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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涛一下子涨红了脸:“马老师,你千万别误会,我们只不过是一般同学关系……很正常……很正常。在女生中我和沈丹接触多点儿,这只是正常交往。我平时不大和女孩子交往,但总不能不和女生交往吧?沈丹你也知道,活泼开朗,和谁都说得来,我既免不了和女生交往,那最多的最正常的自然是和沈丹交往了。”
马文生心中暗笑,心想看来马林涛早留了后路以备不测,理由讲得特充分,想来平日已练习多遍,一用便脱口而出。可落在自己这种老狐狸的眼中,过于充分就是有所防备,正好暴露了真相。
他笑着一摆手:“你别紧张,我只不过以朋友的身份找你谈谈心,别拿我当个班主任。”
马林涛更加戒备,暗自嘀咕:“狼要吃小羊时也是这么说的,不可不防。”
马文生心想此事必须挑明,否则永远切入不了正题:“我是班主任,班里的事我能不知道?”
马林涛暗想:“你刚刚还说别拿你当作班主任,现在你又说自己是班主任,果然是骗人!”
“以前是孟超然和白小萱,现在是你们俩,当然,照我看这也没什么,正像你说的——很正常。”
马林涛一听他把自己和沈丹比作孟白二人,急了:“我说的正常不是这种意思。”
“我说的正常也不是这意思。”马文生一摆手,“对你们的年龄来说产生这种感情很正常,不过也有些不正常——时机不正常。”
接着把他以前写了却没能发表出去的《中学生早恋现象探秘》里的理论原原本本搬了出来,早恋与学习,早恋于生理,早恋与心理,早恋于责任。当真分析得细致入微,鞭辟入里,只可惜马林涛是第一个且唯一的听众兼“读者”。
但马文生却甚介意,把一个人化作千千万万,小屋子想象成学术报告厅,讲得眉飞色舞酣畅淋漓,不料正讲着,发觉他的听众右顾右盼,显然心不在焉,心中大为不悦,便直截了当地把学校拿他当“典型”的决定端出来敲他。
马林涛顿时如遭当头一棒,脸色苍白。
“照学校的决定,要对你们通报批评,我坚决不同意,因为那样会毁了你们的一生,让你们从此在大学桥抬不起头。最后学校答应,只要你们知错能改,可以免予通报,但要写份检查。你放心,检查书是不会公开的。”马文生对早恋甚无心得,但对整人颇有研究,先以威吓之,后以利诱之。
马林涛还能怎样?他已是绑在肉案上的猪,烫毛剥皮任人宰割,所不同的只是价钱高低而已,当下默默点头。
马文生大喜:“好,你就回去写,一定要深刻。顺便把沈丹找来,你也先劝劝她。”
马林涛走后,他深知沈丹不好对付,正闭上眼睛筹思对策时,门重重响起,沈丹面无表情地来了。
马文生尽量和颜悦色:“沈丹啊,坐呀!”
沈丹硬梆梆地坐下,眼睛直视地面,姿态充满对抗性。
他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沈丹冷冷一笑,问:“马老师,我们错了吗?”
“啊?”马文生一愣,“这是什么话?”
“三中的事我也很难过,我能理解学校的担心,但我觉得某些人的思维就像报纸上天天讲的:如果每人每天丢一个垃圾袋,那全国十二亿人一年丢的垃圾袋就能把渤海填平;每人每天浪费一粒米,十二亿人每年浪费的粮食就能养活多少亿人。我并不主张污染浪费,但我认为这样的思维方式不对,只是在危言耸听。同样,男女关系好一点,并不就会吸引犯罪分子——渤海不至今还未填平吗——当然也不一定就会耽误学习,考不上大学。”经过马文生数度辩论会的训练,沈丹口才大进。
马文生却是越听越生气:“这么说来学生谈恋爱就非常正确了?”他设了一个陷阱,等沈丹往里跳。
沈丹毕竟不是老狐狸,一下就钻进了口袋:“这倒不能一概而论,这就是个性与共性的区别,只看你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如果只是为谈恋爱而谈恋爱,我认为是个错误,不影响学习,还影响生活,但态度得当,我认为它也有好的一面。”
她忽然醒悟,自己这样只回答老马的问句就首先承认了自己是和马林涛谈恋爱!她立刻声明:“我首先声明,我并没和马林涛谈恋爱,只不过接触比较多罢了。”
接着质问他:“马老师,你认为我的成绩拉了没有?”
