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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兰台随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二人头顶上有一处凹陷,似乎有积水在里面,水光莹莹,动荡不绝。他从赵清商手里接过蜡烛,抬头看了一会儿,却道:“不是水光,是影子。”
赵清商不明所以,易兰台掐算一下方位,指著左侧洞顶石壁嶙峋之处道:“有东西嵌在石头里,映到这边,留下影子。”他心里也奇怪,那是什么物事,怎么还能留下水波一样的影子?
赵清商笑道:“拿下来看看就知道。”说罢一跃而起,向易兰台所指之处够去。她轻功虽然不差,但那处所在实在太高,山洞光滑,没有可以借力之处,她连跃了两次,都没能触到,不由得心生懊恼:“我再试一次,够不到就算了,出去和老爷子会合。”
易兰台在一旁掌著蜡烛,道了声:“也好,留神。”
这一次赵清商凝聚全身内力,退后两步,正要纵身,不料这山洞中十分潮湿,有些地方也长了青苔,她这一踏恰好踏到一块青苔上,身形未起,人已向后摔倒。
易兰台两步踏过,伸手去扶她,疾声道:“小心!”说来也巧,赵清商惶急之下反手一抓,掌心恰好抓住了易兰台手上的少海穴。
少海穴为手少阴心经合集为诸川之汇,深阔无量,乃是人身要穴之一。但这些都非是关键,关键在于易兰台自幼习练“枫叶冷”内功,而这一内功心法的罩门,正是少海穴!
这套“枫叶冷”是师伯吴江传给他的,表面看来虽与寒冰真气一类正派武功相似,却有一点大为不同——练到极处,纵是不触穴位,借物亦可使寒气一缕成线,侵入对方体内。也正因其来无踪去无影,方才有邪派一说。当日雁卿山上易兰台三招击败晏子期,正是靠这一心法。
然而任何内功都有罩门,“枫叶冷”亦不例外,若被人抓住罩门,便会反噬。赵清商方才又凝聚全身内力,这么一来,这股劲道反向易兰台少海穴一涌而去。赵清商知他身无内力,一惊下急忙松手,然而枫叶冷内功既然了得,那反噬之力更不可小觑,一小股内力已然入体。
若在从前,这点内力也没什么,可如今易兰台全无护体之力,倘若任这股内力冲入心脉,后果直是不可想像。
情急智生,易兰台暗运心法,依照平日里运功之法将这小股内力归入气海。因这股内力并非本身所有,一入气海,立即左冲右突,易兰台随即纵身,施展轻功向洞顶跃去。
这一跃姿态优美之极,易兰台广袖舒展,虽处狭隘山洞之中,风仪却如腾越于九天之上的凤凰。这轻功虽然高明,江湖上却也未必寻不出相若之人,但若说有这功力同时又有这气度,却再寻不出第二个。
他指尖触到嶙峋石壁,觉出其中确有一样物事,夹手一夺,硬生生从石缝中把那样物事抽了出来,随即一个转折,轻飘飘直落到地上。他起纵间借那一小股内力流转,待到落地之时,内力恰好用完。
他将手中物事递过去,微笑道:“赵姑娘请看。”
赵清商又惊又喜:“你的轻功可真好看!”又道,“你武功恢复了?”
易兰台微笑摇头,赵清商这才来得及看他手中物事,一看之下却只有更为惊讶:“这是……流水剑!”
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剑身薄锐,形状与赵清商手中的止水剑相似,然而止水剑不过是在日光下方觉其中有水光浮动,还是人间可见之物。这把剑剑身却呈半透明状,就在黑暗之中,剑身处亦有水光迸现,流动不息,若非亲眼见到,实难想像世间竟还有这等神兵。
赵清商低声道:“传说殷浮白前辈当年无意间得到一块天外陨铁,他一连找了十九位铸剑师,这才铸成这一把奇兵,没想今日竟在这里见到。”说罢自己却又奇怪,“可是,这把剑怎么会在这里呢?”
山洞狭窄,再无他物。二人担忧外面的追风刃,便匆匆返回原路。
流水剑并无剑鞘,赵清商便从包裹里寻了一件衣服将其裹上,负在背上。一路行走,她又想到洞中易兰台忽然施展轻功,便向他询问。
待易兰台解释之后,赵清商思索片刻,忽道:“既然这样,易公子你自己虽然无法再练内功,那么别人输你一些内力,是不是也可以用?”她有一句话在心里未曾说出,这样的轻功再不得见,实在太可惜了。
易兰台道:“他人内力与我并非同根同源,骤入体内,有害无益。”
赵清商不肯罢休:“那若是与你同根同源的内功呢?”
