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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这么一点头,便是认定给人吃定的局势。对着一个才说过两句话的人,这实在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论说真心,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有这般的反应。折清在谈及前尘的时候,淡漠如许,让人猜摸不透。我作为被动且不知情的一方,又兼之花花本性使然,对他提不起多少警戒,遂只能被他牵着走。
折清道碧重剑以魂为食,他迫不得已遂以仙元脱体,在虚冥之界游荡。若是想要返体,需得寻到一个强大的灵魂替代他喂食碧重。
我抿着唇没说话,后来想,他竟然是个仙。
折清见我默然着,并不催促,走过来时眸光浅淡扫过我身后的石窟,恶鬼们萦绕不散的喧嚣与压抑在喉间的咕噜声顿时宁静了不少,自发退却。
他贴近的在我身侧站着,一言未发便牵起我的手,神情姿态极其的自然随意。
我一愣,在眼角扫他一眼,没动。他手掌上温软的触感与我手腕光溜的骨感不一样,两厢接触时,传递着我多年未感知到过的体温。是暖的,证明着他未死的事实。
我茫然的给他牵着,见他一个眼神悠悠递来,便莫名而顺从的跟在他身后移步,走离石窟恶鬼的视线范围。
冥河的河岸稀疏栽种着几棵歪脖子树,上面零零星星的挂着一两具尸首。血阳铺洒,阴风荡过时,尸身摇晃,映衬着远端的艳色的天幕,颇有几分萧条之感。想来这儿的冥主大人亦有个一二雅致的情趣,好端端的,偏爱着煞风景。
折清走在前,牵着我走过乱石堆砌的河岸,一概忽略风中凌乱着的女尸们热切的目光,淡然继续与我道,“ 冥界之中最强大的灵魂莫过于你的了。”
我点点头,”我很荣幸。“
凡事但得上一个最字的,那就是被提出来的出头鸟,我其实很悲哀。
“我没打算再伤你。”折清始终风轻云淡,不担心我会说一句拒绝,也不担心我会甩开他的手,不重不轻的扣着我的手腕,极为泰然的带着我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走着,“你兄长的碧重剑是你铸造的,只要感知到你的灵魂,便能自发的收回脱离。”
我眼神不好,便格外的小心着脚下的乱石。待他说过那一句,静思半晌后,还是道出实话,“折清,我只剩下一魄了。”
只要再毁那么一点点,我就能这么没了,但我知道他不在意这个。
而我会告诉他,就意味着我还打算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我想,我现在还没到会为他一句话奉献最后一点灵魂的程度。
折清的脚步毫无预兆的一定,我没留神便离他近了一步,肩膀碰到他的衣袖,低头晃神的瞬间看清其上闲雅玉兰的纹路。那纹路似是熟悉,脑中空茫茫之时,心间无由来的轻轻一颤。
他回过首来,面容之上除了些许浅淡的错愕外,的确是瞧不出有什么紧张情绪的。“那匕首刺进的是你的心脏,毁得是你的修为,为何魂魄会散了?”
我神游在外,慢吞吞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怎还知道魂魄的去向。”
折清的目光凝重的将我扫了一遭,像是探究我话中的真假。我也恍恍惚惚的随着低头去看自己剔得干净的骨架,不晓得这么看是否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倒还是老样子,无论什么程度都能得过且过的安稳着么?” 他将我端详颇久之后留下一句如此的评论,显然是没看出什么来。
我还是撇开眼,含含糊糊道,“恩。”
两厢对持静默良久,折清忽而便轻轻的叹一口气,三分无力道,“千洛,你别敷衍我……”
我张嘴,闭上,瞥一眼折清,再张嘴,讪讪并着几分窝囊,“那你别牵着我……”
我从未有如此心神不宁过,尤其折清回首临近之时,把持不住之感便愈发的浓烈。那种感觉很奇怪,大抵是像受宠若惊得过了头,想要挣开离远些。又似是觉得哪里不妥,打心底的发虚。
折清没多一秒的迟疑,本着牵起我时的泰然,依言松开了我,仿佛不过一个无心之举。
我好受多了,也不去细想他这无端将我牵着的一番作为的缘由,退后两步道,“我不是没想过自救的事,事实上我醒来的时候手骨的这个地方是戴着枚戒指的。”我指了指自己右手的无名指,“后来掉了,我懒得一直收着,就给茉茉拿着保管。哦,茉茉是我过往的一位房客,却是个厉害的主,要取戒指可能得你多费一番功夫。”
死者到了冥界还能携带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所寄托的重要之物,可得寄情交诸储存重要的记忆,说不定还能系魂。我当时瞧着那戒指,心中也有了两三分的定论是与折清有关。
茉茉说那是个宝物,颇为稀罕,我则觉着没必要再钻研一下前世的情殇,便随手就给了她暂为保管。 如今折清这个当事人就在这,若是戒指真是与他有关的,那给他也无妨。
可我没能想到,当他听到戒指消息之后,第一句说出来的竟是,“那戒指,你果真死也不愿取下么?”
