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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大文人-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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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陈宇讲述,金岳霖看到林徽因的照片时异常激动:“他接过手,大概以前从未见过,凝视着,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他的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梗在那里。他一语不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许久,他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地对我们说:‘给我吧!’陈等答应为他翻拍一张,金老生怕别人忘了,还拱手说:‘那好,那好,那我先向你们道个谢!’”当拿到照片时,“他捧着照片,凝视着,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了,喃喃自语:‘啊,这个太好了!这个太好了!’”

一位学生受婚恋挫折打击后,萌生了自杀念头。金岳霖多次前去安慰,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恋爱是一个过程,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过程中一个阶段,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最终,这个学生从痛不欲生的精神危机中解脱了出来。

金岳霖终身未娶。李文宜《回忆金岳霖同志生活佚事》一文透露新中国成立后金岳霖有与浦熙修结婚的打算。60年代,民盟中央组织在京中央委员学习,金岳霖作为中央常务委员,积极参加,并因此认识同组的名记者浦熙修。二人过从甚密,金常约她到家用餐,金家雇有一位厨艺高超的厨师,浦熙修也极为赏识。不久,他们相爱,准备结婚。不巧的是,此时金岳霖因病住院,浦熙修也被确诊患了癌症,结婚的事就耽搁下来了。当时彭德怀受到批判,浦是彭的妻妹,浦的女儿是彭侄儿的未婚妻,而金岳霖是党员,李文宜去探望金岳霖时,委婉地劝说金不要急于结婚。出院后,金岳霖马上去看望浦熙修,此时浦已经病重,卧床不起了。金岳霖终于没有结婚。

【赤心】

辛亥革命后,金岳霖很快就剪去头上的辫子,还仿唐诗《黄鹤楼》写了一首打油诗:“辫子已随前清去,此地空余和尚头。辫子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光溜溜。”

在美国读书时,听到袁世凯复辟,金岳霖悲愤不已,坐在他在房东古德家临街的走廊上痛哭了一场。

冯契到北方前线参加抗战工作前,去向老师金岳霖辞行,金非常赞赏冯的举动,他连声说:“好,好!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也要到前线去扛枪。”两年后,冯契回到西南联大复学,去看望金岳霖,金特地准备了咖啡和点心(这两件物品在当时很难得)招待冯。冯讲起他在前线的情况和见闻,金岳霖听得很高兴,不时插话:“八路军真能打仗!”“游击队神出鬼没!”“照你说,中国人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他告诉冯契,他们这一代人,一直担心中国要被瓜分,要亡国;能把日本鬼子打败,中国就有希望了!

1943年,蒋介石发表了《中国之命运》一书。该书一发表,立刻在西南联大的教授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金岳霖拒绝阅读这本强制人人必读的“最高领袖”著作。

胡適出任驻美大使时,金岳霖毫不客气地对胡说:“不能事人,焉能事鬼?”

抗战期间,金岳霖等几位教授去美国访问,当时国民党要求出访人员填写一份加入国民党的申请表,金岳霖拒绝填写,将表格扔进废纸篓。

据金岳霖自己回忆,日本人占领北平前夕,金有一次碰见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长钱稻孙。两人谈及国事,金表示非抗日不可,钱说万万抗不得,抗,不只是亡国,还要灭种。金听了以后,异常气愤,很想打钱。但是受“不能打”这一教训的影响,金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动手。

1948年12月间,很多人选择出国或者去往台湾。离开的人中,中年人居多,年纪大的相对较少。有一对年轻夫妇,从美国回到清华几天后,又立即回美国去了。金岳霖后来回忆说:“这一事实表现得清楚无比:民族立场留不住这些人,阶级立场却能够使他们离开祖国。”

金岳霖晚年在回忆录中写道:“余生也晚,没有赶上朝气蓬勃的革命时代,反而进入了有瓜分恐惧的时代。”所以金岳霖最害怕的就是中国被瓜分,1948年,为了抗议美国的扶日政策,金岳霖带头拒领美国救济面粉。

