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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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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白了他一眼:“老百姓不得安生,为官的才没脸面呢!老百姓哭,为官的富得流油作威作福,那不叫官,那叫畜生!”

“那从古至今,天底下的畜生可真不少!”秦宜禄赶紧逗趣。

“少理我!”曹操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媚上欺下,瞧你那奴才样儿!”

“我可不就是您的奴才吗?”

曹操瞧他嬉皮笑脸的,也拿他没办法,道:“快把大堂收拾收拾,乱死了!”

“大爷,刚才好像有几个老妇,跑到后堂去了。”

“啊?”后堂就不能谁都去了,曹操只带着卞秉奔后院。转过后堂,刚到院子里,就见几个老妪盘腿坐在地上,卞氏一脸和蔼陪着她们说话,还有丫鬟捧过成匹的丝布锦缎,挨个分给她们。

卞秉一见可咧了嘴:“姐姐,虽说您善良大度,也得有过日子的心呀!这都是特意从洛阳弄来的好料子,留着给您裁衣裳的,这就都给分了?你们两口子可真是天造的一对。”

“少要啰唣。”卞氏一蹙娥眉,“咱们爹妈去得早,想孝顺还没机会呢!这几位大娘都慈眉善目的,几匹缎子算什么,就算我尽尽孝道了。”三人把好话说了几车,又是哄又是劝又是送东西,总算是把最后留下的这几位老妪请走了。曹操觉得自己唾沫都干了:“这县令还真是难做。”

“姐夫,刚才老徐说得对,要都像您这么办事,天底下就没人愿意当官了。您是公卿之子吃过见过不在乎钱,但是那没根基的谁肯像您一样?这么当官,活活把人累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您没个威严才惹得他们这样胡来。天底下哪个县令不是一拍惊堂木,嘴撇得跟个烂柿子似的?”卞秉边说边比画。

“阿秉!您忘了本呀!”卞氏叹口气,“您先到前面去,我有话跟你姐夫说。”

待卞秉去了,卞氏才缓缓道:“夫君,您可知我们姐弟的身世?”

“你不是跟我讲过吗?”曹操最不喜欢她说这个,她每提一次总要哭一场。

“夫君,当初也是朝廷下令征兵,要打羌人。我爹娘眼瞅着我哥哥被抓走,说是打完仗就回来。可一去就没再回来,都十四年了,还不知道埋在哪儿了呢?”卞氏说着又要落泪。

“你别哭,你别哭,最看不得你哭。”

“刚才那几个大娘说到他们的儿子都眼泪汪汪的,这仗能不能不打了呀?”

“朝廷大事岂容朝令夕改?”

“那……那咱们县的兵就不要征了。天底下的事儿是管不周全,可眼下的还是要图个心里平静的。一道征兵令搞得整个顿丘鸡犬不宁,咱们心里岂过意得去?”

“你这都是妇道人家话。”

“妇道人家话?”卞氏擦了擦眼泪,“抗诏行事又能如何?难道做官就一定要违心办事?大不了这官咱们不当了,我陪着你,咱们回乡过平常人家的日子。朝廷若要追究,什么罪过咱们认了,你若是死了,我替你守寡!”

她这几句话对曹操的触动太大了,卞氏此等气概岂是寻常的妇道?眼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等刚毅的表情,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打死桓府管家的夜晚。同样是这个女人,同样是泪眼蒙眬,同样又是几句慷慨激昂的话……曹操又一次折服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奔了前堂,对着兀自收拾东西的众人朗声道:“我决定了!顿丘县不参与此次征兵。”

“什么?”徐佗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曹孟德是不是疯了?

“你们不要担心,抗诏之罪由我曹某人一力承当!”说罢他一甩衣袖又回后宅了……

可是命运对于曹操不知是好还是坏。抗诏之罪由于曹嵩、曹炽兄弟的遮掩还是躲了过去。

又过了两个月,汉军出关作战,被鲜卑人击败。所带兵马十损七八,就连南匈奴单于也身受重伤不治而亡。不管胜败,兵是不用再征了,曹操总算是缓了一口气,可又在为太平道的猖獗担忧了。但在洛阳京师,曹嵩兄弟担忧的是宋氏地位不稳,而皇帝刘宏发愁的却是庞大的西园工程久久不能完工。

当官的各愁各的事,百姓却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暴敛、官吏横行、战乱烦扰、土地兼并,更多流散的伤兵和难民流入中原,大汉王朝自此役已经彻底走向衰败……

