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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数省,幸而殄灭,亦非臣之功,刘铭传一人之功也。”又说:“现在营中生擒贼党,皆供称张逆惟恐刘铭传复出,时时探问。微臣文弱,办贼之才,自愧不如。”这样大棒刘铭传,一方面是为将来铺叙战功作张本;另一方面是有意贬斥左宗棠,意思是说,左宗棠自以为威望盖世,而西捻怕的是刘铭传,不是以诸葛亮自命的左宗棠。尤其请旨以刘铭传总领“前敌马步各军”,原是朝廷赋予左宗棠的任务,现在由淮军部将接手,等于表示左宗棠只好做供李鸿章驱遣的部属。
这道奏章,除了如请降旨以外,照例抄发有关的统兵大臣“阅看”。左宗棠第一个看不起的就是李鸿章,所以看了这个“抄件”,那一气非同小可,但眼前无奈其何,只好先忍口气,找机会翻本。
机会很快地来了。刘铭传自蒙“恩旨”,曾国藩又派人“劝驾”,加以李鸿章另有密札,动之以情以外,词气间隐隐表示,收功在即,不可放弃此可能封爵的难逢之机。于是刘铭传心动了,延聘名医,把两只脚上的湿气治得略微好些,勉强能上马了,随即动身到山东德州去见李鸿章,出动铭军助剿西捻。
十万大军,四面河海,围剿万把人的西捻,自无不能收功之理。就在刘铭传到达前线的一个半月,张总愚所部投降的投降,被斩的被斩,最后左右只剩下八骑,逃出重围,被阻于山东聊城东面,运河支流的徒骇河。
等官军赶到,张总愚不见踪影,那八个人被杀了六个,留下两个活口,白刃加颈之下,那两个人说,张总愚在徒骇河畔,与他们八个人诀别,自道罪孽深重,然后悲呼涕泣,投水而死。
这天是六月二十八,李鸿章以六百里加紧的专差,飞章报捷,朝廷在七月初一就得到了消息。国有大庆,王公大臣及内廷行走人员,照例要“递如意”祝贺,两宫太后加上皇帝,一递就是三柄。珠市口的珠宝店、玻璃厂的古玩铺,各式各样的如意,被搜购一空,拜受张总愚之赐,凭空做了一笔好生意。
于是论功行赏,李鸿章的一切处分,悉行开复,还赏双眼花翎,另外赏加太子太保衔。而那个“赏格”,也毫不吝惜地颁了下来,李鸿章步官文的后尘,以湖广总督当了协办大学士,封爵拜相,读书人的第一等功名,李鸿章都有了。
对左宗棠的“恩典”,跟李鸿章一样,只是没有那个“赏格”。最气人的是,刘铭传到前线不过一个多月,因为湿气未愈,不良于行,几乎没有上过火线,结果由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晋为“五等爵”中的一等男。此外淮军将领,皆膺懋赏,在左宗棠看,都是侥幸。
相形之下,以刘松山自陵西回师,首先入援畿辅的功劳,只得了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显失其平,更令人不服。
同时,左宗棠也不相信张总愚已经投水自杀,因为并无尸首为证。淮军以时值盛暑,尸首必已腐烂,作为找不到的理由,这样对朝廷作交代,太便宜了李鸿章。“淮军善于冒功诿过,天下知名。”他对刘松山和原隶陈国瑞的郭宝昌说,“我倒不信邪!你们好好搜一搜,谁把张总愚搜出来,我保谁封爵。”
于是刘松山和郭宝昌部下的马队,在河北、山东边境一带,展开搜索,大乱虽平而防线不撤,大家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同在直隶布防的神机营,要求撤防,左宗棠置之不理。又上了一个奏折,说是“追剿无功”,恳恩收回奖励的成命。
这个奏折到京,直隶总督官文和率领洋枪队驻扎天津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把左、李失和,形成纠葛的情形,也报到了军机处。大家都知道他难惹,无奈西北祸乱,犹待平定,而曾国藩久萌退忠,李鸿章不肯出关,唯有倚重左宗棠,不能不好好笼络他一番。
于是恭王与文祥、宝洌А⑸蚬鸱乙涣噶撕眉柑欤撑坛锘缶郑辛顺醪降某梢椤D砭绕剑鞅钡木瘢形笳祝形髂砘卮艿那俺抵蚱轿鞅庇氡>╃埽钟忻懿豢煞值墓叵担跃龆ǖ鞫绷プ芏剑⑶乙采潭巳搜 V劣谖髡鞯谋Γ环链悠侥砀骶绣嘌。庖忍笞谔牡囊饧R虼耍钫偃腙畹模皇切陆ù蠊Φ睦詈枵拢亲猿啤白方宋薰Α钡淖笞谔摹U飧俗笞谔囊桓觥胺尽钡幕幔鬃曰雍苟剩笱笕魅餍戳艘坏栏醋啵鸦淳欤赖靡晃牟恢怠�
