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万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第七天-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她在想象里起身,她说:“走吧。”

我点点头,离开了想象中的木头长椅。

我们向前走去的脚步好像快了一些。

她惆怅地说:“我一直在找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他现在应该知道我的事了,他不会再做缩头乌龟了,他肯定在找我。”

“你们被隔开了。”我说。

“怎么被隔开了?”

“他在那里,你在这里。”

她低下头,轻声说:“是这样。”

我说:“他现在很伤心。”

“他会伤心的。”她说,“他那么爱我,他现在肯定在为我找墓地,他会让我安息的。”

她说着叹息一声,继续说:“他没有钱,他的几个朋友和他一样穷,他到哪里去弄钱给我买一块墓地?”

“他会有办法的。”我说。

“是的,”她说,“他为了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他会有办法的。”

她脸上出现欣慰的神色,仿佛追寻到那个已经离去的世界里的甜蜜往事。

她低声说:“他说我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

然后问我:“我漂亮吗?”

“很漂亮。”我真诚地说。

她开心地笑了,接着苦恼的神色爬上她的脸。“我很害怕,她说:春天要来了,夏天也要来了,我的身体会腐烂,我会变成只剩下骨骼的人。”

我安慰她:“他很快会给你买下一块墓地的,在春天来临之前你就可以去安息之地。”

“是的,”她点点头,“他会的。”

我们走在寂静里,这个寂静的名字叫死亡。我们不再说话,那是因为我们的记忆不再前行。这是隔世记忆,斑驳陆离,虚无又真实。我感受身旁这个神情落寞女子的无声行走,叹息那个离去的世界多么令人伤感。

我们好像走到原野的尽头,她站住脚,对我说:

“我们到了。”

我惊讶地看见一个世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我看见很多的人,很多只剩下骨骼的人,还有一些有肉体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我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她说:“这里叫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席地而坐正在下棋的骨骼阻挡了我们,仿佛是门阻挡了我们。我们在他们跟前站立,两个骨骼正在争吵,互相指责对方悔棋,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如同越蹿越高的火苗。

左边的骨骼做出扔掉棋子的动作:“我不和你下棋了。”

右边的骨骼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我也不和你下了。”

鼠妹说话了,她说:“你们别吵了,你们两个都悔棋。”

两个骨骼停止争吵,抬头看见鼠妹后张开空洞的嘴,我心想这应该是他们的笑容。然后他们注意到鼠妹身旁还有一个人,两双空洞的眼睛上下打量起了我。

左边的问鼠妹:“这是你的男朋友?”

右边的对鼠妹说:“你的男朋友太老了。”

鼠妹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也不老,他是新来的。”

右边的说:“看他还带着一身皮肉就知道是新来的。”

左边的问我:“你有五十多岁了吧?”

“我四十一岁。”我说。

“不可能,”右边的说,“你起码五十岁。”

“我确实四十一岁。”我说。

左边的骨骼问右边的骨骼:“他知道我们的故事吧?”

右边的说:“四十一岁应该知道我们的故事。”

左边的问我:“你知道我们的故事吗?”

“什么故事?”

“那边的故事。”

“那边有很多故事。”

“那边的故事里我们的最出名。”

“你们的是什么故事?”

我等待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可是他们不再说话,专心致志下棋了。我和鼠妹像是跨过门槛那样,从他们中间跨了过去。

我跟随鼠妹走去。我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感到树叶仿佛在向我招手,石头仿佛在向我微笑,河水仿佛在向我问候。

一些骨骼的人从河边走过来,从草坡走下来,从树林走出来。他们走到我们面前时微微点头,虽然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仍然感受到他们的友善。他们中间的几个留下亲切的询问之声,有人询问鼠妹是不是见到男朋友了,有人询问我是不是刚刚过来的。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先是漫游到别处,然后带着河水的湿润、青草的清新和树叶的摇晃,来到我的耳边。

我们又听到那两个下棋的争吵声音,像鞭炮一样在不远处的空中噼啪响起,他们的争吵听上去空空荡荡,只是争吵的响声。

鼠妹告诉我,他们两个下棋时都是赖皮,一边下棋一边悔棋,然后争吵,他们说了成千上万次要离开对方,要去火化,要去自己的墓地,可是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站起来过一次。

“他们有墓地?”

