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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
自从晚上去建筑工地打工之后，凌波白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便增加了起来，以往，他准六点起床，学习一个小时之后，七点吃早饭，然后步行上学，而现在，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变成凌晨五点三十分起床，虽然劳累渴睡，但他仍然坚持了下来。而每天下午的课外自由活动时间，他也几乎用在了学习和作业上，经常的，他成了班里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从下午四点到五点三十分这段时间，他必需做完当天所有的功课，这对他来讲，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幸好，中午饭后，还有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当然，这又得牺牲他早已养成的午后小睡的习惯了。
这天下午，上完第二节课之后，同学们便又纷纷走出教室，参加各自的文娱活动去了，而凌波依旧留在教室，突击着今天老师布置的功课，一篇作文才刚写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校图书馆借出的那本，早已过了归还的期限了，前两天遇着文学社的林映月，说是陈白老师正在寻找这本书，一念至此，凌波不觉放下笔，从书包里取出那本早已准备好的，向校图书馆走去。
校图书馆座落在校园西南一隅，虽只一座陈旧的二层小楼，可里面的藏书却颇为丰富，是许多一中学子课外驻足的地方。凌波还完书后，却也不敢久留，今非昔比，教室里还有半篇作文和许多作业等着他去完成呢。
操场正中的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激烈的排球比赛，众多学生围绕其中，加油声，助威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凌波微笑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行去，正走着，一只羽毛球突然飞了过来，＂啪＂的一声，恰恰击在了他的头上。
＂对不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生跑了过来，从地上捡起羽毛球，红着脸对凌波说道。凌波微笑摇头，看着她又跑回附近的一棵树下，和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小女生对打了起来。彼时操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那两名小女生却仿佛旁若无人似的，自顾嘻嘻哈哈地对打着，脸上洋溢一种欢快而又兴奋的神情，凌波怔怔看着，情不自禁走将过去，在附近的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
注视着不远处那两名怡然自得，无忧无虑的小女生，一时间，凌波只觉得情潮翻涌，眼前闪现的尽是朱家湾两个妹妹的身影，
＂如果自己的两个妹妹也能像这两名小女生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校园之中，那该多好啊！＂凌波痴痴的想着，脸上忽喜忽忧，神情说不出的迷离徜徉，便是这样一个极普通的场景，勾起了他无限的心事，使得他在痴痴迷迷之中，竟是忘了时间的存在，待得他回过神来，从草地上站起，那两名小女生固是不见了踪影，操场正中的排球比赛也已结束，整个校园空空落落的，竟早是过了放学的时间了。
这天晚上，凌波没有前往工地，而是独自在街上踯蹰了一会，然后穿过龙江大桥，顺这一条坎坷的小路，来到了城外的一道河湾上，这道河湾，空旷而又荒凉，到处是丛生的野草和乱石，凌波来到河边，在一块高而平整的岩石上坐了下来，这是他经常光临的地方，他总喜欢在黄昏时分坐在这块岩石上，静看那远天绚丽的流霞和对岸市区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现在，他又和往常一样，静默地做在这块岩石上，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薄暮中的远天，从而把自己凝成了一道黄昏中的剪影，看上去说不出的详静悠远。
夜幕静静地降临了下来，空旷荒凉的河湾，显得愈发的沉郁寂廖了，而河的对面，却早是万家灯火，流光溢彩了。
不知静坐了多久，凌波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口琴，看了一眼对岸的灯火，开始轻轻吹奏起来，悠扬的琴声，一下子划破了天地间的静寂，这是日本歌曲的旋律，琴声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时而悲沉，回响在这片空旷悠远的河湾上，竟是说不的凄迷动人。
