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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因为四月的举动,赌约却无法顺利地进展下去。佐和四月的七日赌约,佐以带四月前往百里予安为赌注,而四月以带佐前往阡泥城为回应。四月如果继续这样昏迷,佐就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七日一到,佐必输无疑。想到这里,佐只想着如果能回到地狱,第一件事就是把Q拿来煮了,一定要把她扔到仇恨三姐妹那里,被火烧上个数千纪元。
可时间还在不停地前行,四月一点也没有好起来的样子。
吹雪是动物,原本就比人类更加灵敏。它本能地对佐十分不友好,佐一看它,它就把头别到一边去。佐不理它,它才又很担心地走回四月身边,但始终对佐保持着警戒之心。佐无法借助吹雪的力量快速返回驿站,无奈之下,她决定就地照顾四月,让他早点恢复意识。
死神Z想要照顾人类。念头一起,问题随之而来。
佐当死神上千个纪元,但救人这种事儿,她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虽然以前的交易里,曾经也和医生之类人打过交道,对一些基本的知识好像还有印象。只是他们走开驿站已经有了差不多一天的路程,现在算是沙漠腹地,按照四月随身携带的地图,附近没有任何绿洲,自然地底水源也极为贫乏,想找些草药更是天方夜谭。
佐一边想着,一边从裙子上撕下一块白布来,用水袋里的水浸湿,盖到四月额头上。但水袋里的水也全是热的,这样温度根本降不下来。她索性将四月翻了过来,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四月的背后却是被死灵化为的毒蛇咬的齿印。死灵那种蛇和一般的毒蛇还不完全一样,换句话说,只要吃得了疼,还是能挽救的。反正四月都已经意识游离了,佐伸手去挤压那些伤口,硬是将黑色的血全都挤了出来。吹雪在一旁担忧地、嘶嘶地叫着,佐充耳不闻。直到血的颜色变得有些红了,她才停手,将四月的衣服又穿了回去。
若是在古代关内,这男子被她看光了,怕是只能从了她吧。这个念头冒出来,佐只觉得哪里好笑,而且就算是刚才的念头,也好像哪里不对。她起身,从十分不乐意的吹雪身上找出些粮食,自己先吃了,又用水泡了些,给四月勉强喂了下去。四月痛苦的呻吟似乎减轻了,但体温依然高得吓人。佐虽然失去了死神的力量,但体温依旧像死神一样极低,这个时候死人的特征好像也能有点用。佐索性作为人体冰袋,缩进了四月怀里。
失去死神力量的Z比想象的孱弱很多。连续走了大半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又赶上Q来搅局,加上四月的身体靠着也挺舒服,佐一躺下,就觉得困得要命。以前作为死神的时候,睡觉是乐趣,如今睡觉却是为了明天还能运转。想到这里,佐觉得有一丝悲哀,可也只好这样无奈地失去了意识。
夜晚的沙漠十分寒冷,当炙热的黄沙再次染上星光冰冷的色彩时。四月的烧终于退了,他猛地睁开眼睛,漫天的繁星映入了眼帘。记忆有一时错乱,然后他就想起了铺天盖地的狂风沙暴、无数只黑色的蛇和站在自己面前白裙的少女。
“对了,引路人。”他慌忙想要站起来,看看佐是否安然无恙。可刚一动,才发现自己身边靠着谁,垂首一看,正是佐。她双眼紧闭,一声不发。四月试着推了推她,只觉得她身体的温度非常的低,四月连忙去探她的脉搏——佐没有脉搏。
“引路人!引路人!佐!”
