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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后面大声道:“慕容老大是否考虑到人多嘴杂,不易套问?没关系,我们推举慕容老大一人询问即可。”
慕容荃眼中精光一闪,刚要答话,却听一个粗哑的嗓门呵呵大笑,道:“好啊好啊,全让慕容兄一个人做了得了,干脆,这铜鉴也让慕容兄一人得了算了,我们还瞎起什么哄?”
慕容荃沉声道:“哪位朋友有意见的,可以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我慕容荃别的本事没有,江湖道义还是讲的。若哪位认为可以服众,老夫让他盘问,又有何不可?”
“翻浪秃头”苦真和尚粗壮的手臂几推几攘,毫不费力就挤到人前,大咧咧地盯着慕容荃,冷笑道:“老子是没本事,也服不了众。嘿嘿,这里的人,老子看来没一个可以服众到让他一个人盘问的地步!司马兄,你说是不是?”
司马南风一双鹰眼始终不离阿柯与尹萱的身子,点头道:“不错。”
“崆峒”三杰中的老大管弛樊也道:“不错,若是一个人问,谁知道他问出什么?大家的事,还是大家一道解决的好。”
张启老爷子适才自取其辱,这个时候也咳嗽一声,插进来道:“正是。此事干系太大,可不能由一人说了算,但也不可能全部在场。要盘问,不如由大家共推几人出来,共同商讨。”
慕容荃一张脸由黄变青,小眼在一干人面前晃来晃去,终于一拍手,笑道:“好!老夫本来也是想如此的……既然如此,大家认为几人盘问合适?”
下面慕容荃当初安排要推选他一人盘问的帮派首领们一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其他帮派响应积极,纷纷道:“三人!”
“三人哪够?我看要五人!”
“五人也不够,按老子看,起码得十人!”
“十人?照刀哥的意思,干脆全部都去问算了!”
“哈哈哈哈……”
“你他妈耍我是不是?你龟儿子给我出来!”
“七人!”
“八人!”
“中!”
人人争先恐后地叫嚷表态。张启、司马南风、慕容荃几个势力大的人亦忙指挥门徒混入其中,讨价还价,看看自己能争取到多少人。“舞凤楼”中一时喧嚣吵闹,各种方言土话,黑语切口轮番上场,声闻十里,更有人举着大刀长矛,谩骂挑衅,场面蔚为壮观。
阿柯与尹萱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伙人居然嚣张到还没拿住人就开始分赃,实在是太不将两人当一盘菜了。若换了林芑云,不必旁人动手,自己先就气死过去。
阿柯倒是暗自侥幸,偷偷地打量四周,却见虽然人们正在热烈的勾心斗角中,仍有十数人一言不发牢牢盯着自己,守着每一处出口。看来这帮人计画周密,早就安排妥当,而且更暗地里想到会出现分赃不均的内讧,连内讧时派什么人把守都布置好了。他自信要干掉这些手下并不费力,难的是那几位高手,如追了自己一路的司马南风,一柄大刀比之沙老大更重更狠,单是这一人出手,自己今日就别想全身而退,再加上那什么慕容荃,看来亦是外家高手;酒肉和尚浑身杀气腾腾,没准就是自己的同行,那刀也是可以瞬间致命的;张启老态龙钟,但手底下未必没有绝活;就是沙老大也是个难缠的主。更别说在这层楼如今已挤得水泄不通,脸挨脸,屁股对屁股的,要想拼命时恐怕连剑都递不出去。
他越看心中越凉,握着尹萱的手也越来越冷,鼻子一酸,几乎就要流出鼻涕来。忽地有个温暖的身子靠过来,只听尹萱在他耳边轻轻道:“阿柯大哥……与你一起死也好!”
阿柯闻言,向尹萱看去,见她那双深邃的黑瞳内光彩流离,透着生死与共的脉脉柔情,不觉心头一震,想:“若真的一道死了,倒也不寂寞……”
猛听有人在楼外大喝一声:“要分就分彻底,一家出一人轮流打擂,胜者得之!”
这一声轰如雷鸣,震得所有人耳朵都是一麻,功力稍弱一点的更是心头一跳,好不难受。更奇怪的是,这声音竟来自面江的窗外,难道那人飞在空中喊话不成?
