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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她无心机时就象个透明的水晶人儿,她的心思总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此刻她有心应战,他不禁有些惊奇。她的棋风仍然有些随意妄为,但沉着自信,思维缜密,倒和他颇为相似。
再一盏茶功夫,黑子依然是攻势咄咄逼人,但白子守得滴水不漏。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哎呀,”
小玉端了桂花糕过来放桌上时,无意中撞到司马晚晴的手肘。那枚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堵死了东南角的一片白子。如此一来,黑子马上可以长驱直入,只怕段喻寒胜局已定。
“落子无悔哦……”
段喻寒故意按住司马晚晴的手,想看她反悔耍赖时可爱无比的模样。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落子无悔”四个字,既简单坚定,又凝重无比。只是段喻寒做了那么多事,是否也是“落子无悔”司马晚晴并没有象小时候那样,下了又要求重新来过,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啊。”
她并不在意输赢,小时候的在意也不过是故意跟段喻寒捣蛋罢了。
段喻寒笑吟吟的继续下去。黑子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步步紧逼,重重压来,只等白子主动缴械投降。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在全力进攻的同时,后方却也给司马晚晴可乘之机。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司马晚晴突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就算白子可以围死西北方的一片黑子,只怕还是胜负未定,纠缠不清。她突然间感到心灰意冷,耗尽心力的和他比输赢,不是她要的啊。
“不玩了,”
她“哗哗”的把棋子都弄乱,“不好玩。”
他却以为她见自己要输,小孩子脾气又发了。
“不玩就不玩,是我不好。”
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手的柔顺丝滑让他心动。看她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小脑袋,他一阵心疼。他应该让她赢啊,博她一笑不是很好吗。
“夫人,夫人,小少爷不肯吃奶。”
奶妈慌慌张张的在门口禀告。司马晚晴连忙起身,打起精神,匆匆离去。
后来,段喻寒再看那盘未完的棋,不禁要赞叹司马晚晴的棋艺今非昔比。再以白子的立场看,他突然发现黑子的最大弱点在西北方,若然白子反扑进攻,黑子也会死一片,整盘棋局完全是胜负未定之势呢。
不知司马晚晴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想看黑子白子斗得死去活来?他陷入沉思。
第30章:惊闻往事
一大早,司马晚晴极其忙碌。早饭后,先是给飞飞写了封信,然后到地牢里去放她,最后把信混在几张银票中给她,送她出了牧场,这才松了口气。
司马晚晴深知自己要报仇,烈云牧场很快会陷入可怕的争斗中去,她可不想飞飞受到连累。她在信中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推测,和玄鹰之死的若干疑点,劝说飞飞立刻回关内,继续发扬玄鹰的侠盗精神。当然最后没忘了叮嘱她,信看完后马上销毁。
忙完飞飞的事,司马晚晴径自去了静斋。半路上碰到小玉,她说什么也要跟着,说是段喻寒的吩咐,让她随时侍奉在侧。司马晚晴也没反对,只是吩咐小玉先去书房拿几本经书,等会到静斋找她。
到了静斋,司马晚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迅速把手探入净瓶,里面果然有一张字条。裴慕白昨天来时不见她,猜到她被其他事牵绊,所以把他知道的事,大致写了下来。
“胡天,年三十七岁,二十岁来到烈云牧场。从训马的下人做起,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其勤奋稳重受到许多人的好评。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是,七年前在天山雪崩时,他奋不顾身把司马烈救出雪洞,因此被提拔为四大执事之一。”
司马晚晴皱了皱眉,这些东西她一早知道。
“胡天是哪里人士,一直不详。他自称来自关内,武功出自少林,但他第一次出现在烈云牧场,身着本地服饰,而与人比武时有些招式甚为阴损,绝非少林武功。”
这个胡天果然不简单,看来大有问题。或许爹是因为当年被他救过,才对他如此信任吧。
“胡天在牧场外有三处住所,其中有一处较为隐蔽,在牧场以西五十里的摩珂岭。此处住所地势险峻,守卫森严,可能有些秘密。十五晚戌时,不见不散。”
裴慕白的字越到后面越潦草,可能是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写,就被意外的事打断了。
今天就是十五,他要约她今夜见面再谈,是否有重要的事说?
