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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去——“奶奶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把，然后就开始揉面。很快，四口人就围在面板周围。
李奶奶揪剂子，明明负责把剂子按扁，吴先生擀皮，田大康包饺子，简直就是流水作业。
”富贵，这饺子包的还挺好看——“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能吃顿饺子，当然都打心眼里往外高兴。
呵呵，带干不干的夜好几十年了。田大康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还真别说，这些日子伙食逐渐上来，他跟明明的身上也多少有点肉了。
他们在炕上包饺子，球球在地上急得直转圈，小家伙鼻子灵，早就闻到香味了。
”球球别急，等一会煮好了再吃。“明明笑呵呵地安慰它，不留神，棒槌伸过尖嘴，叼起一个面团就跑。飞到外面，啄了两口，现不咋好吃，结果很快就被一帮小野鸡崽给哄抢了。
”俺也来帮着包饺子啦！“田大膀迈进门，结果进门的时候忘了低头，咣当磕在门框上。他也不在乎，坐到炕沿上，拿起面皮就包。
田大康转转眼珠：”俺再和点面吧，不行就擀点面片，不然，大膀自个就能吃一盖帘。“
他们家的盖帘是圆的，用高粱秸秆穿成，直径有六七十公分，摆饺子能装一百多。不过，以田大膀的肚量，一盖帘能不能够还真不好说。
”都带出大膀的份了。“李奶奶笑呵呵地说，昨个分肉，他家分得最多。
只不过，田大膀包饺子的技术实在是差劲，不是破皮就是露馅，很快就被田大康撵去烧火了。这也不怪他，基本上没有太多实践的机会，当然练不出来。
饺子包好，水也烧开，田大膀甩开膀子，把风匣子拉得呼呼山响。村子里基本没有烧煤的，都烧柴火，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个大风匣。
这玩意是个长方体，用木板拼成，里面有个木块活塞，通过上下两个木杆连着把手，木活塞四周都绑上鸡毛，这样不容易跑风。用的时候，拉动把手，呼哒哒，呼哒哒，就相当于鼓风机。
不大一会，饺子就飘起来，一个个跟小白鱼似的，煞是惹人喜爱。李奶奶先捞出几盘子，剩下的又煮了两分钟，她和吴先生年岁大，吃稍微烂糊一点的。
明明则忙着给球球晾了几个，又给黑妞弄了半盘子，现在它哺育灰太狼和虎妞，劳苦功高。
”这饺子就是好吃啊，啥时候能天天吃饺子就好喽！“田大膀一口一个，一边吃还一边叨咕。
田大康也咬了一口，里面抱成肉团，汤水也足，吃到嘴里，又香又鲜，要是有点醋就更好了。
吃了两个，这才说道：”大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就怕到时候吃腻了，又该想小米粥大咸菜。“
”好吃不如饺子，就算是天天吃也不腻。“田大膀当然有点不相信：俺的娘啊，想吃饺子就随便吃，那是**实现了吧？
吃完早饭，田大膀又骑着自行车开始跑运输，田大康则领着明明去上学。进了教室一瞧，一个个小嘴都油汪汪的，话题只有一个：你家饺子啥馅的？
”先背诗——鹅鹅鹅——“田大康一瞧饺子满天飞，连忙组织纪律。
娃子们立刻把手往后一背，齐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这有个谜语，南边来了一群鹅，噼里噗通赶下河。“三光子吆喝着。
”饺子！“大伙异口同声，这老掉牙的谜语还好意思拿出来，要不是今天早晨都吃饺子，非把这个逗人馋虫的三光子扒光不可。
正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老会计慌慌张张跑进来：”赶紧扯，上边来人啦——“
大伙一听，噼里啪啦把东西收拾好，书包也不敢背，都顺着墙根往家溜。吴先生也不敢怠慢，直接跑到马棚，端着个簸箕喂马，转眼就由教师变成马夫。
而另外早就有人飞跑着去了鸡场和鸭场，叫他们小心戒备，实在不行，小鸡就往山上赶，鸭子全都撵到芦苇荡。
田大康以为工作组又来割尾巴呢，也忙三火四往家跑，球球、虎妞甚至是那窝野鸡崽，都是被割的对象。
跑到当街，迎面看到几个人，其中又一个小老头，脑瓜光秃秃，脸上乐呵呵，正四下打量，赫然正是大医院的看门老头，也是前院长龙子云。
田大康觉得心里这个热乎啊：多好的人啊，竟然主动来给送药了。刚要上前迎接，却现龙院长旁边站着的那人，赫然就是穷不怕，而龙子云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一副押解犯人的架势。
”不会是出啥事了吧？“田大康连忙停住脚步，心里开始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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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黑心和红心
