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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心坐回课堂上去？＂秦晚烟突然叹道：＂说实话，一想到自己既将回归校园，我的内心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原来的生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两个落差巨大的世界之间平衡自己的心情。我害怕那种陌生感和疏离感，害怕自己会在一种无所适从中迷失了自我。因此，若有得选择，我情愿留在这儿，最起码，我的内心可以获得一份短暂的安宁和快乐。＂
欧阳云飞不禁默然，她的这番话，抒发的固是她即将离开秀水中学的感受，但这却又何尝不是他现时心情的真实写照呢？此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他自是希望她越早离开越好，但内心隐隐然的，他却又希望两人这般在一起的日子能够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因为他也害怕离开，害怕失去现有的这分美好和快乐。能够和她这般相濡以沫的在一起，原就是机缘巧合之中，上苍赐予他的恩宠，而经此一别，他以后恐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不知道，当自己独自回归校园的时候，迎接他的将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想来那份空茫和失落，那份美丽和忧伤，亦不是自己短时间内所能消受的。
＂人生如酒，醉与不醉之间，最是难得。＂欧阳云飞不禁喟叹道：＂所谓欲走还留，欲说还休，亦是此中滋味，非亲历者不足以领略之。＂
＂此言妙极，我于此心有戚戚焉。＂秦晚烟点头笑道：＂可惜我不会饮酒，不然，当为此浮三大白。＂
＂我还有一言，不知老同学能否一听？＂欧阳云飞含笑看着她。
＂妙语良言，愿闻其详。＂秦晚烟笑道。
＂今年暑期，老同学可否和我同回龙江一游？＂欧阳云飞看着她，微笑着说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少了你的身影，龙江最美的景致该是何等的寂寞，一别经年，难道老同学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秦晚烟身子忽地一颤，怔怔地注视着欧阳云飞，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迷离和恍惚起来。
＂人生苦短，美丽更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欧阳云飞依旧微笑地看着她，＂你践行自己的理想固是没错，可你也不该这般轻掷自己的青春。龙江是个美丽的地方，回去重拾往日的美好和快乐，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到校园中去，好吗？＂
他说得极是情真意切，充满了一种深致感人的意味，秦晚烟怔怔地注视着他，眼睛不知不觉便红了起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这话来了？＂怔忡中，秦晚烟不觉强笑着说道。
＂浮世繁华，在经历了这般一段艰苦的时日之后，我只想看到你快乐，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快乐。＂欧阳云飞笑容淡淡地看着她，＂而能带给你这份快乐的，便该是你在龙江那份青葱的岁月了，现今新路已经基本修筑完毕，如果说在我坐回大学课堂之前，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的话，那么，重新看到你柔美而又喜悦的微笑，一如读书时的那般恬静安详，便该是我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心愿了。我希望在这一点上，老同学能不致令我失望，不然，我既便坐回课堂上去，也是不会安心的。＂
这又是一番真挚而又深情的表白了，秦晚烟垂首站着，美丽的双眼似乎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人世妖娆妩媚，谁不恋那一抹醉红？＂秦晚烟含泪微笑道：＂只是云海茫茫，我恐是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不然。＂欧阳云飞摇头微笑道：＂往日读书，你和凌波两人双玉合璧，一个美丽端庄，一个才华横溢，曾有多少人为之赞叹爱慕，而你两人相交之深，又远非他人可比，我终不相信你们之间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别的不说，便只以他毅然辍学，独力抚养两个妹妹，以及你放弃都市繁华，只身前来贫困地区支教来看，像你们这般内心纯净，慈悲善良之人，又岂会轻易辜负对方，辜负你们十余年的交往呢？＂