门外重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司马晚晴的思绪。那脚步声到了门前,却又停下,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进来。司马晚晴迅速将字条用火烧毁,将灰烬轻拂进香炉中,和香灰混在一起。
“吱”的一声,门开了。司马晚晴回头看时,进来的居然是岳中正。几天没见岳中正,他仿佛又老了许多,鬓角上新出现的几根白发,让她分外吃惊。
这个时候司马晚晴居然会在静斋,岳中正也吃了一惊。她自小就看不起这些神啊佛啊,说任何事要靠自己,求神拜佛是没用的。怎么现在会在这儿诚心礼佛?
“岳叔叔,你怎么过来了?”
虽然他是段喻寒的舅舅,但司马晚晴相信他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否则,那晚岳叔叔不会为了救她,替她挡了爹一掌。虽然别人都说她不是司马烈的女儿,可岳叔叔什么都没说过。
“出来散散步,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
自从段喻寒做了烈云牧场的主人,岳中正负责的事少了许多,一天到晚清闲得很。
“你娘从前差不多每天都要来颂经。”
岳中正说得很感慨。看到司马晚晴,他总是要想到她的母亲。高贵典雅的司马夫人,长裙曳地,虔诚礼佛,圣洁如观音。而他那时,会时常从窗外看她。
司马晚晴想起父母哥哥的离去,现在自己是个真正的孤儿,不由凄然一笑,“是啊,娘是这样的。还记得我最喜欢在旁边捣乱,结果老是被娘骂,秦姨就护着我。可惜……”
可惜秦姨现在已经和段喻寒一伙同流合污,再不是那个一心疼她的秦姨。
岳中正似乎感应到她内心的悲痛和愤懑,突然说,“若是有一天,你发现寒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原谅他。”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司马晚晴心中一震。难道段喻寒做的那些事,岳中正也是知道的?
“他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司马晚晴强忍心中的悲伤,注视着岳中正,想知道他到底了解些什么。
“寒儿做事是狠了些,不过不能怪他。他从小受的苦太多,所以现在才这么偏激极端,也怪我,一直没有好好教导他。”
岳中正说到段喻寒,总是疼爱大于责备。
“段家是杭州的富户。我的姐姐,也就是寒儿的母亲,本以为嫁到段家,从此相夫教子,就可以幸福快乐的过日子。可他父亲,很快厌倦了他娘,娶了一个又一个妾室。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是可怕的,他娘秉性柔弱,被她们日夜欺凌,只能忍气吞声的过着连侍婢都不如的日子。有个小妾,甚至想毒害她们母子,取代他娘原配正室的位置。他爹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岳中正突然说到段喻寒的身世,让司马晚晴有点迷惑,更有些震惊。
这些事情段喻寒从没对她说过。怎么天下竟然有那么薄情寡义的丈夫,那么不疼惜孩子的父亲,那么心肠歹毒的女人?
“后来他父亲迷上赌博,段家的产业很快被输得一干二净。那些小妾四散而去。只有他娘,始终念在是结发夫妻,为他爹操持家务,任劳任怨。但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
岳中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素来冷静持重的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是司马晚晴未曾见过的。
“竟然为了还赌债,把她卖到青楼。寒儿那时才十岁,他为了救他娘,到处借钱,可没人理他。他到妓院去求老鸨也没用。最后,他在妓院门口碰到杭州有名的程大善人。程大善人很干脆的帮了他的忙,帮他娘赎身,还带他们母子回家。”
母子获救听起来是件好事,可岳中正的脸色越发的沉痛。难道发生了更惨的事?
岳中正叹了口气,继续下去,“他们母子很感激程大善人,一心想报答他的恩情。但那姓程的,却是人面兽心。他不是救人,他把寒儿的娘当暖床的工具,百般玩弄,肆意凌辱。他还为了做成自己的一笔生意,把寒儿送给客人当娈童,甚至用令人发指的东西凌虐他,让他险些丧命。”
岳中正没说后面那件事是司马烈做的,他把那件事说成是姓程的干的。他只是想司马晚晴知道段喻寒的过去。
救人的人其实是更卑鄙无耻的人?救人的人只是把段喻寒母子当玩物来玩弄,当工具来利用?所谓的大善人,不过是幌子,是带了假面具,是伪君子。这样的人岂非比真正的恶人更可怕更下流!