第十四章 大靠山倒台,曹家满门罢官

【满门罢官】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对于大汉王朝而言,这一年从一开始就预示着衰败。

正月一开始,在交州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刚开始仅是合浦、交阯两郡的蛮族不满朝廷迫害发动叛乱,不想这一举动却引发了穷苦百姓的共鸣,不到半个月的工夫,战火竟蔓延了整个交州之地。官军久未操练,被义军打得狼狈不堪四外逃窜,逃兵掠夺他郡,反造成了更大损失。平叛尚未理出头绪,时至二月,京师又爆发了大地震。民房损毁无数,就连宫中许多楼台殿阁都未能幸免。

四月丙辰日,洛阳又发生了余震,虽然这次宫殿没有受损,但事后宫人在检修时发现侍中寺舍中有一只母鸡变了样子。这只母鸡竟长出了大公鸡的翎毛,还翘起了五颜六色的大长尾巴,而这还仅仅是一系列怪异事件的开始。

五月壬子日凌晨,天蒙蒙亮,宫中的人还在沉睡之中。谁也不曾想到,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神秘人物不声不响地走入了皇宫,他穿仪门、过复道,当守宫宦官和黄门令发现时,他已经走到了云龙门前。黄门令大吃一惊,恫吓一声:“什么人?”那个一身雪白犹如鬼魂的家伙朗朗答道:“某乃梁伯夏,上殿为天子!”在场的人真是受惊匪浅,黄门令缓过神儿来下令羽林兵士擒拿,可这个白衣人走到殿角处转眼间便不见了。黄门令、掖庭令、五官中朗将、光禄大夫、执金吾各带人马将皇宫内外搜了个底儿朝天,终究没有再看见这个神秘白衣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丁丑日,北宫温明殿腾起一股十余丈的黑气,其形状好似一条黑龙盘旋空中,许久才缓缓散去。这件事令人惶恐不已,按照惯例,太尉孟郁、司空陈耽都以灾异被罢免。然而怪事并没有因此而终止,刚入七月,南宫的平城门、武库的外墙以及东垣前后墙无缘无故就倒塌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地震后检修时,这些墙还结结实实的。

这一系列的妖异事件,引起了刘宏的恐惧,经过和太后一番商议,他下诏将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召进皇宫询问种种妖异的含义。蔡邕借此机会递上密折,趁阐述妖异弹劾宦官,结果却是王甫、曹节安然无恙,蔡邕反而获罪流放朔方,朝廷上下一片唏嘘,实在是对皇上太过失望!

然而失望归失望,更耸人听闻的事件还是接着发生了。十月里,宦官竟从皇后的宫中搜出了巫蛊。刘宏勃然大怒,立刻将宋后一族打入大牢,没过几日就以谋反之罪将宋氏一族全部处死。

随着宋氏的覆灭,曹家开始跟着大倒其霉。最先受到波及的当然是曹鼎,他马上被罢免职务。紧接着,以往贪污受贿、欺压同僚种种恶行都被揭发出来,又勾起当年勃海王一案的亲属关系,曹鼎最终也被关进了天牢。曹氏一族自大鸿胪曹嵩以下,上到位列九卿、下至县衙小吏,全部被罢免官职。

朝廷一纸檄文打到顿丘县的时候,曹操还在布置捉拿太平道的事。他信手扯过公文,打开一看不亚于晴天霹雳。沉吟半晌,叹息道:“在劫难逃,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提起笔仔仔细细把手头的几个案卷处理完,又叫来徐佗把公务全权交托完毕,再三嘱咐捉拿贼人之事,才转回后堂告知卞氏姐弟,另打发秦宜禄上京打探消息,众人准备转天还乡。

也不知怎么回事,曹操被罢官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清晨,顿丘县的百姓纷纷跑到县衙要留住这位肯替穷人说话的年轻县太爷。这些百姓从县城的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是因断刘狼一案得以报仇雪恨的佃农,有的是受到衙门周济的鳏寡老人,有的是被解救的壮丁,还有一些是特意跑来的,要亲眼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县令老爷。

男女老少扶老携幼都堵在了县衙门口,弄得曹操的车马无法离开。

他只得派楼异、秦宜禄带着阖府的衙役和仆人出去劝百姓回去,可劝了好久大部分百姓还是不肯离开。万般无奈之下,曹操只好背着手亲自步出大门观看。

“那就是县太爷!”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人群跟着就骚动起来了,前面的也挤、后面的也搡,楼异等人阻挡不住,百姓们如潮水般都涌到曹操跟前,将他紧紧地围在了当中,这个喊“县令爷不要走!”那个叫“曹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现场顿时乱成了一片。

曹操眼望着面前涌动的百姓,霎时间满腹的阴霾一扫而尽,暗道:“虽大难临头生死未卜,可我曹孟德得一方之民心,这官儿也没有白当呀!”想至此,遂面带微笑高声喊道:“乡亲们!大家不要喊了,都坐下!坐下!”