所有人都同时住嘴,一起往窗外望去:只见两条魁梧大汉正双手抱在胸前,脸如铁铸一般,踏在横贯涪江的铁锁上。那铁锁随风摇荡,那两人却像粘在上面一般,铁锁动,他两人也跟着摇摆,自始自终身子挺得笔直。见众人瞧向这边,两人一起开步,在晃荡的铁锁上如履平地般大摇大摆往这边走来。
慕容荃与张启、司马南风迅速交换一个眼色,都是一般心思:绝不能再掺和外人进来。三人几乎同时小声道:“上,斩断铁索!”
门下数人应声而出,手持明晃晃的弯刀,一起向那铸铁索的窗口奔去。其中几人拼命晃动那铁索,不让那两人轻易靠近,另外两人俯下身子,在接头处猛劈。那两人见了,既不惊讶也不慌乱,倒好整以暇地站在索上不动。其中一人淡淡地道:“动手。”
“呜——”一道尖利的破空之声传来,众人只觉有道亮光自对岸楼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大多数人根本还未看清来者何物,“砰”的一声响,那几个晃动铁索的人眼前已溅起一道血雾。
左首一人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啊!死……死了!射死了!”站在俯身斩索的人身后一人突然狂叫一声,仰天倒下,却是一枚羽箭鬼使神差地钉在自己腿上,到此刻方才发觉。
司马南风抢上一看,见那俯身斩索的人已被羽箭射穿,一声不吭早死了。那羽箭竟穿过厚厚的楼板,刺入另一条汉子的腿中,这份力道当真可怕。
众人都在注意看这两人时,右首一人去推斩右边铁索的人,道:“别斩了!快起来!”推了两把,那人动也不动。他心头狂跳,探身出去瞧了一眼,立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缩回身来,一屁股坐倒在地,颤声道:“也……也死了!”
慕容荃一把推开身前乱叫的人,探身出去,见那人亦被一支羽箭钉在楼板上,羽箭直没至头。
这人竟在一瞬间同时射出两支又准又狠的箭!
剎那间楼中人人变色,不知是谁抢先往后奔去,其余人恍然大悟,你推我攘,拼命向后面挤去。楼中响起一阵“乒乒砰砰”的声音,那是有不少人竖起桌椅,祈望真有箭射过来时能缓多少缓多少。
阿柯心中亦是狂跳,这一箭勾起他纷乱的回忆,想到了那一日林中空地上,李洛飞箭射杀五十余人的骇人情景。但……没有可能他也到这里来呀?
司马南风自信有这般准头,慕容荃对这力道也有把握,但揉在一起,举重若轻的同时射这么两支箭的本事可从未想过。见众人后退,两人自恃身分,背负着手立在窗前,却也不再去动那铁索。苦真和尚、沙老大、“崆峒三杰”等人立在他俩身后,都是默不作声。
只见对面顶楼窗口出,一持弓之人自暗处慢慢露出身子,眼以下用块黑布盖住,那双眸子里闪烁的杀意,远在这边的人都见得到。他一出现,这边楼里嘘嘘唆唆之声大作,人们又争先退了好几步,仓皇地盯着他手中的弓,屁也不敢多放一个。
那两人缓步走来,跃到楼中,姿势身法透露出极强的自信。他俩居中一站,就如立起两座铁塔,将那索链守得滴水不漏——事实上这个时候就是请人去动那铁索,也无人敢拿脑袋开玩笑。
左首一个黑脸的道:“我家主人与这小子有仇,今日一见,也忍不住想要分他一块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他把“见谅”两个字吐得又重又缓,内力到处,像架了一把刀在众人耳朵边割一般。众人都各自忙着运功抵御,仓皇间竟有数人脱口答道:“好说,好说……”
对岸舞凤楼的窗台上人影一晃,又一位彪形壮汉跃了出来,似乎还背着一人。他双脚在铁索上一滑,未见如何动作,已如风般掠过河道,眨眼间便跳进窗来。先前来的一人端出张椅子,扶着那后来的背上背的人慢慢坐下——众人眼前一亮,竟是位明眸皓齿的美貌少女。
她仿佛刚从河上万分惊险地过来,有些心虚气短,圆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衬的她整个人如烟似雾般的缥缈。她微微地皱了眉,拿一张丝巾轻轻的抹着汗,良久,终于抬起眼来,在众人脸上轻快的一晃。所有人犹如在黑暗中冷不防被强光照到的老鼠,不由自主全身一紧,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竟有这样如水晶般清澈美丽的眼睛!