娈童?供人狎玩的男孩?令人发指?司马晚晴难以想象小时候的段喻寒曾经遭受怎样的惨事。想象中,段喻寒小时候,应该是个漂亮之极的男孩子,有着俊美无双的脸庞。黑眸中时常会闪现出孤独的光芒,让人心生爱怜亲近之意;偶尔笑起来双目弯弯,象两弦皎洁的新月,又让人不得不赞叹上天的完美杰作。这样的容貌,给他带来那样可怕的灾祸吗?
怪不得以前她每次问他小时候是怎样的,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事,他都避而不答。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司马晚晴低下头,眼眶里热乎乎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滚下一串泪珠。
“没多久,那个姓程的畜生就被寒儿瞅准机会一刀杀了。”
岳中正叙述得很平静。司马晚晴却惊呆了。他十岁就杀人?她虽了解段喻寒的性格,知道他定然要报仇,但听岳中正亲口说了,心下还是没来由的骇然。
“晴儿,若是你,你会不会杀了那个姓程的?”
岳中正突然问司马晚晴,他要她设身处地,站在段喻寒的立场,体会那种强烈的恨意。
司马晚晴深深吸了口气,强抑心头的悲切,坦然看向岳中正,“若有人伤害我,我说不定会原谅他。但若有人伤害我至亲至爱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她这话说得字字清晰,坚定无比,但与其说是回答岳中正,更象是说给自己听。
因为她爱段喻寒,所以无论他开始怎样的欺负,甚至一再强迫,只要他改过,她都可以忍受可以原谅他。但是查清楚他真的杀了她至亲至爱的父亲兄长,她就绝不可能原谅他。而假设她是段喻寒,如果有人如此对待她的母亲,她也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岳中正没完全听明白她的意思,只以为她赞同段喻寒的做法,心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他想司马晚晴是理解段喻寒的。
“寒儿带他娘逃了出去,可他娘积劳成疾,还是撇下他病死了。我千辛万苦找到他时,已经是三年后。”
岳中正记起当年找到段喻寒时,他的可怖,兀自心悸。
司马晚晴见他的神色,想必段喻寒又受了什么苦。她虽不忍心再听下去,终究还是想了解完整的段喻寒,“那三年,他是怎么过的?”
“他和一帮孤儿一起浪迹街头,后来被沙河帮的人管辖起来。他每天不但要想尽办法填饱肚子,还要给沙河帮的人交保护费,交不够保护费就要遭受毒打。就这样,还有其他地痞流氓欺负他,所以他就时常打架,时常挂着伤痕到处跑。我找到他时,他正带了五个孩子,和鲸海堂的一个小头目打架。当时他全身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鲸海堂的人叫他跪地求饶就放过他,他硬是不肯。那帮人就不停的打,他也不吭声。周围没有人出声救他,反而有人看热闹,有人大声说打得好。带他到牧场前,我足足给他调理了一个月,才把他身上各种新伤旧伤治好。”
岳中正下决心全说出来。他希望他最爱的两个孩子可以和睦共处,恩爱如昔,他希望司马晚晴即使知道真相,也可以原谅段喻寒。
司马晚晴微微把脸侧过一边,不知不觉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脸庞。望着桌上那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不禁思绪万千。
段喻寒,是不是自小时候起,就看到人间最丑恶的事?血缘之亲,亲如父亲,对儿子的性命毫不在意;夫妻之爱,转瞬即逝,最终为了金钱可以放弃、可以出卖;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伪君子的伪善做作。而他受折磨时,更没人伸出援手,主持公道,他们只是袖手旁观。世间的人,说到底只是“自私”二字。世间的事,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和天理。
段喻寒,是不是自小时候起,就清楚看到弱肉强食的残酷?就清楚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任何事只能靠自己。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自己是快乐的,其他人的死活可以不管不顾?只要最后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没什么事情不能做!
他的心中,始终认为人性本恶?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残忍无情?