马文生大不情愿地回答:“没……拉。”
“马林涛的呢?”
“……也没拉。”
“是呀!我的确和他交往多一点,但我们完全是在一块儿学习。他教我数学、英语,我觉着比听老师讲还有效,因为他知道我哪儿不会,针对着我的薄弱环节来教。马老师,你能做到吗?”
“呃——”马文生一阵尴尬,“这个……老师们面对的学生太多,只能进行总体性的讲解。”
“既然你们当老师的做不到,那么允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讲解,相互学习?”
“当然允许。”马文生有些无奈,一直处于挨打的境地,但她说的又是常理,无法批驳。
沈丹辩论多了,知道不能给对手思考的机会:“同学之间相处多了,关系必然要好一些,可你们动不动就疑神疑鬼,错把李鬼当李逵。你说我能不能接受?”
马文生以为找到了漏洞,立刻反击:“可是你们之间仅仅是好些吗?”
“男女同学关系好和谈恋爱有多大的距离?这个恐怕两个人之间也不清楚,你们老师难道一清二楚?”
马文生张口结舌,他总不能说因为我也谈过,所以一清二楚,只好搬出学校来抵挡:“学校决定要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不单要查处谈恋学者,只要有这种倾向,不待他们发展,也一并查处,让他们端正思想。”
沈丹不屑地一翘嘴:“那么学校是要改行了?”
“什么改行?”马文生摸不着头脑。
“要把学校变成修道院嘛?”沈丹扑哧笑了出来。
马文生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好一阵才摇头苦笑:“这是什么话!可能你的思维和别人不一样,能以正确的态度对待恋爱,但大多数人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对他们来说,谈恋爱和学习的矛盾是很尖锐的,因此学校这样做不能说没道理。至于要把你们当作‘典型’,只能怪你们平日举动太引人注目,首先让学校觉察而已。这次整风学校决心进行到底,绝不手软。你想想,如果让你们的名字同时出现在通报上,是什么后果?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忍心出现这种情况,经过力争,学校只让你们写份检讨,还不公开,这已经够宽大了。”
他以为沈丹也像马林涛那样乖乖认罪,不想沈丹愤怒之极,毫不领情:“我不能写!我没错,学校凭什么平白无故拿我撒气!即使见到校长,我也这么说,他们不能随便污辱我们的人格!”
马文生心中气恼,正想板起脸,门一响,又来了两个人,他和沈丹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女孩子站在面前,还有一个是林芷霞。
“马老师。”林芷霞说,“她是理三班的,对理科不太适应,想转来咱们班。”
马文生皱了皱眉:“你们孙老师怎么说?”
“他同意。让我问问您的意思。”那女孩子见到马文生装甲车般严峻的面容,有些局促不安。
“有些困难,班里七十多号人,很难再挤出地方。”马文生皱着眉头,他很不忍心伤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心,但实情确实如此。
女孩子可怜楚楚地望着林芷霞,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鹿,马文生的装甲刹那熔化。林芷霞胸有成竹:“后排马小奇的旁边还能放一张桌子吧?”
语调是疑问式,语气是肯定式。马文生踌躇片刻,终于点头:“那你就搬过来罢。”
女孩子神情雀跃,灿烂生辉,马文生不由受到了感染,关切地问:“课程已经进行了不少,你能跟上吗?”