折清语气仍是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本是无异,可他着眼凝着我时,眸中如墨色泽却无端给人一份无法玩笑以待的沉重感。
我将他一干神情细细收入眼底,且瞧且茫然,兀自理理思路。
试想,这戒指若是折清的,我痴痴将之带到冥界来了,他若恨我,顶多就是给我一个嫌恶的眼神,不会在多言半分。可方才那一句分明不是含着嫌恶,反倒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莫非莫非……咳咳,容我私心揣度一下,莫非我前世纷纷扰扰的情殇中,正如‘情圣’茉茉猜度的一般,果真是有个所谓‘第三方’搅局的?
想及此,倒抽的凉气在齿骨间缓悠悠的徘徊着,却愣是没敢发出声音。我几近灵魂出窍的怔在原地,无言以对。
折清不晓从哪看出我心中狂涌而出、呈破天之势的念头,眸光自从我脸上移开了去,”人死一次之后心胆都肥了一圈么?”他那一声清淡的轻笑,听在我耳中便是秋风瑟瑟的幽冷,“即便是千洛你,也晓得幻想起了脚踏两条船的事?“
这话虽然带了几分于我不敢在外风流的嘲讽,我听在心中却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底,哈~很诡异的开心了。
劈腿那是人渣干的事,我对自己颜控本性一直把持得很好,就算是遇见对口味的艳鬼,顶多上前去摸个一两把。揩油么,讲究的是分寸,劈腿就忒过了。
我心思落定,岿然并着开怀道,“正是,正是,我干不来那种事的。”挂了笑,“所谓从一而终的忠贞,我还是懂的。既如此,戒指就交给你好了,那上头兴许能系着我一两缕的魂魄,你拿着刚好能用。“
道完这一句,我后知后觉的偷觑一眼折清的脸色,才发现他似乎并不待见我所谓从一而终的誓言。
想也如此,我的执着一贯都是他的禁锢,是我又失言了。
……
不管怎么,折清还是道先去看看那戒指境况,查清其上是否有系托着我的魂魄。
我原是想需得将茉茉要抓我的事给他说一下,但细细一想之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戒指上若是有我的魂魄,折清拿了之后冥界之事便再与他无关,这倒不是我怕在他那碰钉子,而是我想就这么将彼此的关系理得清楚一些,不必在搅合着旁的事,徒生枝节。
我欠他什么,还与他便是,我同茉茉的纠纷同他是没有干系的。
我一生愧疚这么一次,就像那颇有觉悟担一担那前尘记都不记得罪过的女鬼,打算承了罪罚,解脱心事一桩。
最是关键,茉茉她在我看来除了心肠够硬,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挺让我为她着急的,只要有点准备,在她那逃脱应该费不了多大功夫,我如此乐观作想。
故壮着胆子陪同折清又随着冥河往下游走,路上折清没怎么说话,我也懒得去讨个无趣,优哉游哉在在他身后跟着。
说也奇怪,当初我从茉茉那逃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到处都是阴兵,背后阵阵的发凉,一是这情景使然,二是时刻担心着茉茉会不会突然在哪出现,小手一挥的把我拍进冥河,她不怕冥河的万鬼,我却是极为忌惮的。
现在不过多了一个折清,他走在我身前一步之遥,从未回头瞧过我一眼,自然也不会多给我几分帮衬,但我现下的确是不惮了。还能记着小心的躲开乱石堆中蔓延纠缠着的头发,免得踩醒了一两只趴在浅滩休息的水鬼。
如此静默互不干扰的境况,正是思量往后打算的好时刻。
我当下本可以从折清那知道前世的身份了,可我对过往之事没多少兴致,故也没对他多问。只是想,我答应给折清一魂,那便是无法再回到魔界了,若是如此,解了心结后走一遭凡界也是好的。至少那阳光甚足,能暖一暖我这寒了多年的尸骨。
指不定我还得到哪里去寻二斤肉来装一装孟婆汤,恩……可这冥界还有鲜肉么?