他用讥刺的语气写了一笔:“淮皖诸军皆新立功,其将领皆富贵矣!”毫不客气地指出,以淮军西征,是移“隐患于秦陇”。接着谈饷,说淮军一年只发九个月,每人不过三两多银子,陕甘粮价比内地贵得多,“穷年累月,势何能支”?倘或因此发生叛乱情事,朝廷一定责备他不善驾驭。所以他不能不预先顾虑,提出这样的看法和做法:
“现在各营将领营求入陕者,未必即为忠勇奋发,无须招之使来。各省挑军入陕之举,必将有之,未必容臣挑选。臣拟俟回陕后,将陕甘饷事,悉心考究,度可养兵若干?再择营哨各官,赴安徽、河南开募。此时诚未敢草率从事。”
接下来便是力保刘松山。刘松山在左宗棠确很得力,而出于曾国藩的派遣,这一层,左宗棠在心里是见情的,这时为了攻击李鸿章,更不得不暂忘前嫌,大捧曾国藩:
“刘松山本湖南已故道员,赐谥壮武王鑫旧部。臣十余年前,即知之而未之奇也。嗣由湖南从征入皖,为曾国藩所赏拔,虽论功按阶平进,而属望有加。臣尝私论:曾国藩素称知人,晚得刘松山,尤征卓识。刘松山由皖豫转战各省,曾国藩尝足其军食以相待,解饷至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无虑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救不支之晋,速卫畿甸,以步卒当马贼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荡平,平心而言,何尝非刘松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实非臣所能及。特自各省言之,不能不目之为秦军,以各军言之,不能不目之为臣部。臣无其实而居其名,抚衷多愧。合特仰恳天恩,将曾国藩之能任刘松山,其心主于以人事君,其效归于大裨时局,详明宣示,以为疆臣有用人之责者劝。”
奏折达于御前,慈禧太后大为赞赏,“左宗棠这支笔真行!”她微笑着向恭王说:“总算对曾国藩也说了一句良心话。”
于是,恭王就在这时候提出调曾国藩为直隶总督的建议。直隶总督,虽为疆臣的首领,但地近京畿,上有政府,下有顺天府尹,位尊而权轻,所以不算好缺。慈禧太后对官文久已不满,在吴棠入觐时,曾想把他留下,但吴棠不愿,认为四川总督天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因而陛见事毕,匆匆出京。现在调曾国藩为直隶总督,一则利用他的威望,坐镇京畿,再则要让他来练兵筹饷,整饬吏治。同时朝廷有疑难的大政,可以就近咨询,所以两宫太后都觉得这是最适当的安排,欣然表示同意。
“那么,两江呢?”慈禧太后说,“这是个很要紧的地方,得有个能干的人去才好。”
“除了曾、左、李以外,现在各省督抚,最能干的莫过于马新贻。”
“马新贻?”慈安太后有些不以为然,“资格太浅了吧?”
马新贻是山东荷泽人,跟李鸿章同榜,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不曾点翰林,也不曾补京官,榜下即用,分发到安徽当知县,进士出身的知县班子,其名叫做“老虎班”,最狠不过。马新贻头一天到省,第二天谒见长官,第三天藩司衙门就挂牌,补了广德州所属的建平知县。从此一直在安徽做官,打洪杨,打捻军,由县而府,由府而道,一直做到安徽藩司,有“能员”之称,历任巡抚都很赏识他。
洪杨平定,马新贻调升为浙江巡抚,上年十二月,接吴棠的遗缺,继任闽浙总督。不过半年工夫,移督两江,升得是太快了些,所以慈安太后说他资望不足。
“臣等几个也商量过,实在是马新贻最合适。”恭王从容陈奏:“马新贻精明强干,操守亦好。他在安徽服官多年,对两江地方最熟悉。剿捻的大功告成,淮军裁遣回籍,要马新贻这样的人,才能把那些骄兵悍将,妥为安置。”
“这是要紧的。”慈禧太后问道,“马新贻跟李鸿章同年,他们的交情怎么样?”
“他们是同年至好。”
“那好,就怕他们面和心不和。”慈禧太后转脸看着慈安太后:“我看,两江就叫马新贻去吧。”
“马新贻的那个缺呢?”
