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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傅雷用“西洋的文学方法”,尤其是十九世纪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为标准来衡量张爱玲的《连环套》,认为它没有“中心思想”,“仿佛是一串五花八门、西洋镜式的小故事杂凑而成。”而对于《连环套》的文体,傅雷认为:“简直用起旧小说和京戏——尤其是梆子戏——中最要不得而最叫座的镜头!”还认为其中吸收旧小说的用语是“这样的滥调”,是“渣滓”,“连现在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家也觉得恶俗而不用了,而居然在这里出现。”
其实《连环套》可说是张爱玲对于旧小说的模仿之作,其中海上说梦人(朱瘦菊)所著的《歇浦潮》一百回,人物众多,从达官富贾到娼优无赖,其间关系错综复杂,该书曾为张爱玲所推崇。然就其结构观之,仍只是中国式的穿插藏闪,欠缺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更非傅雷所推崇的“依照严密的逻辑推索下去”的西方长篇小说的叙事模式。因此《连环套》虽然模仿了《歇浦潮》,而霓喜也正是贾少奶、媚月阁、无双一类太太姨太太式的人物,但在结构上却免不了与人以“一串五花八门、西洋镜式的小故事杂凑而成”之感。
至于傅雷指责《连环套》套用旧小说的词汇,张爱玲辩解为“特地采用一种过了时的词汇来代表这双重此指年代和地域。的距离”。其实或可说是因张爱玲对于某些“字眼”的极为敏感,因而常常对某些词汇和表达方式有着某种特殊的审美感觉,其中自然包括对于古典小说中一些极富机趣的修辞方式的欣赏。
傅雷在看了连载在《万象》四期的《连环套》后,曾预言:“《连环套》逃不过刚下地就夭折的命运。”而就在连载到第六期时,《连环套》被腰斩了。有人推测是因为傅雷的批评文章,但身为主编的柯灵否定了这种猜想。
虽然三十年后张爱玲的解释是自觉写得太糟,亦感到写不下去,她在《张看》一书的自序里说:去年唐文标教授在加州一个大学图书馆里发现四年间上海的一些旧杂志,上面刊有我这两篇未完的小说此指《创世纪》和《连环套》两篇。与一篇短文,影印了下来,来信征求我的同意重新发表。……那两篇小说三十年不见,也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坏。
《幼狮文艺》寄《连环套》清样来让我自己校一次,三十年不见,尽管自以为坏,也没想到这样恶劣,通篇胡扯,不禁骇笑。……当时也是因为编辑拉稿,前一个时期又多产。各人情形不同,不敢说是多产的教训,不过对于我是个教训。这些年来没有写出更多的《连环套》,始终自视为消极的成绩。但这有作家悔其少作的心理,在三十年前若说她“自行腰斩”,似嫌不通。因之研究者认为起因可能是和《万象》老板平襟亚有关,他们因稿费等问题而起的摩擦在小报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一年的八月两人还在《海报》上打过一场笔墨官司。总之,《连环套》是停笔了,成了“未完成的失败之作”。
张爱玲在《传奇》初版扉页上有这样的题词:“书名《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
虽然是简短的两句话,但包含了张爱玲写作的题材与写作的技巧。这普通人即是凡人,而非英雄——他们来自城市的最底层,张爱玲为这市民阶层的人生做写真,表现他(她)们的愿望、现实、矛盾、痛苦、敷衍、苟且等等。没有反抗之歌,只有生存气息;没有远大理想,只求现世满足。而在写作的技巧上,她吸取“通俗小说”中“传奇化的情节与写实的细节”的特点,而以“艳异的空气的制造与突然的跌落”来造成“反高潮”,然后“传奇里的人性呱呱啼叫起来”。因此她让读者在出乎意表的震动中主动感受和思索,随同作者一起对“人生的许多重大问题”有所领悟,而不是沉迷于一个百看不厌的故事中,重温一次简单浅薄的悲欢离合。张爱玲解构了英雄、高雅、悲壮,有的只是“凡人、通俗与苍凉”!