百姓们还真是听他的话,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老帮忙张罗着,大伙都不再喊了。从近到远大家都齐刷刷席地坐了下来,眼巴巴望着曹操。他见大家都坐好了,笑呵呵地嚷道:“十月天冷了,我长话短说,地下冷。大家坐久了我心里也不忍呀!”说着他往边上挤了两步,也坐到衙前的上马石边。

“老爷只要不走,我们受点儿凉算什么!”有个小伙子带头喊了一嗓子。曹操瞧得仔细,正是状告刘狼的那个农户王三,因而笑道:“王三,扳倒了那厮之后你小子过得怎么样啊?”

“托老爷的福,我王三也讨了婆娘啦!如今她已经身怀有孕,我们两口子合计着过了年,小崽子生出来,我们抱着孩子给您请安来呢!”他憨皮赖脸这么一说,四下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好!”曹操点点头,眼珠一转又问道:“王三,你的案子全县的人都知道。我有件事不太明白,一直想问问你。”

“太爷还能有不明白的事,小的可不信。”王三挠挠头。

“好奇嘛……”曹操轻描淡写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要刘狼的钱,拼着性命也要状告刘狼,为老爹报仇呢?”

“那还用说?我家穷,我娘又死得早,老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没想到为一两头牛就被姓刘的害死了。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刘家给我的是钱,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能抛下父仇不报呀!人有人情事有事理,都在眼前摆着,这也是我当儿子的孝心呀!”王三身材粗壮嗓门也大,一席话说完,在场的不少乡里乡亲都叫道:“好小子!孝顺!你是好样的!”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喊,对王三道:“王三!那我再问你,你是希望你儿子长大了和你一样孝顺,还是希望他将来不管你?”

“老爷您这话问得没道理!”王三吹着胡子答道,“俗话说得好,榻上没个拉屎的,坟地就没有烧纸的。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生个儿子要是不养活自己,那还要他干什么?”

“你说得对呀!”曹操仰天大笑,“那你小子可就不讲理了!”

“我怎么不讲理呢?”王三一叉腰。

“你王三是孝顺儿子,你还要教导你儿子也当孝顺儿子,可你为什么不让本官我当孝顺儿子呢?你说你娘死得早,却不知我也是从小没娘,全仰仗父亲和几位叔父教养。现在我曹家因宋氏之事获罪,一门老小都罢了官。如今我老爹和叔父也成了白身,想必他们也要回家乡原籍待罪,我也得赶紧到他们跟前儿尽孝呀!你……还有列位乡亲不叫我走,这不是阻拦我当孝顺儿子吗?”曹操说着把手一摊,故作为难之色。他这番话说完,坐在地上的百姓纷纷耳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个农民打扮的白发苍苍老者才颤抖着喊道:“老爷您说得不错。但您跟我们不一样,您可是官身呢!您得替我们做主呀!现在有您在,地主们不敢欺负我们,您要是就这么走了,谁还镇得住他们呀?”

“是呀!是呀!您还是不能走。”百姓们又附和起来。

“大家不要嚷!听我说,听我说……”曹操挥了半天手才止住议论,“县里的事情我已经交托给徐功曹了,他这些年做事公正,大家也有目共睹。将来的县太爷要是不讲理,你们就找他理论,叫他上疏参恶吏!他会给你们做主的!”

“那也不行,要是他也走了怎么办?老爷,我们把笔墨都带来了,今儿我们上万民表,给皇帝老爷,叫他留你在顿丘!”老头还真上劲儿了。别的百姓也跟着嚷道:“对!人家都说,东阿有个万潜,顿丘来了曹操,兖州治下俩清官,两地黎民吃饱饭!您要是走了,我们的难处谁还管?”

“静一静!静一静!”曹操都快把喉咙喊破了,“我现在是待罪之身,况此事干系皇家,罢官已经是很轻的处置了。你们这样挽留反倒给我加罪,真叫本官为难啊。要是朝廷追究下来,我的脑袋就搬家了!到时候你们能赔我吗?”

