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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追逐名利啦,追逐名利不妥当。
妥当不妥当,这事暂且别说,单说倭仁看到这篇日记,铁定是气苦于心,欲哭无泪。
要知道,理学大师倭仁,一生中最渴望的,就是推出来自己的价值性思想,让后人世世代代,景仰自己。可是曾国藩突然向他吼叫起来:思构巨篇以震炫举世,可丑!试想倭仁的心里,该有多么的窝火。
怎么可以这样对领导说话呢?不能这样对待领导啊。名利心是比生命更久远的本能,你却扭劲不让领导思构巨篇,这岂不是瞎扯吗?
所以此篇日记,领导无批示。
十一月十二日,因神散遂生出剽窃、急遽,无恒之毛病。
晕起。日来,不能整顿一切,随事有放松意思,遂尔精神散漫。读《易中孚卦》,不入。拟作诗文寿树堂,不成,仅得十句。饭后,作诗数刻,不获。因翻《太白集》,细玩古诗五十九首数遍。继又以缪刻无注,《乐府》多不可解。因取《乐府解题》校钞。晡时,走小珊、竺虔处闲谈。又是说话太多,幸无欺人语。归,仍抄《题解》此所谓玩物丧志者也。因作诗而翻名人集,有剽窃底意思。《乐府题解》不细看全部,仅钞李集题,又不求真知,有苟且急遽底毛病。《易》与《古文》俱未完,而忽迁业,有无恒底毛病。总由早晨精神散漫,不能读《易》,遂生出种种毛病来。总要静养,使精神常裕,方可说功夫也。
上一篇日记说思构巨篇可丑,倭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曾国藩又来了个更损的,而且是损到家了。
这篇日记中,曾国藩说:写诗之人,不可以看别人写的诗,最不能看的就是名家名诗,看了你就是抄袭,就是剽窃。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倭仁这辈子可没少写诗,哪个写诗的,手边不是备着李白杜甫的文集,把文字改巴改巴,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大家不都是这么搞吗?连你曾国藩都说,你以前也是这么搞的,可是你现在突然骂大家都剽窃……拜托,要不要这样不讲道理啊?要不要啊?
如果说,面对这篇无法批示的日记,倭仁还以流泪的话,那么下一篇,却是让他大张嘴巴,欲待惊呼而无声了:
十一月十六日,余须戒:吃烟,妄语,房闼不敬。
早起,誊昨夜诗,尽改换大半。饭后,走何子敬处,欲与之谈诗,凡有所作,辄自适意,由于读书少,见理浅,故器小易盈,如是可耻之至!与子敬围棋一局。前日服树堂之规而戒之,今而背之,且由我倡议,全无心肝矣。归,房闼大不敬,成一大恶。细思新民之事,实从此起。尤化始于闺门,除刑于外无政化,除用贤以外无经济,此之不谨,何以谓之力行!吾自戒吃烟,将一月,今差定矣!以后余有三戒:一戒吃烟,二戒妄语,三房闼不敬。一日三省,慎之慎之!下半天悠忽将一时,可恨!夜,作诗一首,十二早已作十句,足成之。记本日、昨日事。不读《易》,荒正业已五日矣,尚得为人乎?作地用莫如马二章。
这篇日记中,曾国藩扬言,自己要戒掉三大恶习,曰吃烟,曰妄语,曰房闼不敬。前两个倒还罢了,毕竟是吃烟有害健康,妄语让人神伤,戒掉就戒掉吧,倭仁举四脚赞成。可是曾国藩还怎么弄出来个房闼不敬呢?
先说一下,什么叫房闼不敬吧。
房闼不敬,就是在安全的私室内,和自己的老婆,又或是女朋友或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严肃认真的学习领导讲话,不是充满激情的向领导表忠心,而是说些领导自己超喜欢说,但却最恨群众也跟着乱说的闲话:诸如:老婆老婆我爱你,让我摸摸小咪咪……类似这种话,领导说说就算了,群众就不要跟着瞎起哄了,赶紧扛起锄头替领导干活去吧。
曾国藩在这里所表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要命的是,这种话怎么可以说出来?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十足十、百分百的假道学,让人说什么好呢?