“乒砰”一声椅子倒地之声,在这鸦雀无声的时候响起,格外刺耳。慕容荃、司马南风等猛地回头,却见阿柯翻倒在地。尹萱因靠着他,不提防也跟着坐倒在地,伸手拉他,惊慌地叫道:“阿柯大哥,你怎么了!”
林芑云咳嗽一声,大声道:“此人与本人是你死我活的干系,今日诸位要他的命,小女子我本是没什么意见的,但关系到小女子的巨债,却不得不插上一脚,诸位大侠念着小女子年幼无知,想来不会怪罪小女子的鲁莽吧?”
阿柯挣扎两下,坐起身来,眼望着地板,颤声道:“没……没事。”
司马南风与慕容荃对望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姑娘与这小子有仇?”
“嗯。”林芑云无所谓地道:“欠一条命。”她伸手接过身旁一人端来的茶,喝了口定定神,也不敢往阿柯这边看来,生怕一不留神露出关切的神情,让人看出来。她拍拍胸口,对那背她过来的大汉笑道:“欧阳先生,你轻功真好,风那么大,走铁索还如走平地一般稳当。我闭了眼还吓得半死呢。”
她在一干人面前说些不相干的话,司马南风与慕容荃同时变色,旁边的人听她清泉一般动人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受用,觉得如此美貌少女,若是不容许这般撒撒娇,简直是罪过。那欧阳不平冷峻的脸上也霎时露出一丝笑容,道:“能服侍姑娘,是在下的荣誉。”
林芑云转过脸来,道:“这位是司马先生吧?小女子在洛阳时,即已闻得‘威服寨’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这位面目刚毅、神采飞扬的大概就是‘铁鹰教’教主慕容荃了,你的一身‘铁鹰爪’神出鬼没,上次小女子与少林的智止大师谈论起来,他称赞说慕容教主的这套拳还在他的‘少林伏虎拳’之上,想来应是非比寻常了。这三位英武不凡的少侠,若小女子没认错,应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崆峒三杰’罢?小女子常听人说,‘崆峒三杰’尽得‘崆峒长风十六剑’真髓,是今年来江湖中名声最响的后起之秀,不料今日相见,真是小女子的福分……”她一张嘴,便将楼内诸人猛灌一阵迷汤,也将自己的身分搞得诡异神秘。
人人听她侃侃而谈,气度从容,又竟与“少林三圣”之一的智止大师一同论道,都不禁猜想: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如此气势?
慕容荃冷笑道:“姑娘果然厉害,在下等在此等候了十多日,从未见过姑娘,今日正主一到,姑娘却从天而降。姑娘说这小子跟你欠着人命,难道刚才射杀我的人就不算人命了么?”
林芑云道:“慕容教主的话小女子明白。适才大伙儿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人要过来,贵教手下动手斩索,也许只是想警告一下,不料我的手下竟误以为贵教的人当真要取人性命,情急之下动手,真是罪过。小女子虽是迫于无奈出此下策,哎,终究……在教主眼里,小女子还是犯了滔天罪行了。”
她垂下螓首,那头乌黑如缎子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愈发的楚楚可人。楼中大半人胸口一阵酸痛,想:“呜呼!让这样娇弱的少女伤心,这姓慕容的真他妈不是人!”
“崆峒三杰”的管弛樊刚才还恼慕容荃想要独占秘密,此刻瞪了他一眼,大声道:“姑娘不必难过。江湖上你打我杀,生死相搏的事平常得紧。自卫出手,谁还能有什么意见?”
后面人群中不少人大声赞同。慕容荃眼睛一翻,知道刚才惹了众怒,这节骨眼上可不能露出什么尾巴来让人逮,却也不愿坠了声势,当下咳嗽一声,粗着嗓子道:“这事以后再谈罢。姑娘,你既与这小子有仇,咱们旁人也不会相干。只是我们现下要问他一件事。这事么……姑娘是不会关心的了,待会问完后,自当将这小子交与姑娘处置。”
阿柯突然开口叫道:“姓林的丫头,那铜鉴的事,打死我也不告诉你!”
林芑云脸色一沉,向他喊道:“臭小子,什么铜鉴铁鉴的?你我之事自有公断,你想乘着今日这么多武林同道在此时蒙混过关?哼哼,趁早死了这份心罢。慕容教主,不好意思,说来其实小女子只想问他一件陈年老事,问明白了便交给教主,教主要问什么尽管问他十年八年的,可好?”