“他们两个都有墓地。”鼠妹说。

“为什么不去?”

鼠妹所知道的是他们来到这里十多年了,姓张的在那边是警察,他不去火化,不去墓地,是在等待那边的父母为他争取到烈士称号。姓李的男子为了陪伴他也不去火化,不去墓地。姓李的说,等到姓张的被批准为烈士后,他们两个会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走向殡仪馆的炉子房,火化后再各奔自己的安息之地。

鼠妹说:“我听说他们一个杀死了另一个。”

我说:“我知道他们的故事了。”

十多年前,我的生父生母从北方的城市赶来与我相认,“火车生下的孩子”的故事有了圆满的结局之后,另一个故事开始了。我们城市的警方在一次名叫“惊雷行动”的扫黄里,抓获的卖淫女子里面有一个是男儿身,这名李姓男子为了挣钱将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模样从事卖淫。

一个名叫张刚的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察参与了“惊雷行动”,李姓男子被抓获的当天晚上,张刚审讯了他。李姓男子对自己男扮女装的卖淫毫无悔改之意,而且对自己巧妙的卖淫方式得意洋洋,声称对付那些嫖客游刃有余,他说如果不是被警方抓获,没有嫖客会发现他是个男的。他叹息自己的精力全部用在对付嫖客那里,没有提防警察,结果阴沟里翻了船。

当时的张刚血气方刚,这是他走出警校后第一次审讯。被审讯的伪卖淫女不仅没有低声下气,还摆出一副只有警校教官才会有的派头,张刚已是怒火中烧,当这个伪卖淫女将警方比喻成阴沟时,张刚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踢中李姓男子的下身,李姓男子捂住自己的下身嗷嗷乱叫,在地上打滚了十多分钟,然后呜呜地哭叫起来:

“我的蛋子啊,我的蛋子碎了……”

张刚不屑地说:“你留着蛋子也没什么用处。”

这名李姓男子被拘留十五天,他从看守所出来后,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抗议。起初他风雨无阻每天出现在公安局的大门口,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还我两个蛋子”。为了证明自己的两个蛋子不是摆设,而是真材实料,他不厌其烦地向行人讲解自己如何用卖淫挣来的钱再去嫖娼。

有人指出牌子上“蛋子”两个字过于粗俗,他虚心接受,将牌子上的话改成“还我一双睾丸”,并且向行人说明:

“我文明用语了。”

李姓男子旷日持久的抗议,让公安局的局长和副局长们头疼不已,每天看见李姓男子举着牌子站在大门口,实在是一个麻烦,尤其是上面领导下来视察时,会向局长和副局长们打听:

“大门外的是什么睾丸?”

局长和副局长开会商议后,把张刚调离公安局,调到下面的一个派出所,李姓男子的“一双睾丸”追随到了那个派出所。一年以后,那个派出所的所长和副所长们叫苦不迭,他们每周都要跑到局里面两次以上,向局长副局长又是送礼又是诉苦,说是派出所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局长副局长们体恤下属的苦衷,把张刚调到看守所,李姓男子的“一双睾丸”追随到看守所。看守所的所长副所长们头疼了两年后,向局长副局长们反映,说看守所外面整天晃荡“一双睾丸”,法律的尊严都没有了,所长副所长们说看守所已经忍受两年,这“一双睾丸”也该挪挪地方了。局长副局长们觉得看守所确实不容易,这“一双睾丸”也确实该换个地方。可是没有一个派出所的所长愿意接收张刚,他们知道张刚一来,这“一双睾丸”必来。