当四月开始摇晃佐冰冷的身体。可这一切就好象在推动着无机质的肉块,四月稍稍一松劲,佐的四肢就又重重地垂了下来。
她被毒蛇咬到了吗?她中暑了吗?她晚上遇到危险了吗?虽然没有任何伤痕和流血的迹象,佐却鼻息全无,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好象,她完全没有生命一般。
这时,四月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一丝慌乱,这种慌乱或许是一种惧意。
四月惧怕与佐分离。
却不是因为她是引路人。
集市中她在他身边唧唧喳喳地让他买这个买那个,星空下她手舞足蹈与他谈天说地。四月回过头,身后不再是自己孤独的影子。在过去数年一个人的旅程,似乎因为佐的加入而热闹了起来。
四月拉起佐,将她背在自己身后。她冰冷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支撑地落在他的背上。被蛇咬过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痛好像从背面传到了前胸。
吹雪在身边烦躁地来回踏着步子,好像本能地预感了四月的命运与死神的交错。
四月以为它还是不愿意载佐,他迈起步子,向来时的方向返回去。他要去到驿站,换匹马也好,雇佣商队也好,要将佐带回关内,去看医生。吹雪跟在后面,发出可怜的叫声,可它的主人却始终置之不理。
四月刚刚恢复苏醒,体力并没有达到鼎盛。他吃力地走在茫茫大漠里,背上瘦小的引路人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可却又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沉重。他迈着步子,却想起了师傅。四月流着古老的宣家最纯正的血。父母将他送进师门,正是看到了他强大的力量。四月喜欢自己的能力,也喜欢跨越阴阳两界各式各样的任务。他从师不过三年,便佼佼而出,从师七年,很多任务就只有四月一个人能够完成。
他是最有希望继承师傅的弟子,但是师傅却从不提要他继承门脉的事情。
他曾问过师傅为何。师傅如此回复,因为四月的强大,他会一生孤独。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他开始抵触孤独,当他开始思念,这样的生活就会崩坏,他会头也不回,永离师门。
四月却享受孤独,一直以来一人一马,聆听多于交流。
他于是问师傅,我习惯孤独。即便离开了家,我也不思念家族里的人,偶尔想起,也不会因为这个念想而停下手中的任务。
师傅叹道,“思念并非分离之后才开始。当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却惧怕你们总要天涯两方之时,你便再无法忍受孤独了。”
四月似懂非懂,却在心里有些嗤之以鼻。四月已经入师门十五年,他想再过十五年,师傅总会明白他。而此时,他却真切地懂得了师傅的顾虑。
佐就在他的背上,他的心却一直沉了下去。
或许在星空之下,言欢之时,四月已经不愿与佐分开。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开始思念,便开始无法忍受孤独了。
想到这里,四月不由加快了步子,一心只想快点赶回驿站。
突然后背上佐猛地一颤,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迷茫响起,“唔,你醒了?喂,快停下,你方向弄反啦!”
她这样一弄,原本体力就尚未完全恢复的四月一下子摔倒在了地面上,连带着她一起,摔得呲牙咧嘴。佐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抱怨,“你可是刚醒过来……”
四月一怔,嘴里说着“失礼”,然后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
佐的体温还是非常冰冷,脉搏虽然微弱,却已经开始跳动。四月松了口气,又确认了几次,才放开了佐的手腕。他那一下子抓得有些急,佐一边按摩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嘟囔道,“怎么了?”
如水的年轻男子表情骤然放松了下来,他顿了一会儿,才突然说出了听起来毫无关系的话语,“我四岁离家,入了师门。师傅相信,宣家的人生死有命,定论在天。因此这些年来在接手阴阳两界各种稀奇古怪任务之时,几次差点死了,都是凭借自己活了下来。只有这次,是你救了我。”
四月说得非常认真,佐一时不知如何吐槽才好。
他是天界光芒加身之人,之前能活下来想必也是天界保护。而此次他陷入危险,本身也是佐害得。不过佐作为死神,没有什么内疚之感
可就在此时,四月继续认真地说道,“我会全力报答你。”
佐看四月严肃如斯,于是打哈哈道,“我都和你睡了,你要打算怎么报答我。”
她只是拿这个年代的风俗与他开玩笑,没想到一直以来冷面冷言的四月却突然沉默,面孔也渐渐地从耳根红了起来。佐见状,刚想骂你脸红什么,可不知为何话没说出口,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死神Z感到不好意思?