易兰台道:“纵是相同内功,也只有少数几种特殊心法方能输入。”何况习练“枫叶冷”的,江湖除了自己与师伯吴江外,恐怕也无他人。
赵清商再度失望,想了一下又道:“西域罗天堡堡主介兰亭的老师谢苏,听说也没有多少内力,易公子你可能借鉴一下?”
谢苏这个名字,堪称江湖传奇之一,与他同时代的俊彦大多已逝,而谢苏的最后一战也已是七年前的事情,后来再未见他现于江湖。
青年时期,谢苏在一场恶战中身受重伤,内力丧了大半。但后来仍以千里快哉风轻功、三式左手剑以及机簧暗器闻名江湖。易兰台并非没想过此人,但他与谢苏情形又不相同:一则,谢苏尚余少许内力,但他却一分也无;二则,千里快哉风轻功可借力使力,他所习轻功却并非如此;三则,谢苏习得机簧暗器亦用了数年,他此刻却没有这个时间。
赵清商见他沉吟,猜到此路又不通,心中难过,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刚转过一个弯,易兰台忽地一把拉住她,展身形挡在前边。
他脸色沉肃之极,低声道:“狼。”随即脸色又一变,“糟糕,追风刃莫不是出事了?”
蜡烛的影子在山壁上映出暗淡的光晕,两头巨大的狼影在光影之下扭曲成极其诡异的形状,悄无声息地向二人逼近。
追风刃盘膝坐在洞口,眼睛盯著下方。先前一刀震慑,群狼一时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那些玛吉罕率先趴下,有几头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后面的灰狼也散了开来,有的卧倒,有的更是走远了些。
追风刃心道:“看来这些畜生也没什么打紧。”便又放松了几分,遥望地平线上乌云压顶,脚下群狼呜咽,自觉这也是江湖罕见的奇景,意兴颇豪,便取出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
就在他放下皮囊之时,两头灰狼忽地一左一右猛扑上来,其中一头灰狼更是对准他手中的皮囊,向上便咬。
追风刃大笑:“你这畜生,也敢抢我的酒?”一掌拍下,他飞刀固然是当世一绝,内力也不可小觑,这一掌把那灰狼的头都打歪到一旁。随后转身,将另一头灰狼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掌一脚,实在是极漂亮的功夫,可也在他侧身之际,空门大现,一道淡淡的灰白影子便在此时疾冲而上,速度之快,更胜那灰狼一筹,一口咬断追风刃腰间丝绦,随即便落了下来。
追风刃只觉腰间一轻,暗叫不好,低头看时,腰间装飞刀的腰囊竟已不见。再看下面,那腰囊竟落入一头玛吉罕口中,那头灰白色的巨狼眼睛斜睨,暗红光芒乍然一现,如人一般冷冷看著他,眼神中全是嘲讽。
这是狼还是什么鬼东西?追风刃一时间不由打了个寒战。但此刻他恼怒之情占了上风,愤恨之下也没多想,竟然一跃而下,上前便夺。
他呼呼两掌劈出,那抢走他腰囊的玛吉罕却一早退了出去,十余头灰狼一拥而上,将追风刃包围正中。其余的玛吉罕却留在第二层圈子处,也不攻击,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眸不住闪烁,幽灵一般。
追风刃大怒,他靴筒内尚有一把匕首,便拔出握在手中,左冲右突,连毙两头灰狼,一头玛吉罕抓住空当,猛地跃起,一爪抓向他咽喉。
这一爪准头十足,力道凶狠,更难得的是时机抓得极巧,此刻追风刃匕首尚且留在那灰狼体内,不及拔出,而咽喉处又恰好露出空门。这份眼力本事,就在江湖人中也算得上难得。
追风刃看得真切,喝一声:“好畜生!”他毕竟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大豪,不慌不忙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躲过这一爪后便要还击,谁知就在他将起未起的时分,又一头玛吉罕跃入,白牙森森,冲著他咽喉便咬。
这一咬若换成旁人,不死也要重伤,幸而追风刃功力非凡,紧急时分,未起之时,他竟能平白向右移开半尺,那巨狼一口咬偏,向下一错,竟硬生生从他腰间的黄金带子上拽下一颗红宝石来。
此刻追风刃已经拔出匕首,一式“左右为攻”朝著两头巨狼便刺,谁知这两头玛吉罕并不继续上前,一击未中,随即再度退到圈外,由著追风刃和那些灰狼搏杀,每每攻击却又出其不意。时间未久,追风刃身上已留下两道伤口,虽然不重,却也流血不少。
他原意只是想夺回飞刀腰囊,并不欲与这些狼纠缠,不料此刻却是进退不得,又过片刻,他眼角余光见到两道黑影竟然一前一后跃入山洞,心下更急,一时却突不出去。
易兰台放下蜡烛,抽出摇空绿。赵清商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一头灰狼在拐角处慢慢显出身形,身后一头玛吉罕几乎比它大了一倍,身上的毛皮秃一块露一块。眼见易赵两人站在一处,它摆摆头,那头灰狼便朝著易兰台扑了过去,它自己却冲著赵清商走了过来。
赵清商心中寻思:这家伙当真是通人性的?她不敢轻忽,抽出止水剑严阵以待,毕竟又放不下易兰台,转头喊一声:“易公子,你小心!”