凌波凝神地吹着，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美丽而又哀恸的眼睛，长久地直直地凝视着他，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吹着，吹着，凌波的双眼不知不觉就蓄满了泪水，因为那双眼睛，是他母亲的眼睛，是他母亲临终前看着他的眼睛，他永远记得，那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夜晚，在看过了两个妹妹之后，母亲那双美丽而又哀恸的眼睛，便长久地直直地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直到她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一曲既罢，凌波伸手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十年了，母亲那双眼睛一直都这么看着他，使得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醒来，从而一次又一次地泪流满面。那一年，他虽然才七岁，但他知道母亲眼里的含义，母亲是放心不下他和两个妹妹，尤其是两个年幼的妹妹，所以母亲才会那么长久地直直地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正是这双眼睛，使得他长久以来一直有一个计划，他计划着明年高中毕业之后，无论是否考上大学，他都不再继续念下去了，他要找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然后，把两个妹妹接到城里，重新组成一个家庭，由他独力来供养两个妹妹。他深知舅舅和姑妈两家为他们三兄妹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和牺牲，他不想再连累这些至亲至爱的人们了，而且，他明年已经到了十八岁，正是一个男孩应该担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可是，妹妹凌霜的来信，很快就让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悲伤焦虑之余，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就已决定，这个学期一结束，马上就开始自己的计划，正如妹妹所说的，不能再连累舅舅家，再给他们家增加负担了，而且，妹妹凌霜的学习成绩，也让他担忧万分，他清楚地知道，在红枫乡中学那种教学质量低下的农村中学，妹妹那样的成绩意味着什么。
因此，这段时间，他总是思绪纷飞，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实施自己的计划，而头一件困扰他的大事，便是如何顺利的将两个妹妹的学籍从红枫乡中学和朱家湾小学转移到龙江市区里来，这是他整个计划的基础，也是他整个计划能否成功的前提，可是，在现今严格的教育体制之下，要想将两个妹妹从农村转到城市，却又谈何容易呢！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男孩，该如何去操作这件事呢？而其间，成功的把握性又有多大呢？
一念至此，凌波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神也流露出了一份说不出的惘然和忧愁，随后，他便又陷入了一种更加深致的沉思之中，直到夜色阑珊了，方才离开这片河湾。
这天黄昏，凌波正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低头演算一道数学题的时候，欧阳云飞突然走了过来。
＂再这么用功，就要成全国第一了。＂他看着凌波笑道。欧阳云飞外形俊朗挺拔，为人热情而不张扬，举止之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书卷味，是一位极具亲和力的学生干部。
＂哪能呢？我不过是笨鸟先飞而已。＂凌波放下手中的笔，笑道。
＂你要这么说，我和同学们都得集体解散了。＂欧阳云飞在凌波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其实，这点功课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你可别告诉我晚上没来上自习，是为了一个人躲在家里用功。＂
＂恰恰相反，我正是一个人躲在家里用功，不然，我能拿第一？＂凌波笑道。
＂你能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我。＂欧阳云飞摇摇头，看着凌波真诚地说道：＂你这段时间神情不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然，你不会这样的，咱们是朋友，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望着欧阳云飞诚挚的眼神，凌波点点头，沉吟了一下，他对欧阳云飞说道：＂我心中正有一道天大的难题，困扰我许久了，没奈何说出来，你帮我参考参考。＂