当年Z靠着自己的能力,让一个城的男女老少献上生命、白骨成壁血流成河之时,她也未曾感到不好意思。
或许在那个时候,Z的胸腔没有心脏,她也没有对于生与死的感触与理解。
失去死神力量的时刻,她重新获得了一颗跳动的心脏,可此时这颗心却似乎紧缩了起来。
Z觉得痛苦。
生存,原来就意味着痛苦吗。
(5)
四月牵着吹雪,佐拉着四月的剑鞘。
他们在大漠平滑的金色沙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足迹。好像不说话,就有着奇特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两个人走了一会儿,突然四月提议,“我们休息一下吧。”
这和他之前一直急着赶路的状态完全不同,佐想了想,歪头问道,“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四月沉默地支起白色的布来遮挡阳光,没有回复佐。
佐于是说,“还有两天时间了,如果到不了百里予安,我们的水就没有了。”
“那我们今晚就启程先去驿站补充水源吧。”四月的回复很快,语气听起来也很轻松。
佐楞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由有些慌了,“但你不是着急去百里予安吗?我们已经走了四五天,说不定今天稍微赶赶就找到了呢。”
四月转头说,“我会好好付给你报酬的,引路人。”
“不是的,”佐几乎要跳脚,这突然的变化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不要钱,你带我回阡泥城就行了。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四月看着佐的焦急,突然他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你那么想回阡泥城吗?”
“那里是我家啊。”佐眼皮都没眨一下地说谎道。
“你有去过关内吗?”
“算是去过几次吧……”
“中原也很不错啊,水源充足,物资丰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放眼望去满目绿色,每到傍晚,天空呈现赤霞的色彩,家家燃起袅袅的炊烟。如果在中原住得腻烦了,策马向北,便可见到雪域万里,而扬鞭向东,则是苍苍大海。就算生活在那里,也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佐侧着头,听四月源源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家乡的情况,摸不到头脑的同时,她也有些紧张,“四月,你想回家了吗?不想去百里予安?”
四月一怔,才感到自己刚才在说着一番一厢情愿的话语。他于是板起脸来,可眼里还是满满的柔和,“我答应过你,会先送你回去阡泥城。”
“我先陪你找百里予安。”说到这里,佐站起了身来,抢先向前走去,“休息可以等到晚上,白天的时间很宝贵。”
还有两天的时间,明天天亮的时候再见不到百里予安,虽然双方都没有完成承诺,但因为佐立约在先,她会被判定为输家。这都是因为Q耽误了两人的时间。佐想让这份愤怒支配她,成为她的动力,快速胜得七日约,回到地狱,向Q复仇。可是胜了七日约,就意味着四月的死亡。四月是天界加护之人,他一死必然会去天界,就算最差,也会直接转世。佐身为死神,与他自然不会再见,即使再见,必然也是站立在死神约定的两端,持有水火不容的对立立场。
在那一刻,心脏又紧紧缩了起来。
佐扶住自己的胸口,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心在脏砰砰的跳动。
究竟是对是否能够取胜这件事感到不安,还是对永恒的分离这件事感到痛苦。答案虽然明了,但佐不明白。
四月牵着吹雪从后面赶上来,“怎么了?”
佐连忙放下手,脸上故作镇定,深琥珀色的眼里发出淡淡的冷光,但心情总也无法平复,她的回复不由显得格外淡漠,“没什么,我们快走。”
“等等!”就在此时,四月将她从后面一把拉住。佐被力气拽得靠到了四月身上,四月的温度比她高,佐好像触电一样本能地弹开了他。
“怎、怎么了?”
“那个方向是沙丘的背风坡,我们稍微绕一点过去。”
佐僵硬地点点头,按照四月说的转向了另一侧,但还是不回头,也不与四月搭话。两人的样子与前几日比起来似乎不同了。四月几次想和佐说些什么,佐却总好像怕什么一般,不是支支吾吾地敷衍,就是索性装没有听到。
第六日,对百里予安的搜索又是没有结果。
晚上二人扎营准备休息之时,佐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盯着篝火发呆。四月将行囊整理好,又安置好吹雪,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在了佐的身边。他的肩膀碰到了佐的肩膀,佐下意识地向另一侧稍微躲了躲。
四月一怔,随即叉开了话题,“佐,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呢?”
“啊?什么?”