声音未落,一阵劲风骤起,那头灰白色巨狼在她回首之时扑了上来,利爪牙齿在山洞幽暗光线中闪现出锐意光芒,赵清商吃了一惊,向后疾闪,利爪在她鼻尖上险险划过,一阵疼痒。
巨狼一爪未中,落下后借力再起,又向她小腹处扑去。赵清商斜斜闪身,一剑向那巨狼腰间刺去。山洞中本就狭窄,这一剑攻其软肋,谁承想那巨狼却也不躲,把头一转,一口森森利齿朝著剑尖便咬了下去。止水剑虽然锋锐,剑身却十分薄细,赵清商大惊失色,一脚向狼头踢去,又向后疾抽,这才勉强抽出止水剑,再看剑身,竟已被咬出了一道裂纹。
她吸一口气,但此刻不是退缩之时,她侧步转身,一剑向巨狼咽喉挑去,巨狼就地打了个滚,闪过她这一剑,一爪反向她手腕袭去。
此刻赵清商已将这玛吉罕当作一个江湖高手对待,她施展出沧浪水一门的骤雨剑法,剑剑抢攻,那巨狼看出她手中宝剑锋利,倒也不敢直撄其锋,接连闪过数剑,又施故伎,再度一口咬上了止水剑。
这次它力度极大,赵清商连夺数下,仍难夺回,她忽然想到身后的流水剑,顺手自身后拔出,一剑便砍了下去。
那玛吉罕也未料到她尚有后手,这一剑正砍到它颈上。狭小山洞之中银瓶乍破,清幽幽的水光倾泻一天一地,又一道鲜血迸射出来,再看一个狼头骨碌碌滚落在地。这一剑之利,委实慑人之极。
赵清商却也顾不得这些,她拎著剑急忙转身:“易公子,易公子!”
“我无事。”一个温和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却见易兰台气定神闲,地上倒卧著一头灰狼尸体,摇空绿自它口中刺入,深入腹腔之中。
原来那只灰狼远不及玛吉罕凶狠狡诈,易兰台连续数次闪过攻击,待到那灰狼再次扑来之时,他借势将剑一横,也不用他出力,那灰狼便如自己朝著摇空绿扑过来一般,当即身死。
这也正是赵清商砍下那巨狼首级之时。
易兰台将摇空绿拔出,道:“追风刃前辈多半遇到危险,我们赶快出去。”赵清商点了点头,收好流水剑,和易兰台一同赶了出去。
此刻追风刃正与群狼搏斗,灰狼虽被他杀死不少,身上却也接连受伤,那些玛吉罕却几未伤亡,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神冷酷之极。他心中暗想:我纵横一世,难不成最后竟要栽在这几只畜生手里?正想到这里,忽听头顶上一个清亮声音:“老爷子,我来助你!”
赵清商自洞口一跃而下,恰到了那些玛吉罕面前,连追风刃都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姑娘真胆大,却听赵清商叫道:“前辈,快上去!”
止水剑光乍起,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纵是玛吉罕凶悍绝伦,被这剑光所逼,一时也不由得退后几步。追风刃压力骤减,匕首如毒蛇出洞,接连杀了数头灰狼,将包围圈撕出一个缺口,与赵清商会合。
赵清商一转头,吃惊地说:“前辈,你怎么没上去?”
追风刃大怒:“被你这么个小姑娘救,我以后如何有面目见人?”