＂你说。＂欧阳云飞以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我有两个妹妹，现今在乡下读书，我想将她俩转入到城里来。＂凌波说道：＂只是我思谋良久，竟是一筹莫展，你也知道，以现今的教育体制，此事若让我来操作，委实是难如登天，故此心中踌躇，实是莫可云状。＂
欧阳云飞看着他，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却又笑什么？＂凌波奇道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欧阳云飞笑道：＂今年春天，我父亲已从西城区委调到市教育局了，而且还担任一把手的职务。＂
＂是吗？＂凌波眼睛一亮，不由紧紧地看着他：＂这么说，我这件事可以着落在你父亲身上了？＂
＂这件事不用惊动他，我直接找王秘书办理就可以了。＂欧阳运飞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复又说道：＂这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现在转入不太方便，不如下学期开学之前转入，我暑期帮你把这件事情办妥就是了。＂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真是太谢谢你了！＂凌波看着他，兴奋地说道：＂欧阳，你知道吗？你解决了我生命中最大的一个难题，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就是走了一次不正之风，有那么严重吗？＂欧阳运飞摇头笑道：＂你对你两个妹妹转入的学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我大妹妹学习成绩不太好，转入重点中学恐怕很困难，我想，能够转入一所普通中学就可以了。＂凌波说道：＂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我小妹妹转入旧城区的胜利小学？我姑妈在那所小学教书，也好有个照应。＂
＂你把你两个妹妹的姓名和学校写给我，我到时叫王秘书斟酌着去办就是了。＂欧阳云飞说道。
凌波急忙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妹妹的名字和她们所就读的学校，欧阳运飞看过之后，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这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好。＂欧阳云飞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凌波点点头，只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欢快，困扰他许久的难题，竟被欧阳云飞以这样一种最简单的方式给解决了。
＂我刚才碰到秦晚烟，她说星期天她家没人，邀请我们一起上她家玩去，我想，咱们三位老同学也好久没有聚聚了，便答应了她，你星期天应该没事吧？＂
秦晚烟，欧阳云飞和凌波，三人从初一开始便一直是同班同学，直到高二文，理分科方才分开，四年的同窗生涯，使得三人结下了一份十分深厚的友谊。
＂行，没事。＂凌波此刻心情大好，连想都没想，便爽快答应道。
＂我把小提琴带去，你也把口琴带上，咱们弹琴唱歌，好好放松一下。＂欧阳云飞笑道。
过得两天，却正是周日，吃过午饭之后，凌波和欧阳云飞相约着一起来到了秦晚烟家里，这是市府三号院的一座小楼房，四周种满了花草树木，环境极是幽美。
坐在秦晚烟房间洁净光滑的地板上，三人喝着茶，随意而又愉快地闲聊了起来。
＂你参加校文艺演出的曲目定下来了吗？＂秦晚烟问欧阳云飞道。
＂还没有，刘云秋老师建议我拉E小调雨后曲，可是有几个音我还是没把握，不是十分的娴熟。＂欧阳云飞摆弄着携带来的小提琴，说道。
＂我的吉他曲也没定，不知道弹什么曲目好。＂秦晚烟笑道：＂单纯吉他演奏，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水平要求高，观众还不见得喜欢，现在学生都喜欢吉他弹唱，我的通俗歌曲又寻常。＂
＂四班刘勇的流行歌曲唱得不错，不如你和他组成一对流行组合。＂凌波说道。
＂他早和二班的刘倩倩结对，情歌对唱去了。＂秦晚烟笑道。
闲谈了一会，欧阳云飞拿起小提琴站了起来，只见他走到房间中央，将小提琴放在肩上，凝神了一会，便轻轻拉了起来，琴声舒缓悠扬，他动作优雅，神情沉静而又专注，颇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与风度。
一曲结束，秦晚烟和凌波都不禁鼓起掌来。随后，秦晚烟坐在地板上，弹奏了一曲吉他，却是一曲美国乡村民谣，旋律简洁明快，洋溢着一种美国西部的浪漫风情。