第十一章 在香江与许地山的相遇
张爱玲与许地山在港大的偶然相遇,在服饰、宗教上,许地山的某些见解,曾引起张爱玲的共鸣。
但因太平洋战争,迫使可能成为学者的张爱玲从此消失,类似许地山式的服装史、宗教史的论著也无从产生。
她选择了卖文为生,作家的张爱玲于焉产生了。一九三九年夏天,张爱玲离开上海来到香港求学,母亲和姑姑托工程师李开弟做监护人,那是她们在英国认识的老朋友后来他成了张爱玲的姑丈,不过那已是一九七九年的事了,因为七十八岁的两位老人结婚了,李开弟后来离开香港去重庆,于是改托一位在港大教书的朋友做监护人。
我们从《对照记》看到张爱玲当时的一张照片,她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脸庞消瘦,一望便知是个勤奋用功的好学生。她说:“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真的发愤用功了,连得了两个奖学金,毕业之后还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我能够揣摩每一个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样功课总是考第一。有一个先生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没给过他给我的分数。”是的,在二年级时她以全年级第一的分数获得了何福(Ho Fook Scholarship)和尼玛齐(Nemazee Donor Scholarship)两项奖学金,学费和膳宿费得以全免。
学者邵迎建指出,张爱玲在香港大学遇到两位恩师,分别是中文教授许地山与历史副教授佛朗士(N。 H。 France)。其中有关佛朗士,张爱玲在《烬余录》中,直抒了对他的感情,赞扬他“豁达”,“彻底中国化”,“对于英国的殖民地政策没有多大同情”,他“不赞成物质文明”,家里不装电灯自来水,在野外养猪;“他研究历史很有独到的见地,官样文字被他耍着花腔一念,便显得非常滑稽。我们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可以从他那里学到的还有很多很多,可是他死了——最无名目的死。”——那是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佛朗士被征召入伍,在黄昏回军营时,大约是在思索着一些什么,没听见哨兵的吆喝,被自己的人打死了。
至于许地山并未在张爱玲的文章中谈及过,但据学者黄康显在《灵感泉源?情感冰原?——张爱玲的香港大学因缘》一文中指出:“《第二炉香》与《茉莉香片》提及的华南大学,根本就是香港大学的影子,特别是后者的中文系,言子夜教授可能就是许地山教授的化身。”
我们知道《茉莉香片》是张爱玲以弟弟张子静及她所憎恨的家庭为背景而写的,其主题是“寻找父亲”,因此她将留过学,年过四十五岁,有着瘦削身材,身着中国长袍,热爱中国文学,热爱中国,对不争气的学生恨铁不成钢(这些特征都正与许地山吻合)的言子夜,描写为主角暗暗倾慕的理想父亲,可推测出他在张爱玲心中所占的位置。邵迎建认为“从不言及这位恩师或许也正如她一贯所为,对于自己生命中铭心刻骨的人和事(如母亲、与胡兰成的恋爱),始终不发一言,只在‘虚构’的小说中,透出些许蛛丝马迹”。邵说无疑是可信的。
许地山是一九三五年因受燕京大学教务长司徒雷登的排挤,而被燕大解聘,而旋由胡适推荐后,应香港大学之邀,任港大中文学院即今日的港大中文系。主任教授。港大聘中国人为教授者,除以前医学院王宪益教授外,许地山是第二人。许地山除了是知名的作家外,更是一位“通才”的学者,从文学、哲学、宗教学,乃至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心理学、语言文字学、考古学,几乎无所不通。他知音律,善琵琶,能谱曲编词,精于插花,还研究服装、古钱币。
