你更多的回报才对,不能在用你的投资了。
邱雨寒对我笑,他说小艳你多心了,我投入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回报,我只是给你信心,怕你在刚起步的时候产生退缩的念头。本来我只想在你这里干一年,现在才半年时间,我已经不想再走了,你留下我吧,嫁给我吧。
我租下了办公楼楼顶的一块面积,亲自设计了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就写着我创意的广告词:聆之灵。我终于用上了我早写好的那个“聆”字,我把它漆成了天蓝色。
安娜姐说,她喜欢我创办的这个公司,她说她想把国外的资产移回国内,和我一起经营发展这个广告公司,把它变成一个响当当的传媒企业。
十年前安娜姐离开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