“能。”她甜甜一笑,信心十足地说。
马文生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闪清光。”
“好好学,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任课老师和……同学。”一说这话,他随即想起了沈丹,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孩子太漂亮,别一问男同学,让他们一个个无心学习了,有马林涛为例,不可不防。”
林芷霞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马文生连转档案都没提,想来是一手包办了。她却不知道,美丽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征服性的力量,想当年围攻特洛伊的希腊战士一见海伦,都晕了,说:“为了这个女人,再打十年仗都值得。”马文生顺手之劳,大开方便之门就更不在话下。
林芷霞和闪清光欢欢喜喜地走后,马文生见晚自习已经上课,一看沈丹,仍旧紧绷着阶级斗争的脸,只好说:“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吧,别……”
沈丹不待他说完,转身就走,跑出了办公室,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她回到教室去找马林涛,只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桌前,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检讨。
沈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过纸撕成粉碎,转身跑出了教室。马林涛呆了,左右看看,见众脸所向,众目所视,遂坐立不安,踌躇许久,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踱了出去。
※※※
冷月无声听细语,梧桐叶老耐秋寒。
月冷,风寒,夜深,秋重。人不如叶,叶老耐寒。人呢?人正年少。夜风中,语声瑟瑟抖动,将绝未绝,如琴上孤弦,如弦外人心。
忽然有哭声而来,忽然有哭声而去。月下人孑然一身,仰天无语,月光照见了他的脸。
【8】
1995年10月24日,农历九月初一,星期二,霜降,上午7:05分,教室。
孟超然正回味昨夜的甜蜜,他摇身变成了荃儿家大门上的门环,每天她都在他面前来来去去,长伴佳人,无比快乐无比幸福。有一次荃儿的手触上了门环,——那简直是摸在了他的脸上!一霎儿,灵魂儿飞上了半天,但他无比执著,坚决向玉皇大帝请求再度下界,并庄严发誓,这辈子只当门环不成仙!
面前是本英语书,看了一阵,课本变成了周公的请柬,上注:菜有龙肝,酒有琼浆,乐有霓裳,客有荃儿。他大喜,半推半就地接过,正欲赴约,忽然门一响,林芷霞和一个女生抬着张桌子进了教室,径直放在了马小奇的旁边,低声对他耳语几句,笑着走了出去。马小奇顿时瞪圆了眼睛,木雕泥塑般呆呆地望着门口,嘴边忘了合。
孟超然扭头望了一眼,门口什么也没有,不禁纳闷。他刚想以书遮脸,蒙头大睡,门又开,林芷霞抱着一堆书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孩子。他只觉脑袋“嗡”地大响,心血冲喉,差点儿跳起来——正是他的“荃儿”!
这一刹那,他的思维紊乱到了极点,教室里也静到了极点。他以为是在做梦,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额头拍去,手未及额,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杨辉的手先他一步拍上额头,寂静中分外悦耳。众人一呆,随即哄然大笑。“荃儿”惊讶地向这边望来,顿时美目生辉,流光四溢。孟超然也倒霉,明明是杨辉拍的额,可这小子的手早已放下,而他还傻呆呆地举着,“荃儿”的目光正好捕捉到了他!孟超然如遭雷殛。
整个早自习他迷迷糊糊,只听到“荃儿”一句话——“不用了,习惯就行了。”那声音从天外飘来,柔柔的,极富磁性,像她的人一样清丽。
晚上一回寝室,众人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猛地爆发了。
一个室友打听:“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小奇亮出“独家专卖,别处无售”的招牌,嘿嘿嘿只是笑个不停。
另一位以武力威胁:“你小心怀璧其罪,快说!”
“好听得很呐!”马小奇得意洋洋,“姓闪名清光,今年十七岁,县城西关人氏,一个爸,一个妈,外加一个哥。”
许红康惊讶了:“你不到一天就……”
马小奇得意得合不拢嘴:“呃……我呢……近水楼台……那个……而已,你们奋起直追……啊?……奋起直追……”
孟超然满肚火气:“闪清光……荃儿!唉,费尽心机,到了最后一个字走火入魔。”
想着自己逐字分析她的名字,越想越懊恼,感懊恼就越气愤:“这帮小子凭什么这么容易就知道她的名字!你们骑自行车追过她吗?你们为这个名字流过血吗?你们查过字典吗?你们绞尽脑汁了吗?不懈追求换来的是谬误,安坐不动得到的是真理,这世道!”
但他生来具有阿Q精神,一愁之下遂即释然:“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有缘的……有缘呐!否则我在文班她为什么也突然就来了文班?这比之当初的一入理班深似海,从此清光是路人已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质的飞跃!”