后来担任香港大学校长的王赓武说:“港大中文学院于一九二七年创设以来,因为时代的关系,还是偏于记诵之学,许先生来了之后,把课程分为文、史、哲三组。前人研习文学,只重视诗文,许先生则加上词、曲、小说、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前人治史,多注重朝代兴革,许先生则不但要讲政治史,还要讲文化史、宗教史等。经学一门,往时研习颇有囫囵吞枣之弊,现今则剔除非哲学的部分,而再加上九流十家、道教、佛教等等,做有系统的研究,并旁及印度哲学,以资参考。港大中文系的课程屡经改革,才有今天文、史、哲、译粲然可观的规模,而许先生三十年代高瞻远瞩的扩充,可说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而在港大,佛朗士是许地山的同事兼好友,他经常出入许家。据许地山夫人周俟松晚年的回忆说:“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地山基于旧恨新仇,奋身走出书斋,奔向街头,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一九三八年,孙夫人。在香港担任‘保卫中国同盟’的领导人,‘保盟’一方面在国际上向华侨宣传抗日,一方面向全世界各地募集医疗药品器械、食品和其他物资辗转运到前线,支援抗日战争。地山虽不是‘保盟’成员,但由于志同道合,与孙夫人过往甚密。特别是她的助手、‘保盟’的司库、英国人法朗斯即佛朗士。先生,也是香港大学教授,与地山是同事和朋友,他经常来我家联系,商讨募集物资和运输线路等问题。”由此可看出张爱玲与佛朗士及许地山的关系。
但就在张爱玲大学毕业的前半年,爆发了太平洋战争,日军占领了香港,由于战火,正如张爱玲所说的:“学校的文件纪录统统烧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要被打翻的罢?……我应当有数。”参张爱玲:《我看苏青》。也因此我们无法从文献上获得进一步的资料。
我们知道张爱玲对“服装”有着偏好,除了从小熟读《红楼梦》受其感染外,另一方面得自于她母亲:因为我母亲爱做衣服,我父亲曾经咕噜过:“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我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我母亲立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别上翡翠胸针,我在旁边仰脸看着,羨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长大。除此之外还有女性爱美的天性,张爱玲从小就以她母亲为榜样,“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然而父母亲的离异使她的梦想破灭,在她黯淡的青春期中,对自己服饰唯一的印象便是:“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捡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晚年她在《对照记》中说:“不过那都是因为后母赠衣造成一种特殊的心理,以致于后来一度Clothes crazy(衣服狂)”。
张爱玲在《童言无忌》中坦承:我到香港去读大学,后来得了两个奖学金,为我母亲省下了一点钱,觉得我可以放肆一下了,就随心所欲做了些衣服,至今也还沉溺其中。而张子静在《我的姐姐张爱玲》文中说:“张爱玲很喜欢特别,比如穿衣服,总要穿得和别人不一样。四二年,她刚从香港回到上海,我去看她。她穿上一件矮领子的布旗袍。大红颜色的底子,上面一朵朵的蓝色和白色的大花,旗袍两边都没有钮扣,穿的时候要像穿汗衫一样钻进去。领子矮得几乎没有,领子下面打着一个结,袖子短到和肩膀一样齐,长度只到膝盖。”
由于对服装的喜好,使她一九四三年一月首次发表在《二十世纪》英文刊物长达八页的散文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谈的就是时装。《二十世纪》是德国人克劳斯·梅涅特(Klaus Mehnert)一九四一年十月在上海创办的刊物。而据张爱玲自己说,她在港大的三年里,几乎没有用中文写过东西,为了练习英文,她连信也用英文写。再加上英文杂志所付的稿酬一般都比中文杂志高得多,因此她先向英文杂志投稿也是很自然的事。
主编梅涅特对张爱玲的文章赞誉有加,他称她“如此有前途的青年天才”,还在文章前面加了两段按语,大意是“此文对于我们读者中的女士无需推荐;对她们来说:‘时装’这个词的意义不言可喻。但为我们男性读者们着想,或许应该说明以下几页绝非仅是刊登一篇谈时装的散文。实际上,此文提供了有关现代中国的一种有趣的精神分析”。后面他赞扬张爱玲的文笔,“不仅写出了这篇充满魅力的文章,还画出了富有表现力的插图。”