”洪主任，欢迎来俺们这检查指导。“老支书笑脸相迎，不过心里却跟吃了一个苍蝇似的，穷有理这家伙实在是恶心人。
神气活现地跟老支书握握手，穷有理用手往后边一指：”田支书，这次押送来两个反革命分子，到你这接受劳动改造，一定要严格监督，防止他们兴妖作怪。“
老支书早就看到那两个人，心里咯噔一下子，他认出来，其中那个长相清瘦的老头，竟然是县里的老中医李世贤，曾经还给他的老伴抓过药。
”这两个反革命都十分顽固，李世贤在全县的批斗大会上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这个龙子云更可恶，偷偷摸摸配药，妄图毒害人民群众，县里领导指示，要把他们送到最偏远、最艰苦的地方接受劳苦大众的改造，所以就送到你们这来了。“穷有理一边说，一边比比划划。
田大康正溜边装做看热闹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上个礼拜去县里，听说开批斗会，主角就是李世贤。仔细打量一下这个老者，只见他相貌儒雅，本来应该留着胡子，只不过现在已经被人剪掉一半，脸上还有一些淤青，目光迷离，精神状态极差。
而龙院长，显然是因为给明明配制眼药而被现，从而受到牵连。想到这里，田大康就觉得气往上撞：这纯粹是乱扣帽子啊。
于是往前迈了两步，就要跟穷有理说明一下事情真相。不料，龙老头却向他眨眨眼，然后乐呵呵地说：”这小娃子看着挺懂事，牛棚在哪呢，能不能领我过去瞧瞧，伺候牲口，可是我的老本行啊。“
田大康抓抓后脑勺，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装作傻乎乎地晃晃脑袋，重新回到孩子堆里。
穷有理则一瞪眼睛：”龙子云，你阴阳怪气，来了就想收买人心，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啊！“
龙子云一个劲点头：”是是是，我认罪。“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乐滋滋的，显然是久经战阵的老油条。或者，这也与他的性格有关系，这人没准天生就是一个乐天派。
相比之下，另一位医生李世贤则如同丢魂一般，只见他走到穷有理的对面，俩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你们凭什么把握定成反革命，治病救人还有错吗——“
穷有理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到对方伤痕累累的脸上：”你就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特务，利用看病做掩护，跟同伙交换情报，你就是披着人皮的饿狼，是反动派的黑走狗。“
老中医浑身颤抖：”医者父母心，我只知道治病救人，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呢，信不信我把心掏出来，叫你们看看到底是红是黑！“
他仰头向着青天，嘴里声嘶力竭，满腹的辛酸，化作浊泪滚滚。在前几天的批斗会上，上台批斗他的有他的弟子，也有好友，甚至还有不少在他那治好病的患者，这也是他最不能理解的：这是为什么啊——
穷有理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参加无数，也没有见过这么倔的，被李世贤吼了一嗓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堂堂革委会副主任，竟然被反革命份子吓退，穷有理脸上也挂不住。他重新向前迈了两步，咬牙切齿道：”就你这样的败类，肯定是黑心狼！“
”好，今天就叫你看看——“李世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为何落到这般下场，天哪，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田大康的心猛然抽搐几下，虽然他不认识这位李世贤，但是却感觉到这位老人的绝望，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的绝望。
”李老哥，不要啊——“龙院长扶住李世贤的肩膀，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只见银光一闪，一根长长的银针被他抢到手里，但是，针尖上却有一点鲜血，融成鲜艳的一滴，颤巍巍落到地上。
”龙老弟，麻烦你一件事，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事黑——“李世贤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要不是龙子云把着，估计已经扑倒在地。