怀着纷杂心思伴着折清一路走着,我终于能就着不大好使的眼神迷迷蒙蒙的看见下游的尽头那几间小院,院前一点明艳,我细细瞅了许久仍是没辨出那是个什么。又忌惮茉茉,遂唤住折清,低声道,“你……能不能看清那院前的东西?颜色有点鲜艳的。”
折清先是止住脚步,看了院口一阵,真的回我,”大抵是个人。“
我啊了一声,“原来是个人。”
接着我的手骨就被人抓住了,明艳之色晃在我的眼前,茉茉特有的温柔嗓音响彻在我的脑海,就是没点情绪,”公子,你骗我。“
☆、第5章 联盟
我艰难的缩了缩手,没挣开,倒是我的手骨与她的掌心磨合,发出一声极端不正常的沉闷声响,我疼得险些泪流满面。T^T 这妮子简直不是女人。
再没胆子挣扎,我凭借未有眼珠的优势,避开茉茉,瞥一眼折清。见他让到一边、束手闲闲将我瞧着的旁观姿态,死了心。最终一屁股颓然坐到地下,仰着脑袋,故作镇定道,”好吧,都是我不好,但我既然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从宽处理?“
茉茉她不是个正常人,所以她一眼都没有去看多出来的折清,更是旁若无人的把我一把抱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伴着极端温柔的声音,缓缓道,“你回来就好,我又没打算怪你。现在我已经将门令带在身上了,你有心认错,不如现在就走一趟冥府吧。”
我简直要崩溃,想说给折清投去求救的目光,毕竟咱两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可我现在是个没脸没眼珠的骷髅,他哪看得出我是求救还是抽风。遂而我挣扎无果后,迫不得已,放声唤了一句,“救命!!!”
茉茉脚步蓦然便顿了下来,终于有点表情的俯视着我,那神色似是微微迷茫,我没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身子霎时失重,噗咚一声栽进冥河。
我几乎是下意识调整了姿势,就着半跪的膝盖踏了下水,两步并着一步慌张爬上岸。触着河水的一瞬,膝下似是万蚁噬骨的痛楚钻心一般猛然而剧烈的袭来,让我整个身子都有点发虚。
没想刚刚触到沿岸,临于我身前的茉茉神情冷漠,眸色带些灰暗的瞅着我,抬起一脚,丝毫不拖泥带水、力道正好踹在了我的肋骨。
‘噗咚’一声在耳边炸开,这回是彻底的被冥河之水湮没。
我错愕,眼见河水漫过眼眶,浸入身体,霎时间四肢沉重一如负载千斤。
自水下,粼粼晃动而透明着的水波之中,我瞥见岸上的茉茉与折清。皆是垂首,一个若无其事,一个风轻云淡将我望着,与我的惊慌成却鲜明对比,作壁上观。
噬骨的痛楚细密从浑身各处传来,身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的口子,只是看见水中不知从何聚来的恍似青烟一般的鬼面,附着在我全身上下的各处,锲而不舍,前仆后继的啃着。
若石般的沉到底,我自踏足河床的那一瞬,慌张情绪似是经由冰寒的河水涤荡,顿时消匿全无,唯余空灵河水之中那份冷然的触感。
我在河底挣扎着站起了身,几乎是别无选择的往河岸边上走,一声不吭。
临着河岸时,茉茉自发抬脚,似是又要踹我。我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她一怔,脚竟退了回去。
我疼得浑身发麻,恍然又觉方才那瞬的光景,我好似在哪见过。兴许是不同的人,却有同样被人淡淡守望,推入深渊的画面在脑中拂过。
而后我便想,折清的确是杀过我一回的人,而茉茉,她要送我去冥府,给那巨碾碾一遭。
同一个二个都巴不得我死的人,我竟然还喊得出救命,着实是有点可笑。
我身上滴滴答答的坠着水,慢吞吞的走上岸,面对着茉茉,“玩够了么?”她第二次收脚,便是不打算现在对我下死手,那么她将我丢到冥河中浸一浸,不是为做玩弄又是为何?
茉茉毫无表情着一张脸,温和并着笃定道,“你是千洛。“也不在意我是否回应,”可千洛那样的魔,又怎么可能唤得出‘救命’二字。“
洛儿……千洛?