开国大典后不久,金岳霖在一次清华哲学系师生座谈会上兴奋地说:“毛主席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真好啊!解放了,中国人再也不受列强欺负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金岳霖按规定出门可以坐哲学所的汽车,但他却不用,而请一位退休工人蹬三轮板车代步。汝信曾多次看到金岳霖正襟危坐在三轮板车上,穿行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许多人认为这样与其身份不符,劝他坐汽车,但他却拒绝道:“当前汽油供应这样困难,连公共汽车顶上还带着煤气包,我怎能浪费公家的汽油去办私事,况且一般病弱的老百姓也乘坐三轮板车,我以此代步也并不有失身份。”

学生徐亦让回忆,金岳霖的工资,除了交党费外,便是支付厨师、车夫、保姆的工资,然后寄一部分回家乡,余下的将将够他一个人的生活费。他每次都要多交党费;他给厨师和车夫终身工资,表示即使他先去世,也要支付他们全部的工资,他这么做,是对他们的尊重,也是为国家减轻负担;70年代初,他曾患过18次肺炎,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便找到党组织说明,他的存款,一部分作为党费,另一部分作为师傅的生活费。他寄钱回家乡,是不忘家乡的养育之恩,为社会减轻负担。

粉碎“四人帮”后,金岳霖的学生去看望老师。金见到自己的学生后,异常高兴,对学生说:“现在可好啦,中国再也不会被瓜分了。”听者分外吃惊。

金岳霖晚年,沈性元去看望他,当谈及国际间大政客拙劣的表演时,金岳霖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掌,边拍打椅子的扶手边用带有湖南乡音的普通话高声骂上两句,以解心头愤恨。

【诚服】

抗战胜利后,贪污、腐败、贿赂成风,物价飞涨,民不聊生,金岳霖对国民党极为失望。这时,他逐渐对共产党产生好感。北平解放后,他更是感到过去对共产党的看法都是受了国民党的错误影响。

离开昆明前,金岳霖碰到黄子卿,黄问金:“回到北京后,共产党来了,怎么办?”金回答:“接受他们的领导,他们不是洋人,不是侵略者。”

新中国成立后,金岳霖说:“知识分子头等重要的问题是为谁服务的问题。在政治上我追随毛主席接受了革命的哲学,实际上是接受了历史唯物主义。”

新中国成立后,冯友兰在清华大学开设毛泽东思想研究课,邓以蛰开设唯物辩证法课,作为系主任的金岳霖鼓励学生们选修这些课程,并带头听课。他学习马克思主义时说:“现在我比作大学一年级的学生,明年是二年级,十年八年总有进步。”他说:“因为马克思主义救了中国,所以我放弃了以前所作的学院哲学,转成了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新中国成立后,清华哲学系第一次招生就录取了11名新生,金岳霖异常高兴,说这在哲学系历史上是空前的,他预言以后的学生将会更多。

清华哲学系的教授们都爱抽恒大牌香烟,金岳霖说:“恒大烟是中国人自己生产的,烟好,名字也好,毛主席也喜欢这恒大牌烟呢!”金岳霖逝世一年后的1985年,到北京参加金岳霖先生学术思想讨论会的清华哲学系1952届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恒大牌香烟。

从1951年起,金岳霖开始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进行自我批评。金岳霖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说:他的勇气来自于周恩来总理的示范。周恩来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动员报告会上,公开承认自己犯过错误,这对金岳霖的震动很大,也使他对中国共产党有了更深的认识,因而在思想改造上进行得较为彻底。

金岳霖于1953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说:“解放后,我们花大功夫、长时间,学习政治,端正政治态度。我这样的人有条件争取入盟入党,难道我可以不争取吗?不错,我是一个搞抽象思维的人,但是,我终究是一个活的、具体的人。”

一次,金岳霖在王府井花几百元买了一顶高级皮帽,事后一直于心不安,虽然没有人指责他,他却多次在哲学所党小组会上主动检讨,认为这是过分的奢侈,是受过去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影响。