此刻两人会合,藉著这一股冲劲,接连杀死了大半灰狼,就连那凶悍之极的玛吉罕,此刻也有五六头横尸在地。
眼见情势不好,狼群之外忽然发出一阵凄厉之极的嚎叫。
此刻天色已晚,半个月亮悠悠地露出头来,照得北疆大地一片蒙。那阵嚎叫方毕,其余的玛吉罕忽也一同抬头,朝天齐鸣,声震原野。
追风刃纵是一生行走江湖,大胆无畏,听得这嚎叫也不由惊了一惊。却见身边的赵清商面上仍有笑意,心中也不由暗挑拇指,心道这小姑娘虽然年轻,胆量却著实不小,难怪松仪要她接任沧浪水掌门之位。
正思量时,却见远处一片绿点子闪耀,再近几步,两人看出又是一群灰狼,竟是被方才那一阵嚎叫召唤而来的。
追风刃忽地道:“小姑娘,你守在这里,我出去把狼王做掉!”
原来在狼群之外,孤零零伫立著一头独眼的玛吉罕,皮毛几近全白,却自有一种傲视之态。最初那阵凄厉嚎叫便是由它发出,群狼虽是由玛吉罕辖制,但追风刃经验老到,看出这头狼才是众狼之王。
赵清商道:“好!”她勉力舞动止水剑,协助追风刃杀出一条路来,此刻那新来的一批灰狼还未赶到近前,追风刃趁此良机,匕首旋出一团青光,凶猛如虎,向前冲去。群狼本已七零八落,被他一冲,流水般分到两旁,纵有向前拦路者,沾著那匕首锋芒者,亦是非死即伤。
那头独眼玛吉罕眼神冷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竟然颇有高手风范。眼见追风刃就要冲到面前,它微昂起头,低低嚎叫一声,其余的玛吉罕在它面前一字排开,再组一道防线。
追风刃心中恼怒,心道若是自己飞刀在手,何惧其他?一低头看到手中匕首,再不思量,一扬手便将匕首掷了出去!
一道银光划破夜空,如若旷野流星。那头玛吉罕向后一跃,匕首挟一道劲风,将它那条灰白色的长尾直钉到地上。
追风刃这一击力道奇大,非比寻常,匕首一半都刺入坚实地面之中,那头独眼玛吉罕连试数次,都无法将匕首拔出。忽地它头一低,独眼中红光乍现,一口竟把自己的尾巴咬下了半截!
少了一截尾巴,那狼王形容愈发丑怪,它忽地再次仰天长啸一声,那新来的狼群速度更快,眼见就要靠近二人。追风刃手中失了匕首,又被狼群和赵清商分隔开来,正在危急之际,自山洞上方忽然掷下数团火球,打在狼群之中。
狼最惧火,十几头灰狼当即嚎叫起来,向后疾退。就连那些玛吉罕看到火球,眼中也不禁露出恐惧神色。
此时两个狼群将会未会,正是大好时机,追风刃双掌风雷隐隐,也不顾惜内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赵清商却忍不住向上看去,原来山洞附近有许多干枯野藤,易兰台将它们捆成几束,又将中午剩下的下马刀浇在野藤之上,点燃后向下掷去。那酒极烈,沾火后声势大盛。火焰映在他面上,殷红如画中人一般。
赵清商看得入神,追风刃叫道:“小姑娘,快和我走!”她这才醒悟过来,止水剑剑光如水,跟在追风刃后面向山洞方向便走。
头顶火球仍是不断地掷下来,狼群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几头玛吉罕虽欲统御,却是有心无力。眼见两人已经冲到山洞下面,正要一跃而上的工夫,洞口处有青影晃了几晃,忽然向下坠去。
赵清商眼角余光一直注视著上面,这时不由叫道:“易公子!”
山洞上方,那只灰白色的独眼玛吉罕不知何时跃了上去,与群狼不同,它竟似并不惧火。此刻的易兰台纵使可以对付一般的灰狼,却不是它的对手,三冲两撞,已被它逼了下来。
山洞距地面一人多高,易兰台摔下时也受了轻伤,那狼王却并未乘胜追击,它站在洞口,纵声一啸,蒙?的月色将它的剪影映在岩壁之上,巨大的黑影凭生寂寥。
追风刃喃喃道:“这畜生傲性,倒不肯下来。”
易兰台苦笑道:“它不必下来了。”
新来的狼群已与原先的狼群会合,一头头眼冒绿光,形容狞恶。玛吉罕围在外围,暗红的眸子全是杀机。
追风刃喝一声:“拼了吧!”
赵清商将止水剑递了过去:“老爷子,你用这把,我还有一把剑。”
追风刃不接:“你那剑太轻飘,我用不惯。”他虽如此说,其实却是不愿用一个晚辈的兵器。
易兰台却在此时递过一把匕首,原来他从山洞上方掉落之际,恰好倒在狼王那半截断尾之处,趁机便将匕首拔下。又道:“前辈,赵姑娘,打斗时省些气力,天明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