说过了,曾国藩这辈子最喜欢开玩笑,他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导致了倭仁几天没有批示下达。
(10)假装做个假道学
十一月二十六日,读艮峰为我批之册不禁悚然汗下
晏起,可恨!点诗一卷。至杜兰溪家拜寿,说话谐谑,无严肃意,中有一语谑而为虐矣。谨记大恶。拜客两处,微近巧言。未正至竹如处,谈至黄昏时,竹如有弟之丧,故就之谈以破寂,所言多血气用事。竹如辄范我于义理,竹如之忠于为友,固不似我之躁而浅也。归,接到艮峰前辈见示日课册,并为我批此册,读之悚然汗下,教我扫除一切,须另换一个人。安得此药石之言!细阅先生日课,无时不有戒惧意思,迥不似我疏散,漫不警畏也。不敢加批,但就其极感予心处著圈而已。夜深,点诗一卷。
这篇日记很有意思,倭仁再怎么不明白,也看出来曾国藩是在恶搞他。但这位老人家并没有生气,毕竟是理学大师啊,乱生气怎么成?所以倭仁将曾国藩的日记批复送回来,捎带脚的,也把自己的日记拿给曾国藩看。
倭仁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说: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忽悠你,我没有,真的没有,不信你看我自己的日记,每天就是这么个搞法。
曾国藩经过一日一夜的长考,得出来一个结论,此结论足以让倭仁,立即就从楼上跳下去,一刻都不带耽误的:
十一月二十七日,余欲另换一个人,又怕人说我假道学。
早起,读《中孚卦》,心颇入。饭后,走唐诗甫处拜其年伯冥寿,无礼之应酬,勉强从人,盖一半仍从毁誉心起,怕人说我不好也。艮峰前辈教我扫除闲应酬,殆谓此矣。张雨农邀同至厂肆买书,又说话太多。黄茀卿兄弟到京,便去看。与岱云同至小珊处,渠留晚饭,有援止而止底意思。又说话太多,且议人短。细思日日过恶。总是多言,其所以致多言者,都从毁誉心起。欲另换一个人,怕人说我假道学,此好名之根株也。尝与树堂说及,树堂已克去此心矣,我何不自克耶?记二十四、五、六、七四日事。
在这篇日记中,曾国藩已经把话说透了。
他自己的哲学思想,是整合了传统的儒学教义,融入了时代所最需要的经世之论,这是发展之中的儒学,比理学高出了一个层次还不止。虽然曾国藩对此并没有明确的把握,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按照倭仁的要求走下去的话,非但达不到倭仁的人生成就,反而会落人讥讽,被人刺为假道学。
奉行同样的观念,做同样的事情,倭仁就会功成名就,成为天下人人景仰的理学大师。而他曾国藩,步其后尘,却只能是灰头土脸,一无所获且谤名加身。
这是因为,倭仁的成功,更多的得益于他的社会背景,缺少了这个,对倭仁成功的评价就会失去意义。而曾国藩,有他自己的社会背景,他只能由此出发,断无别的选择。
他不是倭仁,断无可能走倭仁之路。
那么,他的人生之路,到底应该怎么走呢?
要不,咱们不妨高举倭仁的招牌,就走爷爷那条路好不好?