“你的家乡,阡泥城。”
阡泥城……佐在过去千百个纪元里还真的没有去过阡泥城!她于是侧头,“你去过吗?”
“没有,所以想问问你。”
听到四月的回复,佐放心了,她说。“哦,阡泥城啊,入口的地方有一片光线很差的森林,门口有三只猛兽狮子、豹子和狼,别看它们凶恶,但不管它们说……吼的有多厉害,你不理睬它们就没事了。阡泥城里面也很大,先是一条宽广的河流,河岸种满了长相有些诡异的花,之后分为大约十几个环,每个环里都住了不同的人。最中心的地方又是很宁静的花园,我们的主人就住在那里。但总而言之,那里是个很无聊的地方,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太开心,所以我才总想着出来。”
四月静静地听着佐没有表情地讲着,遂好奇问道,“阡泥城在沙漠之中,也会有森林和大河吗?”
佐一怔,然后说,“那里可是个神奇的地方。”
“既然那里生活得不快乐,为什么不考虑搬到别的地方,比如中原?”
“南方总比北方温暖很多,但苹果到了南方却又小又涩,然而在干冷之地则是圆润脆甜。不管那里有多么令人沮丧,有些人总是要生活在某个地方。”Z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面孔苍白,眼生冰冷,夜晚沙漠的风吹起她褐色的头发,她看着稍远处无尽的黑暗,似乎感到了与四月的分离。这些话与其在对四月说,不如是在对自己说。她突然感到,或许Q与她的赌注,就是地狱之君为她安排的“试炼”。就算是输了,只要她还想以前一样冷如冰刃,硬如磐石,她还是可以执行任务,成为最强大的死神。
但佐知道,自己在动摇,内心在渐渐溃散,就如山崩地裂,于是她的语调显得格外坚定,坚定到冰冷,“不管要面对什么,我必须回到那里。”
四月没有再接话,他默默地看着佐,半晌只是吐出三个干巴巴的字,“休息吧。”
他们用厚毯卷起自己,席地而眠。吹雪在不远处已经舒服地睡着了,佐盯着星空,思忖着明天会找到或不会找到百里予安的种种可能性。而四月对着篝火,看着它缓缓燃烧直到火星殆尽。夜晚的沙漠就像地狱之中的该隐环一样冰冷。
二人一夜未眠,却也一夜无话。
第七日的阳光,如约而至。
太阳尚未攀升至正顶,宽广无垠的金色沙漠之上,出现了蜃景。
一座崭新的砖城平地而起,砖城上飘着色彩丰富的旗子,城池结构更是错落有致,绿色的枝桠探出城墙随着微风轻舞,看着它们几乎能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
四月和佐一同看着这如幻的城市,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四月如水,可此时水面却掀起了阵阵波纹,他的声调微微扬起,“佐,我们到了。”
而佐此时却面如死灰。
若今日没有找到百里予安,四月走他的阳关大道,她以失败告终重返地狱,二人天人永隔,永生不能见,佐却也不欠四月什么。可到了百里予安,四月因佐而死,重返天界,二人仍然再不能见面,佐却无法接受自己害死四月。
她不希望四月死。
他温润如玉,淡漠如水,她却想看他再牵着那匹傲娇的马,行走四方,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步大漠孤烟万里,逆凌波行船千寻。只要他停下来时,能想起西域曾见的引路人,她便十分满足。想到这里,佐觉得羞耻,而同时,她又觉得幸福。
太多复杂的情绪冲进脑海,佐伸手拉住四月的袖子,轻轻地说,“明天,再去百里予安可好?”
四月回头,逆着强光,他清秀的相貌却看起来十分温和,“明天百里予安可还出现于此?”
佐一怔,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她无法骗他。在他面前,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死神的力量。
四月于是安抚道,“我进城是为了找件东西。但我办事很快,若你不敢进去,便在外面等我,我留下吹雪陪你。”
佐摇了摇头,“那我还是和你一起。”
她没有松开他的袖子,他便任由她拉着,二人向幻城走去。
(6)
城门高耸,巨大的牌匾上写着“百里予安”。
于四月看来那四个字是汉文,于佐看来,那四个字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