他的心中,是否只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
他和她第一次相见,他强烈的排斥她,是因为他对人所谓的善心好意极端不信任啊。
从前她是太天真了。她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快乐幸福生活的事。她不知道人间还有这么多丑陋恶心的事,对人贪婪的欲望更不曾了解。
从前,她只知道段喻寒的童年是不快乐的,但从未想到是这么度过的。回想十六岁以前,他们曾经一起赶走追逐小兔的猎鹰,曾经一起救助被坏人欺负的女孩子,曾经一起教训牧场里恃强凌弱的下人。难道他不是秉性善良的吗?难道他不知道何谓正义吗?
可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又怎样?司马晚晴眼中的怜悯伤痛渐渐变淡,目光变得冷冽逼人。岳中正见她如此,心中更是着急,“我带他到牧场来,可没有好好教育他。这是我的失职,你要怪就怪我。”
司马晚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岳叔叔,你别这么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责任。我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分辨好坏。”
岳中正还要再说,忽见门外人影一闪,是段喻寒进来了,连忙住口。
“我碰到小玉,知道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你在和舅舅谈心?”
段喻寒看到岳中正和司马晚晴一起在静斋,颇感奇怪,更奇怪他们见了他,竟有些不自然。司马晚晴的眼圈有点红,好像刚哭过。自司马烈死后,段喻寒就没见她再哭过,今天是为了什么事?
段喻寒怜惜的用手抚过她的眉间,“怎么哭了?”
司马晚晴不敢看他,她怕一看他,就忍不住想起他受的苦,忍不住要抱他。
“刚才说起她娘亲的一些往事。”
岳中正适时的解释,段喻寒也不疑有它。他知道她近几天,总是会到静斋来,是怀念娘亲吧。
“别伤心了,”
段喻寒柔声安慰她。她却依然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中正忽然笑着提议,“听说昨天你们下棋,舅舅也技痒得很。走,下棋去。晴儿做裁判。”
段喻寒当即响应,司马晚晴默默的由他牵着手出去。
看着段喻寒的侧脸,优美的弧线勾勒的唇,嘴角依稀凝着往昔的孤傲坚强,只是再没半点桀骜不驯的影子。他曾受的苦,他对她绝口不提,他是不想她见识太多的丑恶,还是不要她的同情怜悯?
可即便段喻寒曾经遭受那样的苦难,也不能成为他今时今日为所欲为的借口。司马晚晴自认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绝不容许自己再感情用事。
第31章:相见恨晚?
晚饭后,岳中正和段喻寒兴致大发,还要继续下棋。司马晚晴借口去看孩子,悄悄溜到静斋。
“小晴。”
裴慕白欣喜的看她进来。
“裴大哥。”
其实裴慕白不过比司马晚晴大一岁。这一声“大哥”完全是因为结义兄妹的名分,才这么称呼。说到心里的感觉,两人都觉得这么称呼挺别扭。
裴慕白笑意满满的望着她,“以后叫我慕白,叫大哥我不习惯。”
“慕白?”
司马晚晴低声念了一遍。她的声音听起来娇柔之极,居然有些情意绵绵的意味。裴慕白明知她对自己没有爱意,还是不由自主望着她粉红的樱唇,心中一荡。
自她成婚那日起,他就决定放下那份爱慕。为何时隔一年,再见她,仍然要心动不已?
想起第一次在无锡见她时,和煦春风中,她一骑纯白的雪玉骢急奔而来,飘逸的红衣如晴空里的绚烂晚霞,刹那间照亮了整个街市。他在一瞬间,见到她的侧影,只那一眼,让他终身难忘。那时,他想世间怎么有这样耀眼的女孩子,既有江南的灵秀之气,又有塞北的飒爽之风。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她是有缘的。否则,怎么那么巧,在无锡的同一家酒楼吃饭,他顺手抓了一个小偷,刚好帮她找回钱袋。一个多月后在长安,他们又在花灯会上相逢。
直到那天,他知道她有了孩子,他才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缘分不是爱情。认识她以来,为什么她不快乐,为什么她总是抗拒他的接近,为什么她宁死也要保住那孩子,只因为她爱段喻寒。
她成婚那天,他真诚的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