秦晚烟没有言语，却只怔怔呆立着，脸上流露着一种似喜还悲，似悲还喜的复杂神情。
＂以我对他的了解，在你归属未定之前，他定不会有什么意外之举。＂欧阳云飞看着她，真切地说道：＂你已隐瞒了他两年，不该再这般隐瞒下去了。无论如何，今年夏天，你回一趟龙江吧，只要你们敞开心扉，我相信任是天大的事情也能化解得开来。这故事从哪里开始，便该从哪里继续下去，别让你们十余年的情意，空化成茫茫的一江春水，好吗？＂
秦晚烟依旧没有言语，却只抬头注视着远天，她的眼神忧伤而又灼热，仿佛里面蕴着无尽的迷惘，也蕴着无尽的渴盼，那一份犹疑与美丽，直是动人心魄，莫可云状。
＂欧阳，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她突然回过头来，含泪对欧阳云飞微笑道：＂只是龙江虽美，我委实是回不去了。而关于过往，我也只能在一种渐行渐远的美丽之中，独自去体味它的深致与缠绵了。＂
＂这却又是为什么？＂欧阳云飞不觉怔望着她。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只是不敢。＂秦晚烟依旧含泪微笑道：＂在此愈是日久，我愈是能感觉他所承受的苦难与不幸，我至今不敢轻易去揣想，在失却双亲之后，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而他恬淡从容的微笑后面，又该有着怎样的辛酸和泪水。像他这般之人，若是凄风苦雨之中，我可以去握携他的双手，既便他想舍身，我也愿意和他共赴死地。可是，如若他有了自己的安宁和幸福，我便只能远远地离开他，我无法也不敢去惊扰他。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是怎样渴望拥有自己的安宁和幸福。对他，我也一样。＂
欧阳云飞不觉怔住了，他虽然知晓她一直深爱着凌波，可他委实想不到她的这份爱竟是如此的无私和热烈，晶莹得不沾世间任何一点杂质。
＂可如若他喜欢的是你，而你又能带给他真正的安宁与幸福呢？＂欧阳云飞怔了一会，却又不甘心地说道。
秦晚烟抬头看着远天，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迷惘而又忧伤的神色。
＂彩霞满天，一个失火的天堂。＂她突然回过头来，对欧阳云飞轻声说道：＂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一个美丽而又灿烂的黄昏。＂
欧阳云飞一惊，也不禁抬头望着远天，却只见那轮火红的夕阳早已将坠未坠地半隐在西山之巅，而整个天空仿佛像是要燃烧了似的，那满天的晚霞愈加的浓和深了，如染，如织，更如血。当真是说不出的锦绣绚丽，灿烂辉煌。
＂我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了，反正我这次回去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他了。＂欧阳云飞惊心之余，不禁喃喃说道：＂我若不将此事办妥，不但枉费了你我三人之间的交情，更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新路改造正式竣工之后，魏校长原想搞上一个隆重的庆祝仪式，以承谢欧阳云飞，秦晚烟等人所付出的努力。只是山区条件简陋。似乎除了开会，聚餐之外，别的却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是这般全民参与的活动，若是学校单独聚餐，则未免有轻视他人，独享战果之嫌了。可若是在全镇大摆宴席，则又是绝无可能之事。而倘若就此草草收场，全无一点表示，他又觉得万般对不起欧阳云飞，秦晚烟两人。在思谋良久，几无妥善之策的情形下，他只得亲赴邻镇，邀请往日他曾经效力过的那台戏班，然后自己亲任琴手，在秀水镇唱了两天大戏。此举虽然无奈，却博得了秀水镇和全校师生的热烈响应。那两天，锣鼓喧天，人潮蜂涌，秀水镇直是比过年还要来得热闹。一番热烈喧闹，与民同乐之后，至此，欧阳云飞首倡的校路改造运动方才正式宣告结束了。
山居之中，转眼，便已到了六月中旬，天气固是炎热了不说，秀水中学却也将进入最后的期末复习阶段了。只是这时，秀水镇却突然淋淋漓漓地下起雨来，这雨一下便是数天，时而狂暴如注，时而轻柔缠绵，只是全无一点儿停歇的迹象，直将秀水镇笼罩在一片水气氲氤之中。