金岳霖的侄女从美国回来,去看望他,当得知侄女已经加入了美国籍后,他竟二话没说,将侄女赶出家门。

一次,金岳霖对周宜明说,他想找个老伴,向周征求党支部对这件事的意见,周告诉他:“假如有关于对方的政治情况需要了解,党组织可帮助了解,此外,一切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金岳霖说:“要是不解放,我可能早死了。”他主要指的是喝酒,因为解放前一应酬就喝酒,解放后应酬少了,自然喝酒少了。

金岳霖曾检讨:“我培养了只做概念游戏,不关心政治,甚至于反动的人。例如殷福生(殷海光)就是我所供给所培养的一个反动分子,他现在在台湾为蒋匪帮服务。”“我宣传逻辑上的纯技术观点,天才教育观点,在这一方面我特别捧王浩,他现在仍然留在美国大学里,为美帝国主义服务。”

1958年,金岳霖参加一个文化代表团访英。王浩当时正任教于牛津大学,便安排老师在牛津哲学教师会做了一个不长的报告。金岳霖谈到,因为马克思主义救了中国,所以他放弃了以前所研究的学院哲学,转成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据王浩回忆,当时听讲的大部分教师觉得像这样的论证太简单了一些,“可是因为金先生的英式英语特别高雅漂亮,牛津的教师大多数对他很尊敬”。王浩要求金岳霖将马克思主义哲学讲得更清晰一些,金回答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可能讲得那么清晰。

全国开展知识分子“上山下乡”运动时,七十多岁的金岳霖主动要求“下放”。他有一段时间专门看养鱼的书,做好“下放”的准备工作。他说:“我要是‘下放’了,农林牧副渔五业中,农业我现在干不了;林,我干不了;牧,我也干不了;副业,我也没有技术,就剩下养养鱼。”

晚年金岳霖写回忆录,第一句话是:“我和毛主席吃过四次饭。”他接下来写道:“他(毛泽东)大概已经知道我是湖南人,坐下来,他就给几只辣椒(好像特别为他预备的)。这一次最突出的事,是一年轻小伙子跑来抱住了毛主席。毛主席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个不停,这时主席饭也不能吃。后来有人(可能是青年的朋友)把那个青年请回去了。这件事充分表明人民的领袖和人民是没有任何隔阂的。”

金岳霖关于形式逻辑的观点和毛泽东有分歧,“文革”中,他在一次会议上提到此事,说:“毛主席批评后理应很好地检讨自己,可我却不……”当时听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只听金接着说道:“你说怎么着,我竟然还闹情绪!”金的学生叶秀山听了这话,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毛主席曾经对金岳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于是八十多岁的金岳霖坐着平板三轮车,每天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

1982年,当金岳霖听说逻辑与语言函授大学招生6万人的时候,激动地说:“真了不起!真了不起!”翌年,他听说该校招生25万人时,更是兴奋不已。他向函大的老师表示“致敬”,感慨地说:“在解放前,一所很大的大学一年只培养几个、几十个学逻辑的学生,现在一年就有几万、几十万人学逻辑,这应该感谢伟大的时代。”

【晚景】

晚年金岳霖曾担任哲学所的副所长,并被评为一级研究员。金认为一级研究员当然是高级干部。一次,他生病住进了首都医院,医院将他安排在一间前后都是玻璃的通透明亮的大病房。金怕光,提出想要一个单间,首都医院不同意,因为他不是高级干部。后来金就转入了邮电医院。出院后,他对梁从诫提及此事。梁告诉他,他根本不是高级干部。金岳霖这才恍然大悟。

金岳霖和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一家住在一起。梁从诫称呼金岳霖“金爸”,金岳霖很依赖梁从诫,不时会提高嗓门问保姆:“从诫几时回来啊?”隔一会儿又亲昵地间:“从诫回来没有?”