“臣等公议,”恭王接口答道,“仍旧由福州将军英桂兼署。”
“英桂行吗?”慈安太后表示怀疑。
“不行也没有办法了。”慈禧太后说,“就这样定了吧!还有,李鸿章也得让他进京来见个面。”
“是,臣也是这么打算,有许多洋务上的事,找李鸿章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好!马上写旨来看。”
于是恭王回身向沈桂芬使个眼色,他先跪安退出,找“达拉密”去述旨写廷寄。
“刚才当着沈桂芬在这儿,我不便说。”慈禧太后这时才向慈安太后解释,“连漕运、河道在内,一共十个总督,汉人倒占了八个,如果闽浙总督不教英桂兼署,再放一个汉人,就剩下两广一个瑞麟了!”
慈安太后这下才明白,感慨地说:“谁教咱们旗人不争气!
就是瑞麟在广东,也够瞧的!“
※ ※※
话虽如此,眼前的威风,却尽归于汉人。冠盖京华,都不如大将入觐的令人注目,首先奉召的是左宗棠,八月初五到了天津,崇厚特地请他阅兵——神机营的洋枪队。八旗子弟供汉大臣校阅,这几乎是第一次。左宗棠也当仁不让,戴了副大墨晶眼镜看洋枪队打靶,老实地批评他们的“准头”不好,但也放了赏。然后八月初十由芦沟桥入崇文门,崇文门税吏的可恶,天下闻名,然而不敢难为“左骡子”——左宗棠新得的绰号,是神机营喊出来的。
一进城先到宫门递折请安,然后由打前站的差官和办差的官员陪着,到贤良寺休息。贤良寺在东华门的冰盏胡同,本来是雍正年间怡亲王允祥的府第,舍宅为寺,世宗题名“贤良”。其地精致而清静,又近禁城,所以无形中成为封疆大吏入觐述职的下榻之处,现在做了陕甘总督的行馆。
人还没有坐定,顺天府属下的首县,大兴知县的手本递了进来。大员过境或莅止,照例由首县作东道主,备办一切供应,所有费用或由地方摊派,或者先挪用公款,务使贵宾满意,则无事不可商量。所以至首县的,必须长于侍应,有“十字令”的歌诀:“红、围融、路路通、认识古董、不怕大亏空、围棋马吊精工、梨园子弟殷勤奉、衣服齐整语言从容、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这些人物,左宗棠看得多了,有他自己的一套与众不同的处理方法。
“我们大帅跟贵县道乏!”奉命去“挡驾”的差官,跟大兴知县说,“再要跟贵县说一句,我们大帅向来不扰地方,贵县不必预备什么,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办,不劳费心。”
“是,是!”那知县也知道左宗棠的作风,一年上百万的军饷过手,要什么有什么,不肯沾地方上的小便宜,所以根本也就没有预备。
接着,左宗棠换去行装,穿上一品服饰,吩咐套车拜客,第一个是拜恭王。封疆大吏中,恭王唯一没有见过的,就是左宗棠,但倾慕已久,所以一见了面,等他刚一跪下,便赶紧亲手相扶,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季高,神交已久!今天得睹丰采,让我想起一个人,林少穆。”
左宗棠并不觉得自己象林则徐,便这样答道:“林文忠公经世之才,可惜鞠躬尽瘁,赍志以殁。”
“幸而继起有人,苍生之福。”接下来,恭王问起他的行程,转入寒暄,当面约他晚上吃“便饭”。
名为“便饭”,其实是一桌满汉全席,而宾主一共只有五个人,恭王只邀了军机三大臣作陪,以便谈西征的部署。左宗棠逸兴遄飞,把陕甘的形势,进兵的方略,参以乾隆“十大武功”中平回部一役的史实,口讲指画,头头是道。虽然满口湘阴土腔,恭王不大听得明白,但光看他那份气势,已令人心折。
谈到最后,左宗棠的老脾气发作了,开始攻击李鸿章和淮军,这时军机三大臣的态度不同。宝洌母行巳ぃ蚬鸱宜涓詈枵峦辏茨苌欢挥形南榫醯貌煌祝阏腋隹障洞蚨纤幕拔剩骸凹疚蹋胙档恼圩釉け噶嗣挥校俊�
“这……”左宗棠不大懂入觐的规矩,愕然不知所答。
“想来还不曾预备。”文祥说道,“我叫人替季翁递吧!”
“费心,费心!”左宗棠拱拱手道谢,“那一天召见,请博翁事先给我个信。”
“当然。”文祥又问:“今年贵庚?”