张刚知道看守所想把他弄出去,又没有一个派出所愿意接收他。他也不想在看守所呆下去,他去找公安局的局长,申请调回公安局。局长听完张刚的话,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情景就是“一双睾丸”回到公安局大门口来晃荡了。局长沉吟片刻,询问张刚是否打算换一份工作,张刚问换什么工作,局长建议张刚辞职,开一家小店什么的。局长说张刚脱警后,那“一双睾丸”也许不再跟着他了。张刚苦笑一下,告诉局长他前面只有两条路,一是把“一双睾丸”杀了,二是举着一块要求回到局里的牌子和“一双睾丸”一起站在公安局的大门口。张刚说完后,眼睛湿润了。局长对张刚的遭遇十分同情,再说局长快要退休了,他退休后也就不在乎“一双睾丸”在公安局大门外晃荡。局长站起来,走到张刚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回来吧。”

张刚回到公安局,李姓男子的“一双睾丸”这次竟然没有跟随而来。张刚回到局里工作一个月,另外部门的人见到他时,仍然以为他是来局里办事的,不知道他已经调回来了,问他最近为何总是往局里跑,看守所出了什么事?张刚说他调回来工作了。这些人十分惊讶,说怎么没见到大门外有“一双睾丸”?局长副局长们也感到惊讶,有一次开会时,一位副局长忍不住说:

“大门口的睾丸没了,怎么回事?”

“一双睾丸”虽然失踪了,张刚仍然有些忐忑,每天上班下班时,眼睛不由自主往大门口寻找,确定李姓男子没有出现,悬着的心才会放下。起初张刚担心李姓男子可能是病了,病愈后还会来到公安局的大门口晃荡。可是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双睾丸”始终没有出现,张刚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以开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了。

一年多以后,当公安局里的人完全忘记“一双睾丸”时,李姓男子出现了。这次他没有举着“还我一双睾丸”的牌子,而是背着一个黑包长驱直入,公安局的门卫看见这个身影与一辆从里面出来的面包车擦身而过,门卫对着这个身影喊叫了几声,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头也不回地说:

“谈工作的。”

门卫叫道:“过来登记一下。”

门卫话音刚落,李姓男子已经走入公安局的大楼,他在过道里向一个警察打听张刚在哪个办公室。那个警察说张刚在五楼的503房间之后,觉得李姓男子有些面熟,不过没有想起来四年前大门口闻名遐迩的“一双睾丸”。李姓男子没有坐电梯,他担心在电梯里被人认出来,而是沿着楼梯走上五楼,他走进503房间时,有四个警察坐在里面,他一眼认出张刚,拉开黑包走过去叫上一声:

“张刚。”

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张刚抬起头来,认出了李姓男子,就在张刚疑惑地看着他时,他从黑包里抽出一把长刀砍向张刚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张刚用手捂住脖子,身体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刚刚发出两声呻吟,长刀刺进他的胸口。另外三个警察这时才反应过来,三个警察起身冲过来,李姓男子从张刚的胸口拔出长刀,挥向这三个警察,三个警察只能用胳膊招架,他们被砍得鲜血淋淋,逃到走道里大声喊叫:

“杀人啦,杀人啦……”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公安局的五楼乱成一团,李姓男子浑身是血见人就砍,一边砍一边呼哧呼哧喘气。后来其他楼层的警察也赶来了,二十多个警察挥舞电棍,才将已经没有力气靠在墙上的李姓男子制服。

张刚死在送往医院的救护车里,李姓男子半年后被执行了死刑。

这个杀人案轰动我们的城市,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些警察平日里耀武扬威,其实个个都是废物,一个没有蛋子的男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砍死一个警察,砍伤九个警察,其中两个重伤。如果换成一群有蛋子的男人,还不将公安局杀得尸横遍野。公安局里的警察听到这些议论后很不服气,他们说不知道这个李姓男子是来杀人的,否则早就把他制服了。有一个警察对他的几个朋友说,平日里背着包来公安局的都是送礼的,谁也没想到这个人从包里拿出来的不是礼物,是一把杀人的刀。