”老哥，你这是何苦呢！“龙子云也是老泪纵横，他知道，这根银针，是从李世贤的胸口拔出来，绝对是致命的一针。
”李世贤，收起你丑恶的嘴脸，不要用这种拙劣的表演来博得人民群众的同情，对于你这样的走狗，人民会踏上亿万只脚，叫你——“穷有理嘴里依旧恶毒地进行攻击，可是很快他就看到，龙子云把李世贤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然后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就像在看一条疯狗。
而躺在地上的李世贤，面如白纸，已然气绝身亡。
该死！田大康心里怒骂一句，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位老大夫，是被活活逼死的！
生这样的变故，穷有理也愣了半天，然后才冷笑几声：”这人畏罪自杀，李世贤，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做梦，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继续批，彻底把你批倒批臭，遗臭万年！“
”人都死了，你想怎么批就批吧——“龙子云用手在李世贤的眼皮上抹了两把：老哥哥，你死不瞑目，不值啊——
穷有理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些异样，四下望望，看到的是一双双冷冰冰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田支书，挖个坑把反革命分子李世贤埋了——我们走——“
在一片死寂之中，穷有理离开了五星大队，死一个人没啥大不了，只要说畏罪自杀，就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李老哥，你死得冤啊，你就不能多挺几年，看看那帮坏蛋是怎么垮台的——“龙子云呆立在尸体旁边，心中无比悲愤。
老支书走过来：”李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哎，这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都别愣着了，上俺家把料子抬来，给李先生下葬！“田二爷吼了一嗓子，他所说的料子就是棺材。去年，田二爷得了一场重病，连棺材都预备了，结果就是李世贤给治好的，想不到，这棺材却是给李世贤预备的了，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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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淘金
村子西南的坟茔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没有墓碑，没有花圈，没有纸钱，只有一抔黄土和一圈满脸悲戚的村民。
”老伙计，你咋就扔下我一个人啊——“龙子云肃立坟前，心底只剩下一片悲凉。他跟李世贤的私交最深，知道他是一位博学方正的医者，本来以为能咬紧牙关，共度难关，想不到他的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刚则易折，面对苦难，应该学会承受才对，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可是，老哥哥没想开啊。
村民中如田二爷等人，也有经过李世贤先生医治的，叫小辈在坟前磕了几个头。现在破四旧的遗风犹在，不能大搞祭奠活动。
田大康从远处跑过来，老支书瞪了他一眼：”小娃子少进坟地——“然后就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大束黄花，显然是刚采的，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分外晶莹。
把黄花插在坟前的湿土里，人们也都不再说话。龙子云摸摸田大康的脑瓜：”富贵啊，好娃子——“
吴先生一声叹息：”人如黄花，生命易逝……“
大伙离开坟地回村，蓦然回，坟前那一束黄花分外耀眼。
田大康跟着吴先生和老龙头回家，洗洗手，老龙头坐在炕上跟吴先生闲聊。两个人境遇差不多，很有共同语言。聊几句，叹几声；叹几声，再笑几声，只不过，这笑声听起来只叫人感觉心里苦。
”富贵啊，我说你写，然后进城去把药买回来。“老龙头上次偷摸买的药都被造反派扔进垃圾堆，而且，这回也不敢自己开方，他的字，医院很多人都熟悉。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现在也才上午八点多，所以田大康写好了方子之后，就叫田大膀驮着他上县城。
把这些日子剪的猪鬃都用绳子绑紧，也足足装了一麻袋，往托货架上一绑，田大膀就嘿嘿两声：”富贵啊，你还得练单杠。“