曾国藩肯定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真的这么做了。
(11)要抄就抄爷爷的
十二月初七日,立课程十二项。
晏起。看《浮邱子》五十叶。未初走蕙西处,谈片刻。归,剃头。申初海秋来久谈,言不诚。酉初出门拜客,饭岱云处。同走子贞处,商寿文。与子敬谈,多言。岱云之勤,子贞之直,对之有愧。归,读史十叶。寝不寐,有游思,殆夜气不足以存矣。何以遂至于是!不圣则狂,不上达则下达,危矣哉!自十月朔立志自新以来,两月馀渐渐疏散,不严肃,不谨言,不改过,仍故我矣。树堂于昨初一重立功课,新换一个人,何我遂甘堕落耶?从此谨立课程,新换为人,毋为禽兽。
课程
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如日之升。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半时。体验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粘恋。
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世不看他书。东翻西阅。徒徇外为人。每日以十叶为率。
读史:丙申购二十三史。大人曰:尔借钱买书,吾不惮极力为尔弥缝。尔能圈点一遍,则不负我矣。嗣后每日点十叶,间断不孝。
谨言:刻刻留心,是功夫第一。
养气:气藏丹田,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保身:十月二十日奉大人手谕曰:节劳,节欲,节饮食。时时当作养病。
日知所亡:每日记《茶馀偶谈》二则。有求深意是徇人。
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不可一味耽着,最易溺心丧志。
作字:早饭后作字半时,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课程,凡事不可待明白,愈积愈难清。
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自打倭仁倭艮峰将自己的修身日记拿给曾国藩看后,他就不再批复曾国藩的日记。这倒不是倭仁对曾国藩有什么看法,而是他的弟子门人比较的多,确信那一年里,翰林院中,庶吉士们都被卷进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斗私批修之风,人人咬住笔头,光着脚板,蹲在桌边挖空心思的写日记批判自己。然后这些日记大家相互传看,从自我批评过渡到相互批评,评点谁骂自己骂得最有学问,骂得最优秀之人,自然也就脱颖而出。
难得啊,在那样的年代里,居然还有这种事,真是难得。
但大家都在搞自我批评,自我否定,想从中脱颖而出,还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但自十二月十七日这一天,曾国藩突然一咬牙一发狠,祭出他的一枚大杀器,立即让他成为了羊群里的骆驼,猪圈里的河马,十二项修身课程扔在这里,从此京师不复做第二人之想。
说得这么悬,那么这个课程十二项,有何了不起之外呢?
这十二项课程,丰富而全面,函盖了修身思想的全部,别人再怎么闹,都跑不出他的十二项课程,自然也就输与了他。
也就是说,曾国藩把玄而又玄的理学修身,给具像化了,系统化了,操作手册化了。此前这门思想只有一个庞驳繁复的理论体系,谁都知道这东西好,可怎么掌握它,怎么开始如何进行,这种具体而微的明确指导没有。
但现在有了。
此后的京师庶吉士们,一边来借曾国藩的日记,将这十二项课程抄过去,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个曾国藩,他怎么就这么没品呢?那么复杂的理论他都能给明确化具体化,这人谁呀?他凭什么啊?
总之大家很郁闷,不明白曾国藩怎么会搞出这么一套怪东西。
只有曾国藩躲在被窝里,偷偷的笑。如果他的十二项课程被爷爷曾玉屏看到,老爷子肯定会哈哈大笑起来:孙子,不带这么偷你爷爷的东西的!
曾玉屏,曾氏家族中一个比较神秘的人物。他少年时顽劣不堪,骑马赴湘潭沦为恶少,加入了黑社会,每天带一帮小兄弟跟其它江湖帮派在闹市街头彼此攻杀,场景有点象现在常见的电视剧。忽然有一天有个神秘人出现在他身边,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从此曾玉屏卖了马匹,徒步回家,洗心革面,重新作人,将提出了八个字的治家政策,再度将曾氏门楣光大,并成功的培养出儿子曾麟书,孙子曾国藩来。
而现在,曾国藩不无惊讶的发现,爷爷硬是有一套,要想在京师混明白了,还得用爷爷的那八个字。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哪八个字?考,宝,早,扫,书,疏,鱼,猪。
再比较一下曾国藩的十二项课程:敬、静坐、早起、读书不二,读史、谨言、养气、保身、日知所亡,月无忘所能,作字,夜不出门。