＂听着这曲子，仿佛就像牵着一匹马儿，在阳光下走向心爱的姑娘，端的令人神往。＂凌波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秦晚烟看着他，突然从抽屉取出一张唱片来，却只见封面上还不正是一位美国牛仔牵着一匹马儿，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草原之中？
＂或许是梦中见过的吧。＂凌波摸了摸鼻子，笑道。
＂想不到你还深得美国牛仔的浪漫情怀！＂两人看着他，都不禁笑了起来。
＂听说校文艺演出的前六名，可以入围十一全市中学生汇演的大名单。＂凌波笑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有信心么？＂
＂很难。＂秦晚烟摇头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学校舞蹈队和合唱队的水平，那是铁定的两个名额，还有乐佳的钢琴，那可是在省里拿过奖的，我是没信心了，我看欧阳倒还有希望。＂
＂半斤八两，也不敢有太多的想法。＂欧阳云飞笑道。
＂吉他声凝重厚实，最适合表现伤感，沧桑之类的歌曲，而小提琴悠扬宛转，号称中国的二胡，也适合走悲伤的路子。＂凌波沉吟了一下，对他们说道：＂如果找到一支略带伤感凄怀，却又健康向上的歌曲，在前奏，间奏，尾奏，以及主，副歌之间，用吉他和小提琴分别来演绎，我想效果定然不错。＂
欧阳云飞和秦晚烟听了，都不觉眼睛一亮，拍手说道：＂这话不错！＂
＂不如，我们合奏一曲试试，看看怎么样？＂欧阳云飞看着秦晚烟，笑道。
＂好，只是演奏什么曲目呢？这须得两人都会才行。＂秦晚烟沉吟道。
＂有一首歌，我们三人都极喜欢的，你们忘了？＂凌波在一旁说道。
＂中的。＂欧厌云飞和秦晚烟同时笑道。
两人商议了一会，便开始了合奏，首先，是秦晚烟低沉的略带伤感的吉他声缓缓响起，仿佛在低诉一桩遥远的往事，当吉他声渐渐消沉之际，悠扬的小提琴声已接踵而至，琴声忧伤而又执着，正缠绵悱恻间，吉他声又缓缓响起，简单，清冷，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意味，如此往复几次，歌曲最后才在欧阳云飞清越悠扬的小提琴中结束，但余音绕梁，仍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太好了，想不到这支歌曲还可以这样演绎，连我都有点被感动了。＂秦晚烟拍手笑道。
＂确实不错，比单纯一种乐器演奏效果要好，更能表现出这支歌曲伤感而又真挚的情感。＂欧阳云飞也点头说道。
＂只是合奏还是显得生硬牵强些，不然，效果会更好。＂凌波说道：＂比如副歌部分，吉他演奏时，小提琴最好以轻弱的琴声伴奏，当吉他缓缓引退时，小提琴顺势转强，进入主歌部分，这样就自然，流畅得多了。＂
＂正是，还有许多改进的地方。＂秦晚烟和欧阳云飞同时点头道。
＂不如，我们就以这首合奏曲去参加学校文艺演出，冲击一下全市十一汇演的大名单。＂欧阳云飞对秦晚烟笑道；＂这样演奏既新颖别致，歌曲也符合青年学生的欣赏要求，我看应该大有希望。＂
＂行啊，两人并肩，总比孤军作战强。＂秦晚烟点头笑道。
＂妙极，这该又是一曲了。＂凌波笑道。
＂我看这种表现形式也该取一个名称才是，叫吉他和小提琴合奏也太生硬，太直接了些。＂欧阳云飞笑道。
＂一唱一和，我看就叫吉他和小提琴的对话吧，这样就含蓄蕴籍了。＂想了想，秦晚烟说道。
＂不错。＂凌波深表赞同道：＂光听着名字就引人入胜，令人遐想，到时报幕介绍时就这么称呼。＂
三人又讨论了一回，说些学校的闲闻趣事，看看天色将晚，凌波和欧阳云飞这才告辞了出来。
转眼，便已进入了六月下旬，带着一种隐约的兴奋与不安，凌波既将迎来高二学期的期末考试了，由于这将是他学习生涯最后一个期末考试了，为了给自己一个很好的交代，他在考试前的一个礼拜，结束了晚上的打工，他要全力以赴预备这最后的考试。他一共打了二十八个晚上的短工，可张老秃却给了他140快钱。
＂您老人家算错了，哪有这么多呢？正经才110块钱。＂凌波对张老秃笑道。
＂没错！＂张老秃大手一挥，笑道：＂我是按五块钱一个晚上给你开的，你小子这几天做的活儿我都看在眼里了，不比那些兔崽子差，值得！＂
凌波推让了一番，方才收了下来，同时也和他约好，期末考试一结束，便依旧前来他的工地打工。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刚结束，班主任宋忠平老师就走进教室，将凌波唤了出去。
＂跟我走吧，老校长要见你。＂穿过教室前的花圃，宋忠平老师边走边说道。
＂宋老师，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凌波问道。
＂自然是好事。＂宋忠平老师看着凌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
两人走在通往学校办公大楼的路上，凌波心里一阵忐忑不安，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学校又要安排他参加什么竞赛或活动了。
可是，一走进校长室，见过头发斑白的老校长，凌波的担心立刻就变成了现实。
＂七月十日，有一个日本高中生代表团要来我省交流，省教委决定从全省范围内选出十五名优秀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