沈性元去看望金岳霖,“有时碰上梁从诫伉俪和他俩的爱女全在家,望着安卧在金老床上的大黄猫(猫享有一长方白布垫褥)那眯细双眼、懒洋洋好不舒坦的样子,更令人觉得:这屋里不是一姓的三代的一家,‘和平共处’的气氛,是那么自然、融洽。”

1981年,金岳霖大病一场,他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便于1982年3月7日立下遗嘱:“哲学所党组负责同志:我可能很快结束。我要借此机会表示我感谢党,感谢毛泽东同志,感谢全国劳动人民,把中国救了。瓜分问题完全解决了。四个现代化问题也一定会解决。我死之后,请在我的存折中提出3000元献给党。请不要开追悼会,骨灰请让清风吹走。”

1984年,刘培育去给他送工资,到金家后,金还没醒来,蜷着腿躺在床上宛如十来岁的小孩子。醒来后,他已经认不出刘,告诉他名字后,他异常高兴地,高声叫着刘的名字说:“刘培育又来看我,逻辑室又来人看我!”发现已经9点半后,他又埋怨保姆说:“我今天不高兴。你为什么不按时叫我,我跟不上时间了……”刘和保姆帮他穿好衣服后,他挣扎着起来到沙发前,嘱咐保姆按时叫他起来听广播。

【长眠】

1984年7月,金岳霖因腹泻住进医院,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大叶性肺炎,住院治疗。9月20日,他的病情加重,高烧不退,痰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送入急救室急救。10月初,精神稍稍好了些,但有时认不出人来,10月8日出院回家静养。

1984年10月19日,金岳霖在北京寓所逝世,享年90岁。金的学生汝信得知先生逝世的消息赶到其家中与先生告别,和哲学所的同人一起将金岳霖的遗体抬上担架的时候,发现金岳霖离去时穿的竟是一套破旧的内衣,见此情景,汝信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金岳霖去世后,他的骨灰被安放于八宝山革命公墓。林徽因因其参加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有贡献,建坟立碑,安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二墓区。梁思成因生前是全国人大常委,骨灰安放于党和国家领导人专用骨灰堂,与林徽因墓只一箭之遥。他们三人,终于又可以团聚。

【享誉】

冯友兰说:他(金岳霖)的风度很像魏晋大玄学家嵇康。嵇康的特点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天真烂漫,率性而行,金岳霖亦然。

冯友兰指出:金岳霖是打破中国传统哲学“逻辑、认识论的意识不发达”情况的第一个人,也是“使认识论和逻辑学在中国发达起来的第一个人”。

张申府曾高度赞誉,金岳霖是中国哲学界第一人。

欧阳中石评价老师说:“要说搞逻辑,他(金岳霖)绝对是第一位的。”

汪曾祺在《金岳霖先生》中写道:“金岳霖有赤子之心。他曾经说:意义愈清楚,情感的寄托愈贫乏,情感的寄托愈丰富,意义愈不清楚。”

王晓渔眼中的金岳霖是个孩子气很重的人,他说:“金岳霖先生是一个‘顽童哲学家’,不管在别人的回忆文章还是他自己的回忆录里,他都是一个‘天真汉’的形象。”

殷海光赞美金岳霖的《逻辑》:“此书一出,直如彗星临空,光芒万丈。”又说,“此书是中国人写的第一本高水平的现代逻辑。仅仅就这本书的文字来说吧,真是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他最后突然把书往桌上一扔,说:“你们听,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殷海光曾这样描述当年金岳霖对他的影响:“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忽然碰见业师金岳霖先生。真像浓雾里看见太阳!这对我一辈子在思想上的影响太具决定作用了。他不仅是一位教逻辑和英国经验论的教授,并且是一位道德感极强烈的知识分子。昆明七年教诲,严谨的论断,以及道德意识的呼唤,现在回想起来实在铸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论他本人,他是那么质实、谨严、和易、幽默、格调高,从来不拿恭维话送人情,在是非真妄之际一点也不含糊。”

金岳霖是将西方逻辑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汪子嵩认为:“如果让金先生的学术研究发展下去,他可能成为现代中国的亚里士多德,可惜这个发展进程后来被打断了。”

1935年,郭湛波在《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中说,中国近50年思想方法上,“真正能融会各种方法系统,另立一新的方法系统,在中国近日恐怕只有金岳霖先生一人了。”又说,金的“思想过于周密,理论过于深邃,而文字过于谨严,不善于用符号的人不能了解其学说思想,而善于运用符号的人既不多,故了解金先生的学说思想的人甚寥寥”。

二、冯友兰

〔冯友兰(18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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