曾国藩为了凑出十二这个双六之数,竟然挖空心思的拿自己当猪养,夜晚早早关入圈中,可是人的生活现状,和猪罗是有着明显区别的。结果这个十二项课程出台的第三天,他就顿足叹息,说自己无法做到夜不出门:
十二月初九日,夜深归。违夜不出门之戒,都是空言欺人。归,读史十叶。
此后曾国藩的日记继续在京城庶吉士们之中传来传去,为了满足别人鸡蛋里挑骨头,凡事务可苛求于极端的要求,他的日记越写越邪乎,越写越离谱:
十二月十六日:谈次,闻色而心艳羡,真禽兽矣。
他在这一年的年底,如人所愿的将自己锁定在假道学的形象上,听说哪个女生很漂亮,他的心里砰的跳动一下,这都成了他谴责自己的理由。事情走到这一步,就有点太离谱了,幸好圣上英明,没有把这一套推而广之,要求广大人民群众来学习,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未免太恐怖了。
是年终结,庶吉士们的彼此恶搞戛然而止,此后曾国藩的日记,恢复了言之无物的正常人生状态。
(12)本章事件补
本章所涉曾国藩事件年谱:
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年,曾国藩32岁。
七月,《南京条约》签订,曾国藩表示拥护,大加称赞。
十月,向倭仁讨教修身方法。
第五章:道光二十三年:打小抄的考生们
(1)不明飞行物出没
二月十二日:
蕙西已来,始唤起,论连夜天象。西南方有苍白气,广如一匹布,长数十丈,斜指天狼星。不知主何祥也。因留蕙西早饭。蕙西面责予数事:一曰慢,谓交友不能久而敬也;二曰自是,谓看诗文多执已见也;三曰伪,谓对人能作几副面孔了。直哉,吾友!吾日蹈大恶而不知矣!是日,作小楷千馀字。下半天,蕙西来,招同至陈艺叔处,灯后归。王翰城来,久谈。
这一年的曾国藩,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妻子下棋,开始看小说。但京师的诤友们,仍然沉浸在对他进行大批判的幸福之中,断然不会轻率放弃此种乐趣。
有个江西人邵懿辰,字惠西,书上说他“性故憨直,往往面折人短”,就是说他最擅长于抓住你的缺点,然后当众指责你,如果你羞恼成怒,OK,那你气急败坏的表现,就有可能毁了你的前程。如果你虚心接受,那更好,你既然承认了错误,就界定了他是你的批判者,你是被批判者的关系位置。
在这里他指摘曾国藩三大错误:交友不能久敬,谈论诗文坚持自己的观点,对人能作几副面孔。
说老实话,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都是最纯粹的鸡蛋里边挑骨头。
先说第一条,交友不能久敬。交朋友这事,总会有些朋友越来越亲近,敬的距离比较远,而亲近之后最适宜的态度是坦诚,而不再是敬而远之。如果这也是错,这人际关系还怎么平衡?
邵惠西指控曾国藩谈论诗文时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可以说是无理取闹,曾国藩是垂万世之国手,不是曾国藩说的肯定就是对的,但至少在诗文这个领域中,邵惠西和曾国藩差太远,他的指控难以让人接受。
最后一条是说曾国藩做人几副面孔,这就对了,这应该就是曾国藩本人。他对于人情世故的揣摩,过于老道厉辣了。邵惠西想让曾国藩从老奸巨滑的高度滑落下来,恐怕不太容易。
是夜曾国藩夜观天星,发现有不明飞行物出没。
(2)看的是什么书?
二月二十日:
晏起。饭后看小说,已初,至龙爪槐公请房师季仙九先生,言有诳语,酉初归。女儿尚未好。季师意欲予致力于考试工夫,而予以身弱为辞,岂欺人哉?自欺而已!暴弃至此,尚可救药乎?
这是曾国藩日记中,最难解的一条。在他所有的日记中,都会把当天读的书名记录下来,连续阅读的书,会记述得简单一些。比如说他两年前读小说《绿野仙踪》,第一天记录书名,此后就用小说来替代。但是这则日记却不同。
这则日记说他今天看小说,可是看的是什么书,此前的日记没有说过,此后的日记也没有补充。这是他唯一一次的隐瞒书名,他到底看的是什么书?为什么不肯让我们知道呢?
而且这本书的内容,应该是很吸引人的。你看看后面的记述,房师季仙九突发神经,今天要考考他,却被他断然拒绝,理由是身体太虚弱。虽然事后他一再反省自己,怒斥自己自欺欺人,明知是欺人还不肯把书名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书呢?
(3)这人要倒霉了
三月初二日:
早起,饭后写小楷千馀字。日中,闺房之内不敬。去岁誓戒此恶,今又犯之,可耻,可恨!竹如来,久谈。久不克治,对此良友,但觉厚颜。庞作人来。言渠近来每日记所知,多或数十条,少亦一二条,因问余课册,予但有日记,而无课,闻之,不觉汗下。酉初,赴岱云便饭之约,座间失言。
说过了,自打倭仁不再折磨曾国藩以来,京师庶吉士们批评和自我批评的风气大大收敛。但围绕着曾国藩,还是时不时的刮起一阵小旋风,大概是因为曾国藩是最优秀的,人之患好为人师,逮到一个优秀的人,都想来指导他。所以曾国藩的日记,仍然保持着无奈的自我批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