＂这雨怎么就停不了呢？＂
这天傍晚，白小朵走进厨房，一边抖着裤脚上的水渍，一边对欧阳云飞和秦晚烟怨道。她衣襟微湿，头发上水珠殷然，而窗外雨声倾哗，正是一场淋漓而又酣畅的暴雨。
＂幸亏我未雨绸缪，将那条道路提前修建完毕了。＂欧阳云飞放下手上的报纸，看着她笑道：＂不然，你能这般全身而退？＂
＂可不是么？＂白小朵点头笑道：＂凭着今年的雨势，那条路还不成了汪洋沼泽？小秦老师的那些孩子们还不个个成了泥猴子了？＂
＂你却又贫嘴了。＂秦晚烟一边炒着锅里的青菜，一边对她笑道：＂还不快换了衣服来吃饭？＂
＂这也就罢了。＂白小朵挽起裤脚，在一方凳子上坐了下来，＂方才听我二哥说，镇上通往一些村子的道路已经出现松垮塌方了，那情形才叫惨呢？＂
＂这么说，那些村子的学生岂不是不能回家或是前来上学了？＂秦晚烟闻言，不觉回头担忧地望着白小朵。
＂小四轮不能通过，行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吧。＂白小朵一怔，随即看着她笑道：＂今日赶墟，还未听到有什么地方出现灾情，你且放心好了。＂
＂这雨倒也不怕，关键是如若秀水河暴涨起来，那可就不好玩了。＂欧阳云飞笑问道：＂秀水镇往日也是这般雨水汜滥的么？＂
＂哪能呢？＂白小朵摇头道：＂秀水镇虽然雨水极多，却难得出现这种连绵汜滥的情形。也就是我读初一那年，秀水河暴涨过一次，却也堪堪到了咱们学校边上，只是镇上地势更加低洼，大部分地方都进水了。那一回却也还好，便只一夜，洪水尽皆退去，镇里也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这我就放心了。＂欧阳云飞笑道：＂这马上就要进入期末考试了，可千万别在这时节弄出什么事来。＂
＂放心，秀水镇却也没有什么洪涝灾害的记录。＂白小朵看着他笑道：＂该不会是老天爷知道你们要走，故意留你们的吧？＂
她这话虽是戏语，可语调神情间却也流露出一丝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
＂也无这般留客的。＂欧阳云飞看着她，微笑着说道：＂左右无事，放假之后你不如和我们同往龙江游玩一趟，我带你认识几位好朋友，然后再好好领略领略本地的风光，保管你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来了。＂
＂晚烟也约了我上你们省城和上海游玩去呢。＂白小朵笑道：＂只可惜路途遥远，我又不惯坐车，没的辜负你们的美意了。＂
＂她就没说领你到龙江去看看？＂欧阳云飞讶异地看着她，＂那般美丽的地方，她居然只字不提，却偏要领你去什么省城，上海，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全然不拿你小白老师当回事么？＂
＂你该不会是王婆卖瓜吧？＂白小朵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随即又掉头转向秦晚烟，＂晚烟，龙江真的有那么美吗？＂
＂确实挺美的。＂秦晚烟俏脸一红，点头认可道：＂省城和上海总共加起来，也不及它的美丽动人。＂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欧阳云飞快乐而又得意地望着白小朵，大笑道。
白小朵迷迷糊糊地望着两人，正想开口说话，便在这时，魏校长愁苦着脸走了进来。
＂这却巧了，我们正要吃饭呢，您将就着和我们一块吃吧。＂欧阳云飞急忙招呼道。
＂你们吃，你们吃。＂魏校长忙不迭摇手道：＂我才刚吃过，你们千万不要客气。＂
＂您老人家前来，不定又有什么麻烦事了？＂白小朵笑道。
＂没事就不能来转转？＂魏校长憨厚地笑道，随即打量着由简易支架搭就的厨房，＂这几日连降暴雨，咱们的教师宿舍却又年久失修，我过来看看，不要有什么隐患才好。＂
＂这却谢谢您了。＂欧阳云飞感激地说道：＂这一节我们自会小心，您且放心好了。＂
魏校长点点头，却还是屋前屋后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方才放心地离去。
一夜无话，只是那雨依旧淋漓地下着。待得第二天下午，操场上的积水已经汇聚成了涓涓的细流，一股股地直淌过学校大门，往新修建的那条路上喧泄而去。那情形，当真有如一个水国泽乡一般。
上完第三节课，秦晚烟甫一走出教室，便瞧见一群低年级的女生撑着伞，嘻嘻哈哈地从她眼前经过，直往学校后面的秀水河边跑去。
＂小琴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秦晚烟不觉唤住其中一位小女生，问道。
＂涨大水了，秀水河涨大水了。＂那小琴儿略带兴奋地说道：＂我们正准备去河边看大水呢。＂