慕容荃、司马南风等人脸上都是同样的愤怒:这丫头是摆明了要硬插一脚,还说得好像让自己这方占了老大便宜似的。司马南风哼了一声,道:“未知这位姑娘芳名,哪里人士?”
林芑云向他甜甜一笑,道:“小女子姓林,名字嘛……就不便说了。”
司马南风道:“林姑娘,大家江湖上混,有些话还是打开天窗说好些。我们这么多人辛苦追踪他一个多月,死了二十几个兄弟,也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物的下落。姑娘这么横着插进来可不大对江湖规矩。这样罢,待我们问完之后,明日再将他送到姑娘府上,让姑娘慢慢问来,十年八年的,嘿嘿,倒也不急。”
林芑云恍然大悟,啊了一声道:“原来……原来大家花了这许多工夫啊。如此,小女子今日一来,倒有些捡现成便宜之嫌了。好罢,各位都是江湖前辈高人,小女子又怎好意思跟诸位争?诸位请便,请便。反正有这么多前辈在此,谅这小子也跑不到哪里去。”
楼上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这丫头下手又狠又准,若真让她强插一脚,还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现在她主动退出,好多人纷纷赞道:“姑娘好气魄!”只有苦真和尚、慕容荃、司马南风等人皱皱眉头,觉得此人雷霆一般杀进来,却如此轻易放弃,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林芑云再喝口茶,盈盈笑道:“只是小女子与此人干系非浅,为防他再度逃脱,不得已在这楼中看着他,不耽搁大家的正事吧?”
慕容荃刚要开口保证明日交人,要她现在先行回避一下,身后却响起一片叫声:“好啊!”
“不耽搁不耽搁!”
“姑娘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反正今日这楼已被我们慕容教主包了!”
“就怕姑娘嫌我们这些人粗俗,看不过眼才是。”
“就是,就是!”
个个伸长了脖子,奋勇争先的表态,生怕林芑云一个不高兴,转身就走,那这眼福可享不到了。慕容荃铁青着一张脸,道:“不……耽搁,姑娘请尽管在此歇息。”暗下决心,回去后非把那表态的门人挖眼割舌不可。
林芑云笑着谢了,自与那三人低声谈笑喝茶,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司马南风道:“我们还是再来商量商量,到底由谁发问?”
这一句开口,楼上又冷了场。大家心中明白,只要此刻乱说一句,得罪了哪路人马,以后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麻烦。但如此宝物眼看到手,谁也不愿就这么拱手与人,都在看,在猜,在揣摩,在犹豫,在等几个老大先开口说话。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连阿柯都等得不耐烦,搔首弄姿,一直给林芑云递眼色。但林芑云只顾喝茶谈天,要不就望着河水发呆,一眼也未看他。他心中焦急,终于忍不住怒道:“想好没有?要给爷一个痛快也这么难?要想问也行,把她放了,”一把拉过尹萱:“问什么我都说!”
尹萱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泣道:“不!阿柯大哥,要死也死在一块!”
林芑云眼往尹萱脸上飞快的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但仍不开口,低了眼继续喝茶。她喝了两口,只觉那茶水又冷又苦,想要放下,却又不愿,端在手里楞楞的发呆。
司马南风沉声道:“好!只要你给我说出来,不论是这丫头还是你,我保证绝对安全。”
管驰樊在后面冷冷地道:“司马兄,你这话好像是在说,只要放了这姑娘,他就给你一个人说一般。”
司马南风怒道:“这丫头前后杀了我十几个兄弟,我三弟也死在这小子手里,难道不该听么?”
管驰樊笑道:“这是你一帮之事,怎么拿来做公用?既有这血海深仇,司马兄又何必勉为其难呢?我们兄弟做主,不放这丫头如何?”
司马南风道:“原来管兄是一个子儿不出,捡现成便宜的高手。兄弟倒是走眼了。”
慕容荃见他两人越说越上了火,便道:“两位冷静一点。当初大伙儿说好的,事完之前,都是一同行动的,怎么等了这么久,到最后这阵却忍不住了?”
林芑云忽然咯咯一笑,忙伸手掩嘴,但满座的人都已听见。慕容荃变色道:“不知老夫说的哪句话那么好笑,竟能博林姑娘一笑?”
林芑云谦然道:“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