他欣喜不已,然而刚过了两天他便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沙漠里没水喝不要紧,顶多渴死;问题是天空突然出现了海市蜃楼,一弯清溪粼粼而动,这不但得渴死,还得气死。
她太注目了,几乎所有男生都蠢蠢欲动,却是谁也不敢对她稍加殷勤,因为自己一动,背后的睽睽众目必然群起而攻之。没有哪个人敢第一个吃螃蟹,孟超然更不敢,经过入学以至现在的重重打击,他整个身心无比疲惫,再也没勇气更没力量去迎接那些突如其来的挑战,最不幸的是他从前和白小萱爱得太痴太绝太无所保留,一桩桩轶闻整个大学桥无人不知——爱到不能爱了。在这种压力下,不到一个月,他终于应了杨辉赌注——退化成了兔子,甚至老鼠,整天缩到洞里竖起警惕的耳朵,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草木皆鹰,草木皆猫。他深知,自己在众人的眼中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情种,成了白小萱生死绝恋的殉葬品,一旦曝露心事,便会引来众目所视,众手所指。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爱的企盼,正当幸运之神对他微笑着打开幸运之门,他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锥心刺骨的痛苦。
【9】
转眼,已入深冬,公元纪年已经是一九九六年。南台饮料厂创业一年,以骄人的销量横扫丹邑县饮料市场,七八月份,“冰川”饮料甚至冲进了邻县河口,让河口数家饮料厂的老板们坐卧不安。孟家民和谢琬自然是举杯相庆了。谢琬说到做到,手里一有钱便在东关买了座房子,为此事两人没少吵架,孟家民野心勃勃,计划第二年便扩大规模,但谢琬送他一联:“你有才,有才而无雄才;你有略,有略却无大略”。横批“见好就收,快买房子”。孟家民气成了猪八戒,一撂挑子便要回高老庄:“我不干了!有本事这厂子你干去!”
他却忘了谢琬不是唐僧,不吃素的,说干就干,拿出钱便买房。孟家民急了,连做揖带跺脚,终于跺下了一厅,买了个三室一厅。买了房子,就得装修,孟家民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翻干了被谢琬豁得惨不忍睹的腰包——地板砖、墙壁板、壁灯、吊灯、冰箱、彩电、音响等等之类,忍着痛往里搬。
一有了家,两人经营多年的关系网立刻显现,县府、工商、公安、税务、生意场以及社会上的一只只蜘蛛便在孟家的客厅里纠结不清,隔三岔五狂饮瞎喷,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沙龙,两人应酬不断。孟超然兄妹苦了,有时候大盘小盘满桌菜,有时候碗干锅冷火不开。芊芊愤而离去,吃住在学校,孟超然怒极而仿效之,召来同学慨然做东,一拨接一拨,连天累日,把父母气得口袋里淌血。
昨天晚上许红康、马小奇、马林涛、徐文婥、沈丹、林芷霞、杨辉才走,老天纷纷扬扬落了一夜大雪。第二天,仍下不停,天气一时冷到极点。谢琬大喜,私下跟丈夫嘀咕:“天一冷咱就放心了,听小超说学生们一个个冻得龇牙咧嘴缩成了猴子,女孩子们诅天咒地,穿上厚厚的绒衣肿得像头企鹅。这回,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
“不见得,不见得啊!”孟家民心惊肉跳。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吵杂:“妈——爸——开门!同学来玩儿了。”
两人顿时瘫了下去。
这次来的是周启、卢永川、常弘扬、任中华,人虽不多,但全都是精锐——个个饭桶,人人海量。谢琬强打精神,系上围裙痛苦地进了厨房,大盘小盘一起上。孟家民则宛如挨宰,哭丧着脸,粗茶薄酒往上端。刚喝了一瓶,常弘扬鼻如猎犬,“咝咝”嗅了两下,说:“我怎么闻着有种浓浓的酒香?”
孟超然一跃而起:“我去找找。”瞬间掂了两个瓶子过来,“哈!真有口福,这里有一瓶半茅台!”
众人齐声欢呼,谢琬目瞪口呆。孟家民心中淌血,长叹一声,回卧室蒙头大睡。客厅里众人则吆五喝六,开怀畅饮。周启量浅,三杯便倒;卢永川喝啤酒如开水,喝白酒如中药,二两下去便去见了周公;常弘扬三人酒量甚豪,但斤半茅台可不是开玩笑,再加上方才喝了别的酒,还剩二两便胡话连篇如坐风筝。
谢琬悄悄问丈夫:“你那茅台多少钱一瓶?”
“二百……八十……”
孟家民心痛之极,脸上肌肉全缩到一块儿了。
“啊?”谢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清醒过来,觉得客厅里寂静无声,问,“