田大康则到仓房转了一圈，找了一个半圆形的木头板，绑在横梁上，原来早有准备。
一路上风驰电掣，中午时分，再次来到县城，先奔那个农杂收购部，当田大康把麻袋打开，看到里面一下子猪鬃，那个老店员也不由愣了半天：”娃子啊，这好像是野猪身上的吧，好家伙，这得打死多少野猪啊！“
过了秤，九斤二两，这玩意看着挺多，但是轻飘飘的占地方。这还是田大康多了一个心眼，把那些大野猪身上的长毛也剃下来，即便如此，也比家猪身上的猪鬃坚挺。
算算账，一共卖了14块7，把哥俩乐坏了：这可是无本生意啊。
田大康又跟老店员请教半天，看看都收购哪些山货，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又到对门的农杂商店买了几斤六六粉。这是老支书叫他代买的，萝卜白菜地里容易起小虫子。
六六粉的味道挺冲，不过小娃子都愿意干这个活，找一只旧袜子，把六六粉装在里面，然后用绳子绑在小棍上，另一只手再拿一根小棍，梆梆梆一敲，六六粉就从袜子的缝隙洒出来，一走一过，一垄地就撒完农药，跟玩似的。
哥俩找了一个背阴的树下坐了，田大康买了两根冰棍，慢慢唆啦，心里琢磨着：一会买一斤糖球，给二牤子他们带回去，这玩意含着瓷实，一个糖球能含半拉点……
正想着呢，忽然看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从眼前经过，田大康立刻爬起来，噔噔噔追上去。田大膀不知道是咋回事，也呼呼跑上去。他的步子大，几下就过田大康，追上自行车，伸手拉住托货架，那个骑车的身子一栽，单腿撑地，差点摔个大跟头。不由回头吼了一嗓子：”你这人咋回事？“
田大膀抓抓头，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啊，于是回头瞅田大康。骑车的一瞧他身高马大，估计不大好惹，索性不再搭理他，一脚踩着脚蹬子，一条腿往车上一骗，不料，却把托货架上的两捆旧报纸带下来。
”晦气！“那人只好把车子支好，弯腰捡东西。这时候，田大康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也蹲在那帮着敛地上的报纸和信封：”大叔，要上收购部卖废纸啊？“
那人嗯了一声，田大康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子：”大叔，这些信封卖给我好不好？“
一瞧都是两毛的票子，那人也愣了一下：”娃子，这废信封没啥用，还有这邮票都盖上戳子，不能再用。“他是单位传达室的，来往的信件看完之后，攒到一起也能卖几分钱。
”没事，我们一帮小伙伴就喜欢收集这个，看谁收的多，看谁收的好看。“田大康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邮票，要是过了几十年，都值几百块一张。销票和新邮票相比，价格虽然要打折扣，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过既然新邮票不好弄，那么干脆就收旧票，关键是数量多啊。
那人眨巴两下眼睛，然后把钱接过来，又还给田大康一张：”两毛钱就不少了，这有五六十封信，都是你的了。“
”谢谢大叔——“田大康乐坏了，把信封都塞进书包，立刻鼓鼓囊囊。田大膀则看不明不：”富贵，这玩意有啥用啊，两毛钱呢，能买好几个大馒头——“
田大康也不理他，跟着那人溜达到废品收购部，人还不少。废书纸、麻袋片子、麻绳头子、大骨头，废铜烂铁啥的，都换个毛八分的。甚至还有几个小娃子，拿着几块牙膏皮，乐颠颠地在那排队。估计一会卖了，也能换几块糖吃。
抻着脖子往里面一瞅，田大康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只见刚收的一堆破烂里面，竟然有几本书，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书名，但是田大康的小心脏还是扑腾扑腾狂跳一阵：好宝贝啊！
说起来，他们村的小学也成立不少日子了，可是只有笔墨纸砚，除了**语录之外，剩下的啥书也没有。虽然吴先生学识渊博，但是学校也好，学生也罢，怎么也得有几本书啊。
现在，这么宝贵的书籍，却躺在废品收购部里，当成废纸，这实在是叫田大康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些书弄到手，而且估计收购部里面的书也不止这些。“田大康很快就下定决心。
”富贵，肚子饿了，买两个馒头垫垫底，别在这瞅热闹了。“田大膀在一旁催促起来。
”俺咋一点也不饿，你没看到嘛，这里的精神食粮可丰富着呢！“田大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了。
田大膀嘴里嘟囔一声：”你是说那些书啊，又不能当饭吃——“
第四十五章 师兄
一通忙乱之后，卖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