我沉默一阵后,止不住的干咳了两声,掩住因剧痛而卷积的怒气,平静着,“我亦觉着那句救命唤得不该,可‘千洛’她是怎样的魔,我却记得不清了。你拿她来衡量我,是不是莫明了点?”
茉茉显然是将我认出来了,更是认得或是听闻过‘千洛’本尊,却不知道暗地在盘算什么。
但既然她知道我是魔,至少不会是我同一阵营中人了。
我退开两步,恰好同茉茉折清呈三角之势站着,转而面对折清,”你若是将热闹看好了,不妨将来意给茉茉说明,省的她兴致一上来非得先带我去冥府,你又得多跑一趟。“
这感觉很奇妙,就在一刻之前,我仍心绪不宁的思索着如何帮折清妥善的要回戒指一事。给茉茉往冥河中的一浸后,脑中却突然明澈许多。
我如此诚心的为折清着想,他却始终没有将我看做一条路上的人,由我一头热的奔波,又给人一桶冰水迎头浇下。
也对,原就是我一厢情愿,哪里轮得到我来指责折清的凉薄。又鉴于前世的悲凉结局,‘一厢情愿’四字的便似是淬了毒的,于我而言更尤其的致命。没想我不知不觉,又开始走前世的老路,折清其人委实可怕。
所以说,不管何时何地,只珍惜着自己,才是保命之道。
我一番话说完,折清还没有开口,茉茉就率先道,”那戒指是你的,不能给旁人。”
我平和接话道,“既然是我的戒指,又何时轮到你来主张去留了?”
茉茉默了,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破天荒的显了一丝涨红,又瞅我几眼,竟真的转身回屋,该是去拿戒指了。
我原地坐下揉揉被啃得最厉害的腿骨,骨头敲击着骨头,梆梆作响。没想到茉茉竟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当她说不能给旁人之时,我还真给她吓着了,抢东西是件麻烦事,也不知道她真打起来有几分的本事。
折清见茉茉走了,原是准备迈步往我这方走两步。我抬手阻了他,“你不必过来,有话便就这般说吧。”
他似是明了我为何突然摆出一份界限分明的态度,并不介意,施施然在一边的石上坐着,依旧是不痛不痒道,“你不记得茉茉也是正常,当初将她丢到冥界镇守冥河时,你也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凝灵成仙罢。”
我揉着的腿骨的手一僵,“你说什么?”
折清这回倒是很是慷慨的解说起来,“茉茉本体为迷生,亦可称之为三生石,是能开导迷途鬼魅往生的灵石,镇守在冥河再合适不过。你家侄女木槿远嫁冥府之主,你自备上了大批厚礼,那茉茉就是其中之一。”
这……
“可……她……”为何如此待我?好歹算是旧识,交情还不浅的形容。
“许是见惯了你前世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模样,当下徒然变作一倒在人怀中喊救命的窝囊模样,有点接受不能罢。”
“……”
我无言,倒不是因为茉茉的接受不能,而是因为我一副骷髅简陋的模样,表情神态统统无迹可寻,为何折清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穿我的心思?这实在匪夷所思。
茉茉既然曾做为迷生石跟随着我,待我成却骷髅之后在她身边伴了三年她也没能认出我来。最后她是如何顺藤摸瓜的认定我身份的,尚且不可得知,可我身边之人尚且如此,一个恨我入骨的折清,他又是如何一眼便认出我来的?
如此缓缓的一思忖,便顿觉折清那张清冷从容的面容高深莫测起来,心中的警觉也暗自提升几分。
折清仍是无甚紧要望着似血晕染的冥河,话却是对我道的,“你一人在那兀自揣测,兀自又神经兮兮,可是趣味得很?我若是有心害你,何必将你带离石窟。”
这话倒是真的。
可我与他双方之间,不能总叫我处在被动一方,劳心劳神的揣度他的埋得点滴痕迹不露的念想。纵是我欠了他在前,我还是想当一个明白的负债之人的。
如此决定之后,我瞄一眼折清始终秉承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容,本有些发虚。但远远得见茉茉跑来,心中忖度我这边尚有一强有力的小伙伴,遂底气也足了些。干咳一声道,”如今的境况,你了若指掌,我却还云里雾里绕。说白了都是前世的孽障,我不需得你一一的讲给我听,但需你能将话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