后来的十多年里,张刚的父母一直努力为儿子争取烈士的称号。起先市公安局不同意,理由是张刚并非因公殉职。张刚的父母踏上漫漫上访路,先去省里的公安厅,后去北京的公安部。市公安局对张刚父母的上访头疼不已,有一年北京两会期间,张刚父母曾经在天安门广场上打出横幅,要求追认他们儿子为烈士。这让北京有关部门十分恼火,省里和市里的相关部门受到严厉批评。市公安局只好向上面打报告,请求追认张刚为烈士。省公安厅上报北京,北京一直没有批复。张刚的父母仍然坚持不懈上访,尤其是北京召开两会和党代会期间,他们都会跳上北上的火车,可是每次都被阻截在途中,然后关押在不同的小旅店里,等到北京的会议结束,他们才被释放。张刚父母为儿子争取烈士称号的上访故事在网上披露后,市里不再派人阻截和关押张刚父母,更换了一种方式,每当北京召开两会或者党代会的敏感时期,他们都要派人陪同张刚父母出去游山玩水,张刚父母每年都能够享受到只有领导们才能享受的公款旅游。张刚父母经历了漫长的没有结果的上访之后,绝望的心态变成了游戏的心态,每当敏感时期来临,他们就会向市里提出来,还有哪个著名的风景区没有去过,意思是要去那里旅游。市里为此叫苦不迭,说是十多年来花在张刚父母身上的钱差不多有一百万了。

第五天

我寻找我的父亲,在这里,在骨骼的人群里。我有一个奇妙的感觉,这里有他的痕迹,虽然是雁过留声般的缥缈,可是我感觉到了,就像头发感觉到微风那样。我知道即使父亲站在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但是他会一眼认出我。我迎着骨骼的他们走去,有时候是一群,有时候是几个,我自我展览地站在他们前面,期望中间有一个声音响起:

“杨飞。”

我知道这个声音会是陌生的,如同李青的声音是陌生的那样,但是我能够从声调里分辨出父亲的叫声。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父亲叫我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亲切的声调,在这个世界里应该也是这样。

这里四处游荡着没有墓地的身影,这些无法抵达安息之地的身影恍若移动的树木,时而是一棵一棵分开的树,时而是一片一片聚集起来的树林。我行走在他们中间,仿佛行走在被砍伐过的森林里。我期待父亲的声音出现,在前面、在后面、在左边、在右边,我的名字被他喊叫出来。

我不时遇到手臂上戴着黑纱的人,那些被黑纱套住的袖管显得空空荡荡,我知道他们来到这里很久了,他们的袖管里已经没有皮肉,只剩下骨骼。他们和我相视而笑,他们的笑容不是在脸上的表情里,而是在空洞的眼睛里,因为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了,只有石头似的骨骼,但是我感受到那些会心的微笑,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没有人会为我们戴上黑纱,我们都是在自己悼念自己。

一个手臂上戴着黑纱的人注意到我寻找的眼神,他站立在我面前,我看着他骨骼的面容,他的前额上有一个小小洞口,他发出友好的声音。

“你在找人?”他问我,“你是找一个人,还是找几个人?”

“找一个人。”我说,“我的父亲,他可能就在这里。”

“你的父亲?”

“他叫杨金彪。”

“名字在这里没有用。”

“他六十多岁……”

“这里的人看不出年龄。”

我看着在远处和近处走动的骨骼,确实看不出他们的年龄。我的眼睛只能区分高的和矮的,宽的和细的;我的耳朵只能区分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

我想到父亲最后虚弱不堪的模样,我说:“他身高一米七,很瘦的样子……”

“这里的人都是很瘦的样子。”

我看着那些瘦到只剩下骨骼的人,不知道如何描述我的父亲了。

他问我:“你记得他是穿什么衣服过来的?”

“铁路制服,”我告诉他,“崭新的铁路制服。”

“他过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

“我见过穿其他制服的,没见过穿铁路制服的。”

“也许别人见过穿铁路制服的。”

“我在这里很久了,我没见过,别人也不会见过。”

“也许他换了衣服。”

“不少人是换了衣服来到这里的。”

“我觉得他就在这里。”

“你要是找不到他,他可能去墓地了。”

“他没有墓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