张爱玲擅长绘画,在这之前就曾在圣玛丽亚女校《国光》第四期刊登过漫画“某同学之甜梦”;而在此文她附上十二幅亲笔绘制的,自清末至四十年代的女性发型和服装插图,生动而灵感十足。而这篇英文散文后来经过张爱玲自己的改译,便是发表在同年十二月《古今》月刊第三十四期的散文《更衣记》。
在《更衣记》中,张爱玲说:“在政治混乱期间,人们没有能力改良他们的生活情形。他们只能够创造他们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于是在动荡的时代,人们的衣服总是为了能轻便地移动而显得紧匝在身上,所以“中国衣服在革命酝酿期间差一点就胀裂开来了”。而“元宝领”的产生,是因为中国有了第一次巨大的变动,“这吓人的衣领与下面的衣捻柳腰完全不相称。头重脚轻,无均衡的性质正象征了那个时代。”“喇叭管袖子”式的飘飘欲仙,是因着民国新创立的清明气象,理想的人权主义、投票制度、自由恋爱,使得服装“也显出空前的天真、愉快”。而“旗袍”的采用,更是由于西化中男女平权的影响,因为“在中国,自古以来女人的代名词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为了表示自己和男子一样,女性同胞们由服装上开始自力救济。
这篇文章虽然写的是时装的变迁,但处处落笔在中国人的心理上,从清初到民国历史的每一次社会变动,在女人的穿着打扮上全有体现。很显然地,这样的文章给人感觉既有女性在形象观察上的细腻入微,又有一种十分难得的机智见识,甚至说必须要对晚近的服装史有深刻的体认,而论者认为它正得之于许地山的启发。早在少年的时候,许地山就能做一手好工艺。在燕京大学求学时,这位年方弱冠的宗教研究者,竟能自我设计服装。他穿着自己设计的“长仅及膝,对襟不翻领的棉布大衫”,被视为怪人。后来为了编写一部从未有过的《中国服装史》,年轻的许地山在从事教学和写作的同时,着手搜集大量有关服饰的古画影印本、人物木刻画像和各种照片,还对此翔实地做了校勘和考证。而就在这不久,他遭到燕大的解聘,使他的研究不得不中辍。但他还是在一九三五年五月十一日天津《大公报》的“艺术周刊”第三十二期连载他的长篇论文《近三百年来底中国女装》,陆续在第三十三期(五月十八日)、第三十四期(五月二十五日)、第三十五期(六月一日)、第三十七期(六月十五日)、第三十八期(六月二十二日)、第四十二期(七月二十日)、第四十四期(八月三日)共八期续完。但因该文后来并没有收入许地山的《文集》中,因此一般人只闻其篇名,而不见其文。许地山文中所附之图片,见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天津《大公报》。
该文洋洋洒洒数万言,并附有图像百余幅,可说是图文并茂、有条不紊地叙述了从清兵入关以来,中国妇女的服饰和变化,特别是就大动荡的近代中国,同时并存各种各样的女装进行排列和解析,这在当时可是一项创举。许地山在文章开头说:“本文只就个人底癖好和些微的心得略写出来,日后有本钱,当把它扩成一本小图冊。”可见他是有计划要写服装史的。
传奇未完:张爱玲第五幕在香江与许地山的相遇他谈到:“近三百年来底服装,因为满族底统治与外国底交通,而大变动。最初变更底当然是公服,以后渐次推及常服。但强制的变更只限于男子,女子服装底改变却是因于时髦。”“衣服可以分为公服、礼服、常服三种。公服是命妇底服装,自皇后以至七品命妇都有规定,礼服可以分为吉服与丧服两种。平常的服装底形式最多,变迁也比前两种自由。”
又说:“女人底衣服自明末以至道光咸丰间,样式可以谓没有多大的改变。近三百年来底中国衣服与古时不同,最明显的地方是由结带变为用钮扣。……从束带一变而成扣钮子,在衣服底形式上,最受影响底是领子和衿头。不用钮扣底时代是圆领或斜领,一用钮扣,便可以改成高领了。”
“宽衣大袖已渐改成纤小,这原因可以说有三个:第一是外国材料底多量输入,是穷一点底人们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人们再没有‘做一件,传三代’底观念,衣服称身底觉悟也就开始了。……第二是女人职业底开展。前五十年,女人底生活只如孔雀,在网屋里开开屏,但自通商口岸底工厂一开,在工厂女工们底生活有点像鸵鸟,所以也用不着过于美丽的衣裙。缝纫底方法日趋简单,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