秦晚烟回到办公室，放下自己上课的讲义，便也撑着一把伞，穿过那条泥泞的小径，来到学校后面的秀水河边。彼时，河边早已站满了不少师生，秦晚烟纵目一看，只见河水浩浩荡荡，竟早已漫过了河滩，直汹涌到小径上来，而她往日经常徜徉，流连的那片树林，也早已被洪水淹没，有的地方，竟只露出一小节树梢，那一大片浩荡汹涌的情形，委实让秦晚烟吃惊不小。所幸秀水中学地势颇高，洪水要漫进校园来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饶是如此，那情形也着实让人触目惊心了。而远处西南方向秀水镇的情形则早是处境不妙了，它原就是依水而筑，如今河水一涨，从这边迤逦望去，沿河的民居倒有一大半泡在水里了。
＂大家不要太靠前了，往后退退，雨天路滑的，一定要注意安全。＂魏校长不知从哪里冒将了出来，一边大声提醒着众人，一边把几个冒着头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小男生直往后扯。
众人看了一回，瞧见雨势越来越大，便也纷纷转身，回归校园去了。
晚饭之后，学校的几位青年教师尽皆聚在魏校长的办公室里，一边喝水看报，一边讨论这两天恶劣的天气。
＂附近的几个县市受灾严重，这都上了报了。＂教初二数学的陈老师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我瞧这雨势，不过两日，咱们秀水镇也得受灾了。＂
＂哪里还要两日？＂魏校长喝了一口水，叹道：＂附近几个村子皆已出现农田被毁，房屋倒塌的现象了，而往日经常发生泥石流的那几个村子，现今交通中断，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光景呢。＂
＂这四面皆是楚歌，倒好象咱们秀水中学成了最安全的所在了。＂白小朵笑道。
＂咱们秀水中学地势颇高，若是连它也被淹了，那周边十几个村子还不成了太平洋了？＂教初中历史的叶老师摇头接道。
＂既便如此，咱们学校却也马虎不得。＂魏校长说道：＂听说村子受灾，一些学生已经出现情绪波动的现象了，这般情形若再发展下去，势必影响今年的期末考和中考。因此，咱们学校也得多做工作，在确保校园安全和学生人身安全的同时，还要尽力了解和抚慰那些已经受灾和可能受灾的学生。＂
＂若秀水地区当真受灾严重，不知又有多少学生要中途退学了，而下半年的新学期开始，又不知有多少孩子不能踏进咱们学校的校门了。＂秦晚烟低声说道。
＂这也是我最为忧虑的地方啊。＂魏校长点点头，叹道。众人想着那般情形，都不觉沉默了下来。
＂若果真如此，政府也必有一些救济措施的吧？＂欧阳云飞轻声说道。
＂那不济事。＂陈老师立即摆手道：＂都是些表面文章，还不如你和秦老师顶用呢。＂
＂秦老师，你和欧阳老师回归大学校园之后，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啊。＂叶老师掉头望着秦晚烟，切切地说道：＂还有我们这群苦兄弟，你们学校若有什么捐赠品或是慰问品之类的东西。你可得第一时间记得我们啊。＂
＂放心，我会的。＂秦晚烟点头微笑道。
众人瞧着他俩认真的模样，都不觉笑将了起来。
＂这两天雨势颇大，河水不断上涨。＂魏校长却又对众人说道：＂我看咱们学校是不是也成立一个夜间值班室，每隔两个小时前去河边巡察一番，以便及时掌握雨情，水势，做到防范于未然啊？＂
＂正该如此。＂欧阳云飞点头道：＂我明日上午无课，今晚便由我值第一班岗好了。＂
＂一个人却也不行。＂魏校长沉吟着说道：＂不如你和陈老师值守上半夜，我和叶老师值守下半夜，明天以后的值班表，咱们再根据具体情况另行拟定吧。＂
＂你这般年纪，怎么能值守下半夜呢？还是让我来吧。＂欧阳云飞急忙说道。
＂这却无妨。＂魏校长摆手笑道：＂咱们先就这么定吧，关键时刻，没奈何大伙儿多辛苦一点了。＂
他话未说完，头上的灯泡突地闪耀了一下，随既，整个屋子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断电了。＂叶老师伸头望向窗外，亦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由对众人说道。
＂这会儿停电，可就愈发的为难了。＂魏校长找出一根蜡烛点上，对众人说道：＂这般情形，你们更得多注意安全，我就不一一叮嘱了。＂
秦晚烟回屋拿了一把手电，然后迤逦来到女生宿舍，此时女生宿舍早已乱成了一团，面对突然的停电，她们显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偌大的女生宿舍便只有微弱的两，三枝蜡烛，整个场面极是嘈杂混乱。秦晚烟打着手电巡视了一番，见大伙儿渐渐安静下来，方才在底层的一张铺位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