“我跟胡润芝同岁,今年五十七。”
于是文祥转脸看着恭王说:“季翁进宫,该先请个恩典。”
恭王懂他的意思,这个“恩典”是“紫禁城骑马”,又称“朝马”。按定制,大臣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奏请,但军兴以来,名器甚滥,所以五十七岁也够资格了。
等宴罢茶叙,谈到起更时分,左宗棠起身告辞。军机三大臣却仍留在那里,有所商谈。当然要谈左宗棠,“你们觉得这个当代诸葛亮如何?”恭王笑着问。
“自然远胜王昭远。”宝洌д庋卮稹M跽言妒呛笫衩详频某璩迹桓黾抻玫娜硕笞谔囊谎靡灾罡鹆磷悦员︿'拿他来作比。
“凡是此辈,都好大言,用奇计。”沈桂芬以极冷峭的语气说:“召见那天,须防他信口开河,万一上头不明究竟,许了他什么,交下来办不到,岂不麻烦?”
“顾虑得是。”文祥深深点头,“召见那天,六爷自己带班吧!”
“可以。”恭王又说,“不过最好找人先跟他打个招呼,比较妥当。”
“这个人倒不好找。”
“有一个。”沈桂芬打断宝洌У幕八担白蠹靖咭欢ɑ崛グ菖瞬兴嗷婧昧恕!�
大家都认为他的办法很好,就托他走一趟,当夜去访潘祖荫,道明来意,请他第二天不必入值,在家等左宗棠来拜访,潘祖荫自然一口应承。
果然,沈桂芬料事甚确,第二天左宗棠专诚登门拜访,潘祖荫于左宗棠有恩,所以他一见面就跪了下去,但论官位,主人只是一个侍郎,连忙口称:“不敢当,不敢当!”随即也跪下还礼。
等听差把两个人搀扶了起来,左宗棠说道:“寅公!我今日一拜,拜的是你那两句话。”随即朗声念道:“‘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那是咸丰九年,左宗棠为永州镇总兵樊燮所控,湖广总督官文上折参劾,奉旨讯办,潘祖荫在南书房入值,受同官郭嵩焘所托,上疏救左宗棠的。潘祖荫便即笑了,“实告爵帅。”他说,“我那个奏折里面的话,无一句不是郭筠仙所说。”
这一下把左宗棠说得愕然不知所答。潘祖荫和郭嵩焘合力救了他,而他的报答不同,因为他对潘祖荫有知遇之感,对郭嵩焘则恩怨纠结,终于反目成仇。现在照潘祖荫的话看,知己应该是郭嵩焘,这是从何说起?
看见客人有窘色,潘祖荫倒有些自悔孟浪,便把话扯了开去,说了许多伸慕的话,顺便向他道谢每年所送的巨额“炭敬”。
最后谈到沈桂芬所托的事,他问:“爵帅定在那天鄞见?”
“要等军机处替我安排。”左宗棠答道:“总要先谈出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是,是!”潘祖荫趁机说道:“恭邸和军机诸公,对爵帅都极推重。”
“理当如此!”左宗棠毫不考虑地答说。
这有点大言不惭的味道,潘祖荫觉得很难说得下去,但受人之托,不能不勉为其难,便很婉转地说道:“枢府诸公无事不可商量,只望内外相维,有为难之处,大家和衷共济,从长计议。不必率尔上闻。”
吴人京语,舌头有弯不过来的地方,但他说得很慢,所以左宗棠听得很清楚,立即答道:“只要枢府协力,我亦无事不可商量,原就说过,‘总要先谈出一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不过,枢府诸公如果有所轩轾偏爱,那就很难说了。“
言外之意,潘祖荫自然明白。李鸿章说朝廷优容左宗棠,左宗棠又说军机偏爱李鸿章,恭王和文祥等人,调停将帅,心力交瘁,结果落得两面不讨好,想想有些不平。他虽是名士领袖,但却不是一味摩挲金石碑版的人物,有时也敢言肯言,因而率直说道:“爵帅这话,未免辜负了朝廷的苦心。诸公固然栉风沐雨,百战功高,殊不知朝廷在事大臣,得失萦心,食不甘味,加以通盘调度军务政事,处处要求其妥帖,其中况味,也够受的。”
“是,是!”左宗棠立即引咎:“我失言了。”
“不敢!”潘祖荫拱拱手,话锋一转,谈到湘阴文庙出灵芝的事。
外面有这样一个传说:同治三年,湘阴的文庙,忽生灵芝,而这年郭嵩焘放广东巡抚,他家人说是应了瑞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