“我赔您!我赔您!”王三不假思索便嚷道。

“不叫你赔!你那脑袋还没我这个体面呢!”曹操开起了玩笑。老百姓嘻嘻哈哈也跟着乐了。

“老爷,我是说皇帝老爷要是杀您,我姓王的替您死!”王三连忙解释。

“胡闹!生死之事岂能相替?乡亲们哪,朝廷的国法不是儿戏呀!”曹操语重心长地说,“在下现在是待罪之身,这不是闹着玩的。”老百姓有些动容,又议论了起来,最后有人提议:“那我们这就到郡里给老爷请命。”

“那要是无济于事呢?”曹操问。

大家静了下来,但还有个别人道:“我们到昌邑找使君爷说去。”

“要是到了州里,找到刺史大人,还是于事无补呢?”曹操接着问。围坐的百姓全不说话了,王三高门大嗓还兀自嚷道:“我们到京里找……”话说了一半儿他也不知道找谁了。

“你还能到京里找皇帝老爷不成?”曹操笑着接茬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再挽留了,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大伙有这片心我曹某人这两年在顿丘就没白干!从明儿起,大伙种田的种田,织布的织布,贩驴的贩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要是因为我曹某人误了大伙的生计,那我来这儿办的这些事儿还有什么意义?我曹操走,但是我那对五色大棍不走,留着它们给后任县令看看,叫他知道我曹操是怎么治理这小小县城的!诸位乡亲,不必相留了……”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卞秉说,“好兄弟!你快拿酒来!”

卞秉递过来一坛子酒,曹操抱起来,亲自启去泥封:“大荒之年朝廷禁酒,但咱今天要喝!咱们顿丘县今年五谷丰登,没有一个人冻死饿死!咱喝得起这坛酒!今儿我就破破规矩,与大家分了这酒,以尽惜别之情!来!我先敬大伙!”说罢举起坛子着实喝了一大口,然后交给身边刚才说话的那个老者;老头颤颤巍巍喝了一口,又递给王三;王三忍着泪狠灌了一气又交给第三个人……

就这样一人喝一口酒,这坛酒一会儿的工夫就喝完了。曹操起身站在上马石上道:“诸位乡亲们!我曹某人今天跟大伙同饮了这一坛子酒,今后就是一家人!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俩山碰不着面,可人总有走动的时候,将来我曹操要是回到这里或是路过这里,我一定再与大家痛痛快快喝一场!说不定将来我还得求到大家呢!”他此事全当是宽慰的话,殊不知日后真要用到顿丘百姓。

“好!我们等着您回来!明儿我们再来为大人送行!”王三第一个嚷道,接着众人也参差不齐地答应着,楼异和众衙役上前解劝,众乡亲依依不舍眼泪汪汪,好半天才逐渐散去。

曹操见百姓都走净了,才松了口气,转身进衙门对紧随的楼异说:“赶紧收拾东西,咱过了午时开后门就走!”

“啊?您不说明儿……”

“还明儿干什么?”卞秉插嘴了,“明儿他妈再围上,照样走不成!”曹操照着卞秉大腿上就是一脚:“嘿!怎么跟你说的!还一嘴脏话!”卞秉被他踹了一个跟斗,爬起来拍拍土道:“姐夫呀!您教训我,我服!但有一遭,我是光动嘴儿,您这动腿儿,谁厉害?再者说了,您现在已然是平头百姓了,我也就不是官亲了,说两句痛苦话不犯歹呀!”曹操被他这么一说,扑哧笑了,指了指他道:“真拿你小子没办法!得啦!快找你姐收拾东西去,咱这平头百姓卷铺盖回家啦!”

“不用您吩咐,我一早儿就收拾好了,车我都备齐了,咱吃饭去,等楼异他们收拾完咱就出发!”

阖家人胡乱用过午饭,两辆马车载着几个家人悄悄离开了县衙,除了曹操一行人,只有徐佗带着俩衙役送行。马车出了城行在驿道上,曹操与徐佗对坐在车里默默无言。徐佗是不知道说什么,曹操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半天曹操才支吾道:“徐兄!”

“哦?大人您别这么叫。”徐佗还是诚惶诚恐的。

“应该这么称呼您,如今我已经不是官儿了嘛!”曹操笑得挺尴尬,“小弟想问您点儿事。”

“大人想问什么?您